「有什么事,现在应该可以说了吧?」踏进高日安的研究办公室以后,黎北潇自发自动又自在地自顾自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点了一根烟。
「你应该清楚,我恨忙,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在这里,呃?医生!」他喷了一口烟又说。
斑日安忍住脾气,徒手移开椅子,站在黎北潇身前,半弯著身体,逼近他说:
「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他直起身体,毫不客气地盯著黎北潇。「知道湘南对你的感情吧?」
黎北潇浓眉一扬,精光内敛,锐利的眼霎时又像狩猎的集鹰一般。
「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高日安紧盯著黎北潇,平静地慢慢说道。
「你想跟我谈的事就是这个?」黎北潇沉著声问。
「没错!」高日安提高了声调。「湘南她爱上了你,对你产生一种不正常的感情。你应该很清楚吧?」
「那又怎样?」
黎北潇冷淡的反应令高日安情绪激动、愤怒不已。高日安压抑不住怦动不已的心跳,语气激烈地说:
「又怎样?这种话你居然说得出口!你误导了湘南对你的感情,使她对你产生一种不正常的爱,她为此苦恼忧愁,你竟然还说出这种冷漠的话!」
「高日安,你只管做好你的心理医生。没你的事,你少管!」黎北潇言词冷淡,相当不客气。
斑日安情绪又激动起来,但他拚命抑制下来。这个时候,愤怒是没有用的,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深呼吸,胸膛一起一伏,被压抑住的怒气在体内乱窜,慢慢地,才逐渐平静下来。
「你这算是什么父亲!比禽兽还不如!」高日安说得相当冷静,但遣词用句相当严苛。
黎北潇浓眉再次一扬,眼里隐隐闪出火光,脸色也显得煞气隐隐,但他忍住怒气,只是重重哼了一声。
「这是你干的吧?」高日安从桌上拿起一张皱巴巴的纸,丢向黎北潇。「你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误导、困扰湘南的感情。你知不知道,她为此都快崩溃,她情绪快承受不住了!」
「你说什么?湘南怎么了?她怎么都没跟我提起?」黎北潇皱著眉,看那张皱巴巴的书纸一眼。
「这是什么?你从那里弄来这东西?」
「问你自己啊!」高日安口气虽然平静,但显得咄咄逼人。「你误导湘南的感情,使她对你产生不正常的爱。她内心也知道这样是不对的。道德感和感情两相冲突之下,使她陷于矛盾的挣扎中;你偏偏又用这卑鄙的手段挑逗她的感情。她内心虽极力压抑这段畸恋所带给她的痛苦,但时间一久,渐渐就无法负荷。」
他顿了顿,深深呼吸以平复越见激动的情绪,继续说道:
「她内心充满矛盾、冲突和挣扎,情绪过度压抑的结果,使她的精神状况渐渐变得不稳定。我就曾踫过她好几次情绪失控的场面。这种情形如再继续恶化下去,等超出她所能承受的负荷界限时,后果就会不堪收拾。」
「你是说……」
「她很可能精神崩溃。湘南的耐受力很强,但这样反而更危险;一旦她精神崩溃,情形将更严重。」
「这怎么可能……」黎北潇呆掉了,双手抱头,不肯相信地摇头,频频低喃:「这怎么可能……不可能……」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高日安抽开那张书纸,厌恶地瞄一眼上头那些做著鬼脸般的楷体字。
「为什么?」黎北潇茫然地抬起头。
「别跟我说你完全不知道这回事!」高日安痛恨黎北潇脸上那种莫名所以的茫然,语气尖锐地说:「你对湘南所做的事,瞒不了别人的!」
「我是真的不知道。」黎北潇呆呆地看著高日安手中那张信。
「我就知道!」高日安像是料到黎北潇会这样回答,手往后一甩,丢开那封信,耸肩又摆头,宛如不经心般地看看窗外,极突然地抓住黎北潇的衣领,狠著脸说:「黎北潇,你还算不算是男人?你到底还有没有男人的担当?自己做的事,你为什么不敢承认?敢做不敢当?呸!孬种!」
黎北潇鹰一样的眼神又聚敛起来。他紧盯著高日安的脸,双手慢慢放在高日安揪住他衣领的手上,用力将他的手扳开,然后整理好自己的领间,站起来说:
「高日安,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我和湘南的事跟你无关,你少插手!」
「你是不是隐藏了什么秘密?你想对湘南怎么样?」
「我说过了,这跟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高日安大声说:「我爱湘南,我有权知道一切。」
这句宣言让黎北潇的浓眉又再度一扬。他似笑非笑的走近高日安,故意压低著嗓音,用胜利者的姿态挑衅又得意地说:
「很遗憾,湘南爱的是我。」
「黎北潇你--你到底还有没有理性?你是她父亲,怎么可以说出这种恬不知耻和不道德的话!」
「谁说我是湘南的父亲?你听过我承认她是我的女儿吗?」黎北潇表情严肃认真。「告诉你,我爱湘南,从她很小的时候我就爱她了。为了她,我可以背负天下所有的人;为了她,我离婚,娶自己不爱的女人,再度离婚;为了她,我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你说你爱她--哼!你别做梦了!湘南是我的!」
「你说湘南她……她不是你的女儿?」这消息太令人震惊了,高日安怎么也没想到。
「当年我太太生的婴孩,在腹中就夭折了。我买通医生,将同时生产、难产死亡的未婚少女幸存的婴孩冒替是我太太所生,那就是湘南。」
斑日安惊讶的表情使得脸上的肌肉形成古怪的扭曲。他张口结舌,沉默了许久,才终于问:
「那么,黎太太--我是说,湘南的母亲,她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黎北潇答得很干脆。
「你没告诉她?」
「没有告诉她的必要。」
斑日安低下头,又沉默了许久。这回,过了很久,他像是不得不开口般,有些志忑不安地问:
「那么,湘两她……知道吗?」
黎北潇望了高日安一眼,没有回答。
「她知道?」答案在意料之中,高日安情绪仍显得不平衡。「你竟然瞒著你的妻子,却将事实真相告诉湘南!」
「我没有!」黎北潇冲口说出。「湘南是无意中听到我和家庭医师约谈话,才知道这件事的。」
「天啊!这是什么世界!」高日安仰头喃喃说。
「高日安,我知道你喜欢湘南,不过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黎北潇拍拍高日安的胸膛。「湘南她是不可能爱上你的。她是我的,她的身体中流有我一半的血。」
「你说什么?你不是说她不是你的--」
「她不是我的女儿,但她身上流著我的血!」黎北潇很快打断高日安的话。「湘南曾经因为车祸大量出血,那些混帐医生竟想用那些肮脏污秽、来路不明的血为她救治;但是,我坚持不肯,所以把我的血输一半给湘南。」黎北潇说著,眼里逐渐出现了狂气。「所以,你懂了吧?湘南身上流有我一半的血。」
「你疯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高日安简直不敢想像。黎北潇简直疯了!寻常人怎么禁得起身上血液如此流失!
他犹如看著疯子般地盯著黎北潇,看出黎北潇眼里的狂气,看出他那强烈专断的感情,彷如近乎狂野的猛兽。
他觉得黎北潇简直不正常。只有狂人才做得出那样的事!当黎湘南还是一个不懂人事的婴孩,黎北潇就对她有那种狂野的情感,甚至不惜冒生命危险,输了那么多血--只为了爱黎湘南。
这是怎样不正常的感情?
是的,不正常。高日安在心里痛苦地呐喊。但问问他自己,如果是他,他会为了黎湘南这么做吗?他肯吗?
「肯的,肯的!」高日安突然大叫出来。
「你肯也没有用,湘南是我的。」黎北潇像是窥透了高日安的心思,阴森地吐气说。
「不管怎样,你不能爱湘南,你永远也不能和湘南在一起。你们是父女,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一样,你们永远都是父女,在道德和法律上,你永远都不能和她成爱侣。」
「你给我住口!住口!」黎北潇额上青筋暴起,脸色极坏。「去他的道德!去他的法律!只要我爱湘南,她也爱我,那就够了。我们要永远厮守在一起,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但是湘南在乎!她精神状态会不稳。就是因为在乎这些,内心才会有矛盾挣扎和冲突。难道你要她永远背负著道德罪恶感,如此折磨她自己?」
「不会,绝对不会!湘南会把她内心的事告诉我,不会再压抑自己。」黎北潇说:「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好让你死心得更彻底。那些信,那一封封诉情的信,都是湘南写给我的。你明白了吧?那都是湘南对我的话情。」
「什么……」高日安蓦然一呆,跌坐在椅子上。
「从湘南十一岁开始,她就不断写那些信,想告诉我她对我的爱。她把那些信放在她房间的床头暗柜里。每天晚上我都会去亲吻她道晚安。虽然她什么都不说,但我知道她爱我,我从她眼里看出来的。我跟她的关系不是任何人可以介入的,因为从很久以前我们就彼此相爱著。所以你别痴心妄想,湘南一开始就是我的。」
「骗人!你别想骗我……」高日安喃喃著,不肯相信黎北潇说的话。
但现在他总算有点明白了,为什么黎湘南几次看到那些信都因而情绪失控。她知道爱上自己的父亲是不被舆论道德容许的。她拚命想压抑自己,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情感与理智冲突的结果,就变成那样了。
尤其,黎北潇为了她抛弃萧竹筠,她可说是破坏养育自己长大成人的「母亲」幸福的罪魁祸首--更因为她知道事情的真象,所以她更不能原谅自己。也因为如此,当她知道高日安和舒楮解除婚约时,会一再情绪错乱,哀叫著求他不要离婚,频频哀问他为什么要离婚。
这就是黎湘南心里的结。她知道她对黎北潇的爱是绝对不被道德舆论所容许,深深对自己的行径感到极度的罪恶感;但她无法抑止自己内心对黎北潇的情爱,只能拚命地压抑,导致她沉默、封闭,拒绝和人群的联系。
她害怕别人触及她内心的秘密,那是她最大的禁忌,是不可轻触的神经爆发点,所以她像刺猬一样张满全身的刺防止生人的探入。
「你打算怎么办?」高日安缓缓抬起头,冷冷看著黎北潇,用淡淡的口吻说:「将湘南藏在你的被子里,让她永远永远见不得人?你打算怎么对你的前妻说?告诉她你爱的是湘南,你抛弃她都是因为湘南吗?这些你想过没有?你可以不在乎这一切;但你为湘南想过、考虑过没有?你要叫她如何面对大众,如何面对爱她疼她的母亲?」
「那是我的事!」
「是吗?你的事?你要湘南一辈子见不得人,躲躲藏藏,永远被罪恶感所折磨?你要她永远抬不起头,忍受别人在背后的指指点点?」
「我说过了,那是我和湘南的事。」黎北潇嘴唇一抿,不准备再和高日安继续谈下去。
「站住!黎北潇!」高日安抢到黎北潇面前,张开双手拦住他的路,狠狠瞪著他说:「你一个人下地狱不够,你想连湘南也拖入地狱?」
「你给我听好--」黎北潇狠狠抓住斑日安的肩膀,神情威严,宽厚的掌臂明显可见青筋,显然动怒了。「下地狱也好,遭到天打雷劈也罢,我就是爱湘南,我要永远跟她在一起。听清楚了没有?」
他重重一推,将高日安推倒在地上,打开门大步跨出去。高日安一时爬不起来,趴在地上天叫:
「黎北潇!你给我站住!想就这样逃了吗?孬种!」
黎北潇置若罔闻,步伐越跨越大;但他紧握著双拳,像是极力在控制随时会爆发的怒焰。
他走出大厦,隐约间仿佛还听到高日安的叫骂。他重重击了大理石墙一拳,一边咒骂:
「可恶!」
他坐进「青鸟」,重重甩上门,犹在盛怒之下;车子发动后,他仍笼罩在怒气之下;油门踩到底,将怒气发泄在狂飙的速率中。
前方是红灯,仗著「青鸟」性能好,他仍没有减速的意思;等到车子越来越接近交叉路口,他才从容踩煞车。
第一次,「青鸟」脱离他的掌握,不听他的指挥,像子弹一样,超速飞射出去--
斑日安从地上爬起来追出大厦的时候,正好看到「青鸟」以绝世的直速,像子弹一样,射向路口天际--
那是光的极限。
他仿佛看见黎北潇昂立在光圈中,以他惯有的霸气和独裁的气质,傲睨著天际下的芸芸众生。
而青鸟像子弹一样,以直线的速度,载著光,射向路口的天际。
那是光的极限和对生命华丽的咏叹。
斑日安往前追出两步,愣住了。
路口天际,黄昏的第一颗明星,不知何时,已升起高耀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