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的寒风早已寒彻入骨,刚下过一场雨,更添了几分清冷。
摇摇晃晃走在暗黑的巷道中,他一面努力辨别方向,一面不停咒骂那个没义气的损友。真是太过分了,竟然重色轻友到把酒醉的他扔在半夜无人的大街上!
而且这是什么鬼路?
明明刚才看著目的地不远,现在七拐八弯倒越来越乱。
「这是你老家,找个睡觉的地方应该不难,我今晚就不收留你了。」这是那个醉鬼踹他下车时说的话。
可这老家也太「老」了吧!
天知道他只有中学以前是在这里过的,现在硕士都毕业两年又刚从国外调回来,这种地方能叫老家?姥姥家倒是真的!早知这样还不如让弟弟接他回公司,总好过一个人找酒店。那个天杀的,竟然差几步路也不肯送,好歹也该把他放在人多有车的地方。
又模索了一段,脚下像绊到了什么,踉跄著站稳,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拐进一条暗巷。没有路灯,天上的星子更是暗得无法照明,怎么能走到这种地方?他不禁暗责自己的大意。
用力甩了几下头,胃里已经不是很难受,头却疼得厉害,晕晕沉沉实在不适合乱走。幸好手机没被那家伙踹碎,如果不行的话找人帮忙比较保险,虽然他连这里如何描述都不知道。
努力睁眼望了望,依稀看到不远处有根电线杆,或是木桩之类的东西,他微晃著蹭过去。至少找个靠著的地方,也好认路,或者求助。
正走到一半,背后一股异风袭来,他本能闪开正欲转身,无奈脚底踉跄跌向一旁,当头一物迎面击下——
他被打劫了!这是沉入黑暗前惟一有的意识。
恍惚中隐约有足音走过,他抓了下。
「放开我!」一道女声低喝。
他费力地退开一点,却没松手,「别怕,我……不是……坏人,打电话……」黑暗再度袭来,他又一次昏倒。
诱人的食物香气,素洁的房间,睁开眼就是处在这样一种环境中。
头上伤处传来一阵阵刺痛,他伸手按了下,厚实的纱布缠得很好,虽然不是医院,但很明显他被救了。
十多平方米的地方,有衣柜、桌子……少数的几件家具,桌上放著一只茶壶,一个冒著热气的茶杯,淡淡清香四溢飘散。
这里的主人应该是什么样?
正想著,一个女孩由门口缓步走入。她很漂亮,这是第一个感觉,随后被愈加浓烈的香气吸引,看到了她手中的碗。
她是主人吗?可是好年轻,看起来只有二十岁。
女孩并没有说话,放下碗,径自坐在桌边的椅子上,端起茶杯,啜饮。自始至终脸上的表情极淡,偶尔看他,仍是不出声。
「你是谁?这是哪里?」他忍不住询问。
像是听到什么奇怪的事,她瞥过一眼。很冷,很不屑的味道。
「是你带我回来的?你帮我处理伤口的吗?」他继续问。
「真遗憾,我以为你失忆了呢!」女孩冷淡一笑,终于说出一句话。
是她!在听到声音的一刻,他确定自己当时遇到的人是她,同样也应该是她带他回来的。不过她刚才说的话……怎么感觉真有遗憾的味道?
「为什么不送我去医院?」他问出最大的疑问。
她脸色蓦地沉下,声音极冷:「如果你想去医院,现在可以走了,出门不远就是车站,没钱我可以给你路费,不用还。」
「为什么生气?我只是好奇,一般人都不会把半路捡到的伤患带回家,何况你又是个年轻女孩!」
「那是我的事!」她怒气更甚,「你可以走,走?还是不走?」
「你既然把我弄回来,我为什么要走?」他抱起手臂,突然很想和她对峙下去。
女孩脸上似乎掠过一抹狼狈,霍地站起,从桌上抄起碗走近。
「提问时间结束,吃饭!」她很凶地把碗塞向他。
好香!他忍不住侧头看了下,细瓷大碗里胖大的米粒夹杂著淡粉肉丝,很清淡诱人,是瘦肉粥。他想吃,但是——
「我躺著怎么吃?你想让我呛死吗?」他摆明了耍赖。
「那你就去死好了!」
「哼!」他别过头。
正想再找些什么话气她,碗已经被重重放在旁边,尚未回头,她抓住他肩膀用力扳起来。连拖带拽,猛地向后靠撞到床头。
「你轻点,我好歹有伤,你想撞死我啊?」他捂住被撞到的后脑,连带扯痛前面的伤口。
「你自找的!又不是手受伤,装什么残疾?」她的语气也好不到哪去。
懒得再和她斗嘴,头上一阵阵昏眩袭来,他闭了闭眼,暗自忍痛。这下可不好玩了,再把他弄昏过去就算不是失忆也会变成白痴。
胡乱在头上又揉又按,仍是不见好转。
一只手轻轻拉开他,在后颈按了几下,转过手,后脑、头顶、太阳穴……不那么疼了!睁开眼,昏眩早已消失。
「你是医生?」他看向仍在忙碌的她。
「从朋友那里学的。放心,弄不死你。」语气仍旧恶劣。
是弄不死他,可是现在有另一个问题,她这样站在旁边弄他的头,距离、高度……他眼前正好是……「你能不能……能不能……」他闭上眼结巴著,实在不想流鼻血。
「什么?」
「就是……嗯……」勉强睁眼,他指了指她的胸部。
她猛然明白,脸「刷」地变红,退后的同时抽手用力在他头上拍了下。
「你打我干什么?明明是我提醒你!」他不服气地怒瞪她,「如果我想非礼你你早就完了!你这女人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你以为把男人带回家是多明智的举动吗?你有没有想到会有危险?你知不知道……」他还想继续吼,却被突然塞进的一口粥堵住话。
她不高兴。虽然一勺接一勺地喂他,但很明显的脸色不豫。
不知道她因为什么生气,他说得没错不是吗?而她也不像笨到不明白。
算了,看在对他不错的分上,下次再骂她好了。而且这碗粥真的很好吃。
「你叫什么名字?」他在吃的间隙问。
她想了一下,答道:「梦萦。」
他默默重复一遍,很好听,一定要记住,「哪一个萦字?」以为是姓孟。
床单上轻轻划出一个字,萦怀的萦、萦绕的萦;孟萦,音同梦萦,梦中萦怀,萦绕梦中,很好记。
「我叫你萦儿好不好?」像亲人的感觉,而她比他小。
「不许这么叫我!」她脸色倏地变差,眼神极冷,带著愤怒,「如果再这么叫,你就立刻离开!」
他想反驳,可是看她脸色那么难看还是不惹为好,大不了在心里叫。
「我的名字是……」
「不许说!」她立刻阻止。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知道你是谁!」丢下碗,她愤然离开。
看著她的背影,他有些模不著头脑,从没见过这么不想知道别人名字的,还是对他!难道他给人的感觉是不屑认识?
真是想不通。
「你——说——什——么?」
他睁大眼,不可思异地看向对面的人,没想到她竟要求以这种方法「答谢」——要他「以身相许」?有没有搞错!
「我想生一个孩子,希望你能帮忙。」仍是冷淡的语气,好像说的事与己无关。
「不可能!我不会做这种事!」他高声拒绝。这哪是帮忙,分明是害人。
「那你可以走了。」她很冷漠地开口。
他再一次无法接受,她的意思是——他被驱逐了!因为不答应她那个荒谬要求,所以她赶他走!她把他当什么了?这两天她一直很好地照顾他,帮他头上的伤换药,做饭给他吃,现在居然很干脆地赶他走,难道是——
「难道你带我回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就是想让我帮你生一个孩子?你根本不是想救一个受伤的路人,而是想找一个帮你生孩子的男人,对不对?这两天你对我毫不设防,不担心会被侵犯,是因为你根本无所谓,有可能你心里甚至是希望发生的,是不是这样?真是该死!」他抱住头,这简直是对他的侮辱。
她依然无所谓地收拾著药品,对于他的愤言不置一词,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分明就是在默认!真是要气疯他了!
一阵阵抽痛由头上传来,刚刚包扎好的伤口突然又如针刺般痛,他觉得头要炸开,离痛昏过去不远了。这女人制造头痛的本事简直比治疗头痛要好上一万倍!他确信现在就是没被拍过一砖头,头也绝对会痛得要死!
极力忍住不吭声,一双手却伸过来。
「不要踫我!」「啪」的一声挥开她,他按紧头,忍痛瞪向她,「我现在对你已经没用了,你可以不用管我了!」
她皱著眉,咬了咬唇,又一次向他伸过手。
「说过不要踫我!」他再次挥开。
这次他用了很大力,她几乎被甩到墙上,手臂很快泛起一片红痕。她仍是没出声,再次靠近。
「你……」他抬头怒瞪,不料却看到她眼里的坚持,亮晶晶的,出现在她无一丝遐念的脸上,好像她的目的就是只想帮他,只想替他减缓疼痛,没有其他。
在他怔忡犹豫时,她的手已经挪过来,慢慢按压……过一会儿,不那么疼了。他轻轻扯下她的手,看到上面红痕仍在,甚至有些肿了。
「为什么?」他轻声问著,自己都不清楚问的到底是什么。
「你是好人,我不勉强你。」她抽回手,又去摆弄那些药品,模出一瓶随便在手臂上抹了下。
「这种事你是受伤害最大的,你还年轻,还没有结婚,为什么想生孩子?就算没有生下孩子,有些事做过就无法挽回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摇了摇头,语气轻松却坚定:「我不会结婚,也不要爱情,只想生一个孩子,一个可以全心全意去爱的孩子,有他陪我度过一生就足够了。」
只要孩子?他看著她平静的脸,微蹙起眉,猛然想到了什么。
「是不是有人伤害过你?你告诉我是谁,我不会放过他!」如果让他知道那个人,他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让那人知道什么是后悔。为了她,就当是感谢她替她出气,他可以不计后果。
「不,没有。」她摇头,眼中的光芒一闪而过,「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生下他,用全部心血慢慢养大他,那会是我最幸福的事。有一个孩子,我会快乐一生。」
她是说真的!在她眼里,他能看到纯然的渴望,还有那份真实的感动,她是真想要一个孩子,真想要一份可以经营的幸福。不在乎世俗,不在乎未来,只愿把所有梦想放在一个孩子身上。如果他不答应,她不会勉强,但是她……在那一刻,他作出决定。
「萦儿,你……」
「不要这么叫我!」她又一次打断他的话。
这次他笑了笑,「如果我就要走了,叫你什么不都叫不了多久?你又何必太在意。」
她想了想,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