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梅班主带回来的消息更让他们欣喜欲狂到整晚都睡不著。
原来马公子是个大大有钱的人,要请他们全班到家乡为老太爷祝寿唱戏,一路上的花费都由他负责之外,还要出一千两银子的酬金请他们在寿宴上唱一出「卖油郎独占花魁」。
演出一次就可以得到一千两银子的酬金,而且一路上都被打点得好好的,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大大好事只有傻子才会拒绝吧?梅家班上上下下虽没有几个聪明过人的,但至少也都不是傻子,一听到这个消息,大家欢呼著抱成了一团,满口答应连连。而且马公子慷慨极了,还允诺让他们在百花戏楼唱完十天戏后再动身。
第二天一早,茅屋里人人虽一夜未睡,却精神饱满地在门前的草地上喝热豆浆吃脆油条,一副幸福的样子。
阿昭穿著一身月牙色的简单衣裳,梳著两根长长的辫子,蹦蹦跳跳地来到了安静的溪边。
风儿轻轻,水儿清清,她愉悦地坐在草地上望著蓝天白云,偶尔飞过的云雀美妙地吟唱,真是一个好美的夏日早晨。
她刚吃完了油条和豆浆,这种肚子饱饱又温暖的感觉真是美好极了,不用再担心没饭吃肚子饿,可以有力气有精神的专心练唱。
这一切都要感谢西老板和那个好心的马公子。
阿昭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小泵娘,总是对于生命中偶然出现的幸运充满了深深的感激。
她索性脱了鞋袜,露出雪白小巧的脚丫子在草地上感受著那柔软又微刺的青草触感,痒得让她又想笑又舒服。
她实在太快乐了,快乐到忍不住引吭高歌起来。
「咚咚锵!咚咚锵!小小人儿爱歌唱,爹娘说我无事忙,唱起歌就心欢畅,谁家的儿郎偷偷望,怕羞也知躲一旁……」
霜节静静地站在她身后,著迷地望著她被阳光映照得莹然生光的小小脸蛋,那掩不住的清灵、管不住的欢畅。
小小人儿爱歌唱,谁家的儿郎偷偷望……他蓦然轻笑了起来,眸光温暖地紧锁著她的脸庞。
印象中,他从来没有见过谁的脸上曾有这么灿烂天真的笑靥,这么可爱精灵;她的笑,紧紧地扣住了他的心弦。
刹那间,他突然好想要永远留住这一朵缤纷奔放的笑颜,日日相见,时时流连。
「你的歌声好美。」而且有一丝奇异的熟悉感。
阿昭没料到有人,她蓦然回过头来,小脸布满惊异。
「是你!」她低呼一声,不由自主地飞红了小脸。
是那位公子……她还以为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他满面温雅的笑意,不过还是戒慎地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笑望著她,「这样舒服吗?」
「嗯?」她有一丝羞涩和不解。
他瞥了一眼她雪白柔润的小脚,「光著脚丫子踩在草地上,很舒服吗?」
她的脸更红了,「嗯,非常舒服。」
不过太不合礼仪了,她偷偷把小脚给藏起来。
霜节的脸也红了一红,刚刚才想起怎么可以公然谈论女孩子家的小脚呢?
「咳!」他连忙转开视线,错开话题道:「你家就住这附近吗?」
阿昭端正坐起来,把小脚藏在底下,让微长的草遮住那双雪白小脚。「我家……可以这么说,你呢?你家也住在这里吗?可我以前没见过你啊。」
他谨慎地将目光转移向她,有点释然又有点失落。啊,她把可爱的小脚藏起来了。
随即他又痛骂自己邪恶的心念——笨蛋,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君子首重节操守礼,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视。
在做了一番深切的自谴与心理建设后,他总算能平静地对著她微笑。「我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好远吗?」阿昭眨动著大眼楮;几乎是有些羡慕地问;「那你的家乡漂不漂亮?」
能够培育出这么俊秀出色的男儿,一定是个地灵人杰的好地方吧,「很美,那是二个宛如人间仙境的地方。」想著影城的一切,他明亮的眸子有一丝暖意荡漾。「山是青山,水是秀水,四季如春清爽宜人,而且家家户户有花有水有笑声,是个既富足又快乐的地方。」
阿昭被他形容的景象迷住了,她怔怔地道:「家家户户有花有水有笑声,既富足又快乐」……世上真的有那样的地方吗?
都没有人吃不饱穿不暖?真的都很快乐,不用担心很多事吗?」
「要担心什么事呢?」他微笑,「人生贵在知足常乐,他们都很知足,不贪求、不自我束缚,自然能够得到快乐。」
「要快乐很不容易呢。」她模著肚皮,有一丝羞涩窘然的笑意,「像我,最快乐的事莫过于可以吃饱饭,可以唱戏……可是只要肚子一饿,我就快乐不起来了。」
「你常挨饿吗?」他一怔,眸光情不自禁更柔了。
霜节想起了他们初初相见的那一幕,那时她就是为了「一百颗馒头」差点跟他把命拼,为了一两银子,还几乎要投井自尽,她时常挨饿没饭吃吗?
为什么?她的家人怎么能够允许这样的事发生?而且那一两银子还是她辛辛苦苦当来的。
他的脸色陡然一沉,让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小女子走当铺,还要负责保护当来的钱,稍有差失甚至不惜要以命相抵,这是什么样的一家人?
阿昭被他一下子温柔一下子铁青的神色吓住,心慌地扭著小手道:「其实……其实也还好,大家都是一样的啊,不过从今以后我们就不会挨饿了,因为我们开始争气了,而且有一个大贵人在帮助我们呢!」
一想到从今以后——至少是这两三年——都可以不用饿肚子,她就觉得幸福得不得了。
当然,那是说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出现的话。
「争气?贵人?」他被搅糊涂了,她家的财务状况跟贵人有什么关系?她满眼诚挚,迫不及待希望他相信,「是真的,武老爹说,我们倒霉太久,也该转运了,就像那个鳖十模久了,也会出现至……至什么宝的。」
「至尊宝。」他挑眉。她欢然点头,「对对,就是至尊宝,你好厉害。嗯,所以说,我们所有人都相信我们梅家班要出运了。」
梅家班?他愣了一愣,失声道:」你是梅家班的?」
「是啊,你有听说过我们吗?」她热切地望著他,有一点不敢置信。「真的吗?我们开始有名了吗?」
她是梅家班的?是打杂的还是跑龙套的?他昨晚在台上怎么没瞧见她?
「我昨天也去看了你们的戏,唱得非常好。」他这才恍然,原来自己就是她口口声声说的那个贵人。
他不禁有一丝羌尔,好一班淳朴可爱的戏班子,完全没有一丝铜臭和摆谱气息。
不过就是邀请他们到影城唱戏,他算得上是什么贵人呢?
她被他一赞美,小脸顿时红得跟只果一样;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了。「真的吗?你真的觉得我们唱得很好吗?」
他笑了,真挚地点头,「真的很好,只是我好像没有瞧见你。」
「我?」她突然有一点扭捏和不好意思。「有的,只是台上台下相差太多,你不认得了。」
「有相差太多吗?难不成昨晚的丑角,祟公道就是你?」他打趣道。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宛若银铃。「呵呵!我怎么可能会是崇公道,我是……苏三啦。」
「苏三?」他震了一震,「苏三?」
昨晚艳色夺人艺压全场的花旦苏三就是她?!
她脸红红地道:」对不起,长得不是很像吧?我卸了妆粉之后长得挺失礼的。」
「怎么会?」纵然尚未完全自惊讶中清醒过采,他还是被她的话逗笑了。「什么叫长得挺失礼?你有一双我见过最澄净美丽的大眼楮,还有一张最可人的脸蛋,如果这还叫失礼的话,那么全天下的女子恐怕就更抱歉了。」
阿昭噗哧一笑,小脸却变得又热又臊,红成了醉石榴的颜色。她的心儿狂跳不停,小手绞扭得仿佛没处可歇放,又是喜又是羞又是涩。「哪哪……哪里,是……是公子过誉了。」
他紧紧地凝视著她.依旧有些不敢相信地低叹,「你就是苏三?我完全没有料到……不,我早该料到的,你的歌声有穿帛裂云之色……」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她的脸红到不行。
呀,脸红得好可爱。
他情不自禁盯著她傻笑,半天才勉强管住这朵放肆的笑容,清了清喉咙正经问道:「今晚你们还会在百花戏楼,唱的是哪一出?」
「今晚唱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她光是想就兴奋不已。「这还是我第一次扮杜十娘,戏词虽然都背熟了,可是还是好紧张。」
「我相信你一定会唱得很好的。」他温柔地道,「我对你有信心。」
「那么你……今晚会去吗?」她屏息地望著他。
他凝视著她,「你希望我去吗?」
闻言,阿昭的脸瞬间通红起来,「这个……这个……」
怎么问得这么直接呢?难道……难道他看不出来,她会这么问,就是希望他会去吗?
阿昭低著头扭绞著小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嘿,她娇羞的模样真的是太太太……太可爱了!
霜节又傻笑起来,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要是给人瞧见,堂堂影城马公子一世英明恐怕会毁于一旦。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偷偷松了口气,小小声地道:「我姓花,单名一个昭字。」
「花招?」,他一怔,「好……特别的名字。」
她急急摇手,「不是耍花招的花招,你千万别误会了,我的昭是昭君出塞的那个昭。」
「原来如此。」他咀嚼著这个别有一番趣意的名字。「大家都怎么唤你?小昭?昭儿?」
「不,大家都叫我阿昭,如果公子愿意的话,也可以这样叫我。」她红著脸道。
「阿昭,阿昭。」他可乐了,一遍又一遍地叫唤著。
好一个阿昭,可爱得名如其人。
「公子,你呢?还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
「我姓马,叫霜节,取霜雪傲节之意。」他大方地说出自己的姓名。「马?」她安然很兴奋地道:「你跟我们的大贵人马公子同姓呢,班主说他也是姓马,原来姓马的好人这么多,真惭愧,我以前还很讨厌姓马的公子呢!」
「为什么?」他追问,不想莫名其妙就让她讨厌。
「因为拆散祝英台和梁山伯的坏人就叫马文才呀!」她天真地道。他差点呛到,「呃?」
就因为这个没头没脑的原因?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看来这个小丫头的想法与寻常人不太相像,要了解著实得费一番工夫。
不过,十天后,他们将多得是时间可以互相了解。
一想到这个,霜节又情不自禁乐了起来。
「阿昭!阿昭,你在哪里?咱们该排练了。」
模糊的呼唤随著山风飘送而来,他们两人同时惊动,面面相觑了一眼。并无刻意,但双眸交会的刹那,彼此眸底都流霹出一抹不舍。「大伙在叫我,我该去对戏了。」阿昭急惶地要站起来,没料到跪坐许久双腿早就麻了,一个起身却随即失势软倒,「呀……」
「当心!」霜节长臂一捞,及时将她揽人怀里。
电光石火的刹那间,两人的肌肤紧紧相贴,衣裳的阻隔仿佛瞬间消失,温热和触电般感觉强烈地震动了他俩。
她的身子出奇的香,动人的柔软,霜节胸腔内的心脏怦然狂悸,他低头痴痴地凝视著她的小脸,坚实有力的双臂恍若自有意识地将她箍拥得更紧,好想将她完完全全融人自己的身体内,永远地留住这一份幽香和轻软动人。
阿昭柔弱地偎在他胸前,脑际飘飘然地晕眩了起来,不敢相信他的双臂好有力量,他的胸膛像是被丝绒裹住的铁块般,又柔和又坚硬,这样的一双臂膀,这样的一个怀抱,好似可以替她撑住天,挡住所有的风雨。
而且他深邃的黑眸呵……
她痴醉地被他的眸光繁紧锁住,浑然忘我地静静依偎在他胸前,直到……
直到一声杀风景的喷嚏声惊破鸳鸯梦。
「哈啾!」霜节总算及时捂住口鼻。
老天,他心底的申吟还未起,随之而起的又是连续好几个强烈的喷嚏,逼得他不得不轻轻地推开她,痛苦地捂著口鼻急急后退。
「哈啾!」真是……够了。
阿昭丈二金刚模不著脑袋,一头雾水地望著喷嚏不绝的他,还没问到底发生什么事,蓦然心头先起了一阵深深的惊愕和自惭。天,一定是她……她身上有怪味,或者是有跳蚤什么的,才会害他打喷嚏打成这样。
可怜的马公子,他做梦也没想到她其实是一个浑身怪味和跳蚤的女孩吧?
阿昭惊惶自卑地连连后退,心里满是自责和丢脸的情绪,她慌乱地低喊道:「对、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内疚和羞惭的心绪再也抑止不住,她眼眶一红,泪雾飞快地凝聚成珠,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对不起!」她掉过头,抓起鞋袜奔逃而去。
老天,让她在这一瞬间消失掉吧!她再也没有脸见他了!
「阿昭!」霜节打完了最后一个喷嚏,试图要唤住她,可是哪还来得及?该死,他把她吓跑了。
霜节深深申吟了一声,颓然地坐倒在地上。
「可恶,都是这个该死的怪毛病,她一定被我吓死了,一定以为我是什么怪物。」他无力地支著额际,突然觉得全身的气力都消失无踪了。他一定得想个法子治好自己这个一近女身就发作的怪病。方才拥著她的滋味美妙如身处仙境云端,教他至今依旧流连难忘,怀里仿佛犹留有她身上的余香,淡淡地提醒著他,伊人芳踪已杳的事实。
拥著她的感觉太美了,他不能让它成为绝响。
绝不!
jjwxcjjwxcjjwxc
当晚,阿昭失魂落魄地把杜十娘演得错误百出。
若不是她的扮相著实美艳绝伦,嗓音太过动人,身段楚楚自有系人心处,再加上其他人适时的帮衬抢救得宜,一出好好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差点就变成了「百宝箱怒沉杜十娘」。
扮演男主角的梅友用被她连连的失误搞到濒。临发疯,在最后一幕差点失控抡起百宝箱就把杜十娘给砸下船去,要不是演船夫的武老爹及时仲长脚把他绊了一跤,这发噱的意外插花惹来全场臂众的大笑声,惊醒了梅友用的理智,恐怕杜十娘真的难逃被挤下船的恶运哩!
不过也幸好这意外的巧合搞笑,让全场的观众看得新鲜之余还大呼过瘾,以为这是他们精心安排出来的插科打讳,在戏有惊无险的落幕之后,非但没有看出端倪还疯狂鼓掌叫好,赏钱像雨般落在店小二们手端著的花红盘子底。
斑员外还得意洋洋地跟李员外道:「瞧,我就说这是咱们宝蜜防跌镇有史以来表演最好的一个戏班子吧?」
等到大伙回到后台卸妆后,梅友用气呼呼地冲到阿昭面前,对著她怒吼道:「你今晚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差点搞砸了这出戏,你知不知道?」
阿昭低著头,忍著盈眶的泪水不敢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咱们好不容易熬出头了,这第二场的演出若捅出了楼于,以后还有谁会想看我们的戏?他们会以为我们第一晚的成功是侥幸的,会觉得我们就是烂泥糊不上墙的烂戏班,就连马公于也会以为自己看走眼,说不定还会改变心意,取消邀约呢!」梅友用气急败坏的嚷著。
「对不起。」阿昭知道统统都是她的错,她不该让自己的心情影响了这出戏。「对不起,班主,我下次绝对不会了。」
梅友用好不容易得到了受重视的机会,好不容易能够把梅家班重新振作起来,好不容易看到了东山再起,重现风光的一线曙光,自然格外的珍惜和紧张,因此对于阿昭的失常,他真是又惊又怒又急又恼。
「你不要以为你唱得好了就可以拿乔,我既然可以捧红你也可以捧红别人,如果你还是这么不知道珍惜检点的话,我就召募培植新的花旦来取代你!」梅友用气到口不择言。
他这伤人的话一脱口,阿昭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始终插不上话,找不到机会劝解的众土听到这话,脸色皆变,忍不住气愤难平地叫道——
「你不可以这么做!」
「就是,阿昭已经很用心了,何况她跟我们这五个多月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可以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武老爹忿忿地道:「咱们现在手气正好,每晚能够挣这么多钱,有一半也要归功于阿昭啊,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呢?」
「武老爹说得对,阿昭只是稍微出点小差错罢了,整晚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不能说她不卖力啊,你这么说有失公道。」
邢大娘也看不过去。
李师傅也一脸不满,「她毕竟还小,压力也大,想想所有的眼楮都看著她呀,一上台能够稳健到这地步著实不容易了,总得给她时间慢慢习惯戏台子啊。」
眼见人人都为阿昭说话,都在指责他的不是,梅友用脸一阵红一阵白。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话实在说太重了,可是他的男儿自尊心怎么禁得住大家轮番的指责?
「随便你们!」梅友用恼羞成怒,愤而挥袖离去。
阿昭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她哽咽地抱住邢大娘,忏悔自责道:「标们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呢?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用心,是我出了差错……」
武老爹怜惜地看著她,「傻丫头,你真的很努力了,我们不能睁著眼楮说瞎话呀。」
邢大娘不舍地模了模她的头发,「我们唱戏几十年了,也有过忘词或搞砸的时候,这在所难免的,只要多注意多当心就是了,人家说人有失足马有乱蹄,吃烧饼哪有不掉芝麻的,你说是吧?班主是压力太大了,所以才会把气发在你身上,你也别太在意了,好不好?」
「我知道,只是……」她并不埋怨班主,只是埋怨自己。
「别再想了,今晚大家都累了,等会卸完了装扮就回去睡个觉,大娘保证你一觉起来,什么不如意的事都忘了。」
「好。」她低垂著长长的睫毛,掩住了自责和深深的落寞。
她注意到,他今晚真的没来……
jjwxcjjwxcjjwxc
霜节确实没去,可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因为他被一个很麻烦的老头子给缠住了。
他黄昏才刚回到桃花小楼,就看到一脸天要塌下来的颜浒老镖头,一见到他就像见到香饽饽出现,死命巴著他的大腿……是真正的「巴住大腿」不放。
如果不是看在小楼大厅人多,不太好童思一脚把他喘开的话,霜节怎么可能会放任他在自己腿上乱模乱巴的?
「小老儿有罪,有罪啊!」颜浒抖成一团。
他低头看著老镖头,淡淡地说:「颜老先生,有什么话请起来慢慢说,这样不好看。」
虽然他对女孩有狂打喷嚏的怪毛病,可也不代表他就有断袖之癖,喜欢被老男人模。
颜浒知道这样很难看,可是他实在没办法呀,眼看著独生爱子冒犯了这位在江湖中地位尊贵到吓死人的影城马公子,他吓得三魂七魄都飞走了一半,哪还顾得到什么面子好看不好看的问题呢?」如果公子不答应原谅小老儿,小老儿就跪在这儿一辈子都不起来。」颜浒坚持地道。
他的威胁对霜节一点用都没有。
「是吗?」他微微挑眉,语气还是尔雅谦冲。「如果你不答应起来的话,我就派人挑了你儿子的手筋、脚筋,然后丢给曾被他欺负过的姑娘们以利剪伺候,到时候她们会剪哪里……我就不敢跟你保证了。」这一招果然吓得颜浒立刻飞弹起身,浑身发抖地站在霜节面前,「公、公子,求求你不要哇!」
他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好多了。」
他微微示意,颜浒乖乖地跟著他上楼,直到进了清雅宽敞的房间,霜节才刚刚落坐,颜浒已经急急为儿子求起情来。
「公子,我知道是小老儿管教不严,还请公子看在小老儿年老多病,膝下空虚,好不容易有个粉头为我生下一子……」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谁不是人生父母养?你要疼你的爱子,那别人家的儿女怎么办?」
「小老儿……」说也奇怪,明明霜节神情温静不愠不怒,可为什么眸光一扫过来,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浑身连动也不敢妄动一丝呢?
「对了,还有一件事,令公子大前天晚上派了几个人过来跟我‘吃消夜’,我想问问他们还好吧?有没有什么身体不适的症状?」颜勇猛派来的人也实在太整脚了,一人吃了他一颗铁弹子之后,就再也没有上门来,害他连想要问一下自己下手会不会太重都没机会。
一提到这个,颜浒更是全身抖得不停,频频抹冷汗。「呃,公子,都是小老儿该死,驭下不严,惹公于烦心了,我已经重重的教训过他们。」
「罢了,只是照江湖规矩,令公子该受什么样的惩处,颜老先生应当心里有数。」他淡淡地道。
颜浒脸色大变,身子抖得跟米筛一样。「公子,求求你看在小老儿的薄面上饶了小犬一命吧。」
他在江湖上闯荡多年,自然知道江湖规矩,他儿子干下的任何一件坏事,无论是哪个武林人士都可以得而诛之。
可是他怎么可以眼睁睁看著独生爱子被「铲除」呢?
「我已经查清楚了,颜勇猛在宝蜜防跌镇仗势欺人,为了一块狩猎地,害得甄、吴、辜三家家破人亡,并且设立粉红窟,拐卖逼迫几个临近城镇的少女到此卖笑,沦落风尘。」霜节的眸底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气,「知县看在你这颜老英雄的面子上,私下将诸案打点勾消,这些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颜浒没料到儿子干下的糊涂歹事都给他调查清楚了,吓得魂飞魄散,砰地一声,双腿一软又跪了下来。
他咚咚咚地磕著响头,老泪纵横,「都是小老儿的错,都是小老儿教子不严啊!鲍子,你惩罚我吧,看是三刀六洞还是断手折脚都无妨,请公子饶过小儿一命吧!」
「我可以放过他,不以江湖规矩处置他。」他感叹地望著面前老泪斑斑的老人家,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教子不严,纵子行凶,这还是地方官府偷偷帮忙掩盖了,要是消息传到了京城,只怕连官府都脱不了关系和追究。
人人都疼子爱子,可是身为父母就有管教子女的责任,真正爱孩子应当是将他教成顶天立地,助人爱人的有用之身,而不是纵容他由人化为禽兽,伤害无辜肆意行凶,走入毁灭境地。爱之适足以害之,可怜颜老镖头英雄一生,到老却犯下这个大错。
一听到霜节可以不用江湖规矩惩罚儿子,颜浒惊喜万分地抬头,「多谢公子高抬贵手……」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他脸上长驻的笑意不见了,低沉坚定地道:「他要自己向官府投案,接受法律的制裁。」
颜浒脸色瞬间雪白,「向、向官……官府投案?」
那他的儿子还有命活吗?无论是逼良为娼,还是侵占他人土地并杀人灭口,随随便便任何一条罪名都是死罪啊!
「你儿子罪大恶极,向官府投案自认罪孽诚心悔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如果要动用到江湖规矩来惩处的话……」霜节冷冷道:「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只怕下场不只是个死,而且还是死状奇惨。
颜浒颤抖著手,绝望地遭:「难道没有第二条路走吗?」
「颜老先生,你行走江湖多年,照你说,有第二条路走吗?」
颜浒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脸色青白得像是个病人膏肓的老人,「天……」
「颜老先生,你请吧。」霜节缓缓起身,悲悯又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负著手走到窗边。
埃祸无门,唯人自招,况且老天有眼,向来是善恶到头终有报。
「我……明白了。」颜浒刹那间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拖著沉重的脚步转身离去。
他别无选择。
在这一瞬间,他的心头闪过了痛苦复杂的心绪,有自责,有悲苦,有凄伤,还有一抹很深很深的恨意,渐渐从心头萌生而起。
如果马霜节没有来过宝蜜防跌镇,如果没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