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无声的夜晚,厚重的云层遮掩住月亮,一抹黑影疾走在回廊上,仓皇的奔进飞霞楼。
「皇后娘娘,她晓得了!」
「这么聪慧的人,咱们能瞒骗那么久也算不容易了。」
说话的女子,穿戴雍容华贵,年轻的脸庞上充满阴狠怨妒,使她姣美的面容宛如地狱修罗般骇人。
「那……下一步该怎么做?刚刚奴才看到杏儿捧著热水进屋,里头不时传来申吟声,她该不是要死了吧?」
「死?她哪有这等福分,我要让她生不如死!」皇后咬牙切齿的说,可见她有多恨她口中的女子。
一旁的宫女凑在她耳朵旁进言。
皇后的眼神蓦地冰冷,问著跪在地上的太监:「你亲眼看到她把药喝下去吗?」
应该算有吧,她喝了一口,随即一阵狂呕,他假意要召请太医,实际上却是往飞霞楼来禀报。
他心虚的点头,「有,奴才确实见她喝下。」
「是吗?关心后宫妃子的情况,也是我这皇后该做的事。来呀,随我到红日楼,我要看看钟红奴死了没?」
皇后带著一群宫女、太监,往红日楼而去。
红日楼一片沉寂,有种山雨欲来前的平静。
「给我搜!把钟红奴那贱人找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久,两名太监架著一名宫女走出来,她一身狼狈,衣服裙摆脏污不堪,还沾染了点点血渍,触目惊心。
「你的主子呢?」皇后威严的问道。
杏儿跪在地上,「她……她走了。」
「去哪儿?」
「不……不晓得。」杏儿全身抖个不停。
「皇宫岂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她眼楮微微眯起,「你身上怎么有血迹?是钟红奴的吗?」她的语气听得出有报复性的喜悦。
这时,一名太监找出一袋沾满血的衣物。
那吃里扒外,通风报信的太监江首开口道:「皇后娘娘,那是红妃的衣服。」说完,里头掉出一截血带。
「这是什么?」
「脐……脐带。」
皇后脸色一沉,「她生了?是男是女?」
杏儿想起红妃要离去前交代的话──要活命就得照我的话说。
「女的,是位健康的女娃儿。」她谨慎的回答。
还好,总算老天爷还留了一点希望给她,这样日后她孩子的地位不至于被抢走。皇后脸色稍缓,「她真的没说要去哪儿?」
「没有,真的没有。红妃娘娘生下孩子后,立刻换了套衣服,抱著孩子便说要出宫。」
「后宫戒备森严,谅她插翅也难飞。传令下去,红妃拐带公主离宫,抓到格杀勿论。」
江首与皇后的两名亲信骇异的退后一步,这是弑杀皇族,可是要满门抄斩,极刑伺候的呀,皇后根本是疯了。
「太后驾到。」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皇后使个眼色,江首立刻把证物藏起来。
等他走进大厅时,就看见皇后扑在太后怀里哭诉──
「我不甘心,这是夺夫之恨啊!我精通琴棋书画,委曲求全为的都是表哥,可他是怎么对我的?私自微服出宫,还带回一个野女人,对她嘘寒问暖,却不肯多看我一眼,这要我如何忍耐?同样是女人,姑姑,你应该明白我的苦处,你要为我作主啊。」
太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但她的孩子怎么说都是我的孙女啊。」
「姑姑,你放心,我会为李家开枝散叶。况且那种来历不明的野女人,有什么病也不晓得,就怕污浊了皇家血统。」
「这件事知道的人太多了。」
「不怕,我不会留活口。」
信佛多年的太后,想为在出征的皇儿多积德,不忍再有杀戮,「不成,给他们一笔钱,赶出宫便是。」
皇后显然心有不甘,表面上温顺妥协,私心里却决定要赶尽杀绝。
江首从屏风后看见她蛇蝎般的微笑,心惊胆战,吓得魂不附体。
当夜,他与另两名亲信在收下几万两银子后,便被秘密的送出宫,却在途中遇黑衣人劫杀,他与另一名亲信林远山侥幸逃出虎口,并发誓要永远保密,每年都飞鸽传信,以确保彼此安全。
就这样,钟红奴、江首、林远山离开皇宫后,便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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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史百万从床上猛然跳起,惊吓到外头守门的仆人。
「老爷,怎么了?」仆人们握著棍棒准备冲进来,只等主子一声令下。
史百万气喘吁吁的朝外头大吼:「没事!」他伸手抹去脸上的汗水,脸上的惊惧之色未消。
作恶梦罢了,不需要大惊小敝。他惊魂未定的拍著胸口安慰自己,低头一看,他连内襟都被汗水湿透了,真没用。
他下床倒了杯茶喝了一口,然后坐在椅子上,神情木然的盯著摇曳的烛光。
都是八百年前的旧事了,怎么会再想起呢?
离开皇宫后,他东躲西藏,最后总算在大龙城落脚,经过一番改头换面,使人人相信他是富豪史百万。
没人知晓他真实的身分是太监江首。
纵使皇后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因病去世,他仍旧不敢透露真实身分,靠著在宫中搜刮来的财富与打赏金,过著富裕自由的日子。
当初是皇后安排他在红日楼当眼线,时时报告红妃的状况。
凭良心讲,红妃是位不拘小节又豪爽的好主子,对待下人如同朋友般不摆架子,的确很受宫女的爱戴。
可惜形势比人强,没有强大背景的她,注定是斗不赢皇后的,受了什么委屈也只能放在心里,加上皇上又远征西北,她势必成为后宫恶斗的牺牲品。
在皇上出征不久后,红妃发现自己怀孕了,为免身在前线的皇上担心,她央求皇太后不要让消息走漏。
直到小肮隆起掩饰不住,这也引起皇后的眼红,动了杀机。
而他便是禁不住重金的诱惑,假传懿旨,煮了名为太后赠送,其实是皇后所交代的毒药给红妃喝。
不疑有他的红妃,自然是上当喝了搀毒的汤药。
接下来的事,就如一场恶梦。
他打开橱柜,拿出义贼阿奴所留下的字条,轻声念道:「德负红奴。」
这个「奴」是凑巧,还是他心里有鬼想成钟红奴的奴?义贼阿奴冲著他来,是不是因为与钟红奴有关呢?
唉!多想无益,不管怎么样,他都会保护好自己的财产与生命,即使要牺牲他人的生命也不足惜。
☆☆☆
自从发现自己对艾干有不正常的渴望后,李子蔚极力抗拒那股莫名的吸引力。他一向喜爱女子那种软若无骨、柔软如棉的身体,那如花似玉、粉雕玉琢的娇颜、柳腰、雪肌,笑起来明眸皓齿,会令他心里震撼悸动,反复回味久久不能忘怀。
比方说像……是像谁呢?
他在心中寻求具体的形象,脑海里却浮现艾干那张可爱的小脸。
天哪!耙情他是中蛊了。
那家伙不仅是个无赖,还坏心眼、调皮……这样的人没资格占据他的心。
「小李,你在哪里啊?」
一听到艾干的声音,李子蔚做了件他从不曾做过的事──躲,他从后门溜到大街上。
只有往外头跑,全心全意的寻找公主的下落,与任何关于义贼阿奴的消息,这才能让他暂时忘掉那萦绕心头的小表。
只是连日来的明察暗访,让他信心大减。
所有人都认为义贼阿奴是个大好人,只要有人胆敢批评他,马上遭到众人冷眼以对,加上他来无影、去无踪,想掌握他的行踪简直比登天还难。
就在李子蔚为下一步该如何进行伤脑筋时,前方传来一阵争吵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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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集不远处有条小河,河上有座桥,吵闹的声音便是从桥上传来。
「喂!张少爷,你放尊重点,我家小姐还没答应要嫁你。」
史凤仪的贴身婢女,张开双手挡在主子面前,不让色迷迷的张招福靠近她家小姐一步。
「自古婚姻大事皆由父母作主,我爹跟你爹老早就达成协议,只要你入我张家门,我们就送一大笔礼金给史家,这事已成定局,哪有你家小姐说话的余地,是不是啊,娘子?」说著说著,他朝史凤仪伸出禄山之爪,却被护主心切的婢女给挥开。
「我家老爷可没说过。」
「主子的事会让你这下人知道吗?你给我闪远点。」张招福身后站了几个身强体壮的仆人,摆明了要当街闹事。「还是你也想让本少爷调戏?」
「无耻!」婢女气得跳脚。
一群男人哈哈大笑,不为所动。
为著义父的事业著想,史凤仪避免与张招福翻脸,却也不想牺牲自己的名声,只是拉著婢女欲走开。
一名张家下人涎著笑脸,张开双手挡在她们面前,「史小姐,我们少爷不过是想请你赏个脸,到茶楼喝杯茶,你不会连这点做人道理都不懂吧?」
「是啊,凤仪,我们早晚都是夫妻,现在先培养点感情,以后才能鹣鲽什么的,还有那个双住双飞。」
几句成语说得残缺不全,的确是不学无术的富家公子哥,义父何以执意把她的终身付给这种人,只是为了张家的势力吗?
史凤仪黯然神伤。十二岁被义父带回家,至令也十三年了,义父对她的栽培不遗余力,为了回报他的养育之恩,她也尽心尽力的为义父打理几间铺子、钱庄,劳心劳力,想不到最后要落得这下场。
「小姐,别怕,我们走。」婢女拉著她要硬闯前面那堵肉墙。
毕竟是女流之辈,力气弱小,反而被包围在中间当猴戏耍,还被那群恶汉毛手毛脚,吓得她们花容失色。
尖叫呼救声虽然引起不少人侧目,但众人皆因对方的身分而有所畏忌。张招福可是县太爷的宝贝儿子,给宠得无法无天,府衙上下也得让他三分,众人怕惹祸上身,全都回避著。
眼见大家见死不救,史凤仪心急如焚,此刻她真恨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我说这位公子。」后方突然传来叫唤的声音。
众人回头发现是一位男人,张招福口气嚣张的问:「有什么事?」
李子蔚咧嘴一笑,「我听到小姐喊救命呢。」
「你想做什么?为她们出头?」几个仆人不怀好意的卷起袖子,步步逼近。
「公子不觉得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调戏女子是很下流的行为?有辱家门吗?」
「老子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管不著。」
史凤仪看到李子蔚向她使眼色,知道自己留下来只是负担,也不逞强,拉著婢女乘机逃跑。
「少爷,她们要跑了。」仆人要追却被李子蔚档下来。
张招福冷笑一声,「真是找死,给我上!」
主子一声令下,几个男人立刻冲上前开打。
纵然有一身武功,却内力尽失的李子蔚,只能拚命抵挡,不让拳头近身。
可惜双拳难敌四掌,他身上也挨了几拳。
「哈哈哈!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张招福一脸的得意,「以后要救人之前,先掂掂自己有几两重,敢跟我动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李子蔚抹了抹嘴角的血渍,眯眼看著他们的恶形恶状。
还真痛啊!习武时所受的疼痛记忆,这回又回想起来。
要不是内力尽失,他岂会当沙包任人打。说到底都是那个混蛋阿奴的错,杀了他还痛快点,竟让他如同废人一般,才会受这些人折磨。
看来今天要脱身,只有一个方法──
李子蔚跨过桥栏,跃入河里,不一会儿就失去踪影。
那群恶棍挤到桥边朝下望去,却无一想追。
张招福心有不甘的道:「哼!算你逃得快,我们走。」
水性极佳的李子蔚,游了一阵子,才浮出水面。
他一身湿漉漉的,回去肯定会遭艾干臭骂,反正太阳这么大,不如顺著小河到林子里晒衣服也好。
☆☆☆
脱困的史凤仪,急忙回家拿了伤药就往外头走。
探听了方才混乱的情况,又没人见他回家,她决定踫踫运气,沿著河往城外找,果然在树林里看他正脱下湿淋淋的外衣往树上挂去。
「李公子。」她叫唤道。
「史小姐。」
史凤仪螓首低垂,「你还是叫我凤仪吧。方才多谢公子仗义相救,否则我难逃虎口。」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她脸色一黯,「因为我义父的缘故,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帮助史家,他们都等著看笑话。」
「怎么会呢?所谓父母作恶,祸不延子女,你们是无辜的。」
「你不会了解的。要不是我义父做人处事欠公道,义贼阿奴也不会专挑我们家下手,刚刚众人袖手旁观也是同样的道理。」她幽幽的叹口气,把手上的伤药递给他。
「刚刚那些是什么人?以你在大龙城的身分,我相信应该不会有人那么大胆敢欺负你。」那些人出手还真不轻呢,还好都是些皮肉伤。
「我义父在大龙城虽有名气,但不代表他的地位就能屹立不摇,刚刚那位极有可能成为我未来的夫婿,他就是县太爷的儿子。」
「那我岂不是让你难做人?」
「不,事实上我并不满意这门亲事。」
的确,谁愿意嫁给一个不学无术的无赖。
「可惜我无从反抗,义父认为我已经过了适婚年龄,不能再拖下去,难得张家不嫌弃,愿意娶我入门。纵使我答应一辈子不成亲,来打理义父的生意,也没有与官府结成亲家的好处强。」
李子蔚为她的身世感到同情。
「好了,不说我了。李公子,你到大龙城所为何事?」
「实不相瞒,我是来寻找故人之女。」
「找著了吗?」
「还没有。」唯一的线索阿奴,最近又无消无息,仿佛自人间蒸发般。
「我看公子器宇不凡,何以沦落至此?那件衣服是专为官家所制的极品,你到底是谁?」
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坦白,李子蔚不慌不乱的微笑,「你不怕拆穿我之后,会遭我毒手吗?」
史凤仪严肃的看了他一会儿后,摇头微笑,口吻坚定的道:「你不会,我看人一向很准,你不是那种人。」
「我希望你能替我保密一阵子。」
「你相信我?!」她眼里有掩不住的惊讶。
「就如同你信任我一样。」人生难得知己,两人对彼此的印象十分投缘,单纯的信任,仿佛是已经认识很久的朋友般。
离去时,史凤仪好心的提议,「如果艾老板那里待不下去,我自信还能保你一人,绝不亏待。」
李子蔚轻叹一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而他的经就是艾干那小表。
☆☆☆
回到艾家的李子蔚苦难尚未结束,才踏入门槛,就差点与迎面砸来的东西撞个正著。
他身手矫健的侧身一闪,不明物品击中门板,应声落地,这才看清楚那是一支扫把。
掷出扫把的凶手,正两眼飞射出利箭的死盯著他。
「我回来了」
「舍得回来了是不是?」
李子蔚看著一脸兴师问罪模样的艾干,心里大感不妙,一手遮著额头上的伤,嘴里嚷道:「我累了,有事明天再说。」
「你累了?」
「是、是啊。」
艾干双手环胸的站在他面前,「你怎么会累呢?放著家里的事不做,跑到街上英雄救美,还混到这时候才回来,你有资格喊累吗?」
说起来就满肚子火,他趁他不注意时一溜烟的不见了,中午听左邻右舍说他被县太爷的儿子与家丁打落河里,他心急如焚,丢下好不容易上门的冤大头,拿起绳子就往门外冲,准备去救他。
谁知道又听到街角的人说他平安无事,正与对头仇人史凤仪在树林里卿卿我我,好不恩爱,都忘了谁才是主人。
李子蔚不晓得他听到多少小道消息,不过显然都是负面的,否则也不会在这里等著他回家。
「不管你听到什么,都是不实的误会。」
「你不承认为了救史凤仪,而得罪了张招福?」
艾干皱紧眉头,「路见不平。」
「接著被打落河里?」
「打打杀杀,难免。」
「跳下河后不回来,反而与史凤仪在树林里惹人嫌话?」
「为了感谢我的搭救,她前来关心我的伤势,这也有错?」
艾干咬牙切齿,「奸夫婬妇!」他重重的捶他一拳,「我也会担心,你怎么就不回家?还跑去招惹张招福那种人。」
「他当街调戏史姑娘,我能视若无睹吗?设身处地的想,倘若那个可怜的女子是红姊,难道我也要袖手旁观?」
闻言,艾干讷讷的说不出一句话。
「我不回来也是怕他寻线找上门,危及你们。」这话确实不假。
「说,你是不是喜欢史凤仪?」艾干的语气无比哀怨,神情仿若弃妇般可怜。
「怎么可能?我浪荡多年都未遇见令我心仪的女子,唯一一个困扰我的,还不就是……」他底下的话在瞥见艾干的娇俏容颜后,戛然而止。
「是什么?」艾干追问,小脸写满好奇。
李子蔚逃避的顾左右而言他,「你是小孩子,不懂大人的事。」
「什么小孩子,我已经二十岁了。」太侮辱人了,都是这张脸蛋骗人,别人看到他才都会叫他小兄弟。
「你有二十岁?别开玩笑了,你顶多十七岁吧。」
「好,就算我是孩子,但我天资聪颖,有什么不懂的?」
「那你晓得‘为情所苦’是什么吗?」
为情所苦?嗯,的确不好理解,但他在意的是──
「为谁苦啊?」艾干心里莫名浮现一股烦躁感,仿佛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夺走般。
唉,这种离经判道的事情能说吗?李子蔚无言的盯了他好一会儿,决定把这种感觉深埋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