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形豚一头,膊开,去骨,去厚处,安就薄处,令调。取肥豚肉三斤,肥鸭二斤,合细琢。鱼酱汁三合,琢葱白二升,
姜一合,橘皮半合,和二种肉,著豚上,令调平。
以竹串串之,相去二寸下串。以竹箬著上,以板复上,重物迮之。
得一宿。明旦,微火炙。以蜜一升合和,时时刷之。
黄赤色便熟。先以鸡子黄涂之,今世不复用也。
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膊炙豚法》
黄沙滚滚,长路漫漫。
直到坐在锦墩毛皮铺就、饰以珠玉翡翠为帘的宽敞大马车里,荣升大周帝宠物的赵妃子仍是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左边盛著满钵鲜瓜嫩果,右边装著满盆软香大麦烙饼和卤牛肉,嘴里含著甜蜜蜜的桂花糖,怀里还揣著壶香喷喷的蜜浆,幸福得像是置身仙境。
如果……不是以一种这么诡异离奇的身分就好了。
她心情有些沉重,想起出城门前,老太爷那矛盾复杂、悲喜难辨的泪汪汪表情,还有阿爹和阿娘哭丧的脸色,所有远离家乡的愁绪全都涌上心头,堵得她几乎没胃口吃点心了。
「唉……」她叹了口气,舌忝化了桂花糖后,又郁闷地塞了块大麦烙饼嚼嚼嚼,「真是酒入愁肠愁更愁啊。」
隐伏在马车顶上随行保护君上「爱宠」的柙,闻言险些失足摔下马车。
娘娘,您还能再更无耻一点吗?
出城至今五十里路,她就嘴巴不停地吃了四十八里,他这一生还没见过比她更好胃口的人——无论男女。
而且更可怕的是,她竟然一点也没有发现——
「想喝酒了?」慵懒斜倚在车厢内另一头的宇文堂自帛书上抬起头来,淡淡一笑。
「吓?!」赵妃子一口大麦饼还含在嘴里,一脸愕然不敢置信地瞪著车厢内不知几时出现的俊美尊贵男人……呃,主人。「您您您是什么时候上车的?」
「和你同一时刻上的车,」他的目光又回到帛书上,「就在你说「阿娘,我要是没饿死,我一定回来!」的时候。」
「喔。」她恍然大悟,小圆脸难得红了,腼眺地道:「真是对不住了,我要早知道您那时候便上车了,我就……」
「不吃那么多了?」他凤眸微挑的斜睨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尴尬的干笑了起来。
赵妃子是嗜吃如命,可在「外人」面前也还知道羞耻两字怎生写的。
「吃吧。」
「叹?」她眨了眨滚圆眼儿。
「和几日前相比,瘪了点。」宇文堂淡淡地道,「小肉球还是圆滚滚的好看些。」
「几日前?」她脸上的神情茫然了一瞬,「您见过我?」
那个英俊到浑似仙人的高贵帝王头抬也未抬,仅是简单地嗯了一声。
赵妃子苦苦思索了好半天,依旧满头雾水,本想好奇追问,可见他一副专注国事心无旁骛的严肃表情,再联想到他的身分……她吞了口口水,赶紧再往嘴巴里塞了枚大大的甜枣子,省得自个儿一时话多惹祸。
舒适华丽的马车行驶得极为平稳,可赵妃子这颗心却上上下下颠得慌,嚼嚼嚼地吃完了甜甜汁水淋漓的枣子后,也不知是肚饿还是心乱的缘故,总觉得这心呀胃呀晃晃悠悠得没个著落处,忍不住又往盆里模了颗物事塞进嘴里咬——
「哇呸呸呸!」她霎时被酸得倒牙,小圆脸瘪皱成了一团。
有个低微不可闻的嗤声响起,疑似喷笑,但因一闪即逝,当她滚圆杏眼儿瞥向那形象尊贵高雅的帝王时,却发现他一动也没动,全然毫无异样。
她下意识松了一口气,粉嫩嫩的小胖手把咬了一口的红皮酸李子偷偷藏回盆里,然后心虚地再拿了颗硕大的熟透甜瓜盖住。
罢刚那种声音又可疑地出现了,她警觉地朝与她同处偌大车厢中的那男人方向望去。
「嗯?」宇文堂面无表情回视她。
她慌张地猛摇头,努力对他咧开了一个大大的讨好笑容,偏偏在两里路前啃过酱肘子的小嘴还油汪汪的,那笑怎么看怎么矬
「蠢。」到没边了。
他凤眸似笑非笑地幽光一闪,随即又低头处理国事去了。
留下也不知该接著大吃特吃,还是躲一边装没事人的赵妃子,傻傻僵坐了好半天,才在规律的车身轻微晃动中——睡著了!
良久后,宇文堂终于抬头,眸光复杂地瞅著这个抱著果盆儿睡得东倒西歪的小肉球,忍了忍,终究忍不住哼了一声。
「豚。」
傻兮兮蠢乎乎的,也不怕人是要将她拖去卖了还是吃了……
「你这是信任孤,还是藐视孤?」他眸色幽深,越想越是莫名不痛快。
抑或是……他大周帝宇文堂「不近」之名连这个南梁小小泵子都知道了,是以压根不拿他当大男人看?
宇文堂也不知怎的,眼神极为不爽地盯著这憨睡到头都快栽进果盆里的小肉球,下一刻,想也不想地大掌轻扬——
赵妃子颈上睡穴被点中的刹那,小圆脸也整个重重趴进了果盆里!隐于暗处的亢下巴掉了下来。
这幼椎的男人是他们敬若神只、畏若修罗的主上?
南梁,平城。
大周旌旗猎猎的浩大队伍在入夜后于一处接近边境的小城停下,接到消息的城主和所有官员早已罗列在城门口恭迎,满脸媚笑,简直比迎接自家南梁王还要恭敬十分。
北朝周国素来国力强盛,尤其是剽悍如杀神的百万军队驰名天下,除却同为北朝的魏、齐、燕三国外,天下还有谁敢直面其锋?
这不,平城的肥胖城主就笑得满脸肉都把眼楮挤成缝了,若非肚腩著实太大,一把老腰早弯到了地上。
「小臣平城城主郑敖恭请周帝入城歇息。」郑敖满颜堆欢,「小臣已备妥美酒佳肴美人华榻,还请周帝龙驾轻移贵趾——」
那辆华丽的大马车四周护满了身著玄衣暗甲的高大护卫,后面是一支虽仅有千,却个个血气腾腾,皆是可以一当百的强焊精兵,光是人马肃立不动,已有庞大的杀气沉沉逼人而来。
平城的大小辟员站都站不住了,膝盖直发软打摆。
郑敖讨好的笑脸也僵住了,满脸的肥肉一抽一抽的,额上冷汗大颗大颗的落下。
这宇文堂可千万别一个看不顺眼就随手灭了他们,直接把平城划入大周的国土疆域里啊!
在一阵漫长到足以凌迟众人心肝脾肺肾的静寂后,大马车内终于传出了低沉有力的应允——
「嗯。」
那沉如九岳的可怕压迫感霎时松了几分,却足以让平城的大小辟员露出死里逃生的庆幸笑容。
「诺诺诺,请请请。」
当夜郑敖设下华宴欲宴请周帝,却只得来了同样简短的一个字——
「滚。」
「诺诺,这就滚、这就滚……」
赵妃子睡眼惺忪地下了马车,总觉得脸怎么黏黏呼呼还绷得厉害?
「姑子……你你你的脸?!」云片惊叫一声,忙掏出手绢儿就要帮她净面,可被砸烂的甜瓜汁肉糊满满的小圆脸,又哪里是干巴巴的绢帕擦得了的。「姑子,你这样……污颜直面君王是大罪啊!」
云片的低呼和一番大动作令昂然走在前方的宇文堂凤眉一磨,冷冷地回过头来。
那看似稳重端庄的秀丽侍女满脸心急,可悄悄睨向他的爱慕娇羞目光却熟悉得教人作呕,他眼底冰寒讽刺之色更深了。
几日前,街上那个一心护主的侍女,在绝对的皇家权势和荣华富贵诱惑之下,一夜之间就反了骨,不惜踏在旧主的头上争宠献媚于他……
这就是女人。
他嘴角那迷人的微笑越发明显,看得云片芳心评评评狂跳,脸儿红红,却不忘敛眸低首,又是一阵柔声假意规劝起赵妃子。
只是云片微微曲身,那宛若约素的细腰呈现出一种刻意妖娆美好的姿态,少女鼓鼓的酥胸在青衣紧裹之下,有著一股说不尽的处子诱惑。
宇文堂脸上笑意瞬间森冷。
「云片,你腰怎么了?扭著了吗?要不要看大夫?」小肉球赵妃子关心的话一出,他眸中杀气顿时消散无踪。
噗,这蠢姑……
「姑子!」犹不知自己刚刚自死劫上绕了一圈回来的云片闻言又羞又恼,咬著唇儿恨恨轻跺下脚,面上却也不敢做得太过,无奈地叹了口气,「奴下先服侍您下榻净面吧。」
「噢。」赵妃子乖巧地点点头。
「过来。」她对区区一个贱婢如此驯服顺从,生生地刺痛了他的眼,宇文堂不知怎地胸口一窒,沉声命令道。
「欸?!」小肉球傻乎乎地望向他。
他懒得再同她废话,玉白大手朝她伸出,修长十指摊张开来,带著不言可喻的霸道意味。
「诺。」赵妃子不知哪来灵光一闪,忽然聪明了起来,时时昧、地跑到他跟前,嫩嫩小软手放进他漂亮得令人心悸的大手里。
「乖。」他顿时龙心大悦。
云片不敢置信地瞪著自家又懒又蠢又笨又只会吃的小泵子,竟然被尊贵俊美的年轻帝王「宠溺」地牵著手亲自带进城主华邸中。
凭、凭什么?
除却世家贵女的身分外,小泵子哪一点胜得过自己了?自己这十年来在赵家做牛做马,成日追在后头服侍她,还为她收拾了多少烂摊子,天天心惊胆跳,生怕哪日她闯了大祸,连累得自己这做婢奴的得掉脑袋。
可她倒好,先是被赵氏全族如珠似宝地捧著长大,现在又被尊贵俊美的周帝看中,富贵荣华转眼可至,却半点也不知道要分宠予她——在她眼里,把她们这些侍女当作了什么?
这一刻,小小侍女心中那压抑许久的不平,熊熊窜烧成燎原大火……
云片咬牙切齿的隐忍,又岂能瞒得过自幼就在宫斗血海中拚杀出来的宇文堂呢?
领著赵妃子肥肥软软、小巧可爱「小蹄」的宇文堂阵光微闪,本想轻吐一句「杀了」,却在低头瞥见那张小心翼翼朝他微笑的小圆脸时,心下蓦然一软。
罢了,纵使要杀也不是在此时,吓坏小肉球就得不偿失了,况且也不怕那贱婢翻得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