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两人无话。半路的时候,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这几天的雪总是下得断断续续的,而且总是细细小小的。
章海潮轻叹一声,张开双手兴奋地在雪里转圈圈。白色的围巾开始随著她的碎发和白雪在空中飞扬,绚烂了子夜的街道,也点亮了他的眼楮。
他看著眼前这个笑得灿烂的女孩子,羡慕著属于她的激情与坦白。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逗眼前这个女孩子,也许是因为她眼中那抹异常的认真。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对任何事情都会特别的认真和执著,也因为这样才会特别的可爱。
看她突然停住了脚步,「怎么了?」他问。
「我家到了。」她依然抬头看著雪。
他把琴和袋子递给她,「你的小提琴。」
她一愣,接过了琴和袋子,也许他并非她想象中的那么讨厌。
「再见。」道了声别,他转身就走。
「喂——」她冲著他的背影急急地叫了一声。
他回头,「有事?」
她看著他,咬了咬下唇,「谢谢你送我回家。」
「不客气。」浅笑著点了点头,他依旧走得潇洒。
「糟了,」她迟钝地想起来,「忘记问他名字了。」抬头看了看自家的窗口,叹了口气,这样的夜晚她其实并不是特别地想回家。家里和外面的温度是一样的,永远不会有一盏灯在亮,永远不会有一个人在等她回家。
开门的时候,她隐约听到客厅响起了电话的铃声,「喂——」电话那边人声鼎沸。
「海潮,是妈妈。包裹收到了吗?」
「收到了。」
「过年我就不回来了,你和你姑姑一起过吧。要好好照顾自己,就这样了,再见。」电话一下子挂断了,似乎根本就没有给她说话的余地。
章海潮缓缓地挂上电话,尽量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一些。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突然间觉得异常的冷,随手拿过一个抱枕,她一边抱著一边断断续续地唱著一首歌:「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不移,我的爱不变,月亮代表我的心……」
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著的,等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拉开窗户往外看去,雪还在下,好玩地对著玻璃呵了一口气,她决定了这个周末早上的节目。
挑了一件高领的红毛衣,随便把头发扎成马尾,章海潮拿好东西嘴上叼了一块面包,目标——图书馆。
周末大学的图书馆人反而比较少,大概只有单身一族的人才会沦落到周末泡图书馆,可是她倒蛮喜欢图书馆的,上大学以来除了琴室最常跑的就是图书馆了。
从一楼晃到最高层,消磨了一上午时间的收获就是借到了一撂的书。等拿到书的时候她就后悔了,没事干吗借这么多的书,多难拿?可是偏偏就是手痒得很。
罢刚这么想,手一个不稳书就掉了一地。挫败地叹了口气,章海潮认命地蹲下来一本本地捡起来。
「你的书。」突然一只手拿著几本书,递到了她的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她看著眼前的人,惊讶地问。
「来还书。」沈靖和几乎是一出藏阅室就看见了蹲在地上捡书的她。看著她手上书的高度,他惊讶地挑了下眉,动手搬走了一大半的书就往前走。走了两步发现她没有跟上来,回头看见她正看著他发愣,「走了,发什么呆?」
「没有啊。」她抱著书快步地跟上了他。
下了楼,他把手上的书全部放进了单车前的篮子里,「回家吗?我送你。」
章海潮点了点头,和推著单车的沈靖和一起慢慢地走,路上依旧没有说一句话。
等到她把书搬上了楼才发觉自己又忘记问他的名字了。放下书,跑到阳台上去看,正好看见他骑单车的身影。
靠著阳台的落地窗,她一边扯著系窗帘的穗子一边在嘴里嘀咕:「连个名字都不说,你有什么了不起?这么神气!」说著说著自己反倒笑了起来,她把手中的穗子一甩,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音符,然后做饭去了。
同一时间里沈靖和也在忙著准备午饭,突然电话响了,他只好一手拿著铲子一手接电话,「喂——」
「靖和啊,我是易扬。今天下午本来约好人在学校练琴的,但临时有事不能去了,你代我去顶一下?」
「不行,」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今天下午要看书。」
「喂,你是不是朋友?」易扬在电话那边一阵乱叫,「我是真的有事走不开,你帮我这一次,最多我请你吃饭。」
沈靖和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易扬笑得有些奸诈。
「不要忘记你欠我一顿饭。」
「知道。」
币了电话他突然闻到一阵烧焦的味道,「糟了!我的菜!」
吃完一顿烧焦的午饭赶到学校,才发现琴室中早就传来了小提琴的声音。这个声音很熟悉,很像他以前听过的琴声。一层一层上楼去,一点点仔细地听,这种华丽的颤音真的很像今年春天的时候他无意中听到的琴声。
四楼琴室里,他找到了拉琴的人,也印证了他的猜想。
她在拉舒伯特的《小夜曲》,神情一点也不像她这个年纪的人,反而是极其妩媚甚至是可以蛊惑人心的。却让人不感到突兀,反而有一种很舒服的宁静。看她拉琴本身就是一种享受,更何况是听了。
章海潮拉完最后一个音,放下弓的时候因为情绪的满溢而有些微微的喘,她看著站在门口的沈靖和,张口就是:「你是妖怪?」
「为什么我是妖怪?」
「一天之内无缘无故踫到你三次,不是妖怪是什么?」她没好气地说。
「这句话可不可以换成我来说?为什么不能是我一天之内无缘无故遇见你三次,而你是妖怪?」沈靖和似笑非笑地坐在钢琴前看著她。
「那你来琴室做什么?」
「和你练琴,」他把手放在琴键上,「难道你看不出来?」
「可是和我练琴的人是易扬学长。」她的眼楮转了一圈,无奈地问,「难道他又和女孩子约会去了?」
沈靖和摊了摊手,「我不知道。不过,我很高兴和我练琴的人是你。」
她笑了,「我又没有和你练过,你怎么知道?」
「试试看就知道了。」他伸手从她身边把乐谱拿了过去,一边翻一边问,「今天是要练舒伯特的《小夜曲》?」
「是啊,今天只是和一下音。」章海潮拿著弓吐了吐舌头,「我以前都没怎么和钢琴正式地和过。」
「没关系,反正我以前也没怎么和过小提琴。」说完,两个人都笑了,沈靖和做了一个很潇洒的动作,「可以开始了吗?」
「好啊。」她重新把琴架了起来。
一个下午的时间,整个琴室都满溢著「夜曲」的宁静和静谧,两个人都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她没有停,他也没有停;偶尔两个人视线交错在一起,然后相视一笑又再错开。这样的感觉是很微妙的,有一些连他们都没有发觉的情绪融入了他们指间的音符里,然后开出一片片的香雪兰。
下午五点半,他划下最后一个音站了起来。
她转身看著他,「不练了吗?」
沈靖和指了指墙上的钟,「都练了一个下午了,再练我就不要上班了。」今天是星期天,他晚上还要去久月弹琴到一点。章海潮懊恼地轻呼一声:「不好意思。要是知道你今天晚上还要去上班,我就不拖你练到这么晚了。」
「没关系。」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其实和她练琴是种享受。
章海潮收好琴,等著他关灯。沈靖和一边关灯一边随意地问:「我去吃晚饭,要不要一起去?」
「好啊。」她笑著答应了,「反正我中午也没吃饱。」
两个人一起下了楼,沈靖和从停车场骑了单车停在她面前,「上车。」
章海潮把小提琴背在背上跳上了他单车的后座。
「背好你的琴,坐稳了。」他脚往后蹬,单车骑得飞快。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心却异常地飞扬。她抱著他的腰问他:「你带我去哪里?」
「怎么?」他回过头笑著问她,「怕我把你卖掉?」
他这一回头弄得她心惊胆战的,用力拍了一下他,「你好好骑车,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找你算账。」突然,他把车子停住了。她怕他真的生气了,偷偷看著他的侧脸,「怎么了?生气了?」
沈靖和叹了口气,好笑地说:「到了。」
她跳下车,抱著琴看著眼前的店,「吃面?」
沈靖和笑著拉她进了拉面店,「你吃吃看就知道了。」然后把菜单抽给她,「要吃什么?我请你。」
她拿起菜单挑了一下,「红烧牛肉面。」再把菜单递回给他。
他接了菜单对老板叫道:「老板,两碗红烧牛肉面。」然后对章海潮说,「你等我一下。」
她看著他拿出了两个硬币朝店门口走去,不一会儿就端了两杯东西进来,上面还飘著热气。
「小心烫。」沈靖和把其中一杯递给了她,然后坐了下来。
她接过杯子立刻因为杯子的温度而喟叹了一声,「原来外面有咖啡贩卖机。」双手捧著纸杯子小口小口地喝著,脸上漾开了暖暖的笑靥。
咖啡喝到了一半,她才想起来早应该问他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他答得很干脆:「沈靖和。」
「你就是沈靖和?」章海潮瞪大了眼楮看著他,一脸惊讶,「难怪钢琴弹得这么好。」
他因为她的表情淡淡地笑了,没有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从刚才那句自我介绍以后,他很久都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两个人点的面上来了,他递了双筷子给她,「我不是话多的人。」
「那你是说我话多?」她挑著面,闷闷地说。
「不是。」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昨天为什么要戏弄我?」她站起来拿酱油。
他把酱油递给她,挑眉重复:「戏弄你?」
「还说没有?」她一边放酱油一边愤愤地说,「那你为什么要我上台唱歌?」
「想听你唱歌。」他一脸的若无其事。
「就这么简单?」她还是一脸的怀疑。
「就这么简单。」见她还是不信,他干脆放下筷子重复道,「就这么简单。」其实他是想知道小提琴拉得如此之好的她,唱起歌来是什么样子;但是没想到她的声线这么好。
见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她反而笑了,「快吃吧,再不吃你就要迟到了。」
他看了她一眼,开始全力解决自己的面。等到放下筷子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把面吃得精光了,「你很饿吗?」很少女孩子可以吃完一整碗。
她接过他递来的餐巾纸,「我早上加中午只啃了四片面包,你说我饿不饿?」
沈靖和看了一眼她的纸杯,「那咖啡为什么要剩下三分之一。」
「咖啡不一样,如果你全部喝完的话会喝到渣子。」她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他懒得和她争辩贩卖的咖啡和煮的咖啡有什么不同,但他却记住了眼前这个女孩子喝咖啡的一大怪癖——咖啡只喝三分之二。
结了账,两个人要在门口分手。沈靖和要去上班,章海潮要回家。他把小提琴递给她,「路上小心。」
「你等我一下。」她接过小提琴跑到自动贩卖机那里投了两个硬币,把滚下来的罐装红茶递给他,「谢谢你今天陪我练琴和今天的晚饭。」
「不客气。」他接过了红茶。
「平安夜的年会你会来看吗?」她希望他能来,不知道原因。
「不行。」他摇头,「那天是星期六,晚上我要上班。」心里开始有些微微的遗憾。
她心跳了一下,笑了笑,「没有关系。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他看著那抹火红的身影慢慢走远,手上的红茶有些微微的烫手。抹平心头的莫名情绪,踏上单车朝著和她相反的方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