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眠风一走屋里,就发现小宁明显不太对劲。
只见她硬的坐在椅子上,沉著脸,东西只收拾了一半便搁著,摆的满地到处都是。「我不去山西了。」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他一怔,正准备细问,又听她低声道:「永玉格格下午来瞧过我了。」
霎时,他心里也有谱了。踱到她身后,轻柔地按住她的肩,微笑地说:「生气了吗?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办法,把那桩亲事给退掉。」
「你为我我生气是因为赐婚?」小宁咬著唇,缓缓摇头,「皇命如此,谁也违抗不了,我怎会为此怪你?」
「那……」他有些困惑。
「我是…你瞒著我!」小宁倏地站起身来,转身怒瞪著他,」为什么不坦诚相告,却急匆匆把我支到山西击?我是醋坛子吗?夫妻之间最可贵的,难道不是坦诚吗?」
「小宁……」乔眠风一时无语辩驳,手足无措,「我是担心你的身子,大夫说孕妇不能操心……」
「答应我,」小宁按住他的双手,郑重道:「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再瞒著我,否则,我一世都不理你!」
「好好好。」他不由得笑了,「夫人请息怒,我一定照办。」
「你少嘻嘻哈哈的,」小宁瞪著他,「我是说真的,你要立个誓,以后要是敢再骗我瞒我,休想得到我的原谅!」
「我发誓——」他竖起三根指头,依旧那副嘻皮笑脸的模样。让她无可奈何。爱上这样的男人,是否是好事?的确,许多事情都不用自己操心,他会处理得妥妥当当,然而,却让她时刻处于猜测中,少了一种安定……
她自问已经非常了解他乔眠风了,可他总会出其不意的做出惊人之举,让她捉模不定。
「夫人,这誓我也发了。」他调侃问:「你该放心了吧?」
「暂时放过你。」她嘟著嘴道。
「那么,几时起程昵?」他却猛然再问。
「起什么程?」「去山西啊。」
「我不去山西。刚才不是说好了吗?小宁一怔。
「不,你得去!他的意志比谁都要坚决,没人可以拧饼他。「你待在京里一刻,我就不能镇定,今天永玉格格可以特意过来告诉你赐婚的事,谁知明儿个她又要捣什么鬼?我害怕…就怕……」
他紧紧拥著她。在她耳边喃道,让她顿时感到于心不忍。
「可是我不想离开你。一想到你要跟别的女人成亲,却把我孤零零地撇到山西去,我就不痛快。」小宁轻轻地回答。
「我不会娶她的,不会——」他叹一口气,郑重的承诺。
她该妥协吗?她想留下,并非自私嫉妒,而是不放心……不忍他一个人面对许多艰苦……
正在思忖中,乔眠风忽然头一低,有什么深红黏腻的东西从他口中吐出来,沾到她的裙上。
小宁吓了一跳,定楮一看,竟是一摊鲜血。
「眠风,眠风你怎么了?」她惊骇地大叫,仿佛自己的心脏涌出一般恐惧。
乔眠风凝著眉。看著这突发的状况,似乎也有点惊惶,但没有言语。
「你哪儿不舒服?」小宁连忙抚著他的额头,「冻著了吗?咳嗽吗?」
「不…」他反握住她的柔荑,深吸一口气,「估计……是中毒了。」
中毒?她只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仔细一瞧,的确,血里面带著乌黑,不是一般的病症。
「这是怎么回事?」她急得都快哭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乔家传说中的邪咒又要发作了吗?所有的子孙,病的病,亡的亡……「别这样,当心孩子,」乔眠风在这节骨眼上依旧可以保持镇定,他努力按著小宁,让她坐下,「悄悄的,先请个大夫来,别惊动祖奶奶和府里的人。」
「小小桃去吧,」她迫切颌首,「她是我一手带出来的,靠得住。」
乔眠风当即赞同,掀帘唤了小桃进来,如是吩咐。
小桃果然机灵,持著爷的笔帖,直奔陈太医府中,马车自侧门而去,再悄悄地回来,带著陈太医穿过偏僻的回廊,没人看见。
陈太医经验老道,才稍稍把了脉,便得出结论。「爷猜得没错,是中毒了。」
此言一出,小宁只觉得全身寒凉,她静静望了乔眠风一眼,只见他依旧镇定,只是脸色有些灰黯。
「依太医看,这毒,是急的,还是缓的?」片刻后,乔眠风如此问道。
「是缓的。」陈太医回答,「想必有人在乔爷日常的饮食或者随身物品里下了毒,每次一点点,分量很少,积年累月才能奏效。」
「能推算出约莫多久了吗?」
「两三个月吧,幸好发现得早,还有得治。」陈太医微笑。
「能治?」小宁长吁出一口气,闷窒的胸口顿时轻松许多。
「本来是不能发现得这样快的,想必最近爷服了什么别的药,把这毒逼出来。」陈太医推断。
别的药?她明白了,一定是每日他为她品尝的安胎药……她就说了让他别瞎吃,可他为了她的安全,事事强行亲为,不容她拒绝,没想到,却因此歪打正著,这是上苍给他的嘉奖吧?
「请太医不要声张。」乔眠风接过现开的方子,恳求道。
「老夫明白。」陈太医果然懂,领了重金酬谢,由小桃引著,从原路离去。
待两人一走,屋子里静得可怕,一时间,乔眠风与小宁只默默用眼神交流,并不言语。
「我……」
「你……」
一开口,两人却又同时说话。接著又根有默契地同时顿住。
「该来的还是来了……」乔眠风率先说道:「我好像一直在盼著这一天,盼了半辈子,一直想看看那个凶手会如何对付我的存在,他终于露影了。」
「那个人会是谁,宝亲王吗?」小宁百思不得其解。
「一定是我身边的人,」他分析道:「我的饮食起居一向小心谨慎,这样他还能下手,可见离我不远。」
「没道理啊,我们同吃同住,要中毒,我也该中的。」小宁摇头头,「方才陈太医为我把脉,却说我没事。」
「有什么是你没吃,我却天天吃的,又或者是你没有,而我却天天戴著的?」
乔眠风呢喃著,猛然间,他抬起头,很肯定地说:「我知道了。」
小宁很少来酒窖,这里除了珍藏了各式佳酿、进贡御酒外,还有一种陈年老窖,是乔家祖传的方子,以虎骨、鹿茸、未开眼的乳鼠,加以龙眼、荔枝、红枣味干果,再配以高浓度高粱酿成的药酒。
此种药酒,是乔家男人自十六岁起,三餐必饮之物,据说能精气固元、振阳补血,维持男子之雄壮健美。
乔眠风自幼体弱多病,祖奶奶强令他长期饮用,初时他很不喜欢那味道,久而久之,却成了习惯。
她没吃,他却天天要服用的,就是这个吧?
小宁缓缓走向青石台阶,只见昏暗中,有人持烛而立,正准备开酒坛子,往里边掺著什么。
听到脚步声,那人惊愕回眸,似乎没料到这会儿竟有人来。
「周嬷嬷,」小宁微笑道:「已是午夜子时,为何还不歇息?」
没错,周嬷嬷,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敢怀疑的人,却是幕后黑手。
小宁不知道应该伤心还是愤怒,她是周嬷嬷一手教出来的,周嬷嬷就像是她的老师、她的母亲…」为什么,真相却这样残忍?
对方手一抖,险些将坛盖摔碎,仓惶之后努力维持笑意,低声答道:「是宁夫人啊……这么晚了,你又是为何来此?」
「眠风说,他的酒喝完了,命我来取。」小宁盯著对方心虚的脸庞,淡淡的回答。「这等小事,何须夫人亲自前来?」周嬷嬷尴尬地说:「等明儿个老身送去便是,夫人当心身子。」
「嬷嬷方才往坛子里掺了什么?」她眉一挑。
「没……没什么,多加些药材而已。」
「这酒是十年前酿造的,早已酿成了,还得加什么药材?」小宁摇头道:「只怕,嬷嬷加的不是药,是毒吧?」
「夫人………这……从何说起?」周嬷嬷的唇色开始发白。
「我一直觉得奇怪,当日佟斌妃来咱们这儿缠足的事何等机密,为何永玉格格却知道了?」小宁顿了顿,续道:「还有我要前往山西的消息,眠风也叮嘱过不要张扬,永玉格格却照样找上门来……原来都是嬷嬷你说的。」
「夫人说什么呢……」周嬷嬷装糊涂,「老身越听越不明白,永玉格格是何等人物,老身哪能接近?」
「对啊,别人自然不能接近,但嬷嬷你原就是宝亲王府的人,有何不可?」她镇定地揭穿对方的底细。
周嬷嬷—惊,半晌阖不拢嘴。
「我已经派人仔细调查过了,嬷嬷你原是旗人包衣,清廷未入关前,曾在宝亲王旗下做过杂役,后来嫁了个汉族男子,随夫改姓周,育有一子,丈夫去世后,你隐瞒自己是满人身份到乔府谋差事,因为勤恳知礼,短短三年便升为管事嬷嬷,至今已有十五年了,」小宁叹一口气,「嬷嬷,我说得对吗?」
「这……」周嬷嬷住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乔家一向待人宽厚,见你一个寡妇带著孩子,也没有多问你的过往,好心地收留你,为何你要如此谋害乔家?」她语气一沉,忿忿道。
「夫人,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周嬷嬷终于忍不住,砰然跪下否认,「不是的……」
「那是怎样?」一个声音自小宁身后响起,乔眠风从暗处踱出来,炯炯的双目满是威慑。
「爷……」周嬷嬷一见他,吓得两腿更软,满面苍白。
「可是宝亲王指使你这样做的?」他并不打算同她罗唆。
「爷,我不能说,我那孩子还在他们手上呢……」周嬷嬷垂眸,两行浊泪煎熬地流淌下来。
「你以为今日不说,你那孩子就能救得回来?」乔眠风压低噪音,「只怕,会死的更惨吧。」
「爷,我求你,看我从小照顾你的份上,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周嬷嬷吓得魂飞魄散,俯地不断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