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花香格外甜美,不必睁开眼楮,只要一闻,就能分出日暮与晨曦。
小宁醒来的时候,看见太阳高挂,一阵清风穿过纱窗,悄悄吹起纱帘。
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过这样的好眠了,自从成亲以来,夜夜被梦魇纠缠,睡著比醒来还累。
有什么开心的事让她终于可以好眠?发怔片刻,小宁终于想到是因为昨夜乔眠风的一席话。
他说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就是她?
真的吗?不会是她在绝望中的自我幻想吧?
小宁坐起身子,发现乔眠风并不在屋里,她急急摊开窗户却虱一抹青色的身影站在朝颜花的架子底下。
原来,他还在,没有走远,昨夜的一切并非妄想,他的确在等她转醒,告诉她一切缘由。
披上长衫,她轻轻走出房,他忽然回眸,仿佛她的脚步再远亦能听见。
「怎么不多睡会儿?」他眼神中似有责备,但更多的是怜惜,
「也不披件厚点的,这儿风大。」
「我没事了。」小宁微微笑道:「爷,不要紧张。」
他还以莞尔,拉过她的柔夷,一并站在花架子下。
「你知道朝颜花还有一个名字叫什么?」他忽然问。
「我们家乡叫它喇叭花。」小宁答复。
「我们这儿叫牵牛。」他似在回忆,「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常看见母亲坐在这花架子下绣枕巾,我一直以为它就是童年里那一株,后来才知道牵牛只能存活一年,原来是你叫花匠每年种,才让这一架子得以维持。」
原来,她默默做的许多事,他都知道。
「听说最早是夫人栽下的,」小宁喜悦的说:「我想,也该让这花架子维持下去,以便爷思念双亲时,有个东西可以追忆。」
「你那时说得没错,我的父母的确死得蹊跷。」乔眠风凝眉。
「爷……」她不懂为何他要突然提起这个。
「那一年,宝亲王在郊外建了别苑,邀请我双亲前去赴宴,回来的途中马儿便受惊摔下山坡……」他深吸一口气,「听说宝亲王很得太后信任,当年太后垂帘时,所有秘密差事都交给他去办理。」
「爷,你是说……」小宁难以置信,「老爷和夫人的死与宝亲王有关?」
「清廷的确一直在盯著咱们,入关以后,忌讳我们家大业大,生怕我们暗中支助前明势力,又找不到借口治咱们的罪,所以对我们处处提防。」乔眠风缓缓道:「说来也怪,乔家在祖奶奶一辈,仍然子嗣繁多,我太老爷就有四房兄弟,可自从满人入关后,乔家族人不是意外而亡,就是忽然病笔,直到今天,只剩我这唯一血脉,像受了奇异的诅咒似地。」
「难道,真是朝廷……」她越听越惊,不由得手脚发凉。
「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何要疏远你了吧?」他终于侧过身来,与她四目相对,轻轻拢一拢他的发丝,柔声道:「小宁,我只是不想连累了你……」
这就是他要说的故事,就是他压抑已久的解释吗?
如果,之前对乔家的厄运还有一点点害怕,此刻,她已经无惧,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什么都不在乎。
「为什么……」小宁拉住他的衣袖,哽咽道:「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害我以为……」
「你以为我真的喜欢永玉格格?」他笑了,好似在笑她的天真。
「难道不是吗?初次见她,你就彻夜为她画肖像……」她仍耿耿于怀。
「因为对父母之死有存疑,我可以接近宝亲王府,对于宝亲王府唯一的格格,我自然要多加留意,因为,可以从她身上打听到些什么。」乔眠风坦言。
小宁睁大眼楮,「你是说……你从没喜欢过她?一直都是、都是……」
「都是在利用她。」他说出让她震惊的答案。
「不……」她摇头再摇头,「你看上去那么喜欢她……」
「你又看到了多少呢?」乔眠风按住她的肩头,「看到我为她作画,看到我满足她所有无理的要求,看到我为了她而责骂你,小宁,你可知道,每一次你因为她而伤心时,我比你更加心痛……」
他伪装得那么好,她怎能察觉?
所以,她为了他挨打的时候,他那样细心关怀,亲手为她上药;所以,她被永玉格格推入河中的时候,他会那么生气,责备她的假装;所以,看到他送的琉璃链子破碎一地,他的眼神比平时阴沉……
他是喜欢她的,自始至终,坚守不渝,是她太傻,一直没有发现。
「小宁——小宁——」乔眠风忽然张开臂膀,将她严严实实地拥住,俊颜贴住她的面颊,轻轻磨蹭,「让我抱抱你,我一直都想这样,好好抱抱你……」
「爷……」她睫毛一颤,喜悦的泪水毫无预警地落下,等了这么久,终于换来这一丝温存。
「不要叫我爷,」他的唇吻划过她的脖颈,「叫我的名字。」
「眠风……眠风……」她一直都想这么唤他,从小到大,就有多少渴望。
因为不能这样叫,所以一直在纸上写著,所以「乔眠风」是她生平写得最好的三个字。
「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她靠著他的胸膛,听著他的心跳,「对别人可以装,为什么偏偏也要瞒著我?」
「如果可以,我宁愿做个琉璃匣子,把你装起来,」乔眠风柔声答,「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保护你,连我自己都生活在危机四伏之中,不知哪一天也会像我的叔伯兄弟那样发生意外。
怎么可以连累你?如果可以,我宁愿你嫁给别人,离乔府远远的,至少可以一世平安……」
他傻了吗?居然爱她爱到如此地步?要知道,她可做不到
这样无私,绝不会甘心将他让给别人。
「那你为什么娶我?」小宁努努嘴,嗔怨道。
「我毕竟是普通人,终究舍不得……」他涩笑,「那天,看著你的背影,想到你这一去或许永不再见,我就忍不住……」
「那你就该好好待我,不该成亲以后还瞒著我!」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有点生气。
「我怕我自己控制不住……」他垂下眸子,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控制不住什么?」她依然不明所以。
「傻瓜!」乔眠风忽然笑了,凑近她的耳朵,「忍不住苞你夜夜亲昵,生好多孩子……」
小宁一听,小脸瞬间涨红,「生孩子不好吗?」
「还没查清楚乔家人的死因之前,我怎么敢让咱们的孩子出世?那不是害了他吗?」他叹了一口气,似在责怪她不懂他的苦心。
「可我们现在有了……」她咬著唇,满脸通红。
「对啊,都是你引诱我。」乔眠风宠溺的捏捏她的下巴。
「哪有……」她只觉得自己的心活蹦乱跳,都快要从喉咙跳出来了。
「知道你怀孕,我就不打算再瞒你了,」他搂住她的腰,无限依恋的坦言,「无论如何,我要好好守护这个孩子,不让他遭受厄运。」
听著他信誓旦旦的保证,一直以来累计的辛苦和委屈,顿时烟消云散,原来,所有的守候与等待都是值得的,就像祖奶奶说的,跨过绝境,才能柳暗花明。
原来眠风是爱她的……甚至……远胜过她对他的爱。
怀孕以后,特别嗜睡,有时明明才刚起床不久,却又犯困了。
小宁现在终于有理由可以好好享受午觉时光,睡他一整个下午,知道日暮西山才悠悠转醒。
她也终于有了特权可以任性的用膳,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太夫人亦吩咐她不必再请安,好好安胎比较重要。
现在,她是得到乔眠风无限宠爱,尊贵无比的宁夫人,她觉得好快乐,并非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荣华富贵,而是终于有了家的感觉。
无论多忙,日暮以后,乔眠风就不再忙于公事,也不出外交际应酬,只待在房中——陪她。
他们就像分别了好久好久,迫不及待要弥补失去的时光,天天腻在一起。
小宁特别喜欢乔眠风拥著她入眠,他从背后搂著她的腰,轻吻她的后颈,有时候她可以明显感觉到他的欲望,然而,他终究还是强忍下来,只是不断地吻她、再吻她……
她终于相信,在这世上,她对他如此重要,否则,没有哪个男子能忍受这样的折磨。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现在只要她一睁开眸子,总能看到他坐在床侧。
已经黄昏了吗?悠悠然然,她又睡了半日,屋内一片静谧,重重帘幔遮住了光线,让她不知今夕何夕。
「什么时辰了?」小宁嘴角轻翘,露出笑意,「刚才外面好像闹烘烘的,是我在作梦吗?」
「哪有闹哄哄的?静得不能再静了…乔眠风挨著她坐下,不承认。「一定是你在作梦。」
她的肚子忽然咕噜一声怪叫。
他宠溺地敲敲她的脑门,责怪道:「又忘了吃东西?这怎么成,别饿坏了我的女儿。」
「你怎么知道是女儿?」小宁娇嗔,「我偏说是儿子。」
「我喜欢女儿,」他拥住她。轻声地说:「要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女儿,多一个人陪我。」
「儿子就不能陪你?」
「我就要一个一模一样的你,从小宠爱她、培育她,把她养成人人羡慕的掌上明珠,弥补她母亲的童年……」他如是说。
呵,他果然这般爱她,爱到甚至想找一个影子塑造她地第二次生命。天下的男人哪个不想要儿子的?偏偏他古怪地只喜欢女儿。
「我一直以为因为大脚的关系,你从小就讨厌我。」小宁依著他的胸膛,莞尔道。
「我会是那么傻的男人吗?」乔眠风也笑了,「喜欢一个人是喜欢她的模样,喜欢她的品性。喜欢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心…哪有单单只喜欢这一双脚的。」
说话之间,他又忍不住轻轻地吻著她,说到哪儿就吻到哪儿。仿佛一世也吻不够……
「爷,汤炖好了。」
屋外传来小桃的声音,他才迫不得已暂时放开她,看著她对自己扮个鬼脸,叹一口气,整理她的柔发。
「快端进来,别凉了。」
「来了来了——」小桃应声而入,早已准备好各式膳食,由奴婢们端著,习惯而上。
「等等,」乔眠风忽然打一个手势,「让我先试试温热。」
小桃颔首,将补汤率先递到他手里,只见乔眠风以嘴唇试了试勺中汤的温度,一遍遍吹著气,直到觉得适宜,才放心端给爱妻。
小宁笑道:「你啊,别这么紧张。」
「从今以后,一律改用银勺银碗,」他依旧固执的吩咐,「若膳食有异,一看便知。」
「你怕有人想毒死我啊?」小宁更加莞尔。
「银勺银碗也未必试得出有毒,这样好了,以后你要吃的每一道膳食,都得先让我尝过。」他越说越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