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他想像中的景况。
匆匆安顿好千夜,并命人看顾著她后,急于回到皇甫迟身边助阵的轩辕岳,才来到城外,眼前的景象,是他怎么也想像不到的。
难得大显神通的皇甫迟,与自恃无人可阻的七曜,已不知激战多久,令人讶异的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七曜,竟能与皇甫迟战成个旗鼓相当,谁也不屈居下风。但就在他俩你来我往的这期间,因中元来临而依例让众鬼返家的鬼门,在这日黄昏时分守时开启,在阴间待了一年,魂魄悠悠的众鬼,才踏出鬼门返回人间想与久违的家人团聚,就遭不分是否为敌的皇甫迟,视为前来攻伐人间的鬼差,将他们给一并歼灭。
只能顾著自己与城外阴界大军的七曜,在这一分心就会被杀的当头,无法伸援手去拯救那些方自鬼门中出来的游魂,他只求能速战速决,以避免更多无辜的游魂牺牲。
眼睁睁地看著皇甫迟一口气诛杀了那么多想返家的游魂「,心寒的轩辕岳。半张著嘴,难以相信师尊下手竟是如此无情,也不想想那些游魂与鬼后援来的阴界大军根本就毫无干系,那些游魂只是想回人间与家人团聚啊,他们何罪之有?
当皇甫迟再一次以数记金刚印,令返回人间的游魂烟消云散时,一旁的轩辕岳再也无法漠视,忍不住冲上前想阻止他。
「拜父!」他大声地唤,想让皇甫迟分明是非。「住手!他们不是鬼后派出的鬼差,他们只是——」
「碍事。」忙里分神的皇甫迟,只以一记凶猛的掌风,就将他给扫飞至一旁。
在轩辕岳擅上宫阶前,一抹黑影及时接住他跃落的身子,并将他拖拉至不会被波及的一旁。
「有没有搞错,连自个儿的徒弟都下手?」接到人后的燕吹笛,满肠满肚都是熊熊怒焰。
「大师兄?」挨了一掌的轩辕岳,吃力地咬著牙,抬起头来时,错愕地瞪看著久违的他。
「臭老头……」眼中全是那些被诛杀的游魂,气得牙痒痒的燕吹笛,一骨碌地跃起,想也不想地就亮出八张黄符朝皇甫迟全力一击。「给我停手!」
因受燕吹笛出其不备攻击的皇甫迟,身躯猛地大大一震,待站稳了后。发现与他交战方酣的对手七曜,已把扭这个时机,前去关闭鬼门,以免造成更多无谓的牺牲,而得到这个空档的皇甫迟,在燕吹笛下一波攻势再朝他而来时,冷声一笑。
「哼,叛徒还敢出现在我面前?」话尾还未落,便使出看家本领的皇甫迟,转眼间就重创那个逐出师门的孽徒。
闪避不及的燕吹笛连忙施法造出个防御的结界抵挡,但在撑持了许久后。结界依旧遭破,顿时他往后重重一跌,止不住的退势让他撑飞至阶上才停止,并不断呕出一口又一口的鲜血。
他甚是不甘地咬著牙,「早知道我也吞颗舍利先……」看吧,有舍利没舍利的差别就在这里,人家七曜最少还可以跟那老头打成个平手呢。
「大师兄!」在皇甫迟下一位欲致人于死的七星大法已排出时,忙不迭地想去救燕吹笛的轩辕岳,不管自己是否也负了伤,拔腿直向他跑去,但更快的,一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人影,先行一步来到燕吹笛的面前,替他顶住七垦大法。
「啧,居然能够修到这种程度。」花了一番工夫才化去七星大法的申屠令,拍著两掌,实在是有些佩服皇甫迟。「算你行。」
一手撑在地面的燕吹笛,在见著了面前这具眼熟的背影后,远比见著皇甫迟时更大的火气,马上爆发开来。
「你……」他勉力地站起身,咬牙切齿地瞪著这只每回见著了他就急著落跑的魔。
「我只是不小心路过的……」全身僵硬的申屠令。眼珠子左瞄瞄右瞧瞧了好半天,就是不敢把两眼看向身后的小冤家。
「好了,这里没我的事了,告辞。」
燕吹笛火爆地跳至他的身后一把揪住他,「给我站住!」
「就算想找我算帐你也挑一下时间地点吧?」无奈到极点的申屠令,拉下了脸拜托他别捡在这个节骨跟上又开始跟他算。
恨透燕吹笛,更恨申屠令的皇甫迟,在他俩双双出现在他面前后,额间青筋一条条狰浮,止不住抖颤地握紧了拳。
「你们两个……」
他们有志一同的回首齐吼:「吵死了!没看到我们正在忙吗?」家务事都忙不完了,谁有空理他呀?
皇甫迟听了,迅雷不及掩耳地将两袖一震。两道银光顿时朝他们敲空而来,数千上万根的银针,针针都对准了燕吹笛。反应甚快的申屠令,为保燕吹笛,当下也平空拉出惯用的冥弓,在他俩面前划了道弧后,施法做了个护盾。
「喂!谁许你动他的?」挡下了所有银针,并反手将它们全都送回去的申屠令,气跳跳地回吼过去。
燕吹笛的咒骂声马上盖过他的,「我又没叫你插手,谁要你鸡婆!」
对他已经忍让到不能再忍的极限后,申屠令也变了脸,气愤地指著他的鼻尖。
他一下又一下地顶著燕吹笛的鼻,「不知感恩的臭小子,要不是你是我的……」
「是你的什么?」不客气张口一咬的燕吹笛,差点把他的手指头给咬去。
「呃……这个嘛……」哑口无言的申屠令,顿时心虚得像只耗子,迟迟答不出个完整的字句。
「说啊!」当下换成了兴师问罪的燕吹笛,大刺刺地一掌又一掌地推著他的口,要他把他始终没承认的事给出口来。
「我……」支支吾吾了好一阵,才想开口的申屠令,突地往旁一望,讶异地张大了嘴,「啊。」
燕吹笛忙转首看去,就见已将鬼门关上的七曜,不知何时已返回原地,并趁乱以两掌把站在高处的皇甫迟给轰下地。
「师父!」甚是担心皇甫迟安危的轩辕岳心中一紧,不计前嫌地忙想前去搭救师尊。
燕吹笛只是与有默契的申屠令互视一眼,而后他俩动作一致地按住躁动的轩幢岳,一左一右地拖走想要去带忙的轩辕岳。
「乖乖,吞了舍利就是不一样……」在将轩辕岳拖到一旁躲好后,燕吹笛边瞧著勇猛无敌的七曜,边喷喷有声地赞叹。
轩辕岳愕然地张大了叹,「他服食了佛心舍利?」
燕吹笛没好气地睨他一眼,「不然你以为他打哪来的能耐?」截至目前为止,人间能让他在胸口留下五指印的,除了皇甫老头外,就只有那个七曜。
「啧啧,这下子准会没完没了……」看著他们一下子斗法,一下子比武艺。身为旁观者的申屠令也开始摇头,不知道那两个要缠斗到何时才能休止。
就在申屠令话一说出口后,向晚的云霞间,忽地落下了一记响雷,当下震得在场所有人不得不止住动作,先行护住遭震得大乱失序的心脉。
手执法杖的晴空,高站在宫檐翘角之上,厉声朝下一喝。
「住手!」
霎时,城内城外所有众生,不分人鬼妖魔,全都不由自主地向晴空齐声跪下。
「这是怎么回事?」两腿似灌了铅的轩辕岳,惊讶看著自己不听使唤下跪的双脚。
「要命,居然连那家伙也来了……」光听声音就知道对头冤家也赶来凑热闹了,申屠令忙不迭地拨起快生根的双脚,转身就跑。
「你别跑……」被迫跪在原地来不及捉住他的燕吹笛,只能看著他再次溜之大吉。
站在檐上的晴空,一如盘横天际的伟山,那庄严肃穆得令人不敢逼视的面容,此时在盛霞的映照下,有如佛面。
他清澈的声韵,响彻天际,「在我脚下,无论何者,都不许妄动干戈。」
「是啊,还有谁能乱动呀……」生平第一次被罚跪的燕吹笛,翻著白眼,心不甘情不愿地瞪向那个好不威风,却又没人敢去挑衅,也没人拿他有法子的假和尚。
在场动弹不得的,不只是燕吹笛与轩辕岳,就连原本激战难分的皇甫迟与七曜,也被迫单膝跪地,不管他们再怎么努力,就是无法站直身子,甚至连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两造都在此住手。」镇下全场后,晴空话中有话地交代,「谁亏欠了谁,谁该给个交代,那么给个交代便是,此事就到此为止。」
傍个交代?
害暗响死去,挑起阴阳争端的这个仇、这个交代,该由谁来给?
此时因晴空之话,眼眸不安定蠢动的,不只是七曜,还有皇甫迟,而远在一旁的轩辕岳,也不由自主地转想起这个问题,在想了许久后,一个不愿承认的人名,突地跃至他的心头千夜。
在人人都在拼命思索这一点时,颇为惋惜的声调,自燕吹笛的身后传来。
「真是。没想到来晚了……」特地跑来瞧瞧的藏冬。看了看远处的晴空后,再纳闷地瞧著跪在地上的燕吹笛,「燕家小子,好端端的。你跪在那做哈?」干嘛,拜佛呀?
燕吹笛一手指著自己酸麻的两腿,「老鬼,你可不可以想个办法?」
「行。」大方的藏冬只是走到他的身旁将他一拉,便将怎么也站不起来的燕吹笛轻松拉起。
终于恢复自由的燕吹笛,在站起来后顺道请藏冬也拉了定在地上的轩辕岳一把,而后,止不住的冷颤像股锐刺般地刺上他的背脊。
藏冬推了推他,「喂,你抖什么?」
「也不知怎么搞的,那家伙就是让我全身寒毛直竖……」止不住寒意的燕吹笛,白著一张脸,边瞧著远处的晴空边不停的抚搓著两臂。
「啊。我忘了他是你的天敌。」恍然想起的藏冬,后知后觉以一掌拍向自己的额际。
燕吹笛马上激动地揪著他的衣领。「那家伙是佛界的?」
「他是仙佛转世,算是个活菩萨。」
「活的菩萨?」燕吹笛的脸色直接化为惨白。
「喔……」藏冬搔搔发,「差不多就是那样。」在场众生中,道行最高的,除了他这个神外,就属那个晴空最是无敌了。
敝不得甲屠令要开溜!
总算知道申屠令干啥遇见晴空,就像遇了猫的耗子,燕吹笛重重地抖了抖身子,面后也受不了地转过身。
「我先走了。」避难为上。
「大师兄?」还想与他多说几句话的轩辕岳,才开口想叫住他,却被藏冬给拉了回来。,「你蚊就甭理那小子了。」藏冬边拉著他边走,「哪,去叫你家师父收手吧,不然晴空若是改变心意,你家师父的下场就有得瞧了。」
「晴空?」还不知道站在檐上那一号人物是谁的轩辕岳,不解地皱紧了眉。
藏冬将手一指。「就那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活菩萨呀。」唉,明明本事挺大的,可偏爱待在磨房里制豆腐,啧。真搞不懂佛界怎会派这一款的来。
环顾四下许久,晴空将手中的法杖一扬,解除施加在下头众生上的束缚,目不转楮地瞧著仍蠢蠢欲动的皇甫迟与七曜。
「七曜?」一名好不容易才恢复自由的鬼差,来到七曜的身旁轻声询问。
虽是不甘。也明白在这与这名来路不明的和尚耗下去,只怕最终的结果会是挫败的七曜,思索了一会,用力地转过身。
「撤!」
想追上的皇甫迟,在晴空又投以凌厉的眼神制住他后,不得不捺下想追去的步子,恼愤地转身走向官阶。
「师父……」在他走来时,轩辕岳急忙地迎上。「师父,为何你要对师兄……」
「不许叫那个叛徒师兄!」眼中怒火交织的皇甫迟暴喝一声,「他是鬼子!」
一直遭隐瞒的事实,此时,像是七月寒冰,兜头向他浇下。
皇甫迟愤咬著牙。「他是人与魔物所生之子,留著他,迟早会成为人间大患!」
脑中一片空白的轩辕岳,在皇甫迟扬袍离去时,怔望著他决绝的背影,这才明白,当年为何皇甫迟要将燕吹笛逐出师门,为何燕吹笛的法力。会比任何人来得高强。
他茫然地抚著额,「怎么会……」
***
安阳宫内,千夜安生在殿中绘了阵法的阵式里,在轩辕岳拖著蹒跚的脚步前来时,已在阵中休息了数日的她缓缓睁开了眼。
夜深的殿内很安静,因此,踩在地上的步子听来都声声地闷响在殿中,一言不发的轩辕岳,面色如土,看上去,仿若死过了数回。
颓坐在千夜面前的轩辕岳,怔看著地上他所给的阵式。
什么是非曲直,正义公理,自那日一战后,都在他的心中模糊了。以往,谨遵师训的他,是多么地恪尽职守。为人间、为百姓做尽了他该尽的职责,在他心中的天秤,也一直稳固不摇,可在乍见皇甫迟大杀无辜众鬼,再回想起当年为千夜而杀的鬼子暗响后,他再也分不清他严守的界限在哪?在他脑中,始终烙著嘲风问过他的话,他的所作所为,是否真是人间所需的一切?
一直以来,皇甫迟就是他敬仰且深信不移的师尊,而燕吹笛,则是他无比崇拜又羡慕不已的师兄,他俩之间,谁是谁非,他总弄不清,也不明白为何好好的一对师徒会突地反目相向,可真明白了后,他又不知该怎么去接受这个事实。
为人间,他诛鬼杀妖除魔,自以为是公理正义,但他万没想到,燕吹笛竟也是不属人间的一派众生。
他茫然地启口,「大师兄的事,你早知道了?」
「知道。」千夜已不想隐瞒。「早在他离开师门前,他曾告诉过我。」
轩辕岳听了。更是无比心灰。
「为何他不告诉我?」师父知情,千夜也知情,唯有他被蒙在鼓里,在燕吹笛的心中,到底是怎么看他的?
她自然一叹,「因他知道你不会接受这事实。」
「你是怎么看师父的?」在见了皇甫迟大杀游魂后,他不得不问,也根想知道,在其他人眼中,皇甫迟究竟是什么模样。
「就和大师兄一样。」她缓慢地抬起头,双肄炯炯,「为人间,师父没有错,但在众生间,师父的罪太深了。在师父眼中,为成就大业、为满足私欲。不只是人命,就连众生的性命,都是一文不值。」
轩辕岳没有回话,但在他紧握的拳心里,却悄悄渗出丝丝鲜血。
「我要走了。」感觉身子较为舒坦后,千夜自阵中站起,低首看著心中千思万虑却怎么也拆解不开来的他。
他不得不警告她,「这一走,你会死的。」只要她待在阵中,或许能为她多争取一些时间,若是师父有其他法子,说不定她还能够活下来。
「我不想死在这,我想死在他身边。」款步踏出阵外的千夜,来到他的身旁蹲下,一手轻抚他看似心灰意冷的脸庞。
轩辕岳深深看进她坚定不移的眸心,明白了她非走不可的原因,也自她眼中看出了被情网缠绕的模样。
「告诉我,你会苦习术法,就是为了他?」当年她算是师门中最不认真的一名弟子,但在那个冬日过后,她会一改前态发奋苦修,或许,原因就出在那个男人身上吧。
「对。」只把心事告诉他的千夜,落寞地垂下了眼睫,「但到后来,我的式神还是没法让他安然无恙,而他,还因此成了阴界的战鬼。」
轩辕岳也为此颇感自责,「抱歉,我的术法是保住了他的性命,却无法阻止阴整将他拖往阴间。」
「别这么说。」她轻轻摇首,「若是无你,他恐怕连回来人间的机会都没有。」
他自怀中掏出当年她交予他施法的绫巾。递至她的掌心里,千夜感谢地将它握紧,站直了身子后,抬首看向殿门。
「你要拦我吗?」在离开前,她不忘询问这个奉师命看住她的师兄。
「七曜希望我能救你。」那时七 恳求他的目光,至今还存留在他的心坎上。
千夜微摇螓首。「你也知天意不可违。任谁都救不了我。」
他仰起头,「若我让你走,你会觉得幸福吗?」软下心肠的轩辕岳,在这当头,不想再坚持著他那食古不化的念头,也不想去思考阴与阳之间的种种,他只想知道,他的师妹,在她人生的最后一段日子里。是否能从她所愿。
「会。」千夜毫不犹豫地绽开笑眉。
看著她的笑,轩辕岳站起身。褪上的外衫罩在她的身上,头一回违抗师命的他,没有拦她,只是在她向他颔首致谢过后,目送她走向殿门。
「千夜。」发觉她脚下步子不是很稳后,他忽地叫住了她。
以为他改变心意的地,停下了步子,有些焦急地望著他。
轩辕岳只是走至她的身旁,握紧了她的小手,「我派式神护送你去。」
「谢谢。」
***
只因道高一丈的皇甫迟亲自出马,在皇城外设了结界为防线,并亲串弟子以七墨阵将防线拉得更远,节节逼退阴界大军之后,将大军赶至京外,在环京的两江上设了祭坛施法,令阴界大军只能在两江的结界外张望。
其实,要突破皇甫迟所设的屏障,对七曜可言并不是无计可施,真要硬闯。也不是不可为,只是目前忙著看管六阴差旗下的大军,别让他们侵扰或是残杀百姓,就已让他分身无暇,更何况中元已至,为了让鬼门重开好让游魂返家,别再让人间的术士伤害他们,因此短时间内,他必须与六阴差共同护著游魂,直至鬼门再度关闭为止。
在他们扎营的荒野坟场上,到了白日,就不见那些栖息至阴暗角落里的鬼差,只剩他与六阴差仍能在阳光下活动自如,而来人间久了,许多受不了过重阳气的鬼差。也必须回到阴界稍事休息补充阴气,因此在这日的烈日下,偌大的乱葬岗上,仅剩留守的他默默等待黑夜来到。
仰身靠著一棵枯木闭目浅憩的七曜,无法遮阳的枯木。任日光洒落了一身,在他跟前徘徊来去的,是他这阵子苦无机会去探得消息一二的千夜,她的笑、她的泪,全都化成了盛阳晒落在他身上的热感,灼灼烫热,同时也侵入他的心房隐密燃烧。
与千夜相处的种种,总会趁他不备之际潜进他的心底,而那甜蜜与苦涩交集的滋味,他很想能够再次品尝。很想就这么闯进安阳宫去见她,去瞧瞧她现下好抑或不好,而轩辕岳是否真如所允诺地救了她。眼看鬼门都快关了,初秋也将来临,她是否还好好地活在人间?会不会因他带她回皇城太迟,她就这样香消玉殁了?
与她分别的这些日夜以来,他就是这样,不断在心底一声问过一声,一句问过一句,却没有人能给他个心安的答案,他只能在这等著、猜著,苦苦压抑下想去寻她的双脚,逼自己必须把阴阳两界的事摆放在眼前,别因她面对鬼后毁诺背信。
可他,真的根想再见她一面。
只要一眼就好,他不愿,真成了她在人间最后的回忆。
哒哒的马蹄声,扰乱了午后的宁静,吓退了枯枝上停栖的黑鸦,慢条斯理睁开眼的七曜,一手按著放在一旁的大刀,循音看向荒山的另一隅。
策驹面来的三具身影,在烈日蒸腾面上升的热气下,显得模糊而摇曳,他微眯著黑眸,看不清来看,屈指数算了一番,发觉能进到他所设结界里的来者,其中两名并不是人,另一名骑著一匹黑驹走在中间的白衣女子,由他算来,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不禁起疑,皇甫迟旗下的弟子不都守在两江对岸吗?怎会跨江而来,并进入敌军的本营?是哪个不要命的术士自恃能够敌过他?
当来者来到近处时,原本严阵以待的七曜,愕然地放下手中大刀,难以置信地站起身。
「千夜?」作梦也没想到,心中惦念的人儿,竟会出现在他的跟前。
在一名一身铁甲装扮的式神帮助下,下了马的千夜,朝他们扬了扬手,顿时完成任务的式神与马匹皆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抬手揭去头上的纱帽。露出一张素净的脸蛋,直视著大步朝她跑来的七曜。
像是想证实她仍活著般,七曜两脚一停后,随即情急地伸手探向她的鼻息、她颈间的脉动,想确定她仍完好的两手,不断在她身上徘徊,在笃定她无事之后,他又忙扬首四下顾看。
「轩辕岳呢?」怎么只有她来?那家伙怎让她独自离开宫中?
「是他让我走的。」千夜轻拉住他的衣袖,制止估再左右张望。
「那么……」他惶惶地捧著她的脸庞,「你没事了?」既然轩辕岳会让她走,是不是就代表著,她不会死了?
她没有答饱,只是以一双水目直勾勾地瞧著好一阵未见的他。
猛然明白她跟神含意的七曜,顿时脸色一变,不留情地大喝。
「回去!」
知道他会有这等反应的千夜,只是保持著凝望的姿态,不说不动。
「立刻回去!」他气急败坏地推摇著她的肩,转身想叫回送她来的式神,却又不知他们在哪。
不加多想地,他立即施法叫出自己的式神想送她回去,但她却飞快地按下他的掌指。
「你走……」心中悲愤交织的他,扬声大力地驱赶著她,「我叫你走你听见投有?」
心意已定的千夜,自袖中掏出绣帕,本是想拭去额上晒出的细汗,但瞧见他的额际也布满汗水后,她索性扬起手譬他拭汗。
心痛的七曜紧握住她的两肩大喊。「留在我身边你会死的!」
若他能救她,那时他就不会把她送回皇城,他不像轩辕岳自幼就钻研各种术法,他所习之法每一样都是为了杀敌,无一可救人。她留下,是想让他眼睁睁的看她在无能为力的他手中死去吗?
「就算会死,我也要待在你身边。」她安然地微笑,收回绣帕偏首凝睇著他。
胸口紧缩得就快窒息的七 ,紧咬著牙关,千夜轻抚著他的脸庞,冰凉的指尖,抚过他那因心疼与不舍而交缠的眼眉,那感触,令他心如刀割,他深深一喘,奋力地将她拥入怀中,紧抱著她柔弱的身躯,感觉不管自己再怎么深拥,日后,她都会像是盛在掌中的沙,在他的指缝间悄悄出走。
他颤动地将走回生命里的她拥紧,哽涩地在她发间低喃。
「傻姑娘……」
***
为免千夜的出现会刺激六阴差,使得六阴差拿她做为与皇甫迟交手的筹码,再次擅离阵前的七曜。带著千夜离开了坟场,在两江附近的一座城镇落脚。白日里。他不敢稍离奄奄一息的千夜身旁,到了夜里,回到阴界大军扎营处与六阴差商讨大计不多久,他又急著赶回她的身旁。就怕她会在他不在时,一声不响地就走了。
可纵使是这样,他还是无法抹去她即将死去的恐惧。
愈是守在她的身旁,愈是看她一日比一日衰弱,心中如针扎的七曜,就恨不能违背她的心意将她送回轩辕岳身边,但固执一如以往的千夜,无论他再怎么说项、再怎么请求,她就是不为所动,依旧坚持著没人能改变的心意。
转眼间,中元已过,鬼门已闭,夏日的足迹正式地走向季暮,远处近处的青山,纷纷妆饰上了点点秋彩,眼看著秋日已临,无时无刻都在替她倒数著日子的七曜,日夜寝食难安,更在她完全不吃不食、频频呕血之后,开始出现昏睡的现象时,心慌得不敢离开她寸步。
在这日她由昏睡中清醒后,她伸手指向窗扇,「开窗。我想看看山景……」
「会受凉的。」坐在床畔的七曜撑扶起她坐稳,对她的要求皱紧了眉。
她软声央求,「我想看。」
犹豫了半晌后。七曜还是如她所愿地前去打开窗扇,而后坐至她的身后,将她圈抱在怀里,并拉来薄被盖上他俩。
凝望著远处缭绕著缤纷多彩山头的白云,千夜满足地扯动唇角,与她左掌紧紧交握的七曜,在她往后沉沉靠向他时,忍不住要问。「你还能活多久?」
一直不告诉他生辰究竟是在哪一日。让他每日在猜疑中惶然度过,再这样下去,他会受不了的。
他的话音,在他的胸膛里隆隆震动,透过她倚著的背抵达她的身上,那感觉,像是颤抖。不愿告诉他的千夜,微侧过首,抬首看向他写满慌乱的眸子。
「多久?」执著地要一个答案的七曜,不让她再次含混过去地追问。
她微弱地低吐,「大概……剩一两日。」
一两日?怎么够?
不够的,他们应当在一起更久更久,自她说她只想与他在一起后,他便在心中为她挪了个位置,打算让她长久地栖停,他想在冬日来临时,与她一块做雪偶,在中元来临时,与她合放七彩水灯,或是在中秋时,与她相偎一起欣赏天上月明……才一两日,这不够的。
在认识她前,他从不觉得时间可怕,以往处在炼狱里,他数算著日子过每一夜,总恨不得日子能过得快些,好早一日脱离那片杀戮地狱,可现下他却渴望时光能够停留,就停在她的身上不要走,好让她留在他的怀里,哪都别去。
他松开与她交握的掌指,拉开衣襟一角,趁她无力抵抗,执起她右掌掌心将它贴放在他的胸口,可就算他这么做了,他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她的右掌没有吸收他丝毫的生气,她的面色也依旧苍白。
「我的身子已不能进食了。」跟著他白费力气的千夜,在他不死心地想再试时,悄声告诉他。
他忙看向一旁的小桌,「燕吹笛留给你的黄符呢?」
「我已吃光了。」她再次浇熄他那一点微小的希望。
「你等我回来。」
表门已关,六阴差也决定再次进攻后,在这日黄昏收到消息准备与六阴差回合的七曜,在临行前,对身子已经复元的千夜这般叮嘱。
「不要去。」拦在门边的千夜,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出这扇门。
「千夜。」不能廷误了时辰的七曜,头疼地想将她给拉开。
她用力挥开他的手,想让他认清现实。
「没有了舍利,你怎打得过我师父和师兄?」现下的他,不再是个有些术法的武将,这样的他,哪会是皇甫迟的对手?
这一点他早就想过了。「虽说投了舍利,我的确无法再拥有强大的法力,但我仍是有些术法,再不济,我仍可硬拼。」
「不要……」怎么想都认为他将有去无回的千夜,惶怕地躲进他的怀中。紧紧揪住他的衣衫。「不要去。」
知道她在怕些什么的七曜,此时,找不到半点能够安她心的借口,他自个儿也明白,他虽可在她面前把话说得圆满,但实际上他是半分胜算也没有,这一走,若要能再回来见她,必须很侥幸,很侥幸。
她慌急地在他胸前喃喃,「我们可以一块离开这里,忘掉阴阳之间的事、忘掉这一切,去找个无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这是自欺欺人。」他一手掩上她的唇,缓缓地对她摇首。你明知不管怎么做,阴阳两异都会找到我们的,因此我非去不可。「怎么进、怎么躲?在人间,以她的身分,皇帝与皇甫迟都不会放弃追索她,而他若是临阵脱逃,想必阴界也不会放过他。
「七曜……」还想说些什么好让他打消念头的千夜,尚未说出口,他已将她接下来的话否决。
「我必须守信。」
她不解地蹙眉,「守信?」
「我曾对我的弟兄,还有他们的家人失信过,因此这一回,我绝不再失信。」失信的痛苦,他比谁都明了,所以他告诉自己,只要给了承诺,就绝不再破信。
「你还给过什么人承诺?」她怎么也想不出在人间他与哪些人还有牵连。
他缓缓遭出他来人间的另一个目的,「我对鬼后立誓,她授我术法,我便为她完成复仇的心愿。」
「鬼后希望你为她怎么复仇?」她错愕地张大了眼。问得有些颤抖。
「杀了那个害死暗响之人。」那日皇甫迟已自认是凶手。既然他都敢作敢当了,不杀他,岂不是大对不起他?
她的脸色一下子刷为雪白。
表后真正该恨之人,鬼后知道是谁吗?七曜他……又知道真正害死暗响的人是谁吗?他们该不会以为,动手杀了暗响的皇甫迟,就是元凶?皇甫迟是为谁那么做,他们明白吗?
不,看样子,他们只看见了浅见的外表,不知里头的个中原由,更不知祭坛下的来龙去脉,他们怎知,皇甫迟是为她而杀暗响,是她服食了暗响之心,那个小小的鬼子,是她害死的。
若由他们这般不明不白地杀了皇甫迟,好吗?不,不好,皇甫迟虽有错,虽做过许多众生难容之事,但皇甫迟大部分所做种种,是为人间。纵使出发点不对,可在皇甫迟身上,还是可以找到一心只为百姓著想的轩辕岳的影子,自另一个角度来看,皇甫迟不过是个为了人间而愿意背上恶名的忧民术土而已,假若由皇甫迟来为她顶罪,往后,她又该怎么面对她的自责?
她茫然地抚著两臂,「一定……要杀了那个害死暗响之人吗?」
「不这么做,我失信,不这么做,鬼后的心伤永远都不会抚平。」与她一样固执的七曜,信念与目的始终都没动摇饼。「况且,那日那个和尚也说了,谁亏欠了谁,谁该给个交代的,便得给个交代。」
谁亏欠了谁?谁该给个交代?
这话,分明就是在对她说的。
「干夜?」觉得她面色有异,他不解地上前抬起她的下颔。
「那你曾说过的话呢?」她无奈地望进他的眼底,「你真想和我在一起吗?」一旦他守了信,真杀了害死暗响之人,那么他说过的一切,不都将化为空梦一场了吗?
「我当然想。」不知内情的他,还一迳地说著。「我杀不杀那个害死暗响之人,与你之事无关。」
有关,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但她知道,她心中的罪也知道,那长久以来压在她身上的内疚,更是在此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他回来人间,自那些部属家人的身上,摆脱了他的自责与歉疚,因此他可以放下一切,去完成他最后的一个承诺,但她却和他不同,笼罩在她身上的罪愆,从无离开过。
他说过,他们会找到法子让他俩都活下来的,可现在,这句话恐将成了个永不能实现的诺言。
如果说,他为替鬼后报仇恐将会死在皇甫迟手中,那么,只要她如他所言,给个交代,或许他会有活下去的机会。
她茫茫地启口,「我只想再问一次,你非去不可?」
「对。」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千夜双眸里的光彩渐渐地淡了,她尽力压下喉际的哽咽,半转过身施法唤出几名式神以护他的安危。
「他们会伴著你去。」
「千夜?」没想到她会一改拦阻的前态,七曜瞧不出是什么让她改变了心意。
「没事。」她款款一笑,「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给鬼后一个交代。」
在她的话落后,窗外的天色已然全暗,处处灯火,提醒著七曜不能再拖延下去,他朝她用力点点头,带著式神大步走向房门,在出了门口时,他回头望了她一眼,心头没来由地觉得不安。
不知为何,那笑,他总觉得像诀别。
那夜,两江沿岸焰火辉煌,两岸彻夜燃烧的火炬,将江水彩映得有若星火琉璃。
事前,百姓在皇甫迟的令下全都撤进京城,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分,在江心广阔的沙洲上,遍布术士与鬼差,都已撤去防守结界的阴阳双方,在江心中的大大小小沙洲上展开了另一回合的争战。
六阴差中剩余的四阴差,在另一片沙洲上联手合力对付皇甫迟,而七曜,因应允过千夜不杀术土,故而在战场上处处制肘。虽说与他对阵的轩辕岳已是手下留情了。但碍于皇甫迟也在战场上,不能做得太明显的轩辕岳,在别无选择之下,也只能动手伤他。
交手数回。七曜始终都以刀剑来往不施术法,心底大大起疑的轩辕岳,捡了个空档,将剑架在他的刀上止住双方的动作。
轩辕岳忍不住想催他,「你的术法呢?」不能再这样让下去了,否则,待会皇甫迟要是过来,可不会像他一样这般心软。
七曜回以一刀重击,算是他的回答,而厌倦了刀剑下见真章的轩辕岳,旋身施以一记金刚印,勉强想接下这记金刚印的七曜,在不敌之余,被千夜派来护他周全的式神,立刻出现在他身前代他受了这记要命的金刚印,并在转眼简化为黄符飘然坠地。
看见千夜所造的式神现身护他后,轩辕岳不敢相俏地瞪著地上的黄符。
按理,生辰已过的千夜,应当是死了,可她的式神仍在,这只代表……轩辕岳连忙扬首,就著闪烁的火炬细看著七曜的模样,屈指数算了一番,他怔然地望著义无反顾的七曜。
轩辕岳颤著声,「你……把舍利给了她?」那般珍贵的舍利,他竟拿去救千夜?他疯了吗?投有舍利的他,根本就不该出现在此地,他是想来送命不成?
他沉声应著,「我不能让她死,我要她活著。」
轩辕岳怔在他低沉回绕的话音中,不知不觉地,垂下了手中紧握的霄颐剑。
「岳儿!」在另一片沙洲上与四阴差交手的皇甫迟,在他呆站原地不动手时,朝他大声一喝。
「你走。」猛然清醒过来的轩辕岳,忙不迭地催促著七曜,趁现在快走!「
七曜转首看向远处的皇甫迟,「我不能。」
「你斗不过我师父的!」气急败坏的轩辕岳,在他挪动脚步过去为四阴差助阵时,急急追在他的身后。
懒得再和四阴差搅和的皇甫迟,在七曜还未过去那片沙上找他时,已迎风踏江而来,依恃著一点术法的七 ,抬手破了一指,在大刀上书了血符,举刀竭尽全力地朝前一劈,霎时,江面有若惊雷乍响、水花轰然四起,江水遭他劈裂一分为二,可即使是这样,却依旧没伤到皇甫迟一分一毫。
在皇甫迟准备还击时,情急的轩辕岳才想把乙曜拉开,两眼一眯的皇甫迟,挪出一掌将他这个不分敌我的徒弟给震退了老远。挨了重重一掌的轩辕岳。呕著血,以剑抵地,跌跌撞撞的站起来。
「师父!」立过誓习法绝不为杀人的轩辕岳,不死心地想求「不行,他不是阴界之鬼,他是人,他还是千夜的……」
不想让他为难的七曜,熟稳地使出刀法,在皇甫迟一靠近时,立即迎了上去,赶在皇甫迟再次施法前企图以武见真章,功底也修到一个境界的皇甫迟,根本就不把他这点困兽之斗给看在眼底。
一掌夺来轩辕岳手中的霄颐剑后,皇甫迟手中之剑翻转出朵朵剑花,剑剑锁喉地对著七曜而去,与他拆了近百招的七曜,在皇甫迟剑法与术法并用的情况下。逐渐败下阵来,在一道直逼他喉际的剑气乍临时,总在他性命危急时出现护他的式神,又再次现身在他的面前代他一死。
皇甫迟顿楞了一番,使出金刚印将七曜逼退后,不敢置信环顾四下。而后,果然在一处小洲上,找著了一抹熟悉的白影。
跋来此地操控式神的千夜,心痛地看著这些不试出现在此处的人与鬼一会后,她决然地排出皇曹迟所授的八卦大阵,借著舍利强大的法力,将正在交手的术士与鬼差给硬生生地分隔开来,她摊开两掌往两旁使劲一推,大声一喝,硬是把纠缠的两造人马给拉离江中,分据在两岸一方。
不只是皇甫迟,就连七曜与轩辕岳也没想到,得了舍利的她,不仅是重新获得了生命,她竟还能出手镇压下两方,面她的法力。也是在场的众生中最强大的一个。
金戈骤止的江面上,静谧得无一声响。
「难道,阴与阳之间,真不能和平共处吗?」千夜无奈的问句,淡淡地在江面上传扬开来。「以仇制仇,以恨制恨,又能得到什么?」
不约而同的,皇甫迟与七 同时朝她大声斥喝。
「千夜,走开!」
她转首看向誓要完成诺言的七曜,「是我服食了鬼子之心,国师之所以杀暗响,是为我。」
七 愕然地张大了黑眸,「什么……」
「倘若一切都是因我而起。那么在今日。就由我亲手来结束这一切。」她先是看了甘愿为她顶罪,的皇甫迟一眼,再回过头来,对这时才知道事实的七曜释出永别的一笑。
「你想做什么?」她的笑意大凄清,冷汗争先恐后地自七曜的两际滑下。
「我欠鬼后的,现在,我还给她……」她边说边将两掌探向腹间,在七曜能阻止她前,施法取出维持她生命的舍利。
「不要——」心碎欲绝的七曜放声大喊,在她舍利一离腹后,八卦大阵也遭破时,不顾一切地胡她奔去。
眼睁睁看著这一切发生的轩辕岳,一手掩著受创的胸口定立在原地,而没想到她竟以一命来换和平的皇甫迟,也怔站在原处不发一语。
当涉过江水而来的七曜赶至她身边时,已经倒地不起的千夜,手中紧握著舍利,在他将她搂进怀里时,抖颤著手心,将舍利交给他。
「这样一来,你就实现你对鬼后的承诺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悔痛难当的七曜,紧握著她交予的含利,「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不要这样……」
「原谅我父皇吧,原谅他……」气息急促的千夜,紧捉住他的衣襟,在这最后的关头,想为他解开最后一个横梗在他心中的心结。
「好,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先把舍利吞下去……」他不住地点头,抖著手将舍利凑至她的唇边,只希望她快点服下它。
「我一直……很想告诉你……」眼中泪意潋滟的她,哽著声,不舍地抚著他的腔庞,「我不只想与你做对假夫妻。我更想与你当对真夫妻……」
「先别说那些,张开嘴,把这吞下去……」
她对他摇首,「那么做了,鬼后心底的恨永远都不会平息的,因此我不能。」
「千夜……」此刻根本不想计较什么前因后果的七曜,低首,苦望著她,不肯放弃地将舍利悬放在她的面前。
「对不起,我要走的路,你不能跟……」泪眼模糊的她,遗憾地抚过他的唇、他的眼眉、她所熟知的一切。
他奋力地拥紧她。在她耳边大喝,「我不会像你说的故事那样将你吃下腹的。我要和你在一起!」
「今生,是不可能了……」早在申屠令让她看过前孽镜后,就知道自己死后会有什么下场的她,再次浇熄了他的希望。
「但我也不会有来世,因为鬼后不会让我投胎,所以,你一定要一个人好好的过下去……」
「不……」感觉她的气息愈来愈微弱,身子也愈来愈冰冷时,他恐慌的泪意被她逼出眼眶。
「吃了舍利,就当是……为我。」喘不过气来的她,不忘要他保住自己性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地说完她的遗言。
「不要,千夜……」急著把舍利凑至她唇边想逼她吞下的七曜,浑身颤抖得厉害,试了多回却怎么也不能让她张开嘴。
泪光犹在她的眼中,笑意仍徘徊在她的唇畔,在下一刻,不理会他的阻止,不理会他的心痛,眼睫骤然合上的千夜,生命之火悄然熄灭。
「千夜!」痛不欲生的七曜,扔去了手中的舍利,抱著她渐冷的身躯放声狂喊,可无论他再怎么想挽回,她依旧翩然远走。
在七曜痛彻心肺的喊声中,知道她已撒手而去的轩辕岳,总算是自木然中回过神来,而后不舍地朝她唤著。
「师妹!」
就在千夜死后。原本被千夜困在江边,打算重新进攻的四位阴差,在一蓬青色的幽火出现在他们面前后,齐聚在冥火前,低首听著传达鬼后之讯的冥火鬼语,许久,当冥火消失之时,四阴羞中为首的无妄朝身后的大军一喝,率大军往夜暮的尾端撤去。
亲跟目睹千夜之死的皇甫迟,脚下有些不稳地退了两步,半晌。他深吸了口气,站稳身子后,隔江远望已达目的面撤退的阴界大军,他一把握紧了拳心,道袍迎风一翻,也带著旗下弟子离开凄凉的江边。
东方的山峦遍铺上一层粉彩,夜色已尽,晨曦将临,江岸两处燃烧的熊熊火炬也快烧尽,抱著千夜独坐在沙洲上的七曜,眼眸空洞地看著怀中的千夜,没注意到四周发生何事,也不觉时间的流逝。
心碎了一地。
耳边回响著的,是她辞世前的只字片语,身上遗留的,是她耗尽了生命所为他换来的一切。
因她,他不再失信,他守住了对鬼后的承诺,也是因她,回到人间后,他对得起内疚的过往,愿放下对皇帝的恨,想当初,他还一迳地想报仇,如今想来,一切都变得那么渺小可笑。
报什么仇呢?到头来。他连她也留不住。
他怎会舍得她走?
依依难离的指尖,走过她苍白的脸庞。划过他曾亲吻过的唇瓣,他试著将她再拥紧一些,好感受她留给他的余温。他总是这样。总没察觉她隐藏的心事,在出门前见到她给他那记似诀别的笑意时,他就该有所警觉的,可他还是没有看出来,还是没来得及阻止她以一死来换得他的承诺。
他茫然地望向四处苦无边境的弧寂。
解脱了那桩烙印在心头的亏欠、兑现了对鬼后的承诺,如今,他已完成他回来人间的目的,原本因复仇而塞得满满的心房,却在千夜死去后,倏地空了,就连怀中仅有的柔情,也随著她远走。现下的他,还剩下什么?再次孑然一身的他,又该上哪?回那不属于他的阴界?还是留在这已与他了断的人间?
无处可归。无人可恋。夭涯无路。
在这天色将明时分,七曜徐徐地抚著千夜的发,仰首望著天际那一方千夜最爱看的远山,看著曦色里那你我不分的青山白云。忽地有些明白。为何她总爱看那山云之景。
那是她的希望,她渴望在她离去后,能再有机会回到他的身边,希望即使她有天如云朵消散了,他还是会等在原地待她归来。可她这一走,不是几个秋冬,不是阴阳两隔。而是永远,哪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他永远再见不著她,这永远,太遥远了,而她小小的心愿,也永不能实现。
当清晨的凉风萧瑟地吹上他的面颊时,他释然地漾出淡淡笑意。
天涯若真是无路,那么,就以心为归处吧。
「我说过我不会咽下你的爱恨的。」七曜珍爱地吻著她已凉的唇瓣。不悔地向她低浯,「我陪你一道走。」
坐在不远处的轩辕岳,听了后猛然站起身。
「等我,我就来了。」一手捉来搁放在旁的大刀后,他飞快地拔刀出鞘。
「七曜!」
当拔腿狂奔的轩辕岳赶至他们的身旁时,样前的景象,令止住脚步的他,忍不住鼻酸地别过头。
一手紧拥著千夜的七曜,已将刀深插进自己的心房里,倚在他肩头的千夜似睡著了,而他也微笑地拥著她入眠。
失去所有力气、也失去重心的轩辕岳。颓然地在他们面前重重坐下,眼中泛著泪光的他,心酸地看著他们不两分的模样。
他低下头,颤抖地看著自己染血的双手,不断地在脑中回想著,皇甫迟所做的一切,与千夜为求两界和平的一死,以往他曾笃信的信念,在这日清晨,支离破碎。
阴与阳,边界在哪儿呢?
是在生与死之间吗?还是在有情与无情的边缘?
或者,它根本就只在心中,没有界限。
自晨雾中走来的燕吹笛,无声地经过垂面低首的轩辕岳,走至七曜与千夜面前,施法将那两缕无处可归的幽魂收至袖中,而后再弯于,拾起那颗晶莹的舍利。
不说不动的辕辕岳并没有阻止,燕吹笛低首看了他一眼,而后无言地走开。
***
「听说……轩辕小于离开师门了。」
跑到天问台串门于的藏冬,坐在长廊的木板上,边看著燕吹笛在院中燃烧堆积成小山的秋叶,边将这个听来的小道消息传达给他。
「他早该离开了。」蹲在地上,一手拿著枯枝翻动叶丛中星火的燕吹笛。听了,似乎没有多大的意外。
藏冬直视著他落寞的背影,。你不去找他吗?「
「他若能想通,他自然会来寻我。」在浓烟熏上他的面庞时,燕吹笛站起身。拍著身上剩余的落叶及烟灰,而后转身上了长廊走进屋内。
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才好的藏冬,一手搔著发,慢吞吞地跟著踱进屋内,但在进了屋后,他的两眼好奇地在屋内四下搜索。
「找什么?」,粗鲁地将一碗款客的热茶推至他面前的燕吹笛,冷著眼。不满地看著他张望的模样。
「申屠令那家伙呢?」两手捧著茶碗的藏冬,两眼滴溜溜地转,「又被他溜了?」他还以为那只魔终于肯来面对这个令他头疼的燕吹笛,或是燕吹苗早把他给逮著了呢。
当下燕吹笛说翻脸就翻脸,「别在我面前提那家伙的名!」
一手抠著下颔的藏冬,实是百思不解。
「奇怪的父子……」这对父子是怎么回事呀?一个没命的落跑,一个死命的到处狂追,却总是在见了面后,除了吵还是吵,他们父子难道不曾想过要改变以下彼此联络感情的方式?
燕吹笛一手指著他的鼻尖,「我警告你,从头到尾我可没承认过那家伙是我老爹!」既然申屠令都不认他了,他干啥要认帐?哼,不认就是不认,谁稀罕呀?
「是是是……」知道别人的家务事不能多管的藏冬,识相地退离炮火圈,踱至一旁的小桌,低首看著一对搁放在桌上,捏塑得挺精致的泥偶。
他转了转眼眸,带笑地看著身旁的捏偶人。
「怎么,捕魂鬼整没来同你抢魂?」照理说,捕魂鬼差应当是不会放过七曜与千夜流落在人间的游魂才是啊。
燕吹笛不屑地冷哼,「跟我抢?他们抢得过我吗?」
想想也是这么认为的藏冬,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再弯细看那一男一女的泥偶。发现原本收放在泥偶中的两缕魂魄,此刻已不在偶中。
「泥偶里的东西呢?」怎么空了?他不把他们摆在这,摆哪去了?
燕吹笛撇了撇嘴角,抬起一手指向他家新摆放的一面大型屏风。
走至屏风前端详了好一阵的藏冬,不禁有声地赞叹,「真是幅好画啊。」
「我拜托凤舞绘的。」走至屏风前一块观看的燕吹笛,满心感激绘得一手好画的凤舞。能将画中之景绘得如此瑰丽,更感谢也插手帮忙的郁垒,不但施法让画中之景有了四季,还让凤舞笔下所绘的每一样东西,都在画中有了生命。
「画中的人物,有故事吗?」两手环著胸赏画的藏冬,刻意地睨他一眼。
「明知故问。」燕吹笛没好气地瞪著这个什么都知道。可从头到尾都没有插手的藏冬。
他所关心的重点在这里,「那么在故事结束后呢,他们后来如何了?」
「就如你所见。」
屏风里,远处,是白云与青山交绕的山云缠绵之景,近处,除了瑰丽如织的田园山水外,还有幢小屋,在小屋旁一棵同根生的连理树下,有一双男女,正依偎在凉风徐来的树下午憩。
风儿掠过绿意漾漾的树梢,带来风与叶的低语,而潺潺流过屋旁的小溪,也发出悦耳的声响。
当画中一行白鹭振翅踏过水面直上青天时,原在午睡的女子张开了眼,伸手推了推拥著她人眠的男子,要他一块瞧瞧,男子张眼看了一会后,笑了笑。将她搂至胸前让她靠卧著,并习惯性地伸出左掌与她的交握。
将画中人物—举一动都看进眼里的藏冬,深感欣慰地吐出口气,不意往旁一瞥后,他模模鼻尖。轻声地提醒著那个看得心中满是不舍,眼角微徽带著水光的燕吹笛。
「燕家小子,有东西跑进你眼里了。」
「风沙大。」燕吹笛吸了吸鼻子,掩饰地以袖一把抹过脸。
藏冬先是瞧了瞧外头无半点风动的树梢,而后会意地漾著笑,走至门边替他合上纸门。
「是,今儿个的风沙是大了点。」
一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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