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陆刚义五十大寿,宴客盈门。宅前车水马龙,堵得水泄不通。宾客间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热情地打著招呼,寒暄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空气里更是弥漫著一股浓浓的鞭炮过后的硝烟昧儿,一群小孩穿梭在人群间捡著未燃的炮仗。任谁都想不到隐藏在暗处的冷笑,一场血腥即将降临。
「开封府刘老爷到——」门房拖长声占吆喝。
「啊哟,陆老弟,一些日子不见,倒是越发富态起来了!」被唤作刘老爷的满睑堆笑,「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手一挥,一个小厮赶紧奉上一个礼盒。
「托福托福!刘老哥大老远来,真是使陆某蓬……他妈的飞啦!」陆刚义瞟了眼匣子里的金佛,不由得笑眯了眼。脸上的刀疤骤然聚在一起,显得更加惨不忍睹。即便身著华服,也挡不住天生的匪气。粗俗的话语让他不像个经商之人,倒更像个暴发户。所不同的是,做案之时他正值壮年,现在已是两鬓斑白的一个糟老头儿了。
「客气客气!」刘老爷嘴上笑著,心中却在嘲讽陆刚义的粗俗和附庸风雅。若不是生意上要依靠此人,他何必大老远跑来给这种人祝寿。
「喂喂,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出去,听到没?出去!」
门口传来一阵喧哗。众多宾客纷纷起身,往外张望。
陆刚义脸一沉,叫来管家道:「出去看看!」不多一会儿,只见那管家神色古怪地回来,便问道:「外面是怎一回事儿?」
「外面……」管家面有难色。
「说!」
「是,老爷!外面……外面有人送……送了一口棺……棺材来!」平时伶牙利嘴的管家支支吾吾,半天才把话说完,已出了一身冷汗。
「什么?」陆刚义一拍桌子,怒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来寻我晦气!」
「就是!想陆老弟在洛阳是什么人物?就是跺跺脚连城墙都要抖三抖的!也不打听打听,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刘老爷趁机煽风点火。
闻言,陆刚义气得脸色发青,「赫」地一下起身道:「走,出去看看,是哪个猴崽子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
「就是,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还以为陆老弟你好欺负!」刘老爷附和道,趁势火上浇油。
丙然,院中大大咧咧地摆了口棺材,和周围喜气的饰物一比,显得十分刺目。众宾客早已吓得站在一边,纷纷交头结耳,不停地议论,就连后院的女眷们也各自差了丫环出来打探消息。
不看则罢,一看陆刚义气得七窃生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那条刀疤不住地抽搐著,十分狰狞,喝道:「哪个兔崽子给老子干的?出来!」一连吼了几声,才有一个青衣小厮从人群中慢吞吞地走出来,长相普通得多看几眼也难以记住他的容貌。只见他不卑不亢地向陆老虎鞠了一躬道:「是小的,老爷!」
「你?」陆老虎压根不信,撇撇嘴道:「就凭你?」
「是小的送来的!」’
「好大的胆子!说,是谁指使你干的?」
「指使?指使什么?」那人抬头一脸茫然,「小的今晨接到订单,说柿子巷七十二号有急用,让小的立马送一口上好的红木棺材过来!」
「那人是谁?」陆老虎气得浑身打颤。
「小的不清楚,只见得他以黑纱蒙面,大约二十岁上下。」
「哦?」陆刚义半信半疑。
「胡说!洛阳城内,谁不知道柿子巷七十二号是陆老弟的宅第?谁不知道今日是陆老弟五十大寿?你还敢送来。
分明是欺到陆老弟头上来了!活腻了不是?」刘老爷一口一个「陆老弟」,显得十分亲热。
「这位大爷明鉴,小的也是初来乍到,哪知道什么柿子巷枣子巷?要知道,就是借十个胆,小的也不敢啊!」那人一脸懊丧,「这倒好了,满以为可以在老板面前讨个好,谁知……」
「你……」陆刚义气结。若是以前,管他三七二十一,他早一刀将那小厮砍翻在地。可今不同昔,当著众多宾客的面,教他如何下台?「来人啊!傍我拖下去,好好修理一顿!」
「饶命啊,陆老爷!好歹您也是洛阳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怎地不分青红皂白,就胡乱冤枉好人?」那人扯著喉咙喊。
「拖下去,拖下去!」陆刚义听他那么一叫,心中更是烦得要死,只求速速解决。
就在闹得一团糟的时候,从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全场所有人听见,「陆老爷如此身份的人,何必为难一个下人?」低沉柔媚的声音中夹杂著肃杀之气。让原本嘈杂的庭院奇异地安静下来。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来,却是个黑纱蒙面的年轻人。
「你?」指著棺材,陆刚义气愤地说,「我哪里得罪你了,要寻我晦气?」
「我昨日占了一卦!」蒙面人言不对题。
「那与我何干?」陆刚义忍著怒气。
「卦象显示,贵府今日将有人仙逝!」
「谁?」
「你!」
「我?」陆刚义一惊,随即恶狠狠地说:「你是来故意找碴的?」
「呵呵呵!」那人轻柔而愉悦地笑道,「相信在座各位都看出来了!怎么,你现在才发现?」轻松的语气像是在聊天,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震惊不已,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窜上,虽是大白天,却感觉到阴森恐怖。
「你是什么人?」
「我么……是鬼!」
「你……」三番两次地遭受戏弄,陆刚义的怒气终于爆发,「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哦?」
「哼,你自始至终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可见心虚!」
「呵呵,看术你也不是很笨嘛!」那人赞许道,并不受激,「我本来要灭你门的,不过想了想,冤有头债有主,就打消了这个主意。不过为了省却麻烦,自是稳妥为好,是不是?」
「哈哈哈……」仰天狂笑,陆老虎似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好狂妄的语气!」别说他家养的护院就有好几十人,就今日来的江湖中人就够让他吃不消了。基于江湖义气,他们是不可能眼睁睁地看他受欺负的。他已然看到有几个年轻一点的已按捺不住,正蠢蠢欲动。
那人冷冷地旁观,并不觉得好笑。蓦地,陆刚义杀机顿起,手一挥,喝道:「上!」马上便有三四十人提著明晃晃的刀,将他团团围住。旁人见状,纷纷夺路而逃,生怕受到波及,连那刘老爷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溜得不见了踪影,庭院瞬间变得空荡荡的了。
紧张的空气一触即发。黑纱下的眸子一冷,并未将这些人放在眼里。觑著没走的人道:「怎么,不走?没看过瘾?」
「屁话,俺江湖中人,岂可袖手旁观?」
「就是就是!」其他人纷纷附喝。
「哼!三流门派!」那人不屑,转头对陆刚义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陆老虎!就算你金盆洗手了,也和这些武林败类勾结,是么?」
「啊?」陆刚义,不,陆老虎大吃一惊,不想自已苦苦瞒了十三年的本名被此人提及,不由恼羞成怒,「哇哇」叫道:「你们这些饭桶,杵在那儿干吗,还不快给老子上!」
「是!」众家丁得令,气势汹汹地冲上去,准备将那人大卸八块。而那些江湖中人,听了他羞辱的话后,更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谁知那人却一个旋身,飞掠开去,院中却凭空多了十余个蒙面人,加入厮杀。蒙面人虽不多,却个个武艺精湛,一时间只见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那些平日里狐假虎威的家丁和不可一世的所谓江湖中人哪是他们的对手,早被打得溃不成军,丢盔弃甲。
陆老虎大吃一惊,刚才欺那人势单力薄,谁料是早有准备,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刚穿过回廊,就见方才那蒙面人堵住了去路。正冲著他冷笑。陆老虎狗急跳墙,从袖中模了把匕首恶狠狠地刺向那人,却因这些年养尊处优,早是色厉内茬。被那人轻而易举地一脚踢在地上,陆老虎吓得赶紧叫,「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那人眉一皱,不料当年血洗风家的竟是如此货色。
对,此人便是风清逸!轻蔑地看了一眼躺家地上如肥猪一般喘息的仇家。他柔柔地笑道:「饶你是不成啦!你这么没有用,何必让祖宗蒙羞呢,是吧?不过,为了让你做个明白鬼,我大发慈悲,让你看看我是谁!」说罢,缓缓揭开面纱,露出一张俊美斯文的年轻面庞,斜眼入鬓,风眼含威,唇角那隐隐的笑始终没有传到眼底,赫然是当年的风怀古。
「啊……鬼……鬼啊!」陆老虎吓得大叫。那双眼,那双凤眼,他太熟了!那是一双至死没有合上,这些年来一直在他梦中出现的凤眼,美丽、空洞、怨恨……他,他是风怀古么?风怀古回来向他索命了么?
「鬼?我不是鬼!」风清逸缓缓地摇头,把脸逼向陆老虎,冷冷地柔笑道:「是他的冤魂附在我的身上,向你索命来了!我身上有他的影子呢!你看,你看,我是不是很像他?我像他么?看来你一直没忘记过他!是不是他的冤魂一直缠著你,没让你安生过?是不是有时觉得他在背后看你,看得你头皮发麻?是不是常听见他说:还我命来!还我命来!他的眼至死没闭上,所以他认得你。看,看,他又在看你,就像这样!」风清逸不疾不徐地说著,轻柔得像在说故事,却又说不出.的诡谲恐怖。突地,眸子一冷,射出两道寒光,竟将陆老虎吓得晕了过去。
风清逸唤来一个人,命他将陆老虎泼醒。被冷水激醒的陆老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风怀古」在冲他冷笑。他赶紧闭上双眼,惊惧地叫道:「不要找我!不要找我!这么多年,我年年在元宵节给你们烧纸钱,愿你们在阴间大富大贵。饶了我!饶了我好不好?」
「饶不得的,你看他们!」「风怀古」的手指向院中厮杀的蒙面人道,「他们都是你当年刀下的亡魂,如今,也来索命了!想想你当年是怎么对他们的?」
「不……不……」陆老虎吓得面如土色,眼楮越睁越大,脑中闪过一道道当年的情景:一个丫环拿了把扫帚来赶他,被他一刀刺进心窝;一个汉子拿条板凳砸向他,让他削掉半个脑袋;还有个老头想拖住他,竟被他拧断了脖于,当场断了气……
「想起来了?是不是和当年一样?」「风怀古」的声音始终透著慵懒,温柔中夹杂著冷冽,迷人中带著无情,「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若未报,时辰未到’,现今,时辰到了!」轻轻捡起陆老虎旁边的匕首,仰天道:「爹!娘!岚儿!你们在天有灵,看我今日手刃仇人!」
说罢,一剑刺向陆老虎,准备取他性命。
就在风清逸自以为得手之际,斜刺里一条白练飞来,卷走了那夺命的匕首,随即一个粉蓝色人儿立在风清逸旁边,道:「刀下留人!」来人正是兰沁。
「你来做什么?」没料到会突然起变化的风清逸一反方才的闲适,满脸的恼怒和焦躁。
「逸,他已经成这个样子了,就饶了他吧!」
「饶?」风清逸恨恨地道:「我苦苦等了十三年,为的就是这一天!休想我会饶他!」
「逸,你不要再沾染血腥了,好吗?」
「住口!我沾不沾血腥与你无关!」风清逸看了一眼兰沁,冷酷无情地说:「你看看院中这些人,本可以留一条命苟延残喘的,现在因为你,今日不得再留活口!」最后一句话,风清逸是说给院中的蒙面人听的。
「是!」众蒙面人领命,出手不再留情,尽是杀招。
「为什么?」兰沁愤怒地问。
「因为你!」自腰间抽出软剑,风清逸不再言语,只求速战速决。剑问再度指向陆老虎的心口。
「不要伤我爹爹!」一个穿著鹅黄色上衣的女孩子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扑在陆老虎身上,回头哀求风清逸道:「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爹爹!」
「岚儿?」风清逸胸口一窒,记忆中的人影变得鲜活起来。
「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爹爹好吗?」女孩子哭得梨花带雨。
「岚儿,你不认得哥哥了?」
「你是谁?」女孩子止住哭道。
「啊?」风清逸清醒过来,反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陆若黛,今年十一了!」她可怜兮兮地说道。
「看起来好小!」风清逸喃喃道。她不是岚儿,岚儿已去了十几年,现在也二十出头了。但陆若黛还小,又穿了件鹅黄色的衣服,和他记忆中的岚儿形象刚好吻合,怪不得他会有错觉。想了想又道:「你为什么要穿鹅黄色的衣服?」
「……」陆若黛愣了愣,不想他会问这样的问题,也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打小爹爹就让我这样穿,说这样好看!」
「你爹爹?」看了眼目光涣散的陆老虎一眼,风清逸冷冷地道:「以后不许穿这种颜色的衣服!」
「啊?」陆若黛不明所以。
恰在此时,陆老虎也渐渐清醒过来,见到女儿,惊叫道:「黛儿,你怎么在这儿?快回去!不,你,你赶快逃,听到没?」他几个儿子都是草包、窝囊废,惟有七姨太生的这个女儿虽不像他做事又狠又绝,却最有心计,深得他的喜爱。
「哈哈哈……」风清逸终于开怀大笑,有了比杀了他更好的办法,问向陆若黛道:「想救你爹爹吗?」
「想!」若黛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好啊,那你跟我走,随我姓!」
「就这样?」
「就这样!」
「好,我答应你!」若黛一口应承,随后又问:「你不会骗我吧!」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不,若黛,你不能答应他呀!他会把你卖到窑子里去的!?陆老虎挣扎著爬起来。
「窑子是什么地方?」若黛天真地问。
「一个很好的地方!」风清逸开心地说。
「畜牲,我……我跟你拼了!」陆老虎作势要扑上去,谁知风清逸拉著若黛退出几许,让他扑了个空。
「还不快走?」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风清逸依旧笑得很开心。
「是!」若黛乖乖地说,又道:「爹,您放心,女儿会照顾好自己的!」却引来风清逸呵呵大笑和陆老虎愤怒的低吼。
未走两步,只听背后一声惊呼和一阵狂笑。原来是陆老虎趁兰沁不留意,一把挟持了她。
「姓风的,别以为老子老了好欺负,你还嫩著呐!」
喘息了一阵,陆老虎又道:「想要这小妞的命,就把若黛还给我,咱一命换一命,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不然,她这如花似玉的脸上,可就要……嘿嘿!」
风清逸的脸忽地沉了下来,却看向兰沁,仿佛在说:看到了吧,这就是你要救的人!盯了好大一会儿,才「格格」地笑道:「与我何干?」
「啊!」陆老虎不想找错了人,一分神,腰间一痛,兰沁已成功脱离钳制。四两拨千斤,将陆老虎那痴肥的身躯轻轻地推下台阶,跌了个「狗吃屎」。说时迟那时快,风清逸迅速抽出软剑,「刷刷」几下,已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痛得陆老虎满地打滚,「哇哇」怪叫。
「爹爹!」若黛惊呼出声,捶打著风清逸道:「你杀了我爹爹!你不守信用,你是坏人!」
「没事,死不了!」伸手捂住若黛的眼,也捂住了她眼中的强烈恨意,风清逸柔声道:「女孩子别看,怪血腥的!」也不看兰沁,径直带了若黛离开陆家。
颓然坐在地上,兰沁无神地看著前方。除了陆老虎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外,院子里全是死尸,风清逸带来的黑衣人也不知何时撤离了。此地不是久留之地,她对自己说。可怎么想走,走不动呢?我也死了么?是了,定是我死了,不然,逸不会对别的女子好的,而且还是仇人的女儿。定是我死了,逸才会不听我劝,而只听仇人的女儿的话。定是我死了,逸才不会看不见我,只带仇人的女儿离开。咦,我怎么在流泪?鬼会哭吗?鬼会心痛吗?鬼会伤心、难过吗?原来,我没死!我还以为自己死了!
☆☆☆
夜晚宿于客栈。兰沁辗转难以人眠,听四周静寂,便著衣悄悄出了门,在院中闲步。望著一弯新月,想到风清逸难测的心思,她不禁幽幽地叹息。忽地感觉身后有些异样,猛然回头,正是风清逸用深黯的眼神看著她。有一刹那,兰沁在他眼底看到了久违的深情,但…闪而逝,快得让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产生的错觉——他的脸上是一成不变的漠然。
「睡不著?还在生白天的气?」他柔声问道。
「白天?没有!我已经忘了。」兰沁一时难以懂他突如其来的温柔,有些语无伦次地说。
「是么?」他有些气闷地说。奇怪,他睡不著就是想跟她解释的,可听她说「忘了」,为何心底会有失望的感觉呢,而且还有难言的恼怒?
「是……是的!」兰沁不想让他认为自己是个鸡肠鼠肚的人。
「那最好不过!」风清逸几乎是咬著牙说出来的,过一会儿又道:「若黛还是个孩子,我自是疼她多一此。
况且回的是你家,若她有什么不是,还望你多担待些!」
他注视著月光下的兰沁,不肯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是……么?」兰沁虚弱地一笑,故作欢快,「我家这些年多亏你的照料,自是你说了算。我是不……不会有意见的!」原来如此,她还傻傻地以为他终究还是没忘记她的,谁知是为了相识不到一天的仇人之女。讽刺啊!
「那多谢了!」风清逸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些其他的情绪,可惜没有,她对他说的话毫无感觉,气恨地道:「我也知你向来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心胸宽广?兰沁嘴角扯著笑。我不是!你那么在乎她,难不成你……喜欢上了她?兰沁只觉脑海中一团乱麻,拒绝再往下想。
「你……」风清逸见她的异状,不由关心地伸出手想扶住她,兰沁却惊恐地退后一步,避他如蛇蝎。这教风清逸的怨和怒爆发到了极点,黑著脸道:「注意好身体,路上我没空分心!」
「分心?你何时留心过我?自爷爷走后,你心中只有复仇、原以为复仇之后,我们会回到从前,原来只是痴心妄想!你以前对我的好,都是假的,做给爷爷看的!就像今天!」兰沁道。
「你……好……好……」风清逸连说几个「好」字,双手不由自主地死死握住,狠狠地瞪著眼前的女子,似要把她看穿。
「我以前一直叫你‘逸’的,现在想来,是多么不宜!」她犹记得初次这样称呼他时,他有多开心,「爷爷走前让我们以兄妹相称,以后,我还是称你为‘大哥’吧!」
不……不要,沁儿!你这个白痴,你知不知道这样一句话就够让我万劫不复了。心中在拼命否认,口中却道:「那敢情最好!」
兰沁不语,眼中泪光隐隐闪现。她知道,经过这一夜,他们之间的关系变了,变得像——仇人。「你怎么了,沁儿?」虽然如此,他依旧止不住对她关心。
「没事!」兰沁转身同房,不想让他看见脸上的泪.走了几步又问道:「你是否喜欢上了若黛?」
「是,我喜欢她!」因为她像岚儿。风清逸心中升起一丝期盼和喜悦,这是否表明她还在乎他?
「那……希望你对她好点!」不要像对我一样,反反复复,说罢,径自离开。
闻言,风清逸胸口剧烈地起伏著,牙齿咬得「格格」
作响。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想把他推开吗?休想!我承认,我是卑鄙得在利用若黛试探你的心,那是因为爷爷当年弥留之际曾说你年纪尚年,弄不明白自已的感情。现在,你称我为「大哥」,是否表示你已经很清楚自己的心了,是不是?是不是,沁儿?
风清逸非常笃定自己的想法,额上青筋毕现,蓬勃的怒气无处发泄,一拳拳打在身旁如人腰粗细的榆树上,打得树身猛烈地晃动著。一阵剧痛从手上传到心底,牵扯得心也痛起来,瞬间传到头顶,只觉太阳穴隐隐发胀,似要把他撕裂般。再也无力承受这无边的痛楚,他伏在树上喘息,抓扯著树皮,指甲已嵌入树身,渗出点点血迹。可他根本就感觉不出来了。
☆☆☆
路过若黛的房间,兰沁见她的门虚掩著,想也不想,便伸手替她拉上,眼尖地发现她的被子已被踢开,又不由自主地进去轻手给她拉上被子。
看著熟睡中的若黛,兰沁心中百味杂陈,却恨不起她来。她还是个孩子,哪会懂得成人世界里的自私、利用、冷漠、猜疑、虚妄和麻木。可她也是个女孩子啊,为什么心境就像尝尽了世间冷暖般沧桑?是啊,自己以前也是个天真少女,有爷爷的庇护和逸的宠溺,成天除了琴棋书画仍是棋琴书画,不谙世间冷暖,不知人情淡薄。爷爷一走,天地忽然变色,亲人成了陌路,所有的美好成了镜花水月,自己原来是个累赘。呵呵,累赘?爹、娘,你们走时都不带上沁儿,是否也嫌沁儿麻烦呢?若我是个多余,你们当初又何必生下我呢?
逸啊,你怎恁地无情?多年的感情就这样硬生生地抹煞,你是如何做到的?我前世欠了你么,合该今生让你这般折磨?我不是你的仇人,为何容我不得?便是仇人,也不见你这般对待。若我有不好,你也该说与我听,而不是虚与委蛇地报恩呀!可恨你让我存了希望又眼睁地见它破灭。若你是盏明灯,我便做了飞蛾,死也心甘了,你偏偏摇摆不定,暧昧不明,教我在远处观望,心伤黯然。难道我的感情注定是油尽灯枯么?逸!你除了报仇便是报恩,如今,仇已灭,恩,也随爷爷的离去而烟消云散,没有什么可困住你。你,大可像大鹏展翅般振翅云天。你与我从今……恩断义绝,一刀两断。
兰沁在这厢胡思乱想著,却吓坏了一个人。谁?若黛!今晚她也睡不著,听兰沁和风清逸先后出了门,她也偷偷溜了出去。听了两人的谈话后,心中窃喜。她因救父亲答应随风清逸走,却恨他对自己父亲痛下毒手,总想找机会报仇,现在见他们二人不合,哪有不高兴的道理?兰沁后来转身回房,吓得她赶紧又溜回去假寐。哪知道因她粗心,忘了关门,引来兰沁为她盖被子,是以现在吓得一动不动。她对兰沁颇有好感,不仅因为方才的举动,更因为白天她的求情。可她既恨风清逸,就得利用兰沁,以达到目的。她自小生活的环境注定了比其他人多份心眼,否则,早在姨太太们勾心斗角中死无全尸了,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个奇迹了。对不起,沁姐姐!不知不觉中,若黛竟进入了梦乡。毕竟是个孩子!
除了若黛,都是失眠的人,墙里墙外。
☆☆☆
翌日,风清逸命人找了辆马车。为了让她们住的舒服,特意铺了厚厚的锦垫,是明快的淡蓝色。「好漂亮的颜色,逸哥哥!」若黛不拒生地叫著,亲热的程度就像认识许久一般,「可是,若是粉红色就更好看了!」
「好啊!到了下个城镇就让他们给换过来!」瞟了眼兰沁,风清逸心不在焉地说。
「太好了,谢谢逸哥哥!」若黛高兴地拍手,忽地皱眉道:「你的手怎么了?」
「不小心弄的!」他又瞟了眼兰沁,后者依旧无动于衷。
「一定很痛,我帮你看看!」说罢拿起他的手。
「说过没事了!」他恼怒地抽回自己的手,才发现反应过了头,柔声道:「我是说天色不早了,该上路了!」
说罢,轻轻地抱起若黛,把她放在车上,正要去扶兰沁,她已自另一面上了马车,看也不看他一眼,仿佛他不存在似的。风清逸在原处立了半晌,才阴沉著脸,独自策马离开,留下一地尘土和各怀心事的几个人。
一路上,风清逸对若黛照顾得无微不至,举凡她的要求,他都一一答应,倒是对兰沁,不闻不问,仿佛她是多余的似的。
兰沁自那夜之后,就再没和他说过话。她对这些视若无睹,放任自己自生自灭。她累了,做不成飞蛾,只想早早回到「呜琴楼」,躲在里面,可以抚琴,可以做画,可以看书……什么都可以,只要不看到他,她的心就不会痛。是的,她的心是不会痛的,一点都不痛,因为她的心,早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