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完球,佐川丰作一身是汗地坐在操场旁,脸上还微微蒙著一层懊恼及沮丧。
想到父亲要他一毕业就出国念书的事,他就烦得想打人。
他喜欢橄揽球,也从没想过放弃橄榄球,可是他知道父亲对他的期望甚深,绝不会让他放著所谓的「大好前途」去玩那种像「野兽打架」般的运动。
他一方面不愿让父亲失望,一方面又眷恋著他热爱的橄榄球,心中的挣扎煎熬实在不是外人能够了解。
烦啊!烦啊!
如果现在能找个人出气,那该有多好。他思忖著。
「嗯……」突然,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绑著公主头,看起来像是羞怯小黄鹂似的女孩。
定楮一看,他认出了她。他记得她叫阿部美绪,如果没记错的话……
他知道她总是远远地看著他,但是却从来不像其他女孩那样跟前跟后,学长长、学长短的。
她想做什么?为什么她今天终于「开窍」想找他说话,而且还是挑在这个他心情烂得想打人、骂人的时候……
他睇著她,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佐川学长,我……我是……」美绪低著头,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本来就是个急性子,况且又在这个火气很大的节骨眼上,「耐心」一定是比平常还要少很多、很多……
「嗯?」他皱起眉心,神情有些严肃地盯著她。
美绪本来就是个胆小害羞的女孩,能鼓起勇气来到他身后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更何况她还准备向他告白。
被他这样一瞪,她把想对他说的话全都忘了。
「我……我是……我要说……」一慌,她更是不知所云。
他的浓眉深深地锁起,神情也越来越不耐。
「我是想说……」她低下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其实就算她不说,早已习惯被女生告白的他也可以猜到她想说的是什么。
平时要是心情好,他或许会接受她的告白,然后心平气和地说一句「谢谢」。
只可惜,他今天心情极度恶劣,又踫上这么一个温吞的怪丫头,他想不发火都不行。
「你想说什么?,」他不懂她既然都已经来到他跟前,为什么那么简单的一句「我喜欢学长」都说不出口。
他从没看过这样胆小怯懦的女生,居然在这个时候还一句话都说不好!
「我……」美绪手心冒汗,不安地揪著衣角。
等不及她说完,他就霍地站起,愠恼的喝道:「走开,丑八怪!」话落,他旋身迈步而去。
他知道自己不该讲这么伤人的话,可是他却在情绪起伏不定的时候,失控地说了这些话。
也许是觉得理亏,但又没有心情去跟她解释,他索性掉头就走,眼不见为净。
美绪望著他高大的背影,像是灵魂被掏空了似的伫立在原地。
她一直怔望著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当中、直到她眼底的热泪烫伤了她的脸颊……其实在她告白之前,她就已经有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告白,就被他无情的拒绝,甚至出言伤人。
丑八怪!
在他眼里,她是一个「丑八怪」吗?
好吧,就算他根本看不上她这等姿色,那也没必要出口伤人吧?
那一刻,美绪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悬崖边颠颤不稳,然后又硬生生地被人一脚踹落万丈深渊。她的初恋……不,是暗恋,就这么悲情的毁灭了。
她隐隐知道,这个伤害会跟著她一辈子,她永远都无法从这个自卑、自怜、自怨、自艾的牢笼中逃脱——
※※※
「学长!」毕业典礼结束后,几个女孩围著刚步出礼堂的佐川丰作。
他停下脚步,「什么事?」
「学长,」一个看起来比较活泼大胆的女孩首先开口要求,「可以把你的第二颗钮扣给我吗?」
「不行,给我!」
「我也要!」其他几个女孩也不甘示弱地争相要求著。
尽避被她们围在中间,佐川丰作还是一脸泰然,「我只有一颗‘第二颗’钮扣。」他一笑。
就在被她们团团围住的时候,他发现一双幽怨的眼楮正凝视著他。
顺著那视线,他找到了她——阿部美绪。
自从那天对她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之后,他就一直感到「良心不安」,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件「罪无可赦」、「罪大恶极」、「罪该万死」的错事。
他很想跟她道歉,告诉她……她不是丑八怪,她非常可爱、非常清秀,就像个小鲍主、小白花似的娇柔动人。
可是……他放不段、拉不下脸,也认为没那个必要。
话说都说了,伤害势必也已经造成,他现在去道歉或是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又有何用?
再说,他都已经决定遵从父亲之命出国,实在也不必再去招惹任何女生。
只是说是这么说,他心里却老是觉得不安,总好像亏欠了她什么……
当他望著她时,她似乎发现他正看著她;她小小的脸蛋上有一丝困窘难堪,然后转身像是逃难似的跑了。
不知怎地,她那转身离去时的纤细背影竟牵动了他心底的一根弦,它崩得紧紧地,像是一用力就会弹断。
「学长,」见他发怔,几个女孩疑惑地望著他,「你怎么了?」
他回过神,淡淡地一笑,「没什么……」
「学长,扣子给人家嘛!」
几个女孩接续施展著撒娇功夫,只为讨得他的第二颗钮扣。
突然,他心里兴起一个连他都难以置信的念头——
「对不起,」他神情认真地说道:「我的钮扣已经决定给一个学妹了。」
「啊?」大家一脸失望地,「是谁?」
他撇唇一笑,「秘密。」
这颗扣子,他决定只为一个人保留,他知道她也许不会要,也知道自己可能不会真的去找她,但是在他心里,这第二颗钮扣已经是「那个女孩」的了。
对不起,阿部美绪。他在心里喃喃说道。
※※※
望著三年级的教室,美绪静静地流下眼泪。
随著三年级学生的毕业,她青春时期的单恋也画下了句点;只不过,这是个非常伤心的句点。
在遭到佐川学长的拒绝后,她曾经因为自己企图向他告白而后悔,如果她不去告白,或许现在的她并不会如此伤心。
但是回头想想,也许遭到他无情的拒绝并不完全是件坏事,至少……他的拒绝让她变得比较坚强。
虽然别人都看不出来,但她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逐渐改变。
她想变得更坚强、更开朗!想变得更漂亮、更讨人喜欢,她不希望再当丑八怪,即使大家都说她一点也不丑。
她知道她的人生将会有所改变,她知道她的未来会比现在更好、更灿烂……
「美绪。」笑里和野乃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后。
她们一脸小心,像是担忧她又受到什么伤害似的,「你想什么?」
「没有。」她淡淡一笑。
「你……是不是又在想佐川学长的事?」笑里问。
她没有承认、没有否认,只是淡然一笑。
野乃一副内疚地道,「都怪我……」
「野乃,」美绪蹙起眉心,「你说什么?」
野乃低著头,一脸她「愧对天地」的表情,「要不是我鼓励你去跟学长告白,你就不会……」
「我现在也没怎样啊。」她莞尔一笑,不以为意地说。
「可是……」
「没关系的,」美绪打断了她,「我早就有被拒绝的心理准备。」
笑里攀著她的肩,笑说,「唉呀,别提伤心往事了。」
野乃点头附和,「就是,是他没眼光,不懂得欣赏你。」
「谢谢你们。」好友的安慰及打抱不平并没让她心里好过一点,但是至少她感受到友谊的温暖。「谢什么?」笑里咧嘴一笑。
「就是嘛!」野乃搭腔,「我们是三剑客耶!」
「对了,」笑里不知突然想起什么,神情忽地变得有点严肃,「我听说佐川学长要出国了。」
「真的?」野乃惊讶地大喊。
听见佐川学长即将出国的消息,恋慕著他的美绪难免吃惊,但回头想想,这一切都已经跟她无关了。
「他是佐川家的接班人,又是独子,家里对他的期望一定很大。」笑里又说。
野乃睇了美绪一记,贴心地想结束这个话题,「算了,他的事已经跟我们无关了,对不对?」说著,她向笑里使了个眼色。
笑里会意地点头,「也对,不谈他。」
她们的体贴,美绪当然明白。
只是,有些事发生就是发生了,就算刻意地不去想、不去踫,它还是会如影随形地跟著自己。
尽避心里还有一丝丝的苦涩,但是在好友面前,她将那份心酸掩藏住了——
※※※
「丰作,」佐川满智子来到房门口,疑惑地探头看著,「你整理好了没?」
他将一颗黑色钮扣握进掌心里,「差不多了……」他说。
「整理好了就下来吃饭吧!」
「好。」他点头一笑。
佐川满智子转身下楼,并没多说什么。
她知道儿子因为出国的事而感到有点焦虑,要不是不想让家里失望,他不会放弃国内某名校的橄榄球校队而出国去求学。
他是个有主见、够强硬的男孩,但他也希望当个让父亲感到骄傲的儿子。
因此,即使心里百般不愿意,他还是答应了父亲的要求,并接受出国求学的安排。
在这时候,她不知道身为母亲的她该说什么,惟一能做的就是「沉默」。
母亲前脚一走,他摊开手心,不觉又发起怔来。
他从来没想过要将这「第二颗钮扣」送给任何女生,即使他知道很多女孩都妄想得到他亲手给的钮扣。
求学以来,他一直都是校园中风头最健的人物,男生推崇他、女生仰慕他,所有人都把他当标竿、当偶像,虽然他并没因此而骄傲口H满,但不讳言地却从中得到了自信。
不管是哪方面,他都有自己是「上上之选」的自信,也相信自己在待人处世上绝对是无懈可击、无可指责。
但就在他毕业前夕,他居然做了一件可能会让他后悔一辈子的事,那就是……伤害了她。
他绝不是有心,而她也根本不是什么丑八怪,但是……他真的将自己的愤怒和懊恼建筑在他人的痛苦上了。
懊死!他佐川丰作竟然会做这种没良心、没气度、没智慧的事,原来他的EQ竟是这么的低……在这件事还没发生以前,他对她的了解仅是知道她叫阿部美绪,是一年级的学妹,经常远远地观看球队练球罢了。
但在发生这件事情之后,他发觉自己竟然在乎著她,而她原本模糊的模样在他脑海中也越益地清晰起来。
垂下眼睑,他又盯著掌心里的钮扣,「这是你的了……」他喃喃低语,并将钮扣收进行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