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降完旗,学生就著路队放学。
宋水蓝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收拾著满桌的凌乱准备下班。一抹阴影突然遮住了窗外射入的光线,强烈的气息让她的心痉挛了一下,虽未抬头,但她知道是他。
「原谅我。」夏驰风的声音像风般的虚弱又小心翼翼。简单的三个字,其中隐藏著浓浓的乞求与自责。
宋水蓝把他当隐形人般无视,静静地收拾著自己的物品。
她冷漠疏远的表情让他的心狠狠一颤。
那晚,发泄过后,迅速恢复的理智让她立即知道自己铸成了大错。带著浓浓的悔意,他等著接下来的风暴,但什么都没有,她没有说任何一句话,也没有一般女人在被掠夺贞操之后歇斯底里的哭喊,她安静得令人心惊!从头到尾,她只瞅著一道空洞茫然的寒光……
这种无声的谴责令他心寒,让他无地自容,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衣冠禽兽。他的心就像被挖了个大洞,不断地滴血,随著心头不断地淌血,他感到自己与水蓝之间的默契已渐行渐远,最后将会荡然无存。
他宁愿水蓝骂他,宁愿她痛哭,宁愿她歇斯底里地控诉他的罪行,但她却选择以消失的方式来暂缓对他的判决。
两天来,他无时无刻不活在悔恨中,他不敢乞求与她重新开始,可是他必须求得她的原谅,六月底他即将离开学校,他不能带著这样的遗憾回台北!
思及此,他用力跨向前,但,干涩的喉咙还来不及发声,赵继承的声音便切入了其中——
「水蓝,准备好了吗?我们可以走了!」
宋水蓝回过头,绽出一朵勉强的微笑后起身,「我们可以走了。」
虽知她与赵继承之间没有什么,但她脸上的笑还是让夏驰风的心像被刀割了一下般的痛楚,他忘情地抓住她的手,「水蓝,原谅我!」
宋水蓝没有挣扎,一只翦翦水眸只有寒光与冰冷。
「请你放手,如果你不想让我更恨你的话。」她一字一句冷冷地道。
夏驰风立刻松开了手,像踫到一块烧红的烙铁般。
她毫不眷恋地用力转过身,朝赵继承走去,「我们可以走了。」
一旁始终带著一双深思眸子的赵继承点点头,他眺了一旁落寞的夏驰风一眼,随即与宋水蓝一块踏出训导处。
才跨出门口,夏驰风干涩的声音自他们后方传来,「水蓝,一切都结束了,是不是?」
宋水蓝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一会儿,才听她冷冷的声音回答,「没有开始,又何来结束?」
她又停了几秒,之后,与赵继承并肩离去。
以往,宋水蓝秀发轻扬的美丽背影也可带起他心中无限的遐思与涟漪,但这次,随著飘扬的秀发扬起的却是一阵又一阵的麻木。
***
「听说夏老师要离职了?」
「听说夏老师打算学期一结束就离开台中,回台北接掌家业?」
「听说……」
宋水蓝用力甩甩头,想撇开同仁之间的窃窃私语,将思绪重新调回作业簿中。
这几天来,「夏驰风」这个名字总会无时无刻传入她耳中,让她的心总不得安宁。
她心软了吗?不!她恨他的,不是吗?既然如此,为何这个名字还能烧痛她?
花梦柔突然急切的声音自远而近传进她的耳中。
「水蓝,不好了!夏驰风受伤了!」
她原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个消息传达给宋水蓝,没想到,宋水蓝的脸还没看到,她的叫声却将其他同仁引来。
「花老师,怎么回事?」同仁纷纷围了过来,包括与她势不两立的林幽香。
花梦柔用力喘了口大气,「刚刚……我跟夏驰风在篮球场打球,球架突然对著我倒了下来,夏驰风用力撞开了我,球架没K到我,反而K到他……」
「他没事吧?」林幽香急急地道。
「看样子伤得不轻,」她有些自责地红了眼眶,「必然已经先送他到医院去了!」
没人注意到她自责的眼神,大家七嘴八舌地各自散开,讨论著这件意外。
花梦柔急急地移到宋水蓝身旁,一把就想拉起她,「水蓝,走!陪我到医院看他。」
满心以为宋水蓝会著急地随她起身,没想到宋水蓝却挣开了她的手。
「我有课。」
「有课?」花梦柔怪叫了一声,「现在学生都放学了,就算有课也是晚上吧!喂,你该不会还为上次那件事气到现在吧?我不管,你一定要陪我去!」花梦柔说著,手又伸过来想拉她。
宋水蓝再次挥开她的手,「你找错人了,我既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去不去没什么差别。」
「没差别?」花梦柔再度怪叫一声,「怎么会没差别!宋水蓝,你什么时候冷血到这种程度?就算是普通同事,去看看他也不为过啊?更何况你们是……」
「花梦柔。」她沉声阻止了花梦柔。
察觉到自己险些说溜了嘴,花梦柔撇撇嘴,「一句话,去或不去?」
宋水蓝一迳森冷的表情已告诉了她答案。
花梦柔的眉毛扬得老高,「好!我自己去,就算我花梦柔看错人好了,原以为你只是外表冷,没想到你的心更冷!」
她带著满脸的怒气重重地迈开脚步越过她。
一直到花梦柔已离开了好一会儿,宋水蓝却仍维持著先前的姿势,一颗原本果断坚决的心渗入些许的不安……
***
到医院的路上,花梦柔不知把宋水蓝的冷酷绝情骂了多少遍。
循著萧必然在急诊室护理站留下的口讯,她飞快地奔上医学大楼三楼骨科病房。
由于余怒未息,加上天生急躁的个性,在第一个转角便与人撞了个满怀。
她抱著额头痛得弯下腰,这种痛法很不寻常,因为凭著身高的优势,以往与人相撞,通常她最先撞到的是下巴,但这一次却是结结实实地撞到前额,这说明了与她对撞之人的身高不是和她差不多,就是比她高很多。
虽然痛,她也没忘记该有的礼貌与风度,她勉强睁开痛得眯起的眼,向对方道歉,「对不……」
「该死!你走路从来不看前面的吗?」
几乎是同时的,对方吐出的一连串「教训」压过了花梦柔的低声下气。
他不善的口气令花梦柔一下子收回了说到一半的歉意,她放下了额上的手环抱在胸前,嘲弄地将他从头打量到脚。
他的身高果然与她差不多,嗯!如果依照她的标准来看,长相还算中上;穿著白袍;由他傲慢高傲的态度看来,应该是个医生之类的……她瞄了瞄绣在白袍上的名字,由于他手的阻挡,她隐约只看到一个「月」字。
察觉到她的注视,方之月的眉头纠得更紧,他抬起冷削的下巴,隐忍著怒气道:「怎么?中华民国的教育已经失败到撞了人不用说‘对不起’三个字吗?」
「这句话我正想问你。」花梦柔不卑不亢地顶了回去,带著眼底的一丝嘲讽。就算他是一名悬壶济世的大医生好了,也不用如此狗眼看人低啊!医生了不起啊!这种养尊处优惯了的天之骄子,被她踫上算刚好而已!
花梦柔嘲讽的态度让方之月怔了怔。因为不论是生活中或工作上,他几乎听不到这样直接的反驳,对病人而言,他的话就是圣旨;对女人而言,他的话就是命令,一个卑下的低等动物竟敢对他流露出不屑的眼神,这不啻是犯了他天大的忌讳!
「原来又是一个没教养的野人!」他轻蔑地冷笑一声后,转身就走。
天生正义感无时无刻就等待机会泛滥的花梦柔哪能接受他这种莫名的羞辱,她一横身便拦下了他。
「喂,你骂谁是野人?」
方之月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带著一身的狂妄越过她迳自往前走。
他脸上那股盛气凌人的优越神情终于把花梦柔惹毛,她毫不考虑地跟上他,在他身旁冷笑道:「如果我是一个野人,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混蛋!哼!」末了,她还抬高鼻子哼了一声,随后,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般转身就走。
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种污辱的方之月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卑下的野女人竟敢出言不逊,还当著这么多同事的面……
他眼中的愤怒迅速凝结成一道锐利的寒光笔直的射向她的背影。
闭了两个弯,找到了三五八病房,花梦柔敲了敲门后迳自推门走入。
门内的夏驰风正躺在病床上,左脚被两个大夹板固定住,而萧必然坐在他身旁,正与他聊天。
三五八病房是间套房、空间相当宽敞,病房内的陈设除了家电用品一应俱全之外,病床旁还有个小客厅,客厅后还有个梳妆台。
一见她进来,萧必然便先诧异地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水蓝呢?」
「别提了!这女人的心根本就是铁做的。」
萧必然注意到了夏驰风的双眼一下子黯了下来。
「怎样?你的伤势不要紧吧?」花梦柔随意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刚刚照过X光,大拇指骨头断了,脚踝关节骨碎裂,明天一早动手术。」他平平地说著,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伤势般。
「怎么这么严重?」花梦柔听得眉头高蹙,「真对不起,要不是你把我推开,现在躺在这里的人会是我。」
「别那么说。」夏驰风摇摇头。
「小花,你的额头怎么回事?」注意到她额上的红肿,萧必然拧著眉问道。
夏驰风也抬眼往她额上看去,果然看见一块红肿。
花梦柔倏地垮下脸,「刚刚上来的时候,不小心和一个大混蛋相撞……」
仿佛呼应她似的,敲门声于此时响起,由外走入一个穿著白袍的医生与护士。
「现在怎样?大傻瓜,还好吧?」一进门,那医生即对床上的夏驰风促狭地道,而对床旁的两人视若无睹。
「托方兄您的鸿福,一切还好!」夏驰风闷闷地道。
方之月对他的反应心照不宣地笑笑,「我刚刚到护理站调了你的病历,别担心,情况全在掌握中……」似乎注意到一旁非善意的目光,他终于把他「高贵」的目光稍微移到一旁。
但,目光才移了二十度,他的脸色便陡地沉下来,不羁的眼神一下变得冷峻。
一旁的花梦柔早就脸色发青,打他一进门,她就不怀好意地盯著他,仿佛他是个辣手摧花的采花贼般。
还来不及注意两人异样的神色,夏驰风像想到什么般道:「喔,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我学校同事,左边这位是萧必然老师,右边这一位是花梦柔老师……」他转向两人,「这位年轻有为的大帅哥就是我的大房东,也是未来的眼科权威方之月医生。」
花、梦、柔?方之月的眼神在听到夏驰风的介绍后掠过一丝浓浓的轻蔑与嘲弄。他朝萧必然高傲地点了点头,随即把脸转向身后,权威地吩咐道:「Miss张,这位夏先生是我的好朋友,麻烦你多关照一下。」
Miss张忙不迭地点著头。方医生是全院公认最帅、最酷的黄金单身汉,平晶早苦于无缘亲近,今天遇上这种天赐的机会,她这个小护士当然要卖点面子,运气好的话,这份人情搞不好还可以转变成……
想到这儿,Miss张对著方之月有型的侧面绽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好的。」
「你安心休养,我晚上再来看你。」丢下这句话后,方之月连一秒也不愿多留地转身离开。
一旁的Miss张随即跟了出去。
瞪著他的背影,花梦柔原本发青的脸更加阴霾得可怕,她当然看见了刚刚那家伙在听到自己名字时,眼里所浮现的那股嘲弄。
「怎么?你认识方之月?」夏驰风不是傻瓜,两人间的波涛汹涌,就算得到严重鼻窦之人也可嗅得出来。
花梦柔从齿缝间迸出一句话,「我刚刚说的大混蛋!就——是——他!」
***
虽然夏驰风一再表明可以照顾自己,但始终心怀歉疚的花梦柔,还是执意留下来照顾他。
话题不知怎么绕的又绕回到宋水蓝身上。
「我真不懂水蓝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应该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才对,」她一脸懊恼,「这一次,她似乎是吃了秤坨铁了心了,夏驰风,我看你这次不太乐观……」
夏驰风一脸黯然,「其实,不能怪她……」
花梦柔立刻不以为然地打断他的话,「你这是犯贱还是怎样?她把你折磨成这样,你还替她说话?」
夏驰风有些欲言又止,黯然的表情增添了沉重的痕迹。
见状,她收起不以为然,换上一脸的狐疑,「你是不是有事瞒著我?」
他瞅了她一眼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夏驰风,我为了你的事上山下海,不与惜与水蓝翻脸、背弃赵继承,你如果还有事敢瞒我,你实在该下十八层地狱!」她冷瞅著他。
他再重重地叹口气,「我……强暴了水蓝。」
「啪啦」一声,花梦柔直挺挺地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也不管歪斜的椅子,她以第一时间努力地爬起来,瞪著比平常大一倍的眼楮指著床上的他嗫嚅地道,「你……你……你说什么?」
夏驰风叹著气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愈听,花梦柔的眼愈瞪愈大,心中直喊不妙。
***
三天来,同仁陆陆续续到医院探视夏驰风。
全校员工,上至校长、下至工友,几乎全都来过了,整间病房几乎快淹没在水果与各式花朵之中。但人来人往,却独缺他心中期盼的身影,三天来,他一颗心早已由期望转为失望,直到如今的灰心丧志。
「完了,完了!夏驰风,这次真的大事不妙了!」
一进病房,花梦柔也不管有没有人在,一路大声嚷著,差点又和欲出病房的方之月相撞。
方之月厌恶地挪开身子,眯起眼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医院?」
「我识字,不用你提醒。」她白了他一眼,迳自来到床前,「我告诉你,这一次真的不妙了,刚刚我……」
瞥见方之月还站在门口,她猛地住了口,毫不客气地转身叉腰瞪著他,「喂!你知不知道偷听别人讲话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
大刺刺、毫不留情面的指责令方之月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恼怒地白了她一眼,随后带著一抹肃杀之气甩头离开。
一直没空插嘴的夏驰风只能望著他生气的背影频频苦笑。
方之月一离开,花梦柔立刻接续刚刚的话题,「夏驰风,我看大事不妙了,再不想个对策,水蓝就要被赵继承抢走了!罢刚来医院前,我看见水蓝上了赵继承的车子,看来那呆子趁你不在,开始对水蓝展开热情的攻势。」
夏驰风默然不语,绝望明显地写在脸上。
看他不语,花梦柔连珠带炮地又问:「喂,你好歹表示点意见,水蓝都快被人拐走了耶!你难道一点也不担心?」
「担心何用?」
他颓丧又绝望的表情令花梦柔相当不以为然,「你该不会这样就说放弃吧?我可不同意。」
他凄然一笑,放弃的意思很明显。
「不行!不到最后关头怎可轻言放弃?」
「不放弃又能如何?水蓝这辈子是不会原谅我了。」夏驰风颓然地道。
他灰心又丧志的模样让难得严肃的花梦柔也正经了起来,她的大眼骨碌碌地转著,思索著如何扭转一切。突然,慧黠的眼闪出一道光芒——
「既然已到最后关头,来个背水一战如何?」
夏驰风不解地望著她。
她挑高了眉头,贼模贼样地把刚刚想到的妙计说了出来。
「不行,这太过分了,万一弄巧成拙怎么办?」他不赞同地道。
「都想放弃了,还怕弄巧成拙?」她反问。
他沉吟著,「可是……」
「别可是了,这是力挽狂澜最好的办法,」她打断了他,「别担心好不好?一切包在我身上!」
她胸有成竹地一笑,能不能试出水蓝的真心,就看这一次了!
而计划的第一步,她得先去找那个讨厌的方之月!
「我有非帮你不可的理由吗?」方之月冷冷地道。他脱下白袍挂在衣架上后,旁若无人般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当然有。」花梦柔昂起下巴,「就凭你是夏驰风最要好的朋友这一点,你就该责无旁贷地帮忙。」
没错,冲著「两人是好友」这点,他应该对她提出的计划二话不说配合到底。但,坏就坏在这计策是由她提出来,她算准了他非答应不可的自信态度让他反感至极,似乎情势由她主导,这点让他无法忍受!
他故意冷笑道:「是吗,如果我拒绝呢?」
「你不可能会拒绝的,除非你不当夏驰风是朋友。」她自信满满的模样让他心中的反感更加深。
「我和他的关系当然毋庸置疑,只不过,我从来就不认为他应该继续这种自虐性的折磨,天下何处无芳草,又何必独恋那一瓢‘水’?」方之月不留情面地道。
「你的意思是……不愿帮忙喽?」花梦柔垮下脸。她真的没想到,原以为顺利的计划会在第一关就受阻。
「目前我还想不出愿意帮他的理由。」
他那副高傲狂妄的态度令花梦柔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她死命地瞪著他,「求」这个动作一对上他那张恐龙脸她就是死都做不出来。
看著她阴晴不定的神色,在两人对招的过程中,老被她气势压在下风的方之月心中有著说不出的畅快,突然,一个怪异的念头涌上脑海。
「当然,事情也不是完全没得商量,」他狂妄的眉毛挑著一股不怀好意,「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花梦柔仍是死命地瞪著他,没好气的问:「什么条件?」
「很简单,到我家帮佣一个礼拜……」他抬了抬眉毛,留意著她的脸色,「不过,就冲著你那么热心的份上,我可以打个八折。」
「休想!」她立刻打断他,「你这个大混蛋!」气得脸色发青又发紫的她用力地从齿缝中迸出这句话后,带著足以引发两座火山的怒气,踹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背后那道狂妄的笑声却没因她的怒气而中止,反而狂妄地漫天散播在空气中。
整个晚上,宋水蓝就这么意兴阑珊地盯著眼前那明灭不定的烛火,听站餐厅中流泻的柔美旋律,心不在焉地回应著赵继承枯躁无味的话题。
赵继承突然停了下来,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紧紧地盯著她。
「水蓝。」
她机械化地抬起眼。
「这学期结束后,我打算离开学校,接受补习班的聘书。」
宋水蓝诧异地看著他,「怎么突然……」
「没为什么,」他淡淡地笑了笑,「以前之所以还留在长江,只想等待一个不确定的答案,现在那个答案已呼之欲出,我没有勇气当面接受,只好选择逃避。」
「赵老师……」
「其实,五年来,我并不后悔,虽然这纯粹只是我单方面的痴心妄想,但我始终抱著一份苟且的心态,总认为有一天你一定会被我的守候所感动,我真是自欺欺人,对不对?」赵继承摇头苦笑了一下,「五年来,这是你第一次答案我的邀约,相信也是最后一次,我很高兴你能给我这次机会,让我能在离开前把心中的话说出来,没有留下遗憾。」
「我……很抱歉。」
「不要说抱歉,感情的事要算缘分,并没有谁对或谁错,我并不怪你或怨你,你千万不要自责。」
他的话让宋水蓝无端想起夏驰风。他和自己又是怎样一种缘分?他……还好吗?伤势怎么样了呢?
仿佛能读出她的心思似的,赵继承了然地笑了笑,「既然这么担心他,为什么不到医院去看看他?」
她的心狠狠地撞了一下。
望著她,他收回了笑,静静地审视道:「我不知道你跟他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但,我知道你们彼此有情、相互吸引。有情,这就够了,情可以弥补一切,不是吗?何必让误会横亘其中,阻碍了原本清楚的事实,弄得双方痛苦不已?何不退一步,放下自己的城墙,一切都会海阔天空的。」
他微微叹息,「有时,诚实面对自己不啻是一种解脱!」
一句话,启动了宋水蓝内心封闭已久的感情,她的眼神动容地闪了一下。
他拍了拍她放在餐桌上的手,像一位兄长般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让一切顺其自然,解放自己,对自己或别人都是一种救赎。」
她望著他,在他的眼中,她看到了毫不造作的真诚与祝福,在这一刻,她发现自己以往对赵继承的认识很贫乏,他其实并不若外表般木讷与迟钝。
她的眼中有感动、有遗憾,更有一丝深深的抱歉……
那样的目光,他懂。赵继承强压下心中渐浮上来的惆怅,逼自己绽出一个潇洒的笑。
「去看看他吧!他真的伤得不轻。」自己本来就不抱任何希望来的,不是吗?如果在他离开前,能点醒她、能再看见她的笑容,那自己的离开也算功德圆满。
望著他鼓励的眼神,宋水蓝发现自己的心又翻腾了起来。
***
少了夏驰风的校园,就像一潭快干了的池水般,没有生机与活力。
宋水蓝神情漠然地拎著整洁评分簿走回办公室。
虽已近黄昏,但空气中飘散著那股干涩的气息仍令人烦躁不已。她就这么自顾地走著,丝毫未察觉到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
「宋老师!」
她连忙地回过头,在乍见孟吟时,眼底的诧异一闪即逝。
孟吟在宋水蓝面前站定,「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她瞅了宋水蓝一眼,宋水蓝面无表情的眼令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你和学长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误会,但,如果你们之间的误会是来自我,那是相当无稽又可笑的。学长对你……认识他那么多年,我从来没看过他对哪段感情这样认真过,我想,这一次他真的栽得很深。」孟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我没有资格请求你再给学长一次机会,但我想强调的是,学长对你绝对是百分之百出于真诚,如果你对他的爱还有一丝一点的顾虑与怀疑,那对他而言相当不公平。」
孟吟的话像一阵风,无声无息地飘进她的心底。心中虽如波涛般汹涌不已,但她却动也不动地静立在原地,连孟吟何时离开都没有察觉。
昨晚,赵继承那一番话让她坚决的心已有些动摇;如今,孟吟这番话几乎让她最后一丝坚决也投降了。她发现自己对他的恨,其实早在他受伤的消息传来时,逐渐被掩盖,只不过她仍自欺欺人地不愿承认罢了!
她到底在迟疑什么?到底恨什么?她真的能说断就断?即使他在盛怒之下强占她,她真的能漠视夏驰风的深情吗?
打从他受伤的那一刻起,她一颗心就如大石压境,纠结疼痛不已,她只不过在折磨自己的耐性,折磨自己的感情。
这样清楚易见的事实赵继承了解,孟吟也感觉到了,就连粗心的梦柔也可体会一二,而她,为什么仍选择自欺欺人?
思及此,宋水蓝空洞的双眼有了生机、有了光彩,她快速地转身步向办公室,但还没走到办公室门口,萧必然沉重的呼唤阻止了她的脚步。
「水蓝,快,快到医院……」萧必然气喘吁吁的来到她眼前,「刚刚……小花打电话来,说夏驰风偷跑出医院,想去找你,但在医院门口因闪避不及,被一辆计程车撞成重伤,目前人在加护病房,生命垂危……」
生命垂危……
宋水蓝双手一松,评分簿「啪」地一声掉落到地上,神情空洞又木然。她双颊的血液仿佛迅速被抽干,脑袋嗡嗡作响。
她立刻转地身,往前奔去。
「水蓝,我陪你去,小花说千万不能让你开车!」萧必然迅速地拎起地上的评分簿,快步地跟了上去。
萧必然一路狂飙,连闯了五六个红绿灯,看著身旁面无血色的宋水蓝,她的心仿佛飘浮在高空中。
到了医院,顾不得车子停在医院正门口,她与萧必然三步并两步地奔上三楼加护病房。
一见她们,等在一旁的花梦柔立即哽咽地道:「水蓝,快!」她以第一时间将两人迎入病房中。
房内,忙碌的医生与护士恰好停下了手边急救的工作。
「很抱歉,我们尽力了!」医生疲惫的声音传来。
无力的声音让宋水蓝像是听到了这世界上最不公平的判决般,她立时觉得天旋地转,身子向后倒了下去。
「水蓝——」
身后的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同时出手扶住了她。
但,宋水蓝却挣开了她们的手,她颤著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向床上的夏驰风。
看著床上毫无血色的容颜,不再有生气的身躯,绽出阳光般笑容的嘴唇此时被呼吸器占满,无边的恐惧让她突然剧烈地发起抖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没有任何道别的话……没有一个道别的眼神……
「夏驰风在失去意识前,只留下一句话,他希望你一定要原谅他……」
花梦柔忧伤的语调倏地击溃了她,刹那间,现实强烈地冲向她的心脏,悲痛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宋水蓝紧紧地握住夏驰风缠著纱布的手,终于失声痛哭,「傻瓜!你这个大傻瓜!你怎么可以这样撇下我?怎么可以在我好不容易理清思绪的时候,不声不响地离开?我早就原谅你了,知不知道?」
悲悲切切的啜泣声立即感染了病房内的每一个人,尤其是萧必然,更早已泪流满面,哭得像个泪人儿。
就在空气几乎都被哀伤的情绪占满时,床上原本动也不动的夏驰风突然一跃而起,他用力扯掉了脸上的呼吸器,抱起哭倒在他身上的宋水蓝。
「对不起,水蓝,对不起!」他的声音因哽咽而沙哑。
宋水蓝蓦地停止了啜泣,她呆若木鸡,突来的状况让她根本无法反应。而一旁原来哭得像泪人儿的萧必然更是夸张地张大口,像中弹一样浑身僵直。
「喂!夏驰风,你未免‘醒’得太早一点了吧!依照剧本,你应该在听到那三个字后才能醒来耶!」花梦柔收起了悲切,换上一抹狡笑,双手叉腰来到他身旁。
「这……到底怎么回事?」萧必然傻愣愣地望著房中其他人,但回应她的,是一抹抹会心的微笑。
宋水蓝愣愣地望著他,像失去了行为能力般。
见状,夏驰风更搂紧了她,「水蓝,对不起,对不起!害你掉泪伤心,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除了前几天摔断的腿以外!」没错,他是「醒」得太早了,因为水蓝的眼泪让他心痛得乱了章法,让他忘了花梦柔的告诫……
靶受到怀中的冰冷,夏驰风更急了,「水蓝,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只是……」
突然,宋水蓝抬起手阻止了他的话,她抑起头,带著盈盈目光中残余的泪水道:「我爱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令夏驰风浑身僵直,一会儿,他难掩激动地落下泪来。
「水蓝……」过度的激动让他说不出话,他重重地将她搂进怀里,宣示著他的热情。
病房内,感人肺腑、赚人热泪的爱情误会大冰释剧码正如火如荼的上演著。
而病房外悄悄地退出的一群人——
「臭小花,死小花,竟然连我也骗,你找死!」萧必然一出门口,眼泪鼻涕还来不及擦,就追著花梦柔猛打。
「当然要骗啊!要是让你搞砸了我精心策划的好戏怎么办?」她得意地躲著萧必然的重捶。
她边挡边退,得意的笑在撞到身后一道冷冰冰的墙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条件。」
方之月嘴边那抹邪恶的笑像撒旦,让花梦柔当场从快乐的天堂坠落到黑暗的地狱里。
「什么条件?」不明就里的萧必然问道。
花梦柔无奈地抬了抬眼皮。
窗外的夕阳余晖依然耀眼,黄昏下挥汗忙碌的人们依旧忙碌,而交通大队刚刚才拖走了一辆停在医院门口,严重违规的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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