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豆,你给我出来!」
谢企气呼呼地叫骂:「混蛋丫头快给我滚出来!」
「爸!你怎么了?豆豆又惹你生气了?」倪郝施施然地自卧房走出,掀桌巾翻沙发地不知在找什么。
谢企气得脸红脖子粗:「可不是吗?那死丫头,我三申五令警告她不许进我房门,她就是不听!」他晃晃双手中的空酒瓶:「你看看,这像话吗?」
「谁叫你那么小气,有陈年好酒也不跟你女儿分享,幸好你女儿我生就一副灵敏无匹的玉鼻,挖出了你暗杠的宝贝,既然你先不仁,就别怪我不义独自喝干了你的酒!」二楼探出一颗头,扮个鬼脸伸长了舌头:「小气鬼就是小气鬼,喝你两瓶酒也气成这样,真没风度!」
「你!」谢企的脸都绿了:「这两瓶女儿红可是当年我跟著政府迁台一块带来的宝贝,打算让它们跟著我入土,你却喝掉了我四十六年的珍藏……」
「与其给你陪葬,还不如给你女儿我品尝咏叹,酒酿来就是给人喝的嘛!我只是物尽其用……」她一闪,避过了电视遥控器,笑得肆无忌惮:「你说是不是?大嫂!」
倪郝心不在焉地点头:「物尽其用很好哇!……咦!我的珍珠坠子掉哪去了?」
「谢豆,有胆就下楼来!」
「下楼作啥?真和你械斗啊?」谢豆摇头晃脑地瞅著楼下的谢企:「老爸,不是我爱泄你的气,你实在很逊,我从来没见过人惧高惧成这副德行,连二楼都不敢爬,难怪一辈子没升过官。」
「你!你……」
「姑姑,又在欺负爷爷了?」谢奕霆神清气爽地自三楼走下来。
「奕霆,你来替爷爷评评理,你那不知好歹的姑姑偷喝光我的酒,不但一点悔意也没有,居然还嘲笑爷爷年纪大了不中用,连楼梯也爬不上去,更恶劣地拿我一辈子没升过官的事来刺激我!」谢企一见到唯一的孙子就摆出受害者的姿态,无限委屈地含泪说道:「唉!爷爷老了,不中用了,连自己的女儿都嫌弃我……」
谢豆还没等他告完状就笑倒在地上,而奕霆在经过二楼走道时小心翼翼地避开谢豆笑瘫的身体,顺利下楼。
「爷爷!」奕霆好声好气地提醒:「你一辈子没升官是因为你本来就是老板,从四十多年前的杂货店老板到现在六家连锁超商总经理,你只负责升别人的官赚自己的钱,哪需要升官?而你不上二楼是因为你很聪明,怕又上了姑姑的当。」
「哪有什么当?」谢豆不服地叫道:「只不过是几个新发明的实验罢了。」
奕霆笑叹:「我记得‘炸弹追杀令’已经下档了,没必要再演第三次吧?上回重播时炸毁的阳台到现在都还没修好,姑,你就饶了我们可怜的房子吧!」
「我是那么没品的人吗?」谢豆嗤之以鼻:「姑娘从不重复播映一出戏,这回我安排的是‘霹雳五号’的剧情。」
「什么?你要用机器人和雷射枪招待我?」谢企又拉高了音量:「你这个不孝女,我真是白养你了……」
奕霆早就对眼前的「咆哮山庄」免疫,安全地脱离战区。
「奕霆,你有没有看到你爸送我的那副珍珠坠子?」倪郝趴在沙发下模索著地板:「我今晚要上节日,临时找不到!」
奕霆的笑容更大了,他的宝贝灵媒母亲对别人的事神通广大,可是一回到家就成了个丢三落四的迷糊散仙,她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衣服首饰被塞到哪里去,永远需要儿子来帮她记住保险箱与帐户的密码。
奕霆利用他的透视力扫视屋内,笑意不减:「在你化妆台上的眼镜盒里。」
谢母自沙发中脱身:「原来在那,难怪我找不到。」
「对了,妈。」奕霆喊住她:「你的蝴蝶兰虽然名贵,但还不至于需要锁在保险箱里吧?」
谢母恍然大悟:「原来我忘了的东西就是它呀!我真是迷糊,连浇花这么重要的大事都忘了。」
奕霆尚未说完他的话,谢母就甩上卧室门,他好整以暇地观赏爷爷与姑姑打不完的唇枪舌战,果然过没两分钟,卧室门又开了。
倪郝手提著喷水瓶一派天真地问:「儿子,保险箱的号码多少?」
「一四五二九。」
「哦!谢谢!」
奕霆倒了杯茶,趁他们一老一少中场休息的时候递给谢企。
老人接过茶杯,不客气地一仰而尽:「还是我这个孙子孝顺,懂得敬老尊贤。」
「老是很老。」谢豆插嘴:「可是我看不出你贤在哪里。」
「死丫头!」谢企的火气又上来了:「你到底是不是我女儿?非得要气死我你才甘心吗?」
「不,你错了。」
谢豆和奕霆异口同声地说:「就是因为我(她)是你的女儿,所以更要激发你生存的乐趣。」
「哼!你们全都一鼻孔出气!」
奕霆是等到自己笑够了之后才启口安慰这个精力旺盛的老人:「我们不这样,你会过得多无聊?难道你喜欢我们唯唯诺诺、卑躬屈膝?」
谢企嫌恶地皱眉:「鬼才喜欢,我在店里看了太多应声虫,你们别又在家里给我来这套。」
「这不就结了?」奕霆三言两语便化解了他们的纷争。
谢豆笑嘻嘻地鼓掌:「不愧是我们谢家最了不起的灭火器,三两下就清洁溜溜。」
「谢谢我伟大的姑姑不吝赞美之辞。」
「不用客气。」谢豆眨眨她的翦水明眸:「小子,你什么时候带你那三个小女朋友回来给我们瞧瞧?你今年二十六了耶!再犹豫不决下去可就过了最佳生育期了。」
「姑!」奕霆实在哭笑不得:「芝只、绿音和慈宁不是我的小女朋友,她们是我的同学兼知交。」
谢豆蹙眉,认真地想了半晌才又问:「有什么差别吗?」
「噢!」奕霆申吟,他家的人每个都很有本事,而他可爱的姑姑最大的优点是:稚真。
不盖你,三十五岁的谢豆至今仍独身的原因不是没人要娶,而是面对纯洁刁钻的谢豆,任何人都说不出虚伪的假话,所以一票自命潇洒、深谙浪漫三味的雅痞皆不战而败。
谢豆挥挥手,似要挥散恼人的难题:「哎呀!不管,反正就是这样,要嘛挑一个,要嘛三个全包,咱们家里房间多,不怕!」说著,还拍胸保证:「放胆去追,姑无条件支持你。」
「败给你了。」
「败给我没关系,可是千万别败给情敌,她们三个都很不错,小心被人抢走……」谢豆十分认真看待佷子的终身大事:「绿音内向害羞,慈宁婉约内敛,芝只热情大方,各个都好得没话说,你可别负了人家……咦!老头子呢?」
「哈!看我的‘火狐一号’!」
摇控飞机倏地破窗而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坐在围栏前的谢豆冲去。
「不要脸的死老头竟然偷袭!」谢豆一个矮身滚地,躲过第一波攻击:「‘霹雳六号’听令!」
谢豆的房门应声而倒,金属机器人极有效率地滑过才刚修好没两周的门,以它合成的嗓音回答:「主人有什么吩咐?」
「打下来袭的不明机体!」
「是。」
混世大战如火如荼地展开,奕霆纵身闪进地下室:「爸,上面开打了。」
「打完了报帐。」埋首文件中的谢耀头也不抬:「上回装的是木门,这回找扇不绣钢门,看能不能撑到到下个月,阳台的修缮费涨了,不过玻璃行倒很有良心给了我们八折卡,省了不少钱。等他们打完,你顺便打通电话请清洁工善后,列张损失清单给我。」
奕霆穿过重重枝叶,来到这座地下研究室中央:「爸,你没当银行经理真是可惜。」
「少挖苦你老子。」
交霆失笑,谢耀对数字理财之精曾震撼财经界,各方争相聘请,甚至奉上经理之位,可惜谢耀无意仕途,不想在尔虞我诈的财经界中生存,婉辞了所有礼聘,专心窝在扩建的地下室里研究他的植物生态学。
蓬头垢面的谢耀手里不停记录著电脑呈现出的实验观察结果,发散衣乱,裤管卷到膝盖,耳边还夹著枝笔,奕霆突然发现他的模样和自己临考抱佛脚的情况神似,连抿唇正经的小动作都入木三分。
「笑什么?咱们家都快被拆了值得你欢欣鼓舞吗?」
奕霆敛起笑:「爸,妈当初是怎么被你拐来的?」
「问这作啥?」
「因为我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你有什么地方吸引女孩子……」奕霆是真的不明白:「好歹妈也是从班花、系花、校花一路升上来的美女,凭你们八竿子也打不著的脾气、性格、环境和家世背景怎会想不开去公证?」
「啥?你以为你老子没本领娶美女啊?」谢耀终于放下笔,抬眼看著儿子:「告诉你,当初是你妈向我求婚,不是我死缠烂打追来的。」
「我不信。」
横瞧竖瞧都是父亲跪下求婚的份,怎可能是被别人围得滴水不漏的母亲?
「当年是她在大街上一把拉住我,我根本不认识她,你猜怎的?她开口对我说的话不是:‘嗨!我叫倪郝。’而是:‘先生,你什么时候娶我?’我当场傻眼,书还掉了满地。」
奕霆被谢耀模仿得唯妙唯肖的语气逗得弯腰捧腹,笑得无法自抑:「爸!我不知道你除了研究植物之外还爱看小说,这是哪本书里的肥皂情节?」
「你爸说的是真的。」倪郝端著早餐下楼,按例给丈夫一个甜吻,人倚在丈夫肩头。
「当初的确是我向他求婚。」
奕霆两道俊眉夸张地挑起:「有没有搞错?」
倪郝幸福地睇著谢耀:「事实证明我没搞错。儿子,你妈我什么都胡涂,唯独第六感不胡涂,你忘了我的职业?灵媒可不只对别人的宿世姻缘清楚,对自己的归属更是明白,当我在街上第一眼见到他,立刻听到我的灵魂说三个字。」
「哪三个字?」
「就是他。」倪郝笑得更柔更美:「我一生追寻的幸福就是他。」
「所以你抓住爸向爸求婚?」
「儿子,缘分是世上最不可言喻的奥妙,我的能力就是洞察缘起,我知道你爸就是我下半生的依靠,就算我不拉住你爸,我们还会以别种方式相识,结婚是必然的结局,既然如此我又何必逃避?况且我感应到的未来又是如此幸福。」
「妈,如果你感应到的未来是悲剧呢?你是否还会去拉住爸?」
倪郝凝睇著丈夫,前尘往事在眼波中交流,尔后她含笑对儿子说:「会,我还是会去拉住你爸。」
「为什么,既然知道未来事,就可以避免不幸,为什么还让它发生?」
「如果不让它发生,遇坏就篡改未来,那未来还算是未来吗?我们过的会是什么日子?到时生命还有希望和美好吗?」
奕霆一凛,若有所悟。
「人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屡败屡起的精神,如果我们因未卜先知就免去一切灾厄,你想我们的人生还有意义吗?」
倪郝知道时候到了,拉了张椅子坐下:「你不是曾问妈为什么有时会拒绝上门求助的人不予帮助吗?那时你还小,不明白命理循环,现在你会问,表示你的心智已成熟,妈告诉你原因。那些人所受的苦全是自找,把我当万灵丹、驱邪符,不思悔改,不肯反省,所以我不帮,我会帮的是不知前因而受果报的可怜人,但也非一一趋吉避凶,而是告诉他们要站在什么立场看待自己的未来。儿子,能预知未来并不代表有权利去更改未来,我们的责任是适时指予路径告知迷途者方向。如果妈为了一己之私而逃避自己的未来,会连带地将自己的存在抹煞,你明白吗?」
奕霆缄默不语。
倪郝不苟言笑的面容隐含一抹温柔:「我们倪家世代家训便是严禁乱用力量,要确实体认到这点很难,有时会忍不住想帮助自己的亲友,所以我目前不要求你太多。你生来就负有迥异常人的使命,你继承的力量也与倪家世袭的力量不同,早在妈怀你的时候,妈就预见到你的将来,妈也不知道你除了透视外还有什么力量,但相信足以应付你日后的考验。虽然你不姓倪,但家训不可忘。」倪郝解下颈上的项炼,套在儿子的脖子上。「这条玉炼是继承力量者的象征,妈今天把它传给你,或许你现在还不太能了解妈说的话,往后你慢慢就会体悟出自己的道理,妈也不好多说。」倪郝弯腰抱住坐著的奕霆:「妈会为你祈福。」
「妈!」奕霆感到怪怪的:「是不是我会出什么事?怎么你的口气像是生离死别?」
「别瞎说!」谢耀起身搂著妻子:「你只要记著你妈说的话就好了。」
倪郝眨去泪雾,笑著拍奕霆的肩:「你别以为你失踪一礼拜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我和你爸都知道你和你的三个朋友都各有自己不一样的路要走,我们会替你处理杂事,你不用担心我们。」
「妈,爸,你们知道我去过冥……」
「小子!」谢耀截断奕霆的话:「你什么都不用说,不用问!也不用烦恼,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等著你的是什么。」
「儿子,我要你知道,我和你爸很骄傲,因为我们有你这么个杰出的儿子!」
一家三口拥在一起,奕霆咽回了疑问,因为他本来就料到把绿音救回地球是事情的开端,他知道冥王冷寞不会就此罢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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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绵绵密密地飘落在精灵界每一寸泥土上,阴霾的天际透著诡谲的沉闷。她轻轻叹息,扶著厚重窗帘的柔荑白皙而紧握,忧愁自清秀的眉宇倾泄,仰望著没有阳光的苍穹,她的心——好沉重。
身后传来脚步声,接著是件罩衫披到她纤弱的肩头。
「月姊姊,怎么还不睡?」
「睡得著吗?」
笄月苦笑,转身,盼樱娇美的容颜呈现眼底。「如今全精灵界已成年的精灵谁还睡得著?」
「月姊姊……」盼樱水灵灵的眸中氤氲著悲伤,对目前危急的情势无从施力的挫折感一直啃噬著她的心。
笄月强逼自己笑,她不该将自己的情绪迁加在旁人的身上,盼樱还是个孩子,她不能让这些事影响她以及任何一位精灵。
「盼樱,你不用担心,月姊姊会想出办法的,你先回去睡吧!」
「可是……」盼樱欲言又止,月姊姊又将别人的关心排拒在外了。
命运是怎么安排的?它可有法则?
盼樱不了解,虽然她已活了一百多年,但对精灵而言,她还是个小孩,所以她的迷惑也特别地多。自小和姊姊盼梅被选中送进曜城作笄月的伴友开始,她就看著长她二十年降生的月姊姊为精灵界牺牲。她不知道命运是什么,更不晓得法则是怎么规定的,但她却为精灵界唯一不公平的现象疑惑了好多个年头。
为什么银色莲花转生的妖精就一定是继承王位的人?为什么王位继承者和普通的妖精不一样?姊姊盼梅说这是法则,是白精灵界存在以来就制定好的命轮,谁都不能改变,除非传说中的精灵王子出现,否则继承者的命运就得一直延续下去。
盼樱从书上得知人类有所谓的宗教信仰,从那天起,她每天睡前都会跪在床头祈祷,向制定一切的造物者祈求精灵王子早日出现拯救她可怜的月姊姊。
继承者一旦降生就得住在曜城内接受各式各样的教导与课程,自有记忆至今,她跟在月姊姊身边,耳朵听到的不外乎两句可以套公式的戒诫。继承者要端庄、大方、举止合宜,怎样怎样……继承者不可以生气、发脾气,要以精灵的福祉为行事的出发点……
「继承者」这三个字剥夺了月姊姊的快乐,就因为她是白银色莲花中转生,所以必须牺牲她的时间、生命、梦想,甚至于归属都不能拥有,只因她是继承者!
他们都说是为了月姊姊好,也为了精灵界好,她也努力想说服自己他们说得没错,但每每见到月姊姊强颜欢笑的脸庞,心底就会悄悄浮现一缕细微的声音为月姊姊抱屈。
她为自己的反叛羞耻,好精灵不该怀疑大人的教导,更不该隐瞒心里的话,但——原谅她,她把这份观感掩饰得天衣无缝,至于原因,老实说她也不知道为何她没有问他们答案是什么,似乎潜意识里知道,不会有答案。
「盼樱?你在想什么?」
「哦!没有,我在想潜意识的问题。」盼樱回答得十分流畅,没有一丝心虚。
笄月爱怜地拍拍她的颊:「又在想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要考海棠了?」
盼樱皱皱鼻,忆起指导者海棠不苟言笑的面容,海棠是次于长老的指导著,以教育继承者为任,出了名的一板一眼,盼樱总是暗地里怀疑她是不是妖精。
「我怎么敢?上次被罚的课文还没背完呢!」
笄月笑了:「谁叫你要问她是不是老处女。」
「本来就是嘛!」盼樱理直气壮地:「书上说嫁不出去的女人过了一定时期后会变得正经八百,敏感异常,易误解人语中意,自尊特强,伪装能力提高以掩盖心中创痛,这些特征都跟海棠一样啊!我只不过是求证一下,哪知道她却罚我背一整本的花语解译。」
「书上写的是人类!」笄月捏捏盼樱小巧的鼻梁:「海棠是妖精,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盼樱只有在笄月面前才大胆提出疑惑:「人类追求爱,妖精也是呀!我只是想知道海棠为什么不留在人界追寻她的归属,她为什么要罚我?」
犹记得海棠当日只丢下处罚就拂袖而去,连理由都没有,笄月心知她的举动伤害了盼樱。
放柔了声音,她向盼樱解释:「海棠是去过人界,她不留在那里必定有她的原因,你不该直接探入私密,你突兀地发言伤害了海棠,所以海棠处罚你并没有错。如果有人追问你不想说或无从说起的事,你是不是也会不高兴?」
盼樱想了想,复点头:「我明天就去向海棠道歉。」
笄月安慰地笑,盼樱就是这么可爱,她聪明非凡,善于自周遭体察生命,也正因为她太聪明,所以反倒无法认同曜城里的事物,大人的世界对她来说,太复杂,也太无奈,笄月希望她永远都保持灵的赤子之心,永远都不要认识人称之为命运的东西。
若说精灵界是纯洁的圣地,那么曜城就是圣地中唯一世俗的存在;可笑的是,精灵界的真挚全仰仗著曜城而依行。
没错,曜城内的妖精全是人类,有著妖精的身躯,却怀著人类的心灵,背负著全精灵界的包袱,汲汲营营地想为妖精们创出更平顺的路,不得不——不得不世俗!
继承者,就是因此而诞生!
「月姊姊……」盼樱红润的娇颜写著不解世事的迷惘,她细细的嗓音压得低低的,仿佛怕遭到责备,却又禁不住惆怅和疑然。
「为什么你是继承者?为什么你不能跟盼樱一样?我听银杏说继承者不能有归属,这是真的吗?你永远不能到人界寻找真爱,只能守著曜城终老是不是?」
是啊!为什么她是继承者?
「我已经到了成年的岁纪,一旦成年就可以到人界去,我好向往人界的一切,书上说人界有好多好玩有趣的东西,我好想到人界去看看,可是我希望和你一块去……」
女孩脸上映著落寞和几许黯然:「不过我想或许我也不能去人界了,雨下个不停,花都快萎了……月姊姊,精灵界不是不下雨的吗?为什么这场雨下了这么久还没停?」
「放心,月姊姊会想办法把太阳公公找回来的。」
笄月搂了搂盼樱,心疼她近来所受的困扰。不该是这样的,盼樱是稚真的,是快乐的,她不应该再沾染一丝感慨,她虽然改变不了自己的注定,但她至少还能保护盼樱的笑靥,她不能连盼樱的笑容也失去,要承担的由她一个人来就可以了,不要让其他人也受牵累!
就算倾尽所有,她也要捍卫精灵界,保护所有妖精的梦与笑!
「找到太阳公公后别忘了打他的哦!谁叫他偷跑去玩!」
「我保证一定把他的打得红红的!」笄月举掌作约,亲亲盼樱的颊:「快点去睡,免得明天爬不起来!」
「是!」
盼樱行了个举手礼,也亲了笄月一下才离开月轩。
笄月直望著盼樱关上门,神识迷离起来了……
继承者不能有归属,这是真的吗?
你永远不能到人界寻找真爱,只能守著曜城终老是不是?
笄月,你是继承王位的人,必须牢记一件事!你的职责是守护精灵界,所以你不能离开精灵界,更不能对人类产生绮想,因为你一辈子都不可以擅离精灵界一步!
走回落地窗前,窗外的雨还是淅沥沥地下,雨滴落在大地上的回音,失神间听来好像哭声,更像——
她喊不出的为什么。
******
「长老,你觉得这么做妥当吗?」
同一时间,曜城内聚集著精灵界的几个核心人物。
明厅中,分立著指导者海棠、银杏、守城卫长苏枋,以及长老苍术、岩桂、青松、柏榆。
「我们都束手无策的事找谷绿音怎会有用?」银杏猜不出长老们的用意。
「找谷绿音不过是提醒她凝戒的危险与重要性,我们有说要谷绿音来精灵界吗?」
「长老,如今精灵界面临了前所未有的危难,为什么还要管闲事?」银杏打心底不赞成长老们的决定。
「六界和平是闲事吗?」岩桂淡淡地问,一双眸闪著睿智的光芒:「不然你说说看什么叫做大事。」
银杏愕然,张唇不得言。
「长老,银杏只是忧烦精灵界的困厄,一时心急才出言不逊,请长老们见谅!」海棠站出来为银杏说情。
「你们都是想尽一己心力为精灵界消灾解厄,我们知道,可是别忘了,寰宇不止有精灵界,凝戒的出现动摇了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平衡,我们岂能坐视旁观?」生性亲和的青松娓娓细说从头:「为了六界和平,也为了精灵界,我们必须派人去一趟人界警示谷绿音,银杏,我们精灵界怪雨不断,气候失调,大地起了异常的变动,花朵逐渐凋谢,你想我们还有能力对付夺宝的争斗吗?」
明厅,一阵缄默徘徊。
「所以说,派人去人界是为了大家设想,而且势在必行、刻不容缓。」柏榆下结论。
「况且,天匠预言当凝戒重现时,也将是纷乱四起的朝代,预言中的四异很显然就是冥界现在上天下地翻找的谷绿音和她的二位朋友,而天匠也曾说唯有四异能化解六界大劫,与其枯守曜城愁颜相对,不如到人界踫踫运气,说不定能得到四异的习助。」
「那我们要派谁去?」海棠提出重点:「精灵界中有能力自由穿越次元空间的就只有我们,不如让我去好了,我去过人界,对人界比较熟。」
苍术缓缓地摇头。
他是在场人中唯一坐著的长老,他的地位也比在场者尊荣,精灵界的王者并非代代相传,而是听由命运决定,通常间隔四五百年才开一次银莲花,而苍术是唯一自上位王在位时就辅佐王的长老,换言之他是精灵界最资深,最有力量的人。
他的身裁矮小,却长了一脸的白眉与长胡,眉胡遮去了他的面孔,连眼也盖覆,共剩两道细缝约莫可辨,大部分的议会中他不发言,但他的决定就代表是精灵界的决定,所以当他摇头表示反对时,银杏就进言。
「那让苏枋去好了,苏枋也很熟悉人界的风俗习尚,找起人来会比较快。」
苍术还是摇头,海棠、银杏和苏枋都捉不住长老们的心思。
「今天叫你们来是尊重你们的职权告知你们一声。」说话的是柏榆,他向来贯作结论:「我们一致决议让笄月去。」
「什么?」
吃惊的不止是银杏、海棠,沉默寡言的苏枋也为之动容。
「你们忘了笄月?」岩桂是四长老中最年轻,也是最棱角的一位:「笄月可是继承者,我们有谁的力量大过她?」
「可是笄月她的力量尚未引发出……」
「来去次元空间绰绰有余了。」岩桂挖挖耳朵,流露出轻浮之态,他本和苏枋一同职守曜城,在去年被苍术提拔为长老,跌破不少人的眼镜,因为大家都以为苍术选的人应该是苏枋。苏枋的沉稳与岩桂的漫不经心简直天差地别,银杏与海棠是最为不解的两个。
很多事,苍术长老的看法显然不是她们所能理解。
苏枋不置可否,只是忠心地为笄月设想:「小姐能应对人界的繁杂吗?」
「老弟,你放心,小月她拥有无可限量的潜质,她的韧性与坚毅可是我们等闲之辈难能望其项背的。」岩桂眨眨眼,孩童般的脸衬以稚嫩的嗓子,使他看来像个大男孩,无害而热情的大男孩。「只可惜我力量不足,不然就可以去人界逛逛了。」
「长老怎会无法来去次元空间?」这回苏枋讲话了。
「哎呀!想就知道嘛!我们现今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四异身上,这趟任务身负我们精灵界的重责大任,若非有足够的力量与能耐岂能成行?所以说非小月不可,在场还有谁比小月更有资格走这趟?」
青松也微笑接道:「是该让笄月到人界看看的时候了。」
「可是……」海棠不免忧虑:「万一笄月对人界五花八门的喧嚣动心,她会受到伤害的!」
因为她不能待在人界,对人界的一景一物留恋都将是治不愈的创痛。
「那只是‘万一’!」岩桂强调「万一」这两个字:「所有妖精都有往人界追求归属的权利,只有她没有,小月丧失在继承者这个名号下的东西已经够多了,难道我们要为了一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而剥夺小月此生仅有一次到人界的机会吗?况且,小月既然是继承者,就该有超人的决心与定力不受诱惑,人界之行是她最佳试验的方式,我们也可趁此机缘看看小月究竟合不合适戴上情环。」
一如其他四界,五宝之一的情环是王位的代表,戴上情环是正式登上王位之举。
苏枋欠欠身:「苏枋这就去请小姐。」
银杏和海棠没有阻拦他,因为她们清楚,岩桂既已挑明道出理由,她们就不能再反驳,若再妄言抗辩就是犯上,她们虽然不表同意,却也得罪不得岩桂,毕竟他已是长老……
银杏觉得有些里外不是人,躬身道:「银杏不打搅长老们密谈!」
海棠唤了急步离开的银杏一声,银杏头也不回,她朝长老们陪罪:「长老,对不起,银杏她……」
「海棠,银杏暴躁的个性我们都很了解,她也是为了大家好,我们不会介意的。」青松和蔼地颔首:「你去安抚她,别让她又不小心摔坏东西。」
「是。」海棠饺命而去后岩桂才哼了哼。
「不是我爱说,银杏的脾气也该收敛收敛,她目中无人到这程度你们还一声不吭,要是将来纵容得她连天地都看不在眼内,后果可是难以揣想。」
岩桂的一番话,青松与柏榆只当是牢骚,谁都知道岩桂在当卫城将时就和银杏、海棠不合,处处与她俩意见相左,所以岩桂的「马后炮」,他们并不放在心上。
只有苍术,他眼中几乎看不到的闪过两道精芒,心中赞赏起岩桂这个小伙子。
别人看他流气浮躁难成大器,殊不知他是以装疯卖傻的方式掩饰他惊人的智慧,苍术约略猜到他必是生就预知未来的能力。
精灵界在大劫将至时会降临救主与辅其主的预言者,如果他没看错,岩桂会是那位深不可测的大力量者,上天赋予继承者能力,却另赐智慧给预言者,两者必须相辅才能相成,尤其是他与笄月又特别投缘,不难联想两者的命定关系。
只是……
如果他隐智藏光之举另有所图,将会是另一大隐忧啊!截至目前为止,他也看不出小伙子的笑有几分真几分假。他还算是妖精吗,怎么心思比迷宫还繁乱?看得他眼楮好酸……
唉!大长老难为。
苍术笑,岩桂也笑,两人都笑得好似偷吃到蜜一般,只是苍术的笑被他长曳至地的雪白胡须遮蔽,只剩岩桂莫名其妙地对空气使劲地笑。
柏榆和青松互觑,彼此都再次浮起一问:岩桂是疯子还是天才?
他们不是没察觉岩桂与大长老之间的暗潮汹涌,但他们都很知趣地不问,也很识相地静观其变,长老岂是混假的?以静制永远是最省时省力的策略。
敲门声响起,苏枋领著笄月进入明厅。
一身月白长衫的笄月朝四位长老行礼:「长老们找笄月何事?」
岩桂一见到笄月,笑容里添了许多关怀:「小月,我们有件与你有切身关系的事要告诉你。」
笄月环视长老们,依然笑意满面,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是不是有办法解决怪雨之灾?」
「虽不中亦不远矣!」岩桂揉揉小月的发,宠溺爱怜尽在不言中。
「还是由我来说吧!」青松接过解释任务:「笄月,我精灵界今逢大厄,需要能人异士之助,适巧人界传来四异之闻,我们希望你到人界一行,告知凝戒持有者谷绿音,她身怀重宝引发各方贪念,加以冥王冷寞篡改轮回簿震动六界,此事非同小可,若出了差错会导致执罚天界与冥界交战!我们已没有能力自保,只好由你去告诉他们事态的严重,如果可以,请他们行个方便助我精灵界一臂之力,但倘若他们不克分身,我们也不勉强。」
岩桂翻翻白眼:讲话就讲话,何必咬文嚼字?
柏榆又自然地顺其语尾:「你此行的目的就是使他们四人明白他们身处危机中,其次就是为我们精灵界请命。」
笄月对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惊得瞠目结舌:「我……去人界?!」
「不愿意吗?」岩桂故意曲解她愕怔的情绪。
「不!」
笄月的反应是立刻的,她抓住岩桂:「我要去!我要去!我会把事情办好的。」
「好好好,我知道你去意甚坚!」岩桂讨饶:「但也用不著拆我这副老骨头吧?」
笄月面有赧羞,急忙放手:「对不起,长老你没事吧?」
「有事我还有资格当长老吗?」岩桂对笄月有著说不出的情感:「瞧你急的?不晓得的人还会以为你要去会情人咧!」
「长老!」笄月脸红得像火山:「你又取笑我!」
「这不叫取笑,在修辞学上这称作比喻,比喻你明白吗?就是……」
「好了,小月知道长老的语文造诣高似须弥,您就甭现了。」笄月忍住笑意,四位长老中就属岩桂最疼她,也不是说其他三位长老不重视她,只是她觉得和岩桂说话比较不拘束,而且岩桂总是知道如何引她发笑。
和岩桂相处是件很愉快的事,其实私底下她很高兴被选作长老的人是岩桂,不过她没胆将此想法说出口。毕竟苏枋也待她至诚。
「小妮子就懂得泄我的气。」岩桂佯装嘀咕,眉眼间的温柔没断过。
「笄月。」一直没开口的长老苍术出声了,他将笄月招至跟前,手搭在她头上:「孩子,人界之行可算是对你的试炼,该怎么做我相信你自会拿捏,你虽是继承者,但潜藏的力量尚未找到适当之法引发,到人界一切小心,谷绿音和她的三个朋友不仅是冥界急欲捉擒之人,也是魔界与夜刹国想请回的异人,你可得当心别和他界之使正面冲突,你是我们精灵界重要梁柱,千万珍惜自身,懂吗?」
蹲跪在地的笄月垂首:「笄月明白,长老不用挂心。」
苍术的叹息没有人听见,他是心疼这个小妖精的,一直以来他就不赞同对继承者太严峻,尤其笄月又是这么体血别人,这么善良地独咽酸苦。只是……精灵界的定律不是他一人就能扭转,银莲早就是所有妖精的希冀和期盼,负荷著忧患国度的生死大责,纵然他不舍笄月的苦,但是徒然,所以他只能祈祷那位能扭转定则改写史页的精灵王子早日来临,只有他可以卸下历代继承者枷锁,为精灵界再创永恒的平等法规。
只有他……只有他!
孩子,苦了你了,苍术在心头为笄月打气:再忍耐一些时日,我感觉得到那天近了,只要熬过命运的黑暗,幸运的光明就会大放!
「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