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一九九八年,台湾台北。
「怎么样?找到了吗?」宽阔明亮的办公室,黑色皮椅上的男人泠泠问道。
「龙先生,根据资料,醒儿小姐是十四号早上路经三民市场时,为了救一个玩球的小男孩才发生意外。据当时在场的人及男孩所称,小姐救了男孩后就失踪了。」
「失踪?」
「为取得更详细的资料,我们模拟过当时的情况。」站在桌边的男人摊开一幅街道地图,指著图上标示点对龙天说:「当时,醒儿小姐在A点救了男孩,她把男孩推离以躲避车子。」他由A到B画了一条线。「男孩被推至B点,小姐自己则因推力过猛而向前冲出数步,到达C点。」他又画出一条线。「在此同时,一辆载满青菜的卡车驶来,挡住小姐的身影;卡车过后,小姐也失踪了。」
「嗯。」龙天抿紧唇,神色沉重。
「因此我们怀疑,小姐的失踪是一件有预谋的绑架案,而那辆卡车是来接应的。」
「你是说,卡车经过的同时,车上有人顺手掳走了醒儿?」
「就是这样。」男子有点愤慨地说:「可恶的是那个卡车司机,不管我们怎么威胁利诱,他始终坚持不知道小姐失踪的事;而卡车上也只有青菜,没有载人。」
「哦?」
「奇怪的是小姐确实在那三秒钟内不见,现场唯一可疑的就是那一辆卡车;但是怎么查也只能查到这里,再来就完全查不到任何可疑点了。」
龙天盯著图上醒儿失踪的那一点,锐利的目光像是要把纸张烧穿一个洞似的。
「醒儿站的那个点,是什么地方?」
「是一个公园预定地,用绳索和栅栏围著,里面很乱,杂七杂八放著成堆的建筑材料,平常不会有人走进去的。」
「醒儿在那里失踪,你们查过那个工地吗?」
「查过了,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醒儿却无缘无故失踪了?」
「照理说,这不可能……」
「混帐!」龙天忿怒地扬手重拍桌面。「我花钱请你们来研究一件不可能的任务吗?一个活生生的人平空失踪了,而你们还在这里大放厥词,告诉我这件事有多不可能?」
男子被他勃发的怒气吓退半步,不敢接话。
「不可能的事已经发生了,现在你们该做的是去追查!」龙天的声音愈拉愈高。「如果有需要,就算要把那个工地翻过来,我也不在乎。重点是把醒儿找出来,听清楚了没有?」
「听……听清楚了。」他颤著声音说。
龙天沉吟半晌,又说:「我不相信一个人会平白无故在三秒钟内平空消失。你去把那个卡车司机找来,我要亲自问问他,再查清他出货、卸货的地点。」
「是。」男子恭敬地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喃道:「说到失踪的那三秒,天空也发生了怪事。」
「怪事?」
「是啊,现场的人说,事发当时,他们看到一道闪电划过天际。」
「这有什么奇怪?」闪电本是自然现象啊。
「怪的是,那天明明是天气晴朗、阳光普照的好日子,天空没有乌云,也没下雨,就只有闪电,这才奇怪。」
闪电跟醒儿失踪有关?龙天无从做此联想。他挥了下手。「最近天气怪得很,别管这个了。我们要找的是醒儿,你去把和醒儿失踪有关的人全给我找来。」
「是。」男子连忙点头,不敢再表示意见,怕又触怒龙颜。
「也把那个工地的负责人找来;另外,通知所有人员,括大搜索范围,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将醒儿找回来。」
「是。」男子躬身退下。
「唉!」龙天轻叹一口气,疲惫地用手轻揉眉间。
「天。」静夜中突然傅出一声轻柔的叫唤。
龙天猛地扬起殖,双手一撑离开座椅,疾步走向发声处。
「倩儿?你怎么起来了?」他伸手接住一双模索的小手。
阴影中走出一个绝色佳人,容貌典雅秀致、清丽绝伦,可惜双目无神,是个盲女。「我听到你和人谈话。怎么你还没有找到醒儿吗?」
「嗯。」龙天扶著她坐在沙发上。
「我好担心。」夏心倩蹙紧眉。「醒儿失踪得太奇怪了,你说挥不挥是什么邪教或妖异事件?」
「咦?你们中文系毕业的人,不是信奉孔子,说什么不语怪力乱神的。」
她羞红了脸,娇嗔地说:「你取笑人家。」
「哈哈哈!」龙天朗声笑了,一面伸手将她揽靠在胸前。「放心吧。醒儿那丫头一向古重精怪,就算真有什么危险,相信她也能自己应付的。」
「是啊。」她柔柔应声,身子倚进他怀里。
「再说,我的情报网遍布全世界,不管醒儿躲在哪个老鼠洞,我都会把她给揪出来。」他的语气逗笑了夏心倩。「所以,你放心吧。」
「嗯。」她把头枕著他的肩,安心地闭上眼楮。
黑暗的夜晚,寂静无声。
桃木大床上,醒儿一个翻身,再翻一个身,最后她终于揉著眼楮坐起来。
「厕所。」她喃喃道:「我要上厕所。」
先把脚伸下床,探索绣花鞋,然后再拨开帐幔,站立起来。
「唉!」果然如她所料,未发明电灯的古代,四周是一片漆黑。醒儿认命地伸手模到桌边,藉著月光找到打火石,「啪」一聱,点亮蜡烛。
「真不方便。」她摇一下头,拿著烛台走出房门。
天际偶被乌云遮蔽,没有月光照明,地面更显阴暗,而蜡烛可提供的亮度有限。突然一阵凉风吹来,她护住烛火,身体却哆嗦了一下。
「哇!好冷。」醒儿用手圈紧身子,开始后悔不听青青的话,出门时要披件披风。
二十四节气已经走到秋分,这种时节在台湾还是酷热难挡,但在中国北方已有明显凉意。「算了,反正也快走了。」她耸一下肩。
醒儿走进茅房,片刻后又走了出来。「嘿!回去睡回笼觉。」
她踏著轻快的步子返回卧房,猛地吹来一阵狂风,吹减她手里的烛火。醒儿呆了一下:心中不禁惊恐。
「惨了!懊怎么办?大声叫人来救我?不行,太丢脸了。」她撇撇嘴,又抬头望望天色。云层稀簿,月光隐约可见。「好吧,自己模黑走回去好了。」
她模索著回廊边的栏杆,慢慢往前走。
一个不小心,醒儿踩到裙摆,跌倒了。她趴在地上,泪水蓦地落下。
为什么哭呢?醒儿自问著。她有太多哭泣的理由;被丢进一个完全陌生的时代,不知因何而来?虽有石咸陪伴,白衣算卦保证,但是……害怕啊!
举目无亲的处境令她害怕;落差九百多年的时空距离,造成完全陌生的文化环境令她害怕;究竟能不能回家的不确定也令她害怕……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老天爷,回答我啊!」终于痛哭失声。
醒儿声声悲凄,可惜上帝对于人们的祈求、问话,是从来不做回应的。
包夫打完四更鼓,天快亮了。身为丫鬟的青青早早起身,准备烧热水,伺候醒儿梳装。她路经醒儿卧房前,门板开合的声音吸引她的注意。
「咦?门没关?怎么回事?」她快步进门,惊见床幔掀开,醒儿小姐不在床上。「小姐呢?糟糕!小姐不见了!」
石家堡历来第一位女客,也是堡主最重要的娇客不见了!
「小姐……堡主,快禀告堡主!」青青慌张地奔向天地。
「你说龙儿不见了?」石咸停下石磨,激动地扣住青青的手腕。
「是的。四更天……就是刚才,小姐的房门打开,人却不在床上。」
石咸在转瞬间迅速镇定下来。
「打大钟,叫醒所有人!」他很快命令道:「通知老刀,彻查是否有人侵入石家堡。请韦先生查看四周,却定小姐是否被掳,要所有人员出动找寻小姐。」
下完一连串的命令,他身影一闪,寻找佳人去也。
「是。」青青对著空气恭敬地应声,而后疑惑的目光瞄向石磨。怪了,天地何时多出这个磨豆用的石磨?
哭声呜呜咽咽,时闻时断。石咸竖起耳朵,步步靠近醒儿。
「姑娘?」怎么又哭了呢?他眉心打结,眼露关怀。「你受伤了吗?」蹲在她面前。
「帅哥……」醒儿抬起泪痕斑斑的小脸,一下子就扑到他怀里。「石咸!」
石成震动了一下,双手伸出又不忍推开醒儿。
唉!也罢,就先让她发泄一下,待会儿再问清原由吧。他暗叹著,双手改为将醒儿姿势扶正让她哭得舒坦,然后扬手发出讯号,通知众人已找到醒儿,可以停止搜寻行动了。
韦暮邑在客居的醒儿卧房内四庭查看,寻找可疑之处;青青则陪侍在旁。
「绣鞋和烛台不见,大门打开,窗户还密合;显然地,醒儿姑娘是自己出去了。」
「可是不过辰辰,小姐是不会起身的。」
「呃?」这个青青还真单纯,脑筋都不会转弯的。「也许她去处理一些私事。」章暮邑尴尬地笑了笑。
「嗄?」她眨眨眼。「喔,青青糊涂了,多谢韦先生指点。」
「你听懂了吧。」
青青还来不及回话,老刀突然闯了进来。
「不用找了!」他站都还没站稳,就嚷道:「老大已经找到那小丫头了。」
「找到小姐了?在哪里?」青青急著就要往外冲。
「等等,你怎度比我还性急!」老刀叫住她。「老大说了,暂时不准靠近茅厕外的迥廊。」
「唔——」韦暮邑了解地说:「先别去打援他们。」
青青会意一笑。「韦先生说的是。」
老刀却一头雾水。「是什么?老大的话吗?」他困惑地抓抓头。「为什么不能靠近茅厕?茅厕很臭耶,他怎么爱和小丫头留在那里?」
韦暮邑哈哈大笑。「青青,你说,这人像不像个大老粗?」
她哭了好久,至少有一炷香的时间了。石咸皱眉忖度:一个平日活泼开朗的女孩,怎么流得出这么多泪水呢?
「姑娘?」他唤道,可惜醒儿依然故我。石咸燕奈,只有尝试另一种叫法。「龙儿?」他声音里含著一缕柔情,轻唤:「别哭了,龙儿。」
「好嘛。」醒儿顺著石咸的肩头滑下,换坐在他腿上,然后拉起他的衣袖擦擦眼泪。「不哭就不哭。」
石咸盯住她细白柔嫩的小手,发现有擦伤的痕跻。他又看向她的下摆,也发现了一污渍。
「你跌倒了,所以哭泣?」他问。不过,需要为一点小伤哭得惊天动地吗?
她摇一下头。「我好想家。」
石咸眉心皱拢,双手下意识地扣住她的腰。
「可以告诉我你家是什么样子吗?」他问,想借此转移她的愁绪。
「我家啊……」她浮起一朵幸福的微笑。「在阳明山上,占地有百来坪,楼高三层,客厅是挑高的楼中楼建筑,宅子用高高的围墙围起来,里头有花园、凉亭,还有一座游泳池。」
醒儿轻声描述,柔和的声音却奇异地扯痛他的心。
「夏天我最喜欢下水游泳,冬天我也在在泳池边晒太阳,很舒服喔。」她整个人偎在石咸怀里,也躺得很舒服。「还有,我家院子里有棵大树,很高大的,我请人在书干上系了一个秋千。我很喜欢荡秋千,只要没下雨,不管春夏秋冬我都会利用时间玩荡秋千。」
秋千吗?石咸盘算著,心中已有筑建秋千架的完美蓝图。他要尽量为她重现快乐的回忆,来填补她独在异地,无亲无故的缺憾。
「嗯,姑娘有一个充满欢乐的屋宅,那么家人呢?」
「只有大哥。」提起家庭,她黯然了。
「令兄?」
「我爸妈在我十四岁那年就死了,这些年来,一直是大哥照顾我的。」早逝的父母,醒儿一想起难免落寞。「虽然大哥很疼我、很宠我,可是那么大的房子,只有两个人相依为命,实在太空旷了。」语气一转,她又忽然高兴起来。「不过,两年前家里多了一个人耶。帅哥,你猜猜是谁?」
是谁?说得这般亲密,不会是外人吧?石咸思索了一下。显然此人在龙家颇有身分,可是龙家已无长辈,那此人与龙家兄妹必有密切关系。
他泠静分析后,说:「是姑娘的大嫂?」他怎么也不愿想此人是和醒儿有关。
「哇!」醒儿欢呼著,拍一下手。「你太聪明了,这么一点提示,你就猜对了。」
「姑娘太夸奖了。」石咸发现她拍手之际,蛾眉微蹙,予拉著她手腕查看;又掏出伤药,替她在擦伤的手掌上药,一面分神回话。
「是你太谦虚了。」她又倒回他怀里。「是我大嫂没错。她叫夏心倩,我哥都叫她倩儿,他们俩的感情很好,很恩爱喔。大嫂她长得好美,就像从图画中走出来的美女一样漂亮,可惜她的眼楮看不见,失明了。」醒儿慢慢闭上眼楮。
「嗯。」他把外衣脱下来盖住她。
「大哥说,大嫂会生能组成一支棒球队的小孩,来填满龙家房子;到时候,龙家大宅会到处充满小孩的嘻笑欢闹声音……」她睡著了。
石咸凝视她在曙光中清丽、娇俏的小脸,久久不曾移开视线。
花家位于石家堡东南方,由天地引来水源与竹篱笆,围成一片花团锦簇。
花园的凉亭内,韦暮邑、老刀、关月梅三人围坐品茗,青青陪侍一旁。
「我看堡主这回是真的动心了。」韦暮邑喝著香片,边道:「居然为了醒儿姑娘,敲动久置不用的大钟。」
「嗯。」关月梅轻声应和:「醒儿姑娘不过消失一个时辰,堡主就通令全堡动员找寻;而且,锣声敲得又急又响,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嘿!我也吓了一大跳啊,没想到头头会为了那丫头费这么大劲儿。」
石家堡这座巨型大钟,一旦敲动,声震出谷。大钟乃为示警而造,但石家堡位居天险,易守难攻,且堡内众人皆以经商为主,并不涉及江湖恩怨,因此大钟完成至今,一直无缘一敲,渝为装饰。不料,石咸竟为一个入堡不到半月的姑娘而启用,无怪乎众人啧啧称奇。
青青掩嘴一笑。「而且,那天还是堡主亲自抱小姐回房,小姐身上还披著堡主的外衣呢。」
月悔责怪地看她一眼。「此事不可再提,下人岂可擅自论述主子的是非。」
「是。」
「我看头头是中意那娃儿的。你们想,头头带回娃儿,还说她是贵客,叫我们不得无礼,今天又为娃儿费那么大劲。」老刀叫著说:「这不摆明那娃儿对他很重要吗!」
「你这话倒说对了。」韦暮邑投袷他赞赏的一瞥。「堡主很重视龙姑娘。你们可别忽略了,堡主接掌石家堡七年来,这位龙姑娘是他第一位娇客。」
石咸经管石家堡后,客居就不曾接待女客;醒儿是第一位。
「唉!」月梅轻叹一声。「我现在更担心堡主了。情关多磨,堡主身入情关,怕是梦碎。」
「这我不知晓。」韦暮邑摇著摇扇,道:「不过我倒记得白衣的话,他说有事他全权负责。」
「对啦,白小子虽然神神秘秘的,但是他从来不乱下断语。」老刀笑道:「你就不要一天到晚提心吊胆,担心这担心那的。」
「这话有理。」韦暮邑也说:「月梅,你就别操这个心。」
「也只好如此了。」她想了想又说:「乐观一点看,也许就像白衣说的,他们俩有缘;或者他们能谱良缘呢。堡主也到而立之年了,如果——」
「哈!你是说,要那娃儿当押寨夫人?」老刀夸张地笑了。「她像吗?」
「大老粗!你少说两句没人会以为你是哑巴。」韦暮邑骂道,又转向月梅。「那么就先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