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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妃 第三章

新嫁娘被掳走,没有一个做夫君的不会介意。

荣敬和望向荣敬怀阴鸷的眼,思忖著他是否要攻打哈斡赤部族。

「王兄,依臣弟看,肯定是哈斡赤族干下的,要不要臣弟调兵遣将抢回新娘子?」

探子回报的消息显示确是哈斡赤的人与他作对。

炳斡赤族有个华冀莱将他视为头号敌人,两人年纪相仿,那人却对他统治花剌这件事十分不以为然,认为他之所以有今天全是依靠父亲的庇荫。

「稍安勿躁。」

「哈斡赤的人想骑在王兄头上,王兄不能一径沉默,会让人误以为怯懦。」

荣敬怀自有他的主意,玉应庆的女儿他自然不会放手,有人跟他争夺,他愈是斗志旺盛,非赢不可,谁敢抢他的女人,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就是想挑战他的地位。

这时御前侍卫来报:「王,十哩外一顶花轿朝皇宫而来。」

「什么?」

「王兄,会否有诈?」

「有诈也要让他们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倒要看看华冀莱想玩什么花样。你们快马前去迎接,传令下去,晚上举行大婚。」

不一会儿,书斋只剩荣敬怀一人,他将左右一干侍卫遣退,随后书柜后走出一名黑衣探子。

「打听到什么消息?」

「回王的话,哈斡赤的华冀莱恐怕早已染指了王的新娘,送来的是一双穿过的破鞋。」

「你亲眼看见?」

「华冀莱一连在玉小姐房中留宿三夜,据丫鬟的说法,每回早上进屋打扫时都会瞧见两人赤身躺在床上,所以在下研判,玉家小姐已非完璧,华冀莱要了王的女人是想给王难堪,向王示威!」探子一口气说完。

荣敬怀满脸怒气,冷肃的表情足以冻结空气。「该死的华冀莱,该死的女人!」

「她是心甘情愿的吗?」

「依小的观察,玉家小姐似无任何不悦,亦未见其掉下一滴泪。」

「没有羞耻心!她让人给破了身,居然还有脸坐上花轿到我花剌国。」

荣敬怀嘴角凝著冷笑,她敢瞒天过海,他自然乐意与她玩下去,但是他不会让她好受。

他会封她为妃,这是为了要完成先王的心愿;同样的,他亦会以他的方式惩罚她。

「你做得很好,继续监视华冀莱的动向,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对于一个一心想将他推下帝位的敌人,他不想放纵,虽未到摊牌的地步,可他也绝不会掉以轻心。

**

帝王大婚该是喜气洋洋的,可让哈斡赤族的华冀莱一搅和,什么兴致也无,草草拜了天地祖先,仪式算是完成。

玉允儿听到有人喊她为妃,她略略吃了一惊。在哈斡赤早已耳闻花剌国现任君王是个暴君,这暴君为何莫名其妙封她为妃?

她不要这个婚姻啊!世俗的事她全无兴趣,要她弃了男女之爱,绝了男女之情,她一点也不觉得困难,反而求之不得。

礼成后她被安置在皇宫东郊的「露妍别苑」,一进别苑暖阁,小雀和小莺的声音便响起——「娘娘,你可让我们担心死了。」

掀起盖头,玉允儿朝两人微笑。「我以为你们全给送回中原了呢!」

「娘娘一给蛮子掳走,我们差点没给吓死,幸好娘娘福大命大,否则不知要如何向将军和夫人交代。」小雀兴奋得频拭泪。

「娘娘可知这露妍别苑是什么地方?」小莺务实地问。

玉允儿摇摇头。「是什么地方?」

「是冷宫。」小莺压低嗓门。

「冷宫?好地方。」她淡淡一笑。

小莺、小雀不解地看著主子。「娘娘怎还笑得出来?」

「我觉得住这地方很适合我,这是个清幽的地方,可以修身养性。」她没想到可以这么顺利,不用求便有此等待遇。

两位俏丫鬟被主子怡然自得的模样弄得一头雾水,有哪个正常的女人会视住在这冷冷清清的冷宫为乐?

不过她们也明白,她们的主子不是普通女人,一心不想嫁人沾惹世间情事的主子,独自住在冷宫,反而会过得很好吧!

「好奇怪,既封为玉妃,为何又要将娘娘打入冷宫?」小雀想不透。

「这里的王脾气怎会这样阴晴不定、难以捉模?」小莺也犯嘀咕,心里十分不服气。

「你们来这里不是跟我来享福的,是来受苦的,我的心里也很过意不去。」玉允儿抿嘴苦笑。

「娘娘莫这么说,咱们是下人,是跟来伺候娘娘的,娘娘受苦,我们岂会望著享福?」小雀立刻接道。

小莺附议:「咱俩是三生有幸才会服侍这么好的娘娘,请娘娘放心,我们可以适应的。对了,娘娘,咱俩一早就被带来这里,这里除了住著二、三个老国王的妃子之外,啥人也没有。」

「这里已许久未打理过,看来一片荒芜,咱们有得忙了。」小雀指了指别苑的花园。

「也好,总要找点事做。对了,我从家里搬来的几箱书没丢了吧?」

「衣裳、书册全在呢,咱俩知道娘娘宝贝那些书册,特别留意著。」

玉允儿满足的笑了笑,真是太好了,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听见了她的祈求,特意安排这无人打扰的地方让她居住。

**

翌日一早,两个丫环提了水桶到流经别苑的小溪打水,开始清洗露妍别苑的工作。

到了晌午时分,小雀、小莺端来膳食,三人在凉亭里正要用餐,一道响亮的女声加入她们。

「我可不可以跟你们一起吃饭?」

玉允儿看向来客,微微一笑。「可以呀,如果你不怕沾到冷宫的晦气,这里欢迎任何人。」

「我叫,是个牧童。」她端著膳食,往石椅上一坐就大口吃了起来。

「牧童?牧童怎会出现在皇宫?」小雀好奇地问道。

已换上女装,模样亦是娇滴滴的小美人,只是自幼出身低微,吃没吃相、坐没坐相,和端庄的玉允儿可说是天壤之别。

「说来话长……」她长话短说。

「然后他们就把你给捉进来了?」小雀瞠目结舌。

无奈地点点头。

「这里是不错啦,有吃、有喝、有穿、有住,比起我在外头的生活好多了,可是我实在很不放心我养的那群羊。」

玉允儿要她宽心。「你的羊不会有事的,你的主人会找到它们,倒是你,你失踪了,你的主人不知会多担心呢!」

「他才不会担心我咧,主人新请了个男牧童,正愁不知如何处理我。」耸耸肩。

「你想在这里住下来?」小莺探问。

「会不会很难?」吐了吐舌头。

「应该不难吧?不过我没有决定权。」玉允儿老实告诉她。

「怎会?听说你昨天被封为玉妃,是个娘娘了,据皇宫的丫鬟说,花剌国被封为妃的,你可是第一人。」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嘛!怎么才被封为妃子就被打入冷宫,是什么道理?」小莺不解地道。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看住在这冷宫也挺好的,清静些,不必和王的那些女人争宠。」啃完盘里的烤羊排,还想再吃一块。

「王的女人?王还有其他女人吗?」小莺没机会打听这一部分。

「当然,王的女人不可能只有你家小姐一人,帝王有后宫,后宫住满了女人很正常啊!」一副她们真是少见多怪的模样。

「娘娘,怎么办,王有很多女人……」小莺替主子忧心。

偏偏玉允儿不为所动,一点也不以为意,反而细细品尝著午膳。小莺、小雀知道她不喜食肉,所以盘中全是蔬菜素食。

注意到这一点了,张嘴问:「娘娘,你吃斋菜呀?没什么滋味是吧?」

「食物只是用来填饱肚子的,吃下五脏庙,什么滋味也成了一个滋味,我对食物没什么特别的欲望。」玉允儿说得理所当然。

「好深奥喔,不过我大概能懂你的意思,娘娘有慈悲心,菩萨心肠,不忍杀生吧?」

「姑娘好聪明。」小莺不由得佩服。

「还好啦,是娘娘清新脱俗的模样让我这么猜测的。」谦虚地道。

「如果姑娘不嫌弃这露妍别苑,欢迎在此住下,可以陪陪小莺、小雀,好解解闷。」

跳了起来,十分雀跃。「谢谢玉妃娘娘,谢谢玉妃娘娘。」

**

整理过后的露妍别苑完全看不出过去尘埃处处的模样。

四面葡萄藤围著一座小院子,院子里十分干净、清爽而幽雅。

「这里哪里是冷宫,根本像是度假胜地。」手拿一串水晶葡萄,忙著往嘴里送。

「我们娘娘说姑娘是最能随遇而安的人了。」小雀忙著在竹架上晒衣服。

「哪里是随遇而安?是多亏娘娘肯收留我。」

「你在这里,咱们冷宫可热闹多了,娘娘文静平常就不多话,要不是姑娘总是妙语如珠,我和小莺不闷出病来才有鬼呢!」

咯咯笑著。「这是我的长处嘛,没什么好张扬的,娘娘心地好,我陪她说说笑笑也能从中学到一些处世方法。」

「姑娘可有听说王什么时候会将我家娘娘接出冷宫?」小雀无时无刻不关心这事。

「没听说耶!他们一大群人比赛射雕去了,大概今晚才会回来。」

「王不会把我家娘娘给忘了吧?」

答不出话来。

「王竟然这么无情。」小雀替主子难过。

「玉妃娘娘倒是挺自得其乐的,虽住在冷宫里心情却好象完全不受影响。」

「娘娘一向少情少爱,自然能自得其乐,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可不愿意眼睁睁的看著娘娘将年华埋没在葡萄藤里。」

「玉妃娘娘不以为意,咱们也莫可奈何啊。」

「倒也是,娘娘可一点也不好奇王为何这样安排。」

沉吟半晌。得想个法子让荣敬怀知道玉妃娘娘的美好,不然干著急也没用。

若能成就一桩美事,也算积了德,下辈子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有机会投胎做好人家的女儿,不用像这辈子,无以为家的到处混著过日子。

当然,这事得悄悄进行,玉妃娘娘可不愿意领她这份情,别到时候没有助力,反而多了阻力。

她定了定神,往花厅走去。

「娘娘在绣什么?」她依了过去,东瞧西瞧。

「没什么,随便绣几个字。」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惜我不识字,只知道这几个字挺好看的。」

「妹子喜欢?」

点点头。「喜欢极了。」

「既然妹子喜欢,就送给你。」

眼楮晶亮的看著玉允儿。「真要送我?」

「赠予爱物者才懂得惜物,妹子不嫌弃,自然将它送给你。」

乘机套问:「玉妃娘娘想必是苦闷极了,才会以莳花植草、绣花、读书来打发时间。」

「不苦闷,我还觉得挺享受的呢!」

她说的是肺腑之言,只是没有人肯相信。

「玉妃娘娘来花剌国也一段时日了,与王还未曾谋面,心里不想吗?」

玉允儿摇头微笑。「不想,有什么可想的。」

「不好奇王的长相?」

玉允儿还是摇摇头。

「娘娘和王是夫妻耶,万一这一辈子都见不著面,不是憾事一桩吗?」从来没试过这样力劝一个人。

「见了又如何?不过是多认识一个朋友罢了。」她向来连朋友间的应酬都懒得应付,自然不会刻意去结交。

「要是王听见娘娘的说法一定会哭笑不得。」

「他不可能会知道。」荣敬怀至今未曾踏入露妍别苑一步。

「娘娘不懂得争风吃醋反而特别,或许王就会欣赏娘娘的这项特点。」

会吗?她无所谓。荣敬怀喜欢的是环肥还是燕瘦,与她何干?

**

冷宫虽然沉寂凄凉,可也有茂密的森林,极大的池沼,四时常生的花草,有些景致竟像中原园林的翻版,不知设计时出自谁的主意。

寻了个空旷之地,舞起剑来,功夫只是三脚猫程度,只凭著偷看前任主子练剑时的记忆挥动剑影,飞过一剑,剑尖不长眼,就要刺上人,只见一名男子伸手接住。

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的宿敌——荣敬和。

「你没事挡我的剑作啥?」她大吼。

荣敬和弯下腰拾起一块手绢儿,扯开一瞧——一切恩爱会,无常最难久。

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苦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还我!」冲上前要去抢。

「这不可能是你的。」

「娘娘送给我就是我的。」急得直跺脚。

「玉妃?」荣敬和微蹙眉。

「还给我!你这个无赖!」朝著他高举的手臂跳上跳下。

「借我一用。」

「不借!你喜欢可以向娘娘要去,别抢我的。」火大的咆哮。

「这手绢上的字是佛家偈语,我觉得有必要拿给王兄看看,放心好了,会还给你的。」

「搞什么?我不想借你啦!」

「你最好心甘情愿些,这是你赎罪的唯一机会。」

张口结舌。「赎罪?赎什么罪?」

「玉妃之所以会被打入冷宫,你也有一半的责任,你助纣为虐,替哈斡赤人跑腿。」

丙然,静了下来。「你少把这事往我身上赖,我承担不起。」

「一句话,你想不想让王和玉妃之间打破僵局?」

这当然也是的心愿,可她好胜心很强,不想示弱:「你自己想趟浑水,别拉我往下跳。」

「不跟你唆了,有什么疑问,等大功告成再说。」

说完话后,他施展轻功,几个起落,立刻不见人影。

「手绢儿会有什么作用?上头的方块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荣敬和见了会脸色发青?」这些难懂的问题,皆非目前能解的。

**

荣敬和拿了手绢直奔花剌王平日练功的「无求崖」。

「什么事?」荣敬怀闭著眼问。

「请王兄解惑。」

「什么惑?」

「玉妃绣的佛家偈语,臣弟有些不明白。」

「偈语?」他这才将眼张开,黑眸锐利。

他递上手绢儿,「是的,臣弟以为被王兄封为玉妃的女子有出世的思想,恐怕并不适合留在花剌国。」

他接过手绢,不是写意调情的话语,而是苦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这样的字句。

荣敬怀凝视著手中的白绢,挑高剑眉。「你确定这手绢上的字是她绣的?」

「不会错的,是告诉我的。」

「?」记忆里没有这个名字。

「就是那个桀骜不驯的小牧童。」

「你想告诉我什么?」他摆明了不是很感兴趣,在他眼里,或许这是弃妇玩的小手段,目的是引起他的注意。

「王兄应该正视这个问题。」

「她已入了冷宫,不再是我的烦恼。」

可荣敬和有不同的看法。「王兄连一眼都不曾看过他,怎能确定住在冷宫的玉妃不可能是王兄的烦恼?」

「她不过是残花败柳,再美也枉然啊!」

「王兄不是在开玩笑吧?」

「再认真不过。」言简意赅。

「玉妃可是人间绝色,王兄这般绝然,会不会太主观了?」

冷峻地瞟了荣敬和一眼,他不悦地道:「莫非你对她有兴趣?」

「臣弟不敢,玉妃是王兄的妃子,臣弟再怎样都不可能有如此的非分之想。」

他太了解人性的独占欲,自古以来帝王的妃子多是身不由己,何况是寻求男女情怀上的其他出路,根本是痴心妄想。

「既然知道,又为何特意在本王面前替那个冷宫弃妇说项?要不是我知你甚深,难保不引起咱们兄弟间的猜忌。」

为一个女人弄得兄弟阋墙,多不值啊!

「臣弟想法很单纯,全是出于不忍。」

「不忍?为何不忍?」他倒想听听。

「玉妃正值青春年华,冷宫关著她的人,未必关得了她的心。」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拿这绢帕上的字给我看,又告诉我冷宫关不住她的心,不是很矛盾吗?我以为这绢帕上头的偈语代表玉允儿的心并不受世俗羁绊……」

荣敬和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王兄该知道臣弟口拙了些。」

「是她要你来求情的?」

「不是,玉妃待在冷宫泰然自若的模样,我想她最怕的是旁人多事替她求情哩!」

「哦?她能这么豁达真是不容易呢!」他冷哼了声。

「或许这正是她和一般女子不同之处。」

通常,被打入冷宫的嫔妃,没有不哭天喊地的,哪个人莫不是想尽办法,透过各种关系试图改变帝王的心意,像玉允儿如此怡然自得的,实属少见。

因为少见,所以多怪,荣敬怀被挑起了好奇心,他倒要瞧瞧她是怎么个快活逍遥法。

以帝王的标准而言,他后宫佳丽的人数是不合格的,自然也就没有特别宠溺的妃子,因为女人之于他不过是解决生理需求的工具。

争宠、使性子、耍手段,是他所不许的,而他也不吃那一套。

她们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取悦他这个一国之君。

这是他第二次踏入冷宫,年幼时因为好奇,曾来过一回,年长后因为连年征战,早已忘了花剌国还有个地方关著寂寥的女人,直到玉允儿出现。

荣敬怀换下龙袍穿上便服,迳自往冷宫走去。

露妍别苑在某人精心打理下,已无幼时记忆里的荒凉,看来十分干净、清爽。

突地传来一阵琴音,他楞了楞。他不擅乐器,但分辨得出弹奏者琴艺的好坏。

看来,玉允儿确实并未自怨自艾,为自身的处境感伤,反而十分自得其乐。

好个自得其乐,他突地想要破坏她的快乐。

推门进入别苑的花厅,只见一名白衣女子低首抚琴。

玉允儿弹得正入迷,敏感的心绪感觉一种被审视的不自在,便抬眼四处张望。

闯入宁静的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身材高大,布料包裹著魁梧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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