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拿鹤 第5章(1)

快点滚快点滚……

快点快点滚滚滚……

皱眉头瞪眼楮,堪比庙里张牙舞爪的镇鬼天王,站在长秀身边的人口中念念有词,而且——不是什么好词!

「你念什么?」盯著马车边的男女,长秀问的是曲拿鹤,且能做到目——不斜视。如果他斜视,难保不会为拿鹤手中绞得不成形的帽子悲哀。

这小子在质孙宴上就不对劲,老是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却没听他问个什么出来。特别是,他不仅吃遍全场,盯著木默的眼神仿佛是看一盘多么珍美的食物……真是个土包子。

暗暗啐一口,长秀向右跨出一步,省得听那和尚念经的嗡嗡声。

快滚快滚快点滚……

不理长秀,念经的人紧了紧拳,盯著下车的华服男子,开始跺脚,「他怎么还不走,木默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要休息了嘛。」

有些事没问清楚,所以他可以压下心里莫名其妙的冲动,压压压,压得他现在想跳脚想打人想发发积缩于心尖的一股怒气。

那个该死的木玉昔,他竟然敢……竟然狠心到如此地步。

「他到底什么时候滚蛋。」忍不住了,他实在忍不住了,木默距人千里的表情那么明显,那只猪王爷到底懂不懂啊。正要冲过去,一柄长刀横在他鼻尖。

「小姐没生气,轮不到你出面。」长秀没好气地瞟他。

一丈处,木玉昔绕过马头,想抬手扶住木默,木默微惊,袖尾轻拂,迅速转身走出两步,不让他站在自己身后。

「多谢王爷抬爱,木默要休息,王爷也累了,请回。」秀眉半敛,红唇吐香,秀丽女子一身华服罗纱,珠玉如帘,飞垂颊畔,颊上两抹健康的红润。很柔婉,但,唇边无笑。

「木默,你还是要住在郊外吗?也好……这儿湖光水榭,对你的身子也好。」略显尴尬地收回手,木玉昔眼中一黯。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啊。

「这儿是不错。」走了两步,抬头对上瞪如铜钟的大眼,她讶讶一怔,勾起一抹淡笑。他在瞪什么,她瞧他在质孙宴上吃得蛮开心的呀。

笑声很轻,而木玉昔听到了,他微喜,走上一步,「你……真的不回王府吗?你的院子,我命下人天天打扫,里面的东西原封不动。在城外住终究不是……」

话没说完已遭人打断:「王爷,木默在这儿住挺好,不劳王爷费心。」

「对,不劳那家伙费心,快滚!」有人小声咕哝,仗著人远听不到。

「木默……」木玉昔突然一把拉住佳人袖袍,但没让他有太多机会,木默飞快旋身,下意识摆出防备姿态。

「王爷,木默要休息了。」

「你……你还在恨我。」

「恨?」听到一个多么有趣的词啊,她笑了笑,「怎么敢?木默怎么敢呢,王爷。我今天随王爷参加质孙宴,得幸让王爷送回家,得到王爷的关心爱护,木默怎会恨王爷呢。」

「你……你以前不怕我的。」

「哼!」唇笑眼未笑,她嗤了声,「王爷,我既然能再一次面对你,站在这儿与你说话,就表示我不怕你,没有故意躲开你。」眼前是她爱的王爷吗?为何……心头竟只有淡淡的波纹。

恨他吗?

不,她只是……放不开,若非拿鹤一语惊醒,她只怕仍不想去面对他,面对这个她爱了多少年的王爷啊。

「……你明理许多。」木玉昔感慨。

「这还多劳王爷教导有、方。」最后两字隐隐有些咬牙。

「……」木玉昔嘴辫微掀,似一言难尽,他叹口气,扫了眼门边等候的两人,见其中一人目露憎意,皱眉道:「他又是你在哪儿捡的?」

谁?侧首,她竟有些莞尔。

那人,竟把帽子拧成麻绳,脸上也没有常见的月牙笑,是吃得不尽兴所以不高兴吗,满脸委屈?难道……皇宫的美食都不够他吃。

摇头微笑,秀目在粗犷的脸上梭巡而过,见他微有怔态,却不想知道什么让他这个王爷发怔,「他是我的朋友。多谢王爷许木默带他参宴。」

「我若不答应,你……还会去吗?」木玉昔问得略有迟疑。清晨见这小子,年纪轻轻,想他必定只为见见世面。如今见木默脸上泛笑,而那笑竟不是因他而起,心中隐隐升起恼意。他此时想必不介意下人知道自己的恼意,故全然露在脸上。

木默淡淡看他,眸光未做太多流连,反问:「王爷以为呢?」

懒得顾及他会如何回答,她转身往大门走来。行了数步,她脚下有些迟疑,似想回头,但终究忍下来,对长秀道:「长秀,送客。」

「是。」长秀走到马车边,抱拳对木昔玉道了声「请」。

「木默,本王要纳你为……」

「王爷!」猛地转身,裙袍旋出美丽的波纹,缓缓憩息在她脚边,明眸大眼闪过一丝难堪,「有些话,请……王爷想清楚再说。」

红唇咬出一排牙印,她不再停留,越过下人冲入院内。

「等我等我!」丢开帽子,皱了半天眉头的人忙不迭地追著绛罗裙而去,哪管他什么狗屁王爷。

木玉昔见他粗鲁无礼,粗犷的脸庞闪过一抹暗恼,他睨了长秀一眼,「好好照顾她。」

「我会。」长秀点头,用的……不是敬语。

「木默,别跑那么快。哇,你顶著这么高的木桩子还能跑得那么快,我早就想问你,脑袋累不累……咦咦,停下来啦,不跑啦!」

「你胡说什么?」双颊微红的女子回首嗔视。方才千丝万缕的难受似吹散不少。

「你的……唔,好像是咕咕冠吧,蒙古人都喜欢在头上顶木桩子吗?」随著她放缓步子,曲拿鹤狠狠揉了揉脸,将皱到僵硬的肌肉揉舒开,复而扬起笑。

「……是罟罟冠。」咕咕冠?他唤老母鸡呢。

绕著湖池缓行,他低头小心瞧她,想了想,突兀道:「王爷有什么好?」

很惊讶他会这么问,心不在焉盯著袖尾,她没多想,只道:「大权在握,呼风唤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锦衣玉食良田万顷,有什么不好。」

心中暗暗比较,他摇头,「那……做王妃有什么好?」

「……谁准你这么问?」飘散的眸倏然一凝,她语气犀利起来。

他缩了缩肩,小声道:「我想问。」

眼神慢慢聚冷,突然,烦闷自心头升起,一把拉下头上的罟罟冠,随手往湖中扔去,她低叫:「吃你的玩你的,你爱住多久都行,少来烦我。」

一掌拍向湖栏石兽,她拂袖而去。未行三步,耳畔竟传来他急切的声音:「痛不痛?」

衣袖被人拉起,手竟被他捉在大掌中翻来复去。

「你……放手。」颊上生韵,她暗暗咬牙。这人难道没男女之别,莫怪被人追在身后叫姑爷,是他活该。

「痛不痛?」见她掌心微红,掌中肌肤滑如凝脂,他心头微跳,下意识反手捏紧,而后才觉得此举不当,缓缓放开,眼中竟有依依不舍之意。

「痛什么?曲拿鹤,你好大胆。」毕竟成长于皇族,生气后,眉宇间隐隐闪出傲气。

他不以为意,反倒探身瞧了瞧在湖面打转的罟罟冠,笑道:「木默,还好你扔了那东西,我以为你要顶到晚上去呢。」

「……」

「你戴这种帽子不好看,我喜欢……你辫儿后坠著珠玉的样子。」

「……」

「其实,当王妃有什么好,你想想,王爷肯定和皇上一样,百来个妃子是一定的,你若做了王妃,岂不要和许多女人一起分一个王爷?呐,就像一块饼,你一人吃正好能填饱肚子,若是十个人和你分,你就只能吃饼儿皮了。」对著湖水说了一通,他转身,才发现被人狠狠瞪著。

「你是不是没吃饱?」

「……」浅笑的脸瞬间僵住。

呜……他知道自己文采不好,「拐弯抹角」的本领没学到家。反省,用力地反省……

「我不是……」张口欲辩,但——没人耐心听他辩解,木默用力瞪一眼,转身往湖尽头的小院走去。

没趣地撇嘴,苦月牙挂上脸,他赶紧追上,「木默,等等,呐呐,你穿这件绛罗裙……」

纤影顿住,「不、好、看、吗?」

「不是不是,漂亮,很漂亮。不过……」他在她身后搔搔后脑勺,「你昨日穿的绣袍比这个更漂亮。」

「……」给他气死。努力吸口气,告诉自己他是朋友,说的话也是无心之言,不气不气。

脚步未停,绛罗在脚边翻飞时,挂在脖上的沉重玳瑁链被抛在地上。

脚间坠垂的络玉带……扔了。

手腕圈戴的万两宝石镯……扔了。

扔了扔了,全扔了。

来到湖道尽头,她只觉全身轻晃晃,不再复有沉重之感。

耸耸肩,走入阁楼,正想呼口气,却被一道声音吓个半死——

「这些东西好像很值钱?」

吓?惊讶回头,竟发现那原本被她抛在湖心的男子,怀中正抱著她扔了一路的珠玉首饰,眼中估量得极为明显。

「你……谁准你进来的?」她走入阁楼,暗暗定下惊跳的心,怒问。

「呃?」他有些腆意,看看门外的婢女,笑道:「两位姐姐没拦,我就走进来了。」

走进来?

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叹气挥手,「出去。」

「木默,你不开心。」

「我不开心也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吃你的住你的,逗你开心也是应该。」将首饰交给婢女,他说得好正经。

「你……我要更衣,你出不出去?」

「好,我帮你。」

啊——三声抽气。两声来自婢女,一声来自送客返回的长秀。

你看我,我看他,静了半晌,知「错」的人才讷讷道:「呃……我……我真的想帮你……」

完了,多说多错。

「你好大胆。」秀脸飞红,戾气入眼,木默双掌一缩一推,狠狠击向他胸骨,将他打飞出阁楼,滚了三圈,靠上一根「木桩」——长秀。

婢女暗暗对视,赶紧走入阁楼,关了门,加上锁,还特地将窗也关了。

必窗前,她们最后见到的画面,是一柄细长弯刀凉凉地……横在曲拿鹤脖间。

滑滑的、闪烁著阴冷寒气的刀尖……抵在脖下……

喉结上下滚动,俊郎男子不但不怕,反倒放软身子靠在某人的大腿上,根本当某人是软柱子。反正他已经在地上滚了三圈,也不怕衣衫沾多一点灰。

巨大的关门声没打掉他的笑脸,反倒让他兴奋地笑出声。嘿嘿,他就说嘛……

「说什么?」手腕使力,冰冷的刀尖压近一寸。

曲拿鹤昂头看了眼长秀,将下巴搁在刀尖上,笑眯眯地道:「我就说嘛,长兄,木默生气起来比较漂亮。」

一扫落寞的神色,骄恣狂傲,甚至带点不屑,这才是他记忆中的木默啊。

长秀垂下眼,没接口,唇角却向上勾起。他何尝不知道木默心中的结,她的身子是恢复了,却总显得有些虚弱,不比以前矫健。他以为那是王爷扣的死结,只有王爷能解。如今……想起他方才的大胆,长秀眯眼瞪他,「曲拿鹤,你色胆不小。」

「承让承让!」

「你!」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长秀下额紧收,怒道,「找死。」

「哇!」避开划过的利刃,他就地一滚,绕到长秀腿后,反手抱住他的腰,借力站起,笑嘻嘻拍下他的刀柄,在他耳边吹气道,「长兄,小弟有些事想请教。」

这小子何时伏在他背后?

刀势一顿,来不及思考,长秀只觉得耳边一阵麻痒,侧首竟发现他在耳边吹气……吹……吓?

想也不想,一掌推开他,长秀光滑的脸上升起薄红。这小子还当真没什么男女有别的念头,抱他一个堂堂大男人干吗?

「长兄,十个月前,木默到底怎么受的伤?」他没什么客气的意识,退开后直视长秀,笑问。

「……看来,你在质孙宴上听到不少闲言闲语。我瞧你和施大人的两个侍卫颇熟啊!」收了刀,长秀瞟他,心中暗暗提醒自己离他远些。

「长兄,你当时……在吧?」

「在又如何?」

「你……告诉我,那天发生什么事,你最清楚,告诉我。」

「……小姐愿意告诉你,你自会知道。」他只是嗜武,可不是多嘴的男人。

「长兄!」曲拿鹤斜斜睨他,笑眼中飘过一丝怒意,出其不意搭上他的肩,小声道,「我呢,对姑娘家从来就是以诚以礼以善相待,这是我的三以原则,长兄你可以学一学,我保证倾囊相授。我可不想惹木默不高兴,你认为我会去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吗?」

「……」离他远点,两个大男人勾勾搭搭成何体统。

「来吧来吧,我们把酒言欢。长兄你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被推开的人又缠上来。

长秀的脸黑了三分,看到院外下人好奇的回视,头上青筋又跳三跳,「放手。」

「不放。」

拖行两步,长秀咬牙,「你放是不放?」当他是柱子,靠得舒服是吧?

「不放。」

「……曲拿鹤,你死定了。」

他其实不讨厌这小子,最多有点怨气、轻视、不屑……简言之,瞧不起而已。只不过,被人从下午缠到夜里亥时,的确吃不消。

自从搬来南郊别苑,木默鲜少出门,夜时也早早睡下。在这间小院,双层阁楼是木默的居所,侧边阁楼则他的房间,为了方便照顾木默。他从未当自己是王府的下人,当然也就不必顾忌鲁王。

那小子在宴上曾多次绕在首平章施大人的两名侍从身边,鬼鬼祟祟不知说些什么,回来后突然问起木默的伤势,想必是从那两人口中听闻到什么。

三以原则?什么东西呀,那小子平常就一副笑眯眯的脸,说什么对姑娘家以诚以礼以善……桃花相,哼!

他以为世间女子皆迷他那张脸吗?他以为木默也会如那些寻常女子一般……该死!长秀突地瞪向在身边绕圈的人。

是笑脸,但这小子的眼中似乎有些……心痛?

对谁?对木默?他突然对「那件事」如此好奇,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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