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小酒馆里的后厢房,还是一袭书生长袍的红书,小心翼翼的在脖颈之间还有手臂上那片起水泡的肌肤擦过药之后,确认床上躺著的小丫头已经不再继续发烧了,便手脚利落的把房间收拾干净,悄悄的开门走了出去。
幸好还不算太迟,虽然拖了几天才把人救回来,但这小丫头的一条小命总算是捡回来了,要想不留疤痕却是要踫踫运气了……
红书漫不经心的暗自嘀咕,好半晌才发现有人正目不转楮的盯著她。
那个老是绷著一张脸的尉迟观老神在在的坐在梧桐树下乘凉,长年征战沙场晒出来的黑金肤色在那袭玄色长袍映衬下更加醒目,那双几乎可以看透一切虚伪假象的乌亮瞳眸正瞬也不瞬的盯著刚刚从屋里走出来的单薄身影,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飞快闪过几许疑惑。
尉迟观和这个叫做红书的姑娘接触过几回,算是模清了她一小部分的脾性,知道她做人处事时常有出人意料之外之举,更从张叔口中得知她就是传闻中的「销魂红酥手」,这才明白她那天会乘著萧府马车的原因。
他当然也发现私底下的红书和传闻中不苟言笑的神秘形象有著天上地下一般的落差,却也明白眼前不是追根究柢的好时机。
「王爷。」红书率先打破沉默,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感激,更少了之前刻意保持的疏远。
「红书,你说的是这个小丫头没错吧?」他掩去心中好奇,神情难得和煦。
「嗯,谢谢你,王爷。」红书眉开眼笑的道谢。
前天夜里,张叔把人送到她这儿来的时候,连日来压在心里的大石总算是落地了。
尉迟观在她心目中的形象顿时强大了不少。
「我叫尉迟观。」他脸上浮现淡淡的不豫,似乎察觉到眼前女子有意跟他划清界线。
红书相当无辜的眨眨眼,「喔,可是我娘说我们和你非亲非故,不可以直呼你的名字。」
她一直是个孝顺的孩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尉迟观亲眼见识过几回,就算对炎娘子颇有微辞,也莫可奈何。
尉迟观当下找不到反驳的话说,只好转移话题,「为什么想要帮她?」
前几日当她提起这件事时,他其实并没有当场应允,事后派人打听,才发现她们两人之间不但非亲非故,还只有一面之缘。
红书低头踢了踢几颗碎石,一脸懊恼的反问他,「你那天晚上为什么要救我?」
尉迟观愣了一下,垂下了眼睫遮掩眸里的真实情绪。
「路过,顺手。」而且心情不佳,那几个劫匪算是撞到枪口上了。
红书很是受教的点点头,「嗯嗯,我也差不多,谁教她在我面前被蓄意弄伤,还平白无故的挨了顿打,我还亲耳听见那个萧府千金喝令其他人把她关在柴房里三天三夜让她自生自灭……」
幸好炎娘子出门送酒去了,要不然听见红书这席话,八成又要暴跳如雷,赏她几个锅贴吃吃。
在人家准夫婿面前公开天下第一美人私底下恶毒的嘴脸,这红书恐怕不只少了一根筋哪。
不过尉迟观的反应也不像一般的未婚夫,只是淡淡瞅了义愤填膺的红书一眼,就又岔开了话题。
「这小丫头是诈死出来的,本来的身份已经不能用了,我会让张叔帮她重造户籍,你有没有什么意见?」尉迟观听过张叔如实转述,他前天夜里找到这个奄奄一息的丫头时,还是先让她吞下一颗续命丹才能撑到红书这儿来的。
红书先是瞧瞧尉迟观,又转头看看那扇紧闭的房门,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
「等她醒来,我再问问她好吗?也许她还有其他家人呢。」要是能让她跟家人团聚,是再好不过的。
「也好,反正这事情也不急,还是先把人照顾好比较重要。」尉迟观目光闪烁,脑海里又放进了一个可以来找她的理由。
「是啊、是啊。」红书顿时笑得像朝阳似的,脚跟一旋,就要往厨房的方向走,「你用过午膳了没有?我刚刚蒸了几笼羊肉包子,要不要拿几个过来给你?」
她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说话的口吻再自然亲切不过,让尉迟观刚硬的脸庞不由自主的也柔软了几分。
「你呢?吃过了吗?」他僵硬的肩膀微微松散了些,阳光穿透枝叶,洒在他神情慵懒的脸庞和昂扬的躯体上,像尊神秘邪魅的异教神祇。
红书愣愣的呆了一下,才欲盖弥彰的抬高自己手上的水盆。
「还没啊,刚刚忙完……」眼花了、眼花了,才会以为自己看见了蓄势待发的黑豹!
「那就一起吧。」
尉迟观充满男人味的阳刚体魄从树下朝红书迈步而来,没错过那双水灵眼眸里一闪而逝的慌乱。
「再来碗酸辣汤?!」红书稳了稳急促的心跳,把自己不寻常的反应归咎于一整个早上的体力耗损。
「两碗也可以。」尉迟观打趣的回答,却看见红书眉头打结,很是烦恼的睨了他一眼。
「不行两碗啦,这样我娘就没得喝了。」她左右为难的模样平添几许稚气,凸显出女孩儿才有的娇态。
尉迟观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在自己还没发现之前,就已经伸手在她后脑上模了几下。
「有没有必要这么认真啊?红书真傻!」他暗暗惊讶她发丝的细柔滑腻,昧著良心又多模了几下。
没想到原本与他亲近几分的红书当下就变了脸色,从那一刻起,就没再开口跟他说过话了。
凡是跟春光小酒馆做过买卖的都知道,这当家的炎娘子是个精打细算,不肯吃亏的狠角色,别看她一介女流之辈,在没有达官显贵撑腰的前提之下,能在这商家必争之地站稳脚步,甚至打出名堂来,就不容小觑。
偏偏她面对豺狼虎豹都能面不改色,唯独面对自家的女儿常常有种力不从心的巨大挫折。
「我说红丫头,你以前经常免费送汤送药送包子给那些不相干的人就算了,这次干脆把人带回来养是怎么样?当老娘开慈济堂的啊?」
任凭红书如何遮遮掩掩,那养在她房里的小丫头仍是让炎娘子发现了,幸好她还给红书留了面子,把人拉到厨房去,才 哩啪啦的数落了起来。
红书有些心虚,笑得很是腼眺,在炎娘子眼中就是一个呆字。
「娘啊,再养个几天就好了啦,人家小梅子妹妹也说等她身体养好之后会帮你做牛做马,我们家也不差她这口饭嘛。」顶多,她就天天做包子给她吃啊。
「哼,说来说去,还不是养了一个吃白食的!我跟你说,要我收留那个小梅子也不是不行,条件就是你别再窝在这里混吃等死!」炎娘子哪里是计较那一丁点伙食,真正让她看不顺眼的是红书一拖再拖,摆明要窝在家里混吃等死的行径。
她那一手绝活可是独门生意啊,别人想要跟进,还得模索个好几年才能学到皮毛哪,怎么能就这样白白错过赚钱的机会。
红书腮帮子鼓了起来,一脸的不乐意,偏偏她的娘亲从来都不是温柔体贴的那一型,说实话,她老是有让人挥鞭驱策的错觉……
「你看是要回去那萧府,把人家千金小姐的玉体好好捏揉一番,拿回原本剩下的一半酬劳回来,还是另寻一档差事,把这阵子吃喝玩乐亏空的家用补齐。」
这萧家的人出手也算大方,红书遇劫的隔天,就差人送来一个厚厚的红包压惊,还特别交代炎娘子要找个大夫来帮「销魂红酥手」好好养伤,显然以为红书在这场意外中伤得不轻。
话说回来,那遇劫事件的调查结果,倾向是掳人勒赎,只不过对方原本想要打劫的对象其实是萧家千金,红书算是阴错阳差倒霉遇上的。
就算红书心里觉得有些地方不合理,也没费事说出来,但,这当下,她倒是不再保持沉默。
「我不要去萧府。」红书斩钉截铁的拒绝,想到那个颐指气使,动不动就迁怒于人的傲娇千金,她就一整个没劲儿。
她才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在那种人身上呢。
那天,那个萧家千金还是喝了掺有安眠效用的茶水之后,才终于让久候一旁的红书可以「上下其手」。
炎娘子一听也没有为难她,很是利落的把事情敲定了下来,留下欲言又止的红书。
「行,反正人家也没上门来催你,八成对你的服务不感兴趣了,多半是因为那个萧湘湘已经够美了,不需要更美……下午我去送酒的时候,再帮你把消息放出去……红丫头,这次别再多管闲事了!」萧府的态度,她也看在眼里,八成跟萧家千金坚决反对这桩婚姻有关系。
反正凭著红书这独门绝活受欢迎的程度,也不差萧府这差事。「对了,这阵子怎么没看见你那个救命恩人来找你吃包子?」炎娘子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一脸好奇的盯著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
只见红书瘪了瘪上扬的唇角,满脸别扭的嘟嚷著,「不来才好!」接著就埋头认真的剁起包子馅。
「怎么?你们吵架了?还是闹翻了?该不会是你把人气跑了吧?」炎娘子嗅出了不对劲,往回走了几步。
「我哪有?」我只是不理他而已。
「红丫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难道……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炎娘子越说,脸色越狠戾,那在红书身上来回打量的异样眼光,终于让红书意会到她的言下之意,顿时大翻白眼。
「娘啊,我这张脸长什么样子,你还不清楚吗?人家的未婚妻可是天下第一美人耶!」红书很有自知之明的指著自己勉强算清新可人的容貌,觉得她家娘亲的臆测太过天马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