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思锦脸上不见一丝紧张,这件事早在北宁传得沸沸扬扬,不是新鲜事。而且她早就问了姑父,知道阮靖的性命无虞,所以她才前来参加招亲,为了避免有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她还特地花了不少银子请人散布阮二少伤重,一脚已踏入棺材的消息,果然招亲这日没几个人上门,这小猫两三只,她根本不看在眼底。
「这些我都知道,」她拿著绣帕轻擦了下自己的眼角,一副柔弱的样子,「不管二表哥现下如何,思锦此生非他不嫁!」
要不是一进门,邱思锦那副趾高气扬的态度太可恶,沐晴儿觉得自己还真会被她此刻楚楚动人、情真意切的样子打动。
「有你这句话,大表哥实在感动。」阮阳轻叹口气,「只是表妹有所不知,我二弟虽然好不容易被救了回来,但他的脸已经……」
阮阳欲言又止,一个大男人眼底竟然浮现泪光。
邱思锦闻言一僵,连忙急切的问道:「二表哥的脸怎么了?」
「我二弟受伤太重,虽然人救了回来,但他的脸……」阮阳掩面悲哀的说:「也毁了,已看不出原来的相貌!包严重的是——他的腿断了,此生无法再直立行走!」
邱思锦闻言,立刻白了一张脸。
好惨!沐晴儿不觉有些同情素未谋面的阮靖,一介武将,还是个护国有功的大将军,如今不良于行,等同断了前程,这一生算是毁了。
纵使不相识,但可以想像向来高高在上的他遭逢巨变,现在肯定难受得生不如死。
「阮家向来忠信传家,发生此等大事,不敢相瞒,」深吸了口气,阮阳平稳情绪道:「还请各位姑娘好生思量,若能接受嫁给这样的阮二少就留下来,若不——请回!一切都是阮家失礼!」
谁也不会想要有个废人般的夫君,更何况还毁了容,不一定长得还比鬼怪恐怖,今日前来招亲的姑娘不多,纵使家世一般,但正值花样年华,没理由为此葬送自己的一生,她们确实该好好的盘算,纵使最后放弃离开,也不能说是自私,只是人之常情罢了。
沐晴儿不急著做决定,嘴角含著冷笑,其他人,她是不上心,仅仅好奇这个非阮靖不嫁的表小姐有何「思锦,」阮阳期盼的看著表妹,「你不会嫌弃吧?」
「我……大表哥,」邱思锦白著一张脸,嗫嚅的说:「难道二表哥此生……都好不了了吗?」
阮阳叹了口气,点点头,「一辈子都得人伺候著,京城——看来也无他容身之处了。」
邱思锦震惊的坐在椅子上,快要哭出来,「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我要如何嫁?!他是个废人了。」
阮阳像是被打了一巴掌,有些难堪的说:「思锦,难道你也嫌弃我二弟?」
「大表哥,这怪不得我,二表哥的一生都毁了,我总不能为他毁了一生!前阵子,我爹还提过胡家四少爷想要派人来提亲,我因为二表哥拒绝他,可现在……」邱思锦的话声隐去,想她花容月貌,正值大好的青春年华,不该被个废人拖累,纵使她心仪他也一样,想到阮靖连令她心动的长相都毁了……
阮阳冷著脸手一挥,「我真没料到你竟是这样的人!宾!我真是看错了你!」
「大表哥,你别恼我,思锦只是……」看著一脸铁青的阮阳,邱思锦知道自己多说无益,捂著脸,啜泣的离开。
说什么真挚的情感,还不是大难来临各自飞,这场招亲到头来成了场闹剧,就是可怜了那个向来高高在上的阮家二少爷,平白无故办个招亲使自己颜面尽失。来的姑娘,才一眨眼的工夫,全都跑光了。
「姑娘,你……不离开吗?」阮阳目光落在发呆的沐晴儿身上。
沐晴儿眨了下眼,一时倒不知如何回应。她确实该走,毕竟哪个女子愿意嫁给一个废柴老公过一辈子,只是若这一走,看著空无一人的大堂,这二少爷不就成了全北宁的笑话了!毕竟这招亲办得盛大,全北宁都知道,最后却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嫁……
受伤、毁容、残废,好像全世界的倒霉事都落到了这个原本该是天之骄子的男人头上,若一直活在地狱就算了,一下子从天堂到地狱,只怕现在是生不如死,她走了,好像太没义气了点。
她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自己这个不管换了几辈子爱讲义气的性子,看来是没救了,她也是个倒霉人,竟然在这个节骨眼还有心思对个不认识的人讲义气,可笑至极。
「姑娘,你走吧!」阮阳挥了挥手叹道:「阮府能理解。」
沐晴儿平静的看著他,「大少爷,若我留下,这招亲是否还要继续?」
阮阳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掩去,「若姑娘愿意留下,自然继续。」
只要她通过了考验,阮家二少奶奶的位置就落到她头上,这原本就是她所希冀的,不过真到了当头,说不犹豫是骗人的,为了两个弟弟和奶娘,她豁出去了。她用力的点了下头,「那就继续吧!大少爷。」
「姑娘,」阮阳有些迟疑的问:「你难道不在乎我二弟不良于行?」
「这是小问题,凭你阮家家大业大,不良于行大不了多顾几个小厮为二少爷抱上抱下,让他想去哪就能上哪,我还可以替他做个轮椅,让他自由来去,跟常人没两样。」
「轮椅?!」
「就是……」沐晴儿懒得解释,只说:「总之这些事我日后会看著办,大少爷无须多问。」
阮阳眼底闪著困惑,「姑娘,纵使你不在乎我二弟不良于行,但他的相貌已毁,有些骇人……」
「容貌这问题就更无须挂心了。」想起自己以前脸上的那块胎记,她轻摇下头,「不过就是张皮,会老、会消失,不论多美或多丑,所有皮相皆是虚妄,最后不过就是一堆白骨。」
「姑娘见解倒是不若常人。」
要不是之前脸上有块胎记,或许她也无法说出这些话,不过她不需要解释。「姑娘有所不知,二弟受此剧变,性子自然有所改变,这次招亲是我爹自作主张,怕到时我二弟对新妇不会有太好脸色,姑娘也不怕吗?」
这场婚事不过是一场买卖,她用自己的青春换亲人一生的安稳。
「晴儿不怕,只是……」沐晴儿狐疑的看著阮阳俊美的五官,若阮靖容貌有他兄长一半,应该也是个美男子,可惜现在已经毁了。「我怎么觉得大少爷似乎想要打发我走的样子?」
阮阳一愣,最后笑道:「姑娘多虑了。只是婚姻大事关系姑娘一生,阮某不想成为罪人,误了姑娘青春,不如,你回去跟家里商量之后再做决定如何?」
「我父母双亡,家里只有个奶娘和两位年幼的弟弟,当家作主的人是我,所以我决定便可,只怕高攀了阮二少。」
「不敢当。」阮阳轻叹了口气,「我爹上栖凤山求见圆通大师,过几日回府,阮府正值多事之秋,一场大火烧了林场……」
「这事我已经听过,只是大少爷,你是将来的当家管事,实在不该总把心思花在过去的损失上头,人要向前看,才有未来。」
沐晴儿的话令阮阳有些惊讶,「听姑娘的口气,是有话想说?」
「我一介女流,也提不出什么了不起的见解,只是俗话说的好,救不了这次,就防下次。」她看著阮阳,奇怪在他脸上看到了一抹熟悉,她眨了下眼,回过神,「阮家还有一半的林场还在不是吗?未雨绸缪,应先拉出个防火带。」
「防火带?!」阮阳露出感兴趣的神情,「愿闻其详。」
「就是在林地间开出几条无树的地带,一方面行走方便,另一方面若真发生大火,也可以避免火势一发不可收拾。」一些现代常识能派上用场。
「姑娘真是聪慧。」
这是常识!沐晴儿在心中翻著白眼,不是她聪明。
阮阳抚著下巴,虽然这姑娘打扮朴素,但看得出容貌出色,言谈慧黠,他不由打心底欣赏她,若这样的女子不适合当阮家二少奶奶,还有谁适合?!
虽然他对圆通大师所说的话抱著半信半疑的态度,但是若真可以替弟弟冲喜挡灾,对象又不差,不妨他的心一横,管他弟弟心底有何盘算,他很快的下了决定,「待我爹回来,阮府立刻下聘,我派人送姑娘回府。」
沐晴儿意外她的婚事这么简单就成了,她站起身,摇了摇头,「大少爷,不用送了,我自个儿回去便成。」
她行了礼之后,转身离开阮府。
她就如同大家闺秀的缓步踏出大门,不过一走出阮府的视线外,她立刻兴奋的尖叫了一声。
万两聘金到手了!以前讲义气,都是当炮灰,没半点好处,但这次可不一样,至少有一大笔钱好拿,她将所有的迟疑全都抛到脑后,飞也似的跑回去,要在第一时间跟奶娘和弟弟分享这个好消息,他们不用再乞讨,看人脸色,住破房子了。
***
阮家在招亲隔日便送来聘礼,虽然嘴巴上不说,沐晴儿倒是暗自感谢阮家懂得做人,毕竟以沐家的处境,根本办不了几样像样的嫁妆,他们先将聘礼送来,一方面解决了沐家的窘境,也让沐晴儿出嫁当日不至于让阮家这大户人家丢脸。
她拿著这些钱先是买了座小宅院,虽然不大,但适合奶娘和两个弟弟居住,还买了几个签了卖身契的下人伺候,一切安顿好,她才开始准备自己的嫁妆。
奶娘好不容易被沐晴儿说服,打算开开心心的送沐晴儿出阁,只是才没几天,外头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奶娘就算想当没听到都没法子。
奶娘原本今天出门要采买些嫁妆,却在街上听到那些话,顿时没心情买东西,神色担忧的回来。
「奶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沐晴儿好奇的看著奶娘略显苍白的脸,她正忙著整理刚买来的小宅院,算算还得添购哪些东西,才能让奶娘和两个弟弟住得更舒服点。
「身子不舒服吗?」
「我的好小姐,」奶娘一把抓住她的手,一双眼都红了,「这门亲事咱们还是别要了吧!」
沐晴儿一愣,随即笑了开来,「奶娘,这件事不是早说定了吗?你是不是在外头听到了什么疯言疯语,所以心里不舒坦?」
「外头的人都说,阮二少成了残废,脸也变得像鬼怪般恐怖。更可怕的是,他似乎得罪了朝廷的人,随时可能没命。」
这些事情,沐晴儿也不是不知道,但事已至此,她已没有退路。
「奶娘,」她敛容问:「阮靖回北宁了吗?」
奶娘摇了下头,「这倒没听说。」
「没听说?!」沐晴儿冷哼一声,「好事多嘴者还真多,如果人还没回来,怎么说得好像每个人都见过他丑陋的容貌似的。奶娘,我看十之八九又是谣言,你别自己吓自己。」
「小姐,你别安慰我这个老婆子,传言虽未必可信,但阮二少身受重伤却是千真万确之事,奶娘没本事,让你日子不好过,但你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姑娘家,何必委屈自己下嫁。」
「奶娘,想我沐家现在是什么光景,是谁委屈谁还不知道,不一定在外人眼中还是咱们高攀。」她安抚的拍了拍奶娘的手,「日子是咱们的日子,可不是过在别人的好事耳语里头,你别总想著别人说些什么。」
「小姐,听说成亲之后阮家就要分家了,阮大少若自此对阮二少撒手不管,二少爷可是一辈子的累赘。」
阮家要分家?!这令她有些意外,阮阳看起来挺疼弟弟的,不像会在弟弟遭逢巨变时弃他不顾。
「奶娘,这不过都是些传闻,未必是真的,反正我们已经拿了阮家的钱,买了宅子也买了下人,现在我若反悔不嫁,之前花的那些银子怎么还?只怕卖了咱们一家老小也还不起。所以你就别再多想,」拉著奶娘,沐晴儿撒娇的说:「你方才不是要替我上布庄挑些布匹回来做衣裳,顺便再多添些嫁妆,让我风光出嫁吗?你再不去天就黑了,走,我陪你去。」
「可是小姐」
「走了、走了。」沐晴儿不想再多听外面的闲言闲语,反正嫁给阮靖一事已定,天皇老子来都无法让她打消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