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被人吻醒第一个直觉反应是什么?
答案是一脚踹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
莫昭尘这一踹使尽全力,把陆麒踹得腰背撞上桌沿跌坐在地,闷闷发出哼声。
这家伙……踢他踢得这么狠!唔……
莫昭尘趁隙迅速起身,自惺忪转醒不过眨眼的工夫,神色甚至已转为从容,唇角噙笑,像戴上一张面具似的。「阁下进我潇湘楼找姑娘何必偷偷模模,尽避走大门,在下一定欢迎。」
「谁……跟你找什么鬼姑娘!」该死!那个叫若琪的女人到底是谁?捧起肚子的陆麒,抬起一脸怨慰的神情。「去你的!」
「那么你是来找在下晦气了?」麻烦一波接著一波来,真烦人。笑脸下,莫昭尘厌倦地想著。「这回又是谁派你来的?」
听他的语气——「你遇过不少麻烦?」
「连你在内,大概已有二、三十回吧!」掐掐手指,呵,不够数。
「在这几年?」
「说吧,是谁派你来的?」没有必要回答,莫昭尘询问他要知道的事。
「既然知道有人想对你不利,你还敢门户大开,简直就是找死!」
「呵!你也是想对我不利的人之一不是吗?」真好笑。「来杀我的人却教我求生之道?」
「谁要杀你来著!」他像杀手吗?陆麒,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怒火四射,「有人要对你不利你就该随时保持警觉,门户大开就罢还喝得醉醺醺的,这不是摆明找死!」
「我找死与否干卿底事?」他笑问:「阁下要的是我的命不是吗?」这名杀手真是有趣得紧。
不过……又是哪个人恼他占住厦门大半花街动起杀意来了?与眼前男子对峙间,莫昭尘边分心想,头隐隐泛疼——呵,今晚酒喝多了点,真糟……
「你的死活就关我的事!」毫不知情的陆麒吼叫的怨声正好在这一刻加重莫昭尘的头疼,甚至令他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糟!见自己给对方有机可趁,带笑的面具戴得再怎么牢固也难掩狼狈。
包何况此刻双脚突然一软往旁倒。
惨了……莫昭尘在心里哀叫今晚小命难保,但想象中的利刃并没有袭上身,反倒是一只粗臂适时拦住他的腰身,阻止他跌倒。
在臂膀中被转了身后,抬眼正好对上方才吻醒自己的唇,莫昭尘愣了住。
这眼神——好熟悉……
「你是——」
开口欲问的话被陆麒粗鲁打断:「若琪是谁?这几年你买进的姑娘吗?」
若崎?「你怎么知道他的名?」
「别问!说,她人在哪?」非要找那女人算帐不可!耙抢莫昭尘,哼!也不看看莫昭尘是谁要的人!
「你到底是谁?」
「连我都认不出来?」
认?「你是……」
「当年你在泉州买下我不准我逃也不让我离开,硬是把我带回厦门,等到我真的不想离开你、只想待在你身边赖定你的时候又把我骗上船推得远远的,现在又满脑子连作梦都念著我见都没见过的女人的名字——莫昭尘,你真的是把什么事都做绝了,这样对我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会不会伤了我!」亏他三年来满脑子塞的都是他,想的也都是他!一心一意只想把他当年说的事学会好回来找他,让他点头答应他能再次留在他身边。
他这么用心良苦,他却——
这个人是——「陆……陆麒?你是陆麒?」
认出他这事根本不能使他满腔怒气平息一丝一毫。
毕竟,如果他没提醒,莫昭尘根本就认不出他来!想到这一点陆麒就满肚子火药直爆。
「我读书习字、学算术帐目,更学张帆结网、武功航海,为的是什么你知不知道?要不是冲著一定会回来找你的念头我早在海上死了好几回,现在我回来,你说的事我全学了,甚至你没说的我也学了!可是你——你竟然勾搭上别人,嘴里念的是别人的名字?说!你把我放在哪里!」
「陆麒?你真的是陆麒?」还来不及消化这突来的消息,莫昭尘压根无心听他一连串兀自开火的怨怼。
才三年呐!他怎么长成这模样?仰视的眼盈满错愕不信,怎么样都无法相信眼前一脸凶恶、刚气十足的黝黑男子,会是自己三年多前买下的那个又小又瘦的少年。
他怎么可能在突然之间变得这么高壮?身形比他高,手臂也比他健壮,完完全全像换了个人似的。
「我是、我是、我当然是!」气死他了!罢才说的话,他有没有听进去啊!
「还要我说几遍?我是陆麒,如假包换的陆麒,那个当年你在泉州误以为是姑娘家用二百二十两买下来的陆麒!」
啊啊,真的是他!「怎么长成这副德行?」
苞白宁说一样的话。陆麒的浓眉凝起恼怒。「我长成这德行是碍到谁了!」他长得像怪物吗?为什么看见他就说这句话?真气人!
「你应该又瘦又矮、脸色苍白,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脾气执拗才对。」
又瘦又矮、脸色苍白——陆麒翻了白眼。「你在说你自己吧!」才三年,他也没想到会看见单薄憔悴的莫昭尘。
记忆中的莫昭尘比他高,总是站在身前护他,有时会捉弄他,天天像傻子似的直笑,不知人间疾苦似的逍遥度日。
而今——单薄纤瘦得让他讶异。
还有那一脸的憔悴疲惫——是为了他运在梦里都念念不忘的人吗?
可恶!竟然被人捷足先登!
「你真的完全不一样了呵。」总算接受他已归来的事实,素日的从容又回到莫昭尘脸上。「看来田兄的确把你照料得极好。」
「哼!」那算照料得极好?「一天之内学不会升帆就丢进海里喂鱼、三天之内抓不到掌舵诀窍丢到海里喂鱼!做不到这丢海、办不到那喂鱼——这叫好?」他的命因此短少几年自己都不知道。「我如果英雄气短全是他害的!」
「这个伤——」莫昭尘手背触上陆麒颈侧浅白的伤疤。「就是这么来的?」真的是他呵。莫昭尘松了戒心,酒意苏醒,混沌了方才因惊醒而暂时清醒的脑袋。
醺醺然的醉意被唤起,眼皮也没来由变得沉重。
他的身体还是和三年前一样,比他来得暖呵……
「被鱼刺伤的。」陆麒解释:「全身上下这种伤多的是。」想到三年来的海上生涯,真是满纸辛酸,呕死人!
「呵呵……」
「还笑得出来!」他低头。「难道你就见不得我——」睡著了?陆麒垂视打横在他怀里,靠著他手臂沉睡的脸,和醒时一样,那两片唇噙著笑意,彷佛连作梦都能梦到好事似的。
可刚在窗边看的时候,莫昭尘的眉头打得跟麻花结似的——这一前一后的差异将陆麒推进五里迷雾。
难道他刚才是做恶梦?现在正做著美梦?
那么在他的美梦里出现的是谁?是他还是那个叫若琪的女子?
「啊!」陆麒懊恼的咒骂自己一声胡涂。
蠢呐他!竟然忘记问明这件事!
※※※
「唔唔……」模糊的嘤咛迸出莫昭尘干涩的喉咙,咽喉内沉淀一夜的酒味更让他觉得口渴难耐。
脑海中深刻的景象在朦胧的此刻浮现,稍稍减轻了干涩的难受——
他做了一个美梦,永远无法实现的美梦呵……莫昭尘咕哝著翻了身,不知道自己将心里想的事说了出来。
身旁微沉的嗓音淡淡开口:「你做了什么梦?」
「唔……梦见、梦见陆麒,梦见他出现在我面前……嗯……像变成另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似地,和以前全然不同……嗯……」
梦见他!?看了他一夜未眠的陆麒突地振奋精神,翻身双膝跪在他身子两侧,双肘撑起自己,与半梦半醒的莫昭尘眼对眼、鼻踫鼻,距离不到一寸。
「梦见他不好吗?」还是没变呐,一大早神志涣散,连三岁小孩都比此刻的他精明百倍。
这件事只有当初在他身边跟前跟后,甚至夜夜赖在他床边才肯睡的自己知道。
一大清早的莫昭尘只有迷糊两字可以形容,什么笑面虎的在大清早的此时此刻只能改叫花脸猫。如此一来,昨晚说的话他也当在作梦了,陆麒猜想。
还是没变呵。手指凌空画著如此接近的俊俏轮廓,陆麒还不想彻底叫醒他。
「不是不好……」咕咕哝哝的声音从陆麒身下传来。「我想他……没人知道我有多想他……那小子很倔强、老说要跟在我身边,嗯……成天叮咛我这、照顾我那的……让我——」
他想他?嘿嘿……哈哈哈哈……狂放的笑难以抑制,又因为还想问个明白而不好发作,让陆麒一张脸憋得跟包子似的。「让你如何?」
「让我忍不住……咦?」半敛的惺松睡眸至此才想到要睁开,不张眼还好,一张眼,黝黑含笑的脸吓得莫昭尘轻喝一声。「你——」不是梦?
昨晚看见的他不是梦?
「还在作梦?」陆麒好笑地挪挪指头替他拨开贴在脸上的乱发,让他双眼能完全看见他。「清醒了吗?」
「你……陆麒?」
「还要我说几遍才肯信?」忍不住内心激动,陆麒压子吻住他讶异微启的唇。「我回来了,就在你面前、就趴在你身上。」
在他面前?趴在他——这话点醒莫昭尘此刻两人的姿势透露出的无言暧昧。「你在做什么?」
「你该问的是我将要做什么。」清楚自己对他异于平常的执著基于何种缘由,是在一年半前意外瞥见那个姓田的和教他学问的洛然两人私下相拥的景象,才恍然大悟,这份情感和随之在后燃起的欲念,他苦苦压抑了一年半!
现下要他再忍就太过火了。
「陆、陆麒!」被拉开里衣露出白净胸膛的莫昭尘把住他游走的手,抬起膝盖在两人之间以为屏障,神情显得紧张,潮红微现。「你疯了!」
「当年为何骗我上船,把我送出海?」停住在他颈窝的啃吻,探求的询问隐藏勉强压抑的低哑。
语气里的怨怼和不满,让莫召尘涌起一股熟悉的情愫,才真正感觉到此时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是陆麒。
这般的质问就像当年他用一双无惧黑眸瞅著他,直问是不是讨厌他、要赶他走一样,很倔强、执拗的口气……
才三年呵!就算他长成高壮强健的男子,和他相比,到底还是个青涩小表。
「你已经不是小毛头了。」轻拍他肩头,莫昭尘笑声道:「起来,你好重。」
「你不说我不起来。」
「像个小表似的,脾气还是老样子。」
「你不也是,一张笑脸面具在别人跟前硬是不肯卸下。」抬头与他正眼对视,浓眉皱起不赞同的波澜。「连在我面前也要逞强?」
莫昭尘被他说得不由得一愣,他刚才以为不过还是小毛头一个的陆麒,正以一双男子的眼坚定地盯视他。
那视线,瞅得人换不过气,难以喘息。
他是从哪学来这眼神的?「好了,回来就好。」莫昭尘扬笑安抚。「让我起来,得为你接风才成。」
「别敷衍我!」为什么要躲他?感受到他疏远态度的陆麒执意不让他离开。「把话说清楚我才放!为什么?」
「我认为海上生活更适合你。」
「你也答应过让我一直跟在你身边。」那根本不是理由。「莫昭尘,你在躲我什么?当年的你一定是想躲我什么才会把我骗上那般贼船对不对!」
他的敏锐让莫昭尘惊心。「你想太多了。」别开玩笑!才三年,陆麒应该还是个质朴呆愣的孩子才对,怎么可以——如此敏锐!
陆麒变得太多,令他招架不住。
「是你什么事都宁可放心里不说,我才必须想那么多!」陆麒拉他坐起身,蹲跪在他跟前拉开喉咙吼:「要是你什么都说清楚,我就用不著花脑筋想这么多!莫昭尘,当年你到底在躲我什么?」
「如果你什么都不说,就别怪我。」陆麒恼怒粗鲁地扯开莫昭尘的衣衫。
「你这是在做什么?」
「做我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想做的事。」两指扣住他下颚,陆麒用力覆盖莫昭尘的唇,以近乎泄恨的激烈吻住他。「你知道你的所作所为有多让我无所适从吗?」他吼道:「什么都不说,任由旁人猜测臆想,从一上岸就听说你和白宁这些年来不间断的蜚短流长,昨夜又听见你叫别人的名字,但是今早你口中念念有词的是我的名字——你把我弄胡涂了!莫昭尘,你让我搞不清楚你心里在想什么?」
他不懂他!原以为这三年的磨练可以让他更接近他一些,所以他将被骗上船的愤怒全用来磨练自己,告诉自己总有一天能追上眼前这个人,让他答应他跟随在身边,总有一天会因为有他在旁守护而不管身在何处都能安心,不必时时保持警戒,就算入睡也不放松;但——他还是失败了,还是捉不著他深沉心思游走的方向,什么都看不清、模不透。
「现下我再也不想了!不再揣测你想要的是什么、想做的又是什么,喜欢还是厌恶——我再也不管了!我只做我想做的——」话尾结束在贴上肩颈的双唇。
莫昭尘困难地扭了扭身。「我骗你离开厦门,照理说你该恨我才对。」到现在,他还没听见他对他当年作为的憎恨,难道他不气他、恨他?
「就算如此我还是想待在你身边。」陆麒压低头,啃咬他光果的肩头,留下一排排浅浅的齿痕。
不痛,但搔人心痒。莫昭尘不安地扭了扭上身。
「我发过誓,要跟著你,就算是哪天要用自己的身子为你挡刀挡剑也绝不后悔!从你为我挡剑那天起,我就在心里发下重誓,就算拼了我这条命也要保护你。」
「我不需要你报恩。」莫昭尘握拳搥他肩膀。「放手!」
陆麒反而将他搂得更紧。「原先是为了报恩。」大掌移到微凉的背脊,轻轻使劲压向自己,低下的唇正好迎上莫昭尘送上来的咽喉,在吻的空隙问道:「后来,报恩的念头淡了,可惜当时的我并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一样是打定主意就算死也要保护你,但心里想的并非是为了报恩。」
「不是为了报恩?那又是为——唔……」抵抗的同时,又不可自拔陷入他的欺近之中的莫昭尘只能重复他的话,在陆麒的手触上他敏感的胸尖时震了下,彻底清醒。「你的手在做什么?」
「只是手而已你就这么紧张?」陆麒发出男人傲然的哼笑,推他躺回床榻,欺身压制。「如果用嘴会有什么反应?」
「你——喝!」袒果的上身因为胸前突来的亲吻紧绷弓起。「啊……陆麒,别闹了,这一点也不好笑!」。
「我也不是闹著玩。」深深吻进他嘴里尝过一回味道,陆麒意犹未尽地抬起脸。「我是认真的。我要你,这是我回厦门的目的。」他不会知道,离开反而让他认清了自己的感情,见不到面的思念更坚定他的心意,无法动摇。
要他?「你、你知道什么!放、放开我!」心慌首次染上素日不变的笑脸,莫昭尘困难地在陆麒的压制下翻身背对他。「别想用这方式报复我!」
「我不恨你,哪来的报复?」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固执、这么笨!「报复就可以让我亲近同样身为男人的你?」懊恼地勾起莫昭尘,将因此被迫跪坐的他搂进怀里。「做这事哪有那么简单?你这个潇湘楼的主人会不清楚?」
背脊贴著炽热胸膛——如果能,陆麒衷心希望这样的接近能将他的心意传达给他,让他明白。
「除了你,我不想踫任何人。」游走在莫昭尘耳珠、颈背的唇低低吐著热气道:「我只想踫你,当明白自己对你是什么心思起就想踫你,我忍耐了好久你知道吗?」
「你胡说……」莫昭尘被压弓起背,困难地平抚紊乱的呼吸。「别、别开这种玩笑,唔……」
「我已经不是三年前不懂情爱的毛头小子了。」他边说,手滑移到他因跪坐而毫无防备的。「我知道我要什么。我要你。」
「陆麒!」莫昭尘按住他下探的手,弯腰用上身的重量压制他妄动的手,由陆麒燃起的炽烈热火烧得他全身绷紧。「不要这样……」
「告诉我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不想再费心思刺探推敲,他只想从他口中听见实话。「骗我上船之后决然背对我离开,你知道那让我有多痛苦?头一遭知道什么叫心痛如绞、心如刀割——」
他何尝愿意,但是不得不。「我必须——」
陆麒打断他话径自续道:「本来想恨你却恨不了,就算你这样对我,我还是想回到你身边、想守著你,想让你有我在的时候能安心入睡不必小心警戒,更想为你多做点什么——」
他……「啊啊——」陆麒未被压制的手毫无预警扳直他上身,使原先被压住的手得以在同时挑拨欲望,令莫昭尘控制不住自己而叫出声。
「你的心里究竟容下了谁?」掌握莫昭尘勃发欲望的手不停折磨他,每一回都刻意增添一丝力道,虽轻,但是以让敏感的感官尝到一波高过一波的情潮;心知在这情况下逼问是卑鄙的作法,但他别无选择。
谁教莫昭尘不肯老实!
「白宁?那名叫若琪的姑娘?还是我?哪一个才是你心里想要的人?」
「嗯……啊啊——别再、放手啊唔……」以跪坐之姿承受陆麒给予的一切挑逗,莫昭尘难掩一阵阵敏锐涌上的燎原热火,连喘息都变得异常困难的他,说起话来断断续续难以连贯,「若、若崎他……他、不是……呼……不是……」
若琪?在他心里的人是那名叫若琪的女子?听见他口中断断续续吐出的名字,陆麒的心凉了一截。
原来他心里——没有他,没、没有他……
刀锋划上心头原来——这么难受……比溺水还痛苦……
「哼哼,呵呵……我明白了。」陆麒退开,在莫昭尘神智险遭击溃的前一刻松手,跳下床。「原来你要的不是我,在你心里的人也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这样:「陆、陆麒!」莫昭尘伸手欲拉住他却扑了空,想下床追他,偏偏方才的情火烧得他双脚发软,趴伏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看著他凄凉的背影离去。
乱了,什么都乱了!
因缘际会买下他并带回泉州时就乱了,决定送走他、将他推离身边也乱了;现下他一声不吭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更乱了!
情况乱、思绪乱,心也——乱了……
像团找不到头尾的绵絮,这该怎么解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