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时,已经接近凌晨了,淳茹抱著一堆资料回来,还有一个瘫在她身上睡死的小孩。
她连把橙橙留在陆家都不敢,只好把他带回来,婆婆也理所当然的让她把外孙带回来。
这是没有列在纸上的试验之一,她知道。
好不容易把小朋友放在床上,为他盖好被,淳茹坐在床沿,精神恍惚,回想著今日在婆家的大小事,婆婆无形的压力,旁人有心、无心的试探挖苦,所谓的「人情世故」,一古脑的塞进她脑子里,她顿感消化不良。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钥匙转动门把的声音,她立刻奔出,正好与进家门的陆智盛对上眼。
一股心酸委屈顿时涌上,爆发出来。
「阿盛……」她忍不住决堤的泪水,奔进他怀里寻找依靠。
「乖乖乖……」他被一群叔伯灌酒,半茫了,被沧路送回来,一路上当然又被套出不少话,他懊恼得要命!但看她委屈的眼泪,酒就醒了。「我妈为难你了?」
他很了解自己的母亲是怎样的个性,他只是不好说出口,他妈其实是个巫婆!如果今天他要娶的女人不是小茹,他妈会更刁钻,她是很喜欢小茹的,从小看到大的感情不是虚假,但「媳妇」和「女儿」,还是有差别的。
「没有,她没有为难我……」淳茹反倒抹去眼泪,暗自怪罪自己:为什么要在他面前哭呢?要是他以为妈对她不好而生气了,那怎么办?
不用问就知道,她面对的是他妈耶!她体贴的没有告状,忍耐所有的委屈,不让他夹在未婚妻和母亲之间难做人,忍不住会让他想多疼惜她一点。
他柔声问:「今天妈叫你去做什么?」
淳茹蠕动嘴角,一时很难说清楚,牵著他的手,来到餐厅,因为只有那里有桌子。她指著餐桌上头一堆东西,宴客名单、饭店档期菜色、婚纱资讯、喜帖样张、喜饼、媒人联系等……
陆智盛模模她的头,叹道:「被吓到了?」那些东西八成是妈的那些姊妹淘们硬塞给她的,她不好意思拒绝就全部带回来了。淳茹眨著泪花的眼,点头。
丙然——
「妈的朋友不是坏人——」他话锋一转。「大部份都不是。」富太太的交友圈,他一直觉得很复杂。
「智善姊姊帮了我不少的忙。」她不敢提被王夫人羞辱,觉得很委屈被看不起一事,「妈叮咛我不要在意花多少钱,我压力好大……那表示,妈不在意花多少钱,只要我们把婚礼办得完美让她满意,可是……我好怕做得不好,我什么都不懂……」
「没关系的,不要急。」他柔声安抚。
「饭店还没订,要订饭店还得先确认一下宾客名单,爸爸那边我还没去问要请多少人来,位置还要排过,找时间拍婚纱、挑礼服,喜帖样式我也没有主意,饭店菜也要去试吃,再加上喜饼——」她一个头两人大。
「小茹、小茹。」陆智盛忍不住打断她的碎碎念。「你太紧张了,你忘了吗?你有我。」抚著她的脸,他眼神充满眷恋。
稍早时的不愉快,对她的不谅解,现在想来都是他自己太不成熟懂事,他应该要更贴心一点。
「结婚是我们两个决定的事,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有什么事情,尽避跟我说,嗯?」她这么为他著想,他怎么能自私的只想到自己?他说了她想听的话……淳茹惶惶不安的心,为此安定下来。
「好……」她感动得鼻酸了。
「今天我们都累了,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我们一起拟名单,嗯?」他起码比她了解母亲交友状况,谁该离主桌远一点,谁该近一点,他能指点一二。「那太好了……阿盛,你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淳茹鼻子嗅了嗅,闻到浓郁的酒气。
「还一身酒气呢?跟阿健喝到这么晚?」
「你爸临时让我去见几个长辈,喝了几杯。」他也不想告诉她,他今天是如何的被那些政治老狐狸们消遣耍弄。
「好可怜……」淳茹太了解父亲的朋友们是怎样的性格,而父亲又是怎么在人前数落他。
案亲在人前,绝对不会夸耀自家孩子的成就,可那不代表他不认同,相反的,父亲护短,自己嘴上不夸奖是一回事,也绝对不容人在他面诋毁他孩子的努力。
「你先去洗澡,我帮你泡杯热茶,喝了快点睡了。」他八成被灌不少酒,现在能还醒著,多亏平时应酬练出来的好酒量。
「小茹,我……」陆智盛拉不下脸,为自己先前的乱发脾气对她道歉,他望著她仰望他时那信赖依恋的眼神。他……开不了口承认自己的错误。
「怎么了?」没有察觉他内心的挣扎,她体贴地问道:「不舒服吗?快去休息吧。」
「我……嗯。」他默默的把话吞回肚子里,涎著赖皮的笑讨她说:「亲一下,我才要去睡。」
淳茹红了脸。「讨厌——」虽然嘴里说讨厌,仍是羞涩地给了他一个吻。
纠缠玩闹好一阵子,才一个去洗澡,一个在厨房里泡茶,至于稍早前的小小口角,两人都当做没事般绝口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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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的星期一,照常工作,囤积的工作需要消化,忙著开会、整理资料、拟企划书,让淳茹暂且忘掉周末的不愉快。
中午忙得告一段落了,正要跟好友兼上司来个午餐约会,说一些心事,但一通电话将她的好心情给打坏。
「小茹,是我。」是她未来婆婆。「在忙吗?」
「没,刚忙完!」她慌忙坐回椅子上。「妈,有什么事?」
「没什么啦,我是想问你饭店订好了没有?虽说还有五个月,但早点订下来也好。前天给你那些饭店的简介,很多婆婆妈妈也给了你意见,应该有些底了吧?」
「昨天跟阿盛商量过了,我打算晚点跑一趟去问问看能不能先订。」
「真的啊?你们打算订哪间饭店?」
「等一等!我找一下。」淳茹慌忙拿出笔记本,找出纪录后,将地点告诉准婆婆,「……想说采用Party的形式,订小厅比较不容易跟别对新人强踫。」
这是她和阿盛讨论的结果,他们两人都喜欢这种温馨而且不会太复杂的请客方式,相信双方的朋友都会玩得很开心。
「噢……」但是陆陈雪珊从电话那头传来令人心惊胆跳的沉吟。
「这样啊。」口气明显冷了下来。陆陈雪珊没有说重话,然而就是轻轻的一句应和,就让淳茹如坐针毡。
她反应很快的立刻改口,「这只是初步的想法,还是要跟家里的长辈们讨论,阿盛的朋友有些很疯的,我怕在婚宴上玩太疯,我爸爸会生气……妈,我跟阿盛再讨论一下,再告诉你好不好?」
「也是,年轻人总是玩得不知轻重,长辈看在眼底总是失礼,你跟智盛讨论完后再告诉我。」陆陈雪珊强势地介入。
结束通话后,淳茹像打完一声战那样松了一口气,瘫在椅子上瞪著话筒发呆。原本她是很饿的,但现在却了无食欲,看著笔记本上头的纪录,他们原本的计划……她拿起桌上的笔,难过的在原定计划上头画了大X。
正要出门去找饭吃的汤心紫经过她办公桌面前,看见她一脸颓丧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轻敲她桌面两下。
「宝贝,我们去吃饭吧。」她笑得风情万种。
「喔。」淳茹像木偶般拿了钱包,失落的神情像是被打败了。
淳茹看著眼前最爱的摩卡巧克力冰沙,鲜奶油上头有巧克力脆片,她动手将那团漂亮的奶油破坏个彻底。
汤心紫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呢?」闻言她抬头望著好友,一脸的无神。
「受到挫折了?」好友的关心,让淳茹找到情绪宣泄的出口,她没掉眼泪,但是用充满控诉的语气说道:「我只是想要一个简单、温馨的婚礼,有这么难吗?!」
明明就说结婚大小事让他们自行处理,但却又事事干预,他们小俩口一起作的决定准婆婆都有意见,她还不能当著准婆婆面前说这是阿盛的主意,只能默默承受,回头再想什么借口说服阿盛改变原定计划。
「不难啊。」汤心紫微笑的说,好食欲的她吃完自己的餐点还不够,还接收小学妹吃不下的熏鸡潜艇堡。「公证登记,瞧,是不是很简单而且很便利?」
她的话如同一桶冷水,浇到淳茹头上,让她醒了过来。
那样的结婚方式一开始会很痛快没错,因为是照著自己的心意嘛,不过事后还是会被数落一顿,被逼著办一场婚宴顾全长辈们的面子。别说她未来婆家那里会不开心,就连她父亲也不会高兴独生女结婚竟然先斩后奏。
「那是不可能的事……」
「我知道嘛。」汤心紫凉凉地道,见她一脸郁色,不禁笑了,「你们吵架了,对吧?」
「我不想跟阿盛吵架的。」没什么心眼的淳茹,三两下就被套出话来。「他突然发好大脾气,我被吓到了!我真的没有想到,才决定要结婚而已,他就变了一个人。」
汤心紫听著她说著这一周来的委屈,微笑不语,不若平时的犀利毒舌,就只是静静的听著小学妹的抱怨。
「阿紫……」说了那么多,却没有听见好友给她意见什么的,甚至吐糟陆智盛几句,就只是笑笑而已,这让她非常不安。
「你为什么都不说话?」
「我要说什么?说了你会伤心,还是不说好了。」
「为什么我会伤心?说啦!」淳茹不习惯这样的她。阿紫学姐一直是英姿飒爽的女王,说话犀利一针见血的。
「真要我说吗?」汤心紫一脸的为难。「小茹,你到底以为结婚是什么?」一句话让淳茹微怔。「就是……两个相爱的人……一起生活……」
「就只是这样而已?」她追问的语气咄咄逼人。淳茹没有回答,她在思考好友的话意。
「如果你都这么想了,我还需要说什么吗?」汤心紫话中有玄机。
她一直思考著阿紫说的话,想著自己的心态,是不是错了?但是跟自己心爱的一起生活而决定结婚,这有什么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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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著复杂的心情,淳茹回到工作岗位上,藉著工作忘掉筹备婚事的挫败,可幼稚园打来的一通电话,让她被迫放下工作,匆匆请假离开公司。
当她赶到幼稚园时,面对的是被橙橙打伤的小朋友盛气凌人的家长。
「你是怎么教小孩的?怎么可以打人呢?」
「真的很抱歉……」淳茹只能弯腰赔不是。
她问过橙橙了,为什么打人?不是因为对方说了什么挑衅的话,只是因为对人家小女生带来的洋娃娃好奇,想要拿来看一看、玩一玩而已,小女生不给,他就动手抢,还打人。
不觉得自己有错的橙橙理直气壮的说:「谁叫她不给我!活该!」淳茹很惊讶。这小孩怎么会这么霸道?!她该不该打?该不该处罚?
她不是他妈妈,只是暂时照顾他而已,她能处罚他吗?!如果日后把小孩交给二姊,二姊怪她没有把橙橙都好,那怎办?如果是她的小孩……她该怎么教导他这样是不对的?要怎么跟他讲道理?
眼前的小朋友家长不停的数落她,她慌了……
「抱歉,我……」忍不住夺门而出,她抖著手,拨电话给陆智盛,希望他告诉自己,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问对方要怎么赔偿……小茹,我在忙,晚点再打电话给你。」电话那头的背景听起来很嘈杂,他很忙的样子,她也不敢再打电话给他求救。
「只能靠我自己……」她该打电话给人在美国的二姊吗?为了这点小事——对啊,小朋友推来打去,本来就是正常的。
但橙橙有错,他不该恶霸抢人家的东西还动手,如果是她的小孩……淳茹努力回想小时候的情景。
她跟两个哥哥差了四、五岁,两个哥哥年纪相当,脾气又冲,她是从小看著两个哥哥为了一样东西争执打架到大,但是出了社会后,两个哥哥的感情非常好,爸爸当时是怎么教训他们的呢?
她想到了!虽然,她不知道这样对待橙橙会不会被二姊责备,但如果是她的小孩,她有两个爱打架又不知轻重的孩子,她会这样教导他们。淳茹抹掉眼泪,坚定地走向教职员室,对盛怒的学生家长们深深一揖。
「我真的很抱歉。」
「我们要的也不是什么赔偿,就只是一个道歉。」小女孩的母亲气过了,也算是明事理的人。
「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处理的,就让跟小女孩说几句话。好不好?」淳茹客气地道,和颜悦色地小女孩微笑。
原本小女生的父亲是不赞同的,宝贝的把女儿搂在怀里,说什么也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是她母亲说服了他,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把女儿放下来。淳茹注意到,橙橙流露出嫉妒的眼神,她登时心一软。他想念自己的父母呀。
小女生羞涩的走向她,淳茹蹲来,在她耳边细语说话。
「阿姨,我可以这样吗?」小女生一脸的惊恐。「可以吗?」
「可以,没关系。」淳茹微笑鼓励她快去。
在场的大人们——那对父母以及幼稚园的老师,全都紧张的看著小女生走向坐在椅子上,生闷气的小少爷。
只见小女生走过去,伸手向他讨,「给我。」指著他怀里玩的汤玛士小火车。
「我为什么要给你?这是我爸爸买给我的。」小少爷当然不肯给。小女生害怕的退了一步,回头看淳茹,淳茹给她鼓动的眼神,于是,小女生上了,动手抢起了玩具。
两个小朋友当场就为了抢玩具吵了起来,小女生还先发制人,动手打他。
「你打我!你打我!我要跟我妈讲,你打我!」橙橙大呼小叫起来,要还手的时候被阻止了。
「橙橙,看我!」淳茹握著他小小的肩膀,口气严厉道:「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的感觉很不好,对不对?」小男生气到扁嘴,眼眶含泪,倔强的瞪著舅妈,一脸的不服输。
「被人打,是不是很痛?你喜欢这样吗?」橙橙仍是瞪著她。
倔强的不肯低头认错。其实他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事情了。
当东西被抢、被打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为什么小女生会一直哭,因为他也委屈得好想哭,但他是男生,才不会像女生一样大哭大叫咧。然而逸出嘴唇的呜咽,让人听了好心酸。
「被人欺负很难过,对不对?你现在知道很难过,以后就不可以让别人难过,不只是同学,还有你的手足,以后如果你妈咪生了弟弟或妹妹,你也不可以这样,知道吗?」
「呜呜呜呜……」小男生哽咽的点头,神情可怜兮兮的。
本想板起面孔的,但淳茹还是不忍心,模模他的脸,抹掉他泪水哄著说:「好啦,知道错就好,要跟你的同学说什么,知道吗?」
橙橙抽抽噎噎的点头,对著刚刚打他的小女生说:「对不起。」然后刚刚打完人的小女生也是一脸的心虚,连忙把抢过来的玩具还给他,很乖巧的说:「我也对不起,汤玛士还你。」
看人家小女生多乖巧懂事!淳茹把这句话吞回肚子里,没有在这时候说出来伤小孩子的自尊心。
「握握手,以后当好朋友。」对方的妈妈见橙橙道了歉,也就不计较了。这天回家时,橙橙一路上都牵著淳茹的手,握得紧紧的,连她要松手掏钱包买晚餐时,他都露出很惊慌的神情,改揪著她衣摆。
小朋友这举动激起她的不舍,她不断的告诉他,「橙橙,姊姊没有生气,不要这么紧张嘛。」但是小朋友闷闷的一句话也不说,紧跟在她身边,无论她怎么问,他就是不说话。
小孩子也需要忏悔的空间!她理解这一点,便不再追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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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陆智盛加班,他回来时,淳茹已经先行将小朋友喂饱,她自己则等他回来一起吃饭。
她热菜、为他添饭,一边说著今天发生的大小事。
「婚宴场地我们再讨论好了,毕竟是有长辈的场合嘛。」
她迂回的没说是婆婆反对。「我今天开会的时候啊……」她说著工作上的喜怒哀乐。女孩子总会这样,告诉亲爱的另一半,在工作上受到怎样的委屈,有成就感也会与他一起分享,或者跟同事不愉快,一些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
「……小女生的父亲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她趁著小朋友回房间看电视时,小小声对陆智盛说明今天在幼稚园发生的事。「我还以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呢……只是不知道二姊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耐心听著她说话,一边吃著味道不怎样的饭菜,陆智盛说:「先动手打人就是不对,我等等再教训他。」
其实,他很累了!堡作上一连串的忙碌,推掉了应酬,本来他今天是打算带客户去吃饭的,但为了那个「约定」。于是也话锋一转——
「往后我若有应酬,就不回来晚餐了。」
不是征询的口吻,让淳茹有些错愕。
「可是,我们的爸妈都说了……」要他们每天一定要他起吃晚餐,这是规定,才一个星期而已,他们就无法维持了吗?
「我知道,但是我没办法,小茹,我推不掉应酬。」他疲惫地道。
「我不可能只当一个经理而已,在爸爸认同我交棒给我之前,我永远都是不及格的。我想要给你一个家,给我们不虞匮乏的生活,我在努力打拚,家里有你,我很放心。」
家里有你,我很放心。这一句话有千百斤重的压力,压在她身上。淳茹张口欲语,可却说不出口,她只好微笑点头,「我知道,辛苦你了。」
她隐约觉得不对,却又无从反驳,他事业心重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本来就是这样的,她不该觉得奇怪。
她好害怕争执,尽力的避免与他吵架,下意识逃避现实。
见他露出满意的微笑,低头扒饭,放置太久的炒青菜黄了,他仍继续吃著。她抬头,看著仍空无一物的家,紧拢的眉头泄露了她的担忧。
要到何时,她才能为他做一顿热腾腾的晚餐?要到何时……才会有她梦想中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