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程澄照往常一样去林子里散步,由于心情不如平时宁静,不知不觉间走出了林子。要入冬了吧,风里寒意重了起来,她稍稍觉得有些冷。
正觉得走的太远了,她突然打了个寒颤,好像有危险在逼近。
「就是她!」耳边传来男子的吼声。四五个人就这么从林子里冒了出来。
「等你好久了,今天总算落了单。」那些人满脸横肉,一看就知不是好人。怎么办?程澄缓缓往后退。也许跑进林子里,还有一丝逃脱的希望,可他们堵著自己,身后是一片平地啊!
「你们如果想拿我来威胁卫聿行,那是不可能的。」看他们好像预谋许久,她只能得出这个结论,若不是,那就只有劫色了。如果是后者,她只能尽量激怒他们以求一死。
但他们只是逼近,什么都不说。程澄退了几步,突然转头就跑。虽知没有什么用处,但这是惟一的选择。
耳边呼啸著风,她的心也冻到冰点,她是不可能逃脱的。身后的人算准了她跑不远,也不急,没有立刻追上她。正在她绝望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马蹄声。她听见身后懊恼的喊叫,紧接著被抱入一个温暖的胸膛。
卫聿行!程澄惊讶地发现是他。他不是受伤了吗?
卫聿行的确伤得不轻,但当他发现聂剑私自回府时,一种不详的预感随之而生,然后他不顾一切便赶了过来。幸好!卫聿行不敢想像万一他没赶来,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他只能紧紧抱住她,才能让惊慌的心得到平静。
第一次,程澄觉得他的怀抱让人心安。
卫聿行并不把那几人放在心上,原本想给他们一个了断,但是当领头的人突然吹了声口哨,他不由脸色大变。他在南疆听过这种哨音!卫聿行立刻明白自己处于劣势,在他伤势未愈,又没有援手的情况下。
程澄感觉到卫聿行的变化,他全身散发出战斗的气息,手臂将自己抱得更紧,像是一松开就再也抓不住似的。
他居然不迎战,掉头就走。程澄立时知道处境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危险。
然而,没跑多远,几骑快马迎面拦住了他们。马上的人露出嗜血的笑容:「卫王爷,今天就是你们夫妇的死忌。」从马上几人的骑术来看,卫聿行立刻估量出他们并不是普通敌人。若是平时,他或可一战,可目前的情况不允许他冒险。不单是他受了伤,最重要的是他要顾著她。他很快便做了决定。
卫聿行淡淡一笑,道:「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他口上说著,一边将程澄的手放在马缰上,「你要赶回去报信。」他低声道。程澄惊讶地抬头,迎上他深邃的目光,好像很悲伤,又好像很温柔,让她的心突然揪成一团,辨不清他的目光。
突然,他狠狠地抱住她,亲上她的唇,又迅速退开,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跃下马背。然后她只觉得马在迅速地往前跑,想是他加了一鞭子。她回头看他已拔出大刀,砍向马上的敌人。一片鲜红笼罩著她的视线,她辨不清是想像或是事实,只记得他发出了求救的信号,心里不由的想著原来他并不需要自己回去报信。
马儿通灵,一边跑著,一边凄厉的嘶鸣,程澄只知道自己的心也在喊著,泪水粘湿了马鬃。
很快,程澄看见了山庄的大门,秦晋正一脸心焦地站在门口。
「快去救人!」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这句话,惊觉全身颤抖得拉不住奔跑的快马。秦晋沉著脸,
一声呼哨,骏马猛然收蹄,在他面前堪堪停住。
「夫人,你跟我来。」秦晋沉稳地将程澄扶下马,迅速送进他身边准备好的马车里。
「王爷他有危险。」程澄意图向秦晋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夫人放心,王府的高手已经赶过去了。」他坚持地将程澄送入马车,然后站在车门前,沉静的面色看不出任何迹像。
秦晋的沉稳让程澄稍稍安了心,可一种不详的预感却隐隐绕在她心头。卫聿行,你千万不要有事。程澄将脸埋入膝盖,用最虔诚的心祈祷著。想著他最后那一刻的目光,竟让她的心颤抖了,像是有人用刻刀在她的心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秦晋站得笔挺,但手却在微微颤抖。今早他与王爷身边的四侍卫聂剑、聂平、聂隐、聂正紧随王爷赶过来,在路上便遭人伏击。来人并非一般庸人,即使像四侍卫这样的高手还是给伤了一个。随后受伤的聂平赶回王府求援,另三人匆匆赶来,仍是慢了一步。看来,敌人是打算把他们围在此处了。如果他没料错的话,来人是与南疆叛党有密切关系的西邪教,只是此教一直不插手朝廷事务,怎么会……
如果教主西寒也来了的话,此次能顺利脱险就是万幸了。
秦晋忖度著,一双眼楮瞬也不瞬地盯著程澄回来的方向。
一乘黑马风驰电掣地奔来,秦晋脱口喊道:「王爷!」程澄也同时跳下马车。
来人是聂剑与卫聿行。
程澄看著几乎成了血人的卫聿行,脑中一片空白,直到聂剑将卫聿行送入车中,一声怒喝「上车」,才回过神来。
「爷要紧吗?」秦晋稳住心神。
「没伤及筋骨,主要是旧伤。」聂剑一边坐上驾驶的位子,一边说:「他们人来的很多,聂隐、聂正难以抽身,我们现在不能往回走,只能选小路赶往附近原大人的别苑。」
「保重。」秦晋往他肩上一拍。
聂剑略一点头,长鞭一甩,马车迅速地向前奔去。
程澄把卫聿行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帮他尽可能的选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可他双眼紧闭,浑身是血,看起来就像没了人气一般。程澄恐惧地试试他的鼻息,轻微的呼吸让她松了口气,可他这身伤怎么办?
「包扎。」聂剑突然从前边扔进一个包裹。
「我……」她不懂怎么做。
「快点!」聂剑恨不得受伤的是她。
「我知道了。」即使没做过,在这种情况下,她也只能尽力。
程澄小心地帮卫聿行上药,可每掀开他衣衫的一寸,她的心便痛一分。这便是为她受的伤吗?她尽量轻地涂上药膏,怕他疼,还一边微微的吹著气。虽明知他现在感觉不到,可一想到他身上的疼减轻一分,她心里的痛便轻一分。
第一次看见他弱势的样子,程澄突然觉得他也不是那么可怕。一个能为救人而身陷危险的人,他的
心想必也是柔软的呵。
「包好了就喂爷吃下。」聂剑又丢了一小瓶子进来。程澄自然照做。
突然,「嘶」地一声,马车刹住。程澄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卫聿行,好像这样便可以保护他。
聂剑皱眉盯著路边泥地里的一个脚印。那是不小心留下的痕迹,但他知道只有南疆人才会穿这种鞋子。前边肯定已有埋伏。
程澄看著聂剑拉开车门,迅速地将卫聿行扶下马车,立时知道情形凶险之极。
聂剑将卫聿行扶上其中一匹马,才回头对程澄道:「前边有埋伏,我们不能前行。现在只有一条路,你协同王爷往深山里走。你顺著右边的小径,大概半个时辰后便只能弃马。进了山,有许多山洞,你先带著王爷躲起来,见著王府援兵发出的蓝色流星你就用这个。」他递过一个奇怪的小竹筒。
「你现在和王爷是一条线上的人,若想出卖王爷,他们也不会放过你,而王府的人必将追杀你一生。」他不相信她,可是没有选择。「你放心吧。」程澄静静地看向他。
聂剑看她一眼,不再多话,扶她上马。道:「握紧。」现在可是两人一骑。
「我给王爷吃过药,他半个时辰后会醒来。」聂剑重新驾起马车,最后叮咛了一句。
「那你呢?」程澄回头道。
「我引开他们。」聂剑一甩鞭子,快马驶开。
程澄不再回头,策马向山中而去。这次,轮到她救他。
丙然,半个时辰后,便再无路径可循。程澄下了马,吃力地扶下卫聿行,然后将马儿往回赶。
进了山,光线昏暗,参天的古树隔绝了外界,好像阴暗中的幽冥神境。
她努力地走著,渐渐开始往高处攀登。卫聿行靠在她的肩上,沉重地快将她压垮,她很快开始觉得眼前发黑。可是不能停啊,她还没找到合适的躲避之处。
卫聿行突然发出轻微的申吟声,程澄心中一动,他要醒了?
「怎么回事?」看见眼前难以置信的情形,卫聿行其实是想吼出来,话到嘴边却只是哼哼。
「没办法,我们得等援兵。」程澄吃力地回话,她现在可是一点都不怕他了。
话说得轻松,可脚下不轻松,一个趔趄,程澄摔在地上,卫聿行更是摔得不轻。
「你怎么样?」卫聿行看她趴著,顾不得自己,急忙撑著身子去扶她。
「我没事。」看他一脸心焦,程澄心中涌过一阵暖流。
她爬起来,搽搽脸上的泥土,便要扶住他。卫聿行却不耐地将她甩开。
「不用你扶。」他撑著自己走。
「你受伤了。」程澄声明事实。
「开玩笑,我卫聿行什么伤没受过,需要你来扶?」他讽刺的话语说得气喘吁吁。
程澄皱起眉头,有点生气,又有点好笑。他居然也有孩子气的时候?不再怕他,心里却多了一种无奈的感觉。
她抢上几步,扶住他,即使他用了最凶狠的眼神看她,她也当没看见,反正他受了伤,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卫聿行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想让她扶,自己沉重的身子压在她细弱的肩头上就像要把她压碎似的。但又推不开她,他眷恋她的贴近,而且是自愿的。他暗叹了口气,由著她了。
走了一阵,卫聿行突然道:「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回事。」若不是软玉温香,他早该问的。
程澄简略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卫聿行的眉头不禁越皱越紧。是谁?这么有计划的置他于死地?虽然交手中他大略可以估计对方来自南疆的西邪教,但原因他想不清楚。叛乱都已平息,才大张旗鼓地置他于死地未免太奇怪,西寒到底想做什么?他不认为他会为了叛党与朝廷杠上。
「那边有山洞。」程澄高兴地道,打断了他的沉思。
两人进了山洞,稍作休息。卫聿行迅速运功疗伤,程澄静静地呆在一旁。他们两人,好像还从没这么平和地相处过。
不知过了多久,卫聿行才睁开眼楮。看见程澄关切的眸子,他还真有些不适应。
「伤势怎么样了,好些了吗?」程澄柔声道。
卫聿行发现自己居然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半晌,他才支吾道:「没什么大碍。」若她像从前一般,他自然也可以摆出一副凶相,可她这么温柔,他真有些无措,而且,他居然觉得自己有些……羞
涩,这说出去只怕没有人会相信。
没什么大碍?程澄不信地看著他。她走过来,像照顾婴儿一般探探他的额头。额上的高热吓了她一跳:「你在发烧!」
卫聿行这才发觉自己全身有些热烫。他并没有很严重的内伤,会发烧估计是伤口开始发炎了。
「没什么,发烧而已。」他强笑著解释。发烧虽然不是绝症,可此时无医无药,伤口发炎引起的高热是会致命的。
程澄一怔,往怀中一探,突然恨不得掐死自己。在车上时聂剑曾给她伤药,她揣在怀中,可此时已不知去处,想是赶路时掉了。
「我……」强烈的内疚与担心下,她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哭什么?」那眼泪热烫得好像是滴在他的心上。「假如我死了,雷鸣他们自然会被放出来。」他不敢想她是在为他哭。
程澄不说话,只是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
「别哭了。」卫聿行给她哭得心都乱了,想把她抱过来,却又不想破坏现在平和的气氛。
饼了一会。
她居然还在哭!
「我说别哭了!」卫聿行终于忍无可忍抱住她,将她的头按在胸膛上,起码让哭声小一点。
「都是我害了你。」她在他怀里抽噎道。
「你是为我哭?」他有点不敢相信。但喜悦悄悄渗入他的心里,生根发芽,无法抑止。
他居然还很开心的样子,程澄难以想像。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战场上的伤受得还少吗?他们会及时赶过来。」他试著安慰她。
然而,两个时辰过去,援兵还没来。卫聿行开始陷入昏迷之中。程澄无数次从洞口望著天空,无数次失望。她现在连帮他敷头的冷水都没有。怎么办?他撑得下去吗?
「啊……」卫聿行开始说胡话,神智不复清醒。他是旧伤加新伤,烧起来来势汹汹,即使大夫在只怕也要费一阵心思。
不行,她要去找药。虽然希望不大,但总好过等死啊!
程澄将卫聿行移往山洞的深处,加了柴薪生起火堆。从外边看不见火光,又可阻止野兽的侵犯。临走时,她仍是不放心地多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匆匆而去,怕自己舍不得放下他一人在这荒山野岭。
程澄拿了火把,凭印像顺原路回去。运气好的话,她或可找到丢失的伤药。
晚上的山林深幽得可怕,还有许多不知名的怪叫,甚至连路都看不清楚。恐惧狠狠抓住她,可卫聿行的死亡比这还可怕,程澄只能硬著头皮走下去。她好希望能踫见人影,可此时若是踫见人,只怕是催命来的。
前边隐约有火光,程澄心中一惊,连忙躲起来。黑暗中看不真切,只见一名高大的男子往这边走来。还没走近,程澄就感到一股阴森森的寒流流窜过她的身体。她知道此人只可能是敌非友,因为正常人决不会有这么阴邪的气质,像积了重世的怨恨,却深受压制的恶鬼。
「教主。」一人必恭必敬地赶上来,递上一个小包袱。程澄看了个大概,差点没叫出声来。那就是她丢失的伤药!想必是摔倒时掉出来的,可现在给这恶人拿到,岂不是泄露了行踪?她一颗心忐忑不安,冷汗淌下额头,若是他们发现了卫聿行……她没注意到在这危险的时刻,她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身受重伤的卫聿行。
「他们在附近。」那男子冷冷地说道,突然又冷然一笑:「或者就在身边。」他正是西邪教的教主西寒,岂有听不出有人在附近的道理。
程澄还没反应过来,突然一道寒光,她只觉得肩上一痛,忍不住坐倒在地上。而后肩上的伤处愈来
愈痛,痛得她几欲发狂。
「是在找这个吗?」西寒将布包扔到她面前。程澄咬牙不答。
他冷笑,突然揪起她,寒声道:「卫聿行在哪里?」
程澄已经痛得满头冷汗,但仍是摇头。
「你不回答,等著痛死吧,」他道:「我相信卫聿行少了这包药,也过不了今晚。我们可以慢慢找。」
「慢著。」程澄用力发出声音。她不能让他们去找,卫聿行离这并不远。
「受不了了吗?」西寒悠然地问道。他知道这种痛有多恐怖,时间越长,就越难忍受,直到活活痛死,痛得全身经脉尽断。
「你放了我,我就带你去。」程澄痛得指甲都深深刺入掌心。
西寒闻言,伸手在她肩上点了几个穴道,暂时止住了她的痛苦。
「你若是骗我,一个时辰后你体内的毒又会复发。」
「我知道。」程澄扶住肩头,那儿什么痕迹都没有,想是他用牛毛般细的毒针伤了她。
程澄领著他们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心中已有了必死的念头。想到也许已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她心中倒是一片平静,只是有些遗憾,没有让卫聿行知道峥儿是他们的孩子。倒不是怕他会伤了峥儿,她只是想一家相认。「一家?」这个念头震惊了她。短短的时间内,她居然已经把他看成如此亲密的部分!而且她明白这无关什么恩情问题,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情已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走了半个时辰,西寒突然掐住她的颈项,一把拉近,「你确定走的是正确的方向?」
「是的。」程澄平静地回视他。
他审视她一会,突然吩咐下去:「派人回到刚才的地方,在附近搜。」
怎么回事?程澄难以掩饰慌乱的神情。
「你知道吗?」西寒淡淡道:「有著必死决心的人不会出卖别人。」
「我低估了你,高估了我的毒针。」他松开掐著程澄的手,神色突然有些恍惚,像是回忆起什么。然而,很快,他的脸上又是一副阴冷的表情:「既然你如此情深意重,我就让你们死在一块。」
他们押著程澄往回走,脚程比来时还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回到原地。
援兵来了吗?程澄安慰自己也许卫聿行已经被救走了,也许他现在也在四处找她,然而,更有可能他……她不敢再想若是他有什么万一,那只会伤害自己。
「教主,咱们的人……」男子身边一人低声道。
西寒略一挥手,打断他的话。先到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失踪,这附近肯定有埋伏。他凝神静气,细细聆听。
正在这时,空中突然响起尖锐的破空之声,身边的随从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异物穿喉而死。西寒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避开,喉咙仍被划过的劲风震得作疼。
那物钉在他身后的大树上,原来是削尖的树枝。能在夜里凭听风辨器准确致人于死地的高手,这世
上并没有几人。问题是,来人是受了伤的卫聿行还是原忱?
西寒突然揪住程澄的头发,拔下削尖的树枝,抵在她的喉咙上:「卫聿行,你出来。」
静静的林子里回响著他的声音,却没有人应答。程澄被揪的头皮发疼,然而一想到援手既已来到,那么卫聿行想必已经安全,她的心里就很平安喜乐。
西寒警觉地听著,在这种敌暗我明的情况下,即使是身手不如他的人也可能置他于死地。
林子里仍是一片寂静。西寒心中一动,突然将树枝狠狠扎入程澄的手臂中。在程澄痛呼的刹那,他听见对方瞬时急促的呼吸声!兔起鹊落,西寒一把甩开程澄,跃向声音的方向。他听得出来,来人身上有伤,这就是像他这样的高手躲在暗处的最好解释。而且,西寒欣喜的肯定,他一定是卫聿行!
丙然!西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击出,在手掌贴上对方胸口时他才发现对方竟然不闪不避地接下这一掌,他来不及惊愕,锐利的树枝尖部已穿过他的喉咙。
程澄惊呆地看著西寒的身子缓缓倒下,然后是卫聿行,两人一起扑倒在同一个地方。
「卫聿行!」她惊恐地尖叫,跑过去将他抱起来。
他身上又多了好多血,不同的是这次是从他的口中喷出。
「你,你……」她哽咽说不下去,只是紧紧抱住他。
「我还活著,他一掌打不死我。」卫聿行吃力地道。
「真的吗?」程澄的泪水不停的滴落:「你要是敢骗我,我恨你一辈子。」
「是真的。」卫聿行轻声道,努力聚集恍惚的精神。
「你不是烧得起不来吗?」她想不通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另一方面,惟有不停地听到他的声音,她才能相信他没事。
「本来是的,可我怕我起不来他们会伤害你。」卫聿行说得含糊:「让我休息一下,我很累。」
「你只可以休息,不许一觉不醒。」程澄不敢放松地抱著他,泪水将他衣上的血迹化开,看起来更觉惊心。
卫聿行微微一笑,在她怀中闭上眼楮。他本来是烧得迷糊了,然而冥冥中总看见她在向他求救,而
后他竟然醒了过来。发现她不在的事实让他惊恐不已,撑著走出山洞不远便发现西寒手下。他知道不能硬踫硬,便削尖了树枝在暗处等待,终于把对手给解决了。
想到他们总算暂时安全让他松了口气,他紧紧地握住程澄的手,不希望在睡著时再把她丢失。
他手上的粘腻感让程澄一怔。她轻轻抬起他的手,惊讶地发现扎在手上的木刺。她突然明白他能维持清醒的原因,这个认知让她再一次泪流满腮,又不知不觉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满地的尸体,程澄抱著卫聿行斜靠在大树上,睁大了眼楮瞬也不瞬地盯著他。这就是秦晋他们赶过来后看见的景像——他们,好像拆不开的交颈鸳鸯,只是情况稍嫌惨烈。
昨天最大的意外是聂平回府之后才发现他们一走,北辰王就因城外盗贼扰民借调了王府的亲兵,而王爷身边的高手除了他们四位,其余均留在南疆尚未回来,一时间竟无法调来人手,直到他赶往京城外县找到原忱才算找到援兵。四侍卫人人负伤,这是王府有史以来第一次遇见的困境,无论是原忱或是秦晋都明白,此次必是有一位危险人物处心积虑地要取卫聿行的人头。
回到王府后又是一片混乱。卫夫人与卫玲玲早已担心了一晚上,看见满身是血的卫聿行难免哭得稀里哗啦的。卫老王爷早已不复当年英雄气概,看见宝贝儿子如此,也难免老泪纵横。整个王府上下一片哭声,连原忱也有些受不了。惟有程澄,大概是哭够了,倒是一脸平静。
原忱听太医说不碍事后,便出了卫聿行的房门,留下屋里哭得天昏地暗的一帮人。他得尽快通知驻扎在西北的诸葛郧回来一趟。然而,站在房门外的程澄定住了他的脚步。
「怎么不进去。」他问道,心中对此事深感头疼。怎么说,程澄虽是卫聿行名义上的妻子,却是雷鸣实际上的妻子啊!他到底是劝和还是劝分好?
「我……」程澄踌躇了:「他没事就好。」
昨晚的情况不同。回到王府,她便重新回到现实中。她以什么身份进去?秦晋虽然称呼她为夫人,可事实上她已经不是了,她在这里也是因为卫聿行的威胁,她不知自己该如何自处。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原忱抛下一句,大步走开。他的意思是让程澄好好想想该选择谁,可听在程澄耳朵里却又是一句指责她红杏出墙的话。她的心情不由低落,缓缓走了开去。
虽然事实上她没有做过对不起卫聿行的事,可她逃出王府必然让他蒙羞吧。事情一开始是自己家人设计他,而后是自己的行为折辱他,他却还不顾性命救自己,程澄突然惊觉对不起卫聿行。自从发现他并不是她想像中的冷酷之人,她相信秦晋说的他不会真去伤害雷大哥和峥儿,这使得她越发内疚。他伤得这么重,不全是因为她,一位背叛过他的妻子?沉重的内疚感使得她看不清,或是不敢去踫触卫聿行对她的倾心相爱。
程澄慢慢地踱回原来住的屋子,刚踏进门槛,肩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只觉得有千万只蚂蚁在体内乱咬,疼得想一死了之。她想喊,可是连喊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倒在地上不停翻滚,心里惟一的希望就是手里有一把刀,能将她从这地狱般的痛苦中解救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疼得晕了过去,又醒了过来。窗外已是傍晚,她不知昏迷了几个时辰。疼痛奇怪地消失了,但程澄可以感觉它还在那里,像有什么东西深植体内,蠢蠢欲动。她这才想起自己中了
西寒的毒针。这……还能救吗?
程澄过了一个不眠的夜晚,想著卫聿行的伤势,想著儿子和雷大哥,想著自己可能随时毒发身亡。她原想过让卫聿行和儿子相认,可如今……她犹豫了。
「她在哪里?」这是第二天早晨卫聿行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众人面面相觑,除了秦晋,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卫聿行的眼光缓缓扫过众人,没有他心念的女子。这个发现让他的伤口愈发疼痛起来。
他的眼光越过家人,看向秦晋。秦晋做了个她没事的手势,卫聿行稍稍放了心。可她为什么不来?为什么?起码看在他是她的救命恩人的份上,她也该等著他醒来,不是吗?或是他是她的救命恩人,让她不敢面对?
卫聿行的伤口痛著,可他的心更痛。难道那晚她的关心全是假的?这个想法让他的心神愈发狂乱,恨不得将她抓到眼前,逼问清楚。
众人见他脸色灰败,想是他受伤所至,于是纷纷告退,想让他一个人好好休息。
他看起来很虚弱,脸色苍白,不复往日的神采。程澄站在窗外默默的注视著卫聿行,心中一阵难过,眼泪不禁掉了下来。尤其想到她也许再没机会见到他,竟觉得自己仿佛死了一般,恍恍然不知身处何地。她原来也是这般舍不下他啊!
程澄悄悄走进去,不想惊动沉睡中的他,只想好好记住他的样子。她伸出手,在空中描绘著他的脸形,他原来是这般俊俏呢!她微微一笑,眼泪却滴在卫聿行的脸上。她一惊,突然对上卫聿行睁大的眼楮,然后空中的手也牢牢被握在他的手中。
「哭什么?」卫聿行口气不好,却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她总算知道来看他。
「我……」程澄不知从何说起,仍是止不住的掉泪。他心想,她的儿子也有她吗?
「你到底在哭什么?」卫聿行又是无奈又是心疼,这丫头,难道不知道她会把他的心哭碎的吗?只要她不哭,让他去摘天上的月亮他都愿意。
「我……我想见儿子。」程澄抽噎道。这是实话,她真想见峥儿最后一面。
她感觉到握住她的大手一僵。
「你还舍不下他?」卫聿行怒道,手上不由一紧。他这般爱她,她还念著她的奸夫?
「嗯?」程澄不解的抬头,她念著儿子也不行吗?她不明白,在卫聿行的心里,儿子也就等于是雷鸣,他以为她在向他暗示要他放她们远走高飞。
「不可能。」卫聿行想都不想便拒绝了她。
「为什么?」程澄呆住。她刚觉得他是好人,他就变回了原样。
「我不会让你去见那小杂种的。」他冷哼道。满心的柔情全飞到天外去了。他不能让她去见那孩子。她刚对他有了情意,不是吗?他不能让任何人来破坏。
「你……」程澄气得说不出话来。若在此之前她曾想过让他们父子相认,现在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气得扭过头去,却挣不开手上的钳制。
「别和我闹脾气了。」身后突然传来卫聿行的低语,然后他从背后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发间厮缠:「忘了他们,好不好?好不好?咱们会有孩子的,我会好好疼爱……」
他的话突然被程澄的挣扎给打断。
「你做什么!」虽然受了伤,他仍轻易地制止了她。
「如果我说他是……」程澄想给他一次机会,然而蓝音和卫玲玲的进来打断了这一切。如果她死了,峥儿能过得好吗?
「大哥,蓝音姐有话要说。」卫玲玲皱眉看著相拥的两人。
「说吧。」卫聿行淡淡道,满意地发现程澄不再挣扎。
「她不能听的。」卫玲玲狠狠瞪了程澄一眼。
卫聿行的眼光与妹妹在空中接触,半晌,突然低头道:「你先下去。」
程澄依言起身,却在站起来时突然给他拉弯了腰。他在她面颊上轻吻了一下,才松开一直牢牢握住她的手。
「我们谈完后,你再进来。」他叮嘱道:「不要走远。」
程澄的脸「刷」地红了,没想到他如此放肆。过了那一晚,他又变回了原来的卫聿行,只是在她眼里不若原来可怕。
「大哥,你不要又被她骗了。」卫玲玲生气道。
卫聿行没有接口,直接道:「蓝音,你要说什么?」
「是这样的。我知道卫大哥和原大人是很好的朋友……」她欲言又止。
「怎么?」卫聿行缓缓问道,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
「那天来向我父亲禀告有动乱的人是原大人的手下。我父亲赶去后,发现是有人唆使,慌称朝廷要加赋二成,才引起动乱。当时我父亲手里将士全在前一天为原大人借走,因此才向卫王府借兵。」蓝音叹了口气,又道:「我知道卫大哥和原大人是知交好友,但事关你的安危,我不能不说出来。」她说完后,低著头,不敢看卫聿行。
「北辰王如何确定是原大人手下的人来禀告?」卫聿行缓缓道。
「我们原来是不知道的,是巧合。正好我大哥出门,看见他进了原府,而非回去复命。」
「我知道了。」卫聿行缓缓道:「你们先下去吧。」
「还有,卫大哥要小心程姑娘。」蓝音突然又道。
「为什么?」卫聿行危险地眯起眼楮。
「因为程姑娘的母亲现在原府。」
一块石头,击碎了平静的湖面。
程澄在园里瞎逛,突然有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姑娘身体不舒服?」来人轻松地问道。
程澄抬头,迎上一双美丽的眸子。但这双美丽的眸子并非长在女子身上,拥有它的人居然是男子。
「你……」她不认得他。这么俊美的男子,若见过一面,不可能忘怀。
「在下蓝诏,是三王爷未婚妻的大哥。」他温和有礼,但程澄直觉他并不像表面这般谦和文雅。
「有事吗?」她问道,提起蓝音,她竟觉得一阵不舒服。
「我看姑娘好像中了毒。」他笑笑。
「你……」程澄哑然。
「这毒发作起来痛彻心肺,每天按时发作,一次比一次剧烈,直痛了三十天整,直痛到中毒者筋脉尽断为止。」他仍是笑笑。程澄却突然有错觉他是那天晚上的西寒。惊惧之下,不由向后跑开。
「今夜三更,我在这里等你。」他的声音自后传来,程澄却不由跑得更快,直到秦晋拦住她。
「夫人,王爷很生气。」他如实道。
「哦。」程澄惊魂未定,恍然随秦晋回到卫聿行的房中。
卫聿行的脸色很不好,秦晋找了这么久,可见她并不在附近。她没听见他的话吗?然而,他的怒气在程澄突然跑过来抱住他时奇迹般的消散了。
「怎么了?」她抱得好紧,他不由用力回拥住她。
程澄在他怀中摇头,不知为什么只有这个怀抱让她觉得可以暂时离开西寒的梦魇。
她在发抖,卫聿行奇怪而又心疼地拥紧她:「怕什么,嗯?」他缓缓抚摩著她的发,轻吻著她的头顶,而后顺延而下,吻著她的额,她的脸,她的唇。他需要一些证明,抚平心里的不安。
「你究竟在怕什么?」他对著她的眼,问道。
天!他们好近。程澄突然觉得一阵热气冲上面颊。虽然已不是少女,可她没有这种经验,她已经紧张得忘了害怕。
「你有事瞒著我?」卫聿行缓缓道,眼楮瞬也不瞬地盯著她,手却在她的背上游移,热烫著她的背心。
「嗯?」他的话惊醒了她。蓝诏的话语同时在她耳边想起。他究竟是什么人?
靶觉她的突然僵硬,卫聿行眯起了眼楮。她真有事瞒著自己。
「如果我放了雷鸣,你跟谁?」他突然道。
「我……」她呆住。难道他还当她是妻子?可她现在身中剧毒,她能有选择吗?不,她还是会选,她希望和他在一起的,雷鸣像她的大哥,但他已融入了她的生命。只要,只要他待她是真心的,即
使只有一两天的生命,她也愿呆在他的怀中。
她正要回答,他却突然放开她。「你先下去吧。」他淡淡道,当头泼了她一头冷水。
看著她僵硬的背影,卫聿行倒在床上。她下不了决定,不是吗?他需要好好想一想近来的事了,在没有感情影响的基础上,他能作出更正确的答案。
卫聿行烦恼的同时,程澄也是辗转难安。她模不清他的心意,她也模不清事情的真相。蓝诏究竟要找她做什么?
三更天,她依约前往。
蓝诏已经在等她。
「你找我什么事?」她很警戒地看著他。
「我只是一个关心妹妹的大哥。」他叹道:「我不希望你影响蓝音和卫聿行的婚事。只要你答应离开,我不但可以帮你解毒,还可以帮你救出雷鸣和你儿子。」
离开?程澄一阵心痛。她知道他开的条件已经够好,可她居然难以开口回答。
「我相信你也明白蓝音有多优秀,而她是一定会嫁入卫家的,你这个下堂妻留著除了给卫王府丢脸,别无他途。」他冷静地道。
「我怎么相信你能救出他们和解毒?」程澄每说一字,就好像将心踩在脚底。
「他们已经在我手里,你看。」蓝诏摊开手心,里面赫然是峥儿的玉佩。「至于解毒,除了我这个能看得出你中毒的人,还有谁能帮你?」
程澄看著眼前的男人,虽不完全相信他,却也没有选择。再说,蓝音的确是卫聿行的好伴侣,不是
吗?她有什么资格去加入,卫聿行也不是非她不可的。
「好。」她回答。
「既然如此,你在这等著,会有人来带你走。」蓝诏话音落下,人也在一尺开外。
近冬的天寒意甚重。程澄有些冷,双手不由抱成一团。
有人来了。程澄心乱如麻,真要走吗?
「你真决定要走?」天黑,看不清,只听见他压低了声音,声音里有沉沉压抑的感情。
程澄无暇细想,似乎怕自己后悔,飞快道:「是的,我走。」
听见她的声音,来人似乎一怔,而这时,花园里突然亮起灯笼,照亮了两人。然后她听见卫聿行寒如冰刺的声音:「好,真好。」
下一刻,更让她吃惊的事发生了。来人居然是卫聿行生死相交的朋友——原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