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暖阳,总让人特别的眷恋。
霞玉宫前的园子里缀满各形各色的花朵,万紫千红、相互争妍。比起其它宫阙里的花儿,此处的风景可说是四季如春。
在天女所居的霞玉宫,秋日也能见花开,冬日也有含苞待放的枝蕊。此地不受天朝自然运行的气候所影响,全是仰赖她的庇佑。
她的降生,将天朝推向最鼎盛之际;然而如今,却日益衰败,近几年,边陲战火频传,而她本是安泰丰盈的身躯,也像是对照著这羸弱的朝廷,略显消瘦虚弱。
素景坐在秋千上,两足没法踏上地,仅能坐在上头摇摇荡荡,目光却流连在后土之上。
真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像个寻常人那样,恣意妄为地踩在上头,或跳舞,或奔跑。
尽避她的日子过得像是被囚禁的鸟儿,父皇却极为宠爱她,可谓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由为她打造出天下绝无仅有的玉宫就可窥见。
她是天朝中最不自在的人,却也是过得最丰衣足食的人。
母后曾对她说过,身在帝王家的女人,活著从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成就男人的大业。
所以,在很早很早以前,素景就看清自己的宿命。如果终其一生,她的存在,就是维系整座天朝,那么她理当这么做,也只能如此做了。
微凉的秋风,让艳白的衣带也随之飘摇,素景眯起眼,望著朝自己步步踏近的身影,直到看清来人时,她的脸上带著若有似无的微笑,一如往常。
卫泱手持摇扇,让太监领路而来,素景有些意外他竟可以得到父皇的首肯,成为能单独到霞玉宫的外人。
他撩起衣袍要跪礼,却被素景制止了。「卫公子是四哥和我的救命恩人,毋须多礼。」
「这是卫泱应当做的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卫公子明白自己救的是何人,更清楚素景在天朝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不是吗?」素景嫣然一笑,尽避皇宫中的内斗并未将她牵涉其中,可不表示她在众人的保护之下被蒙蔽了心智。
「真不愧为一国之柱,能够洞悉真相。」卫泱有些讶异她没有想像中的天真,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世故。
「卫公子过奖了,可素景也要对公子另眼相看,朝廷里,让父皇准许只身踏入霞玉宫的外人,您是头一个。」
不过说来也讽刺,皇兄们除了四哥和十二弟之外,也没有人喜欢往这里头来。说白些,除了她的备受独宠惹得兄长不快,另外霞玉宫四季皆有花期这点,就足以令人感到诡异了。
谣言不论多传奇,只要与世俗相悖,就天理不容,更何况她只是个踩不著地,脆弱得不堪一击,却能得此厚爱的人,怎不会遭妒嫉?
素景明了自己的处境,若不是父皇和四哥的疼爱,在这座宫阙之中,她也不会意外自己被视为不祥之人。然而,就是因为躲在他们的羽翼下,她才能保有此刻的平安顺遂。
不过再长远的往后,素景便不敢想了。
「天女意外吗?」卫泱含笑,自怀里掏出一块质地圆润的珠玉,在天光的照耀下,玉石的四周透白,中心竟蕴含著白光。「往后您自然便会清楚,六神入皇宫,自然是一心向著天朝。」
素景将它接过,温热的暖度透过玉面传达自掌心,她不晓得究竟是他的手太温暖,还是这块奇异的珠玉所致。
她的目光,顿时有些蒙,望著他的模样,也有些看不清了。
「公子赠此珠玉,是要我向四哥劝言?」素景不傻,自是明白。可这男人的用心,是真是假,自己根本无法模清。
普天下为名所惑、为利所害的人,如过江之。她的眼下,已经看多这般丑恶的情事,而这也是身在帝王之家的无奈。
「天女何出此言?卫某不过是认为温玉配美人,何必曲解这一番美意。」
「皇宫里,无人不知四哥宠我,卫公子只要稍加打探,自然便清楚。有道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难道不是?」
「卫某服了天女的冰雪聪明。」卫泱难得朗声大笑,俯对素景指点这珠玉的奇异之处。「您听过摄魂珠否?」
素景微怔,目光困惑的低首再瞧掌心中的那块玉石,通透莹亮、熠熠生辉。
「这玉石便叫‘摄魂珠’,虽说有诡异至极的名号,却是道道地地天生地养的水玉,不过是制作时比普通的玉饰多了几道工夫,加上本身的质地和其它玉石有迥异之处,况且物以稀为贵,所以从前的人为了心底边儿一个贪字,便以讹传讹给了它一个怪名。」
「普通的水玉质地是冷的,这块珠玉却是暖的,不是奇物是什么?」若真是天生地养的石玉,又怎会无端的发暖引热呢?素景著实不懂。
「这便是它的奇异之处了。」卫泱蹲,与素景四目相对。「据说摄魂珠能保护拥物者的神魂,养精气、护神元,甚至能趋吉避凶,保人平顺安泰。更有一说法,便是冬日发暖、夏日沁凉。」
「这样的宝物,卫公子舍得赠人?」这也称得上是奇珍异宝了。
「几年前初得这块玉,搁在身边没几日便遗失了,半年后又辗转回到我手中,卫某便清楚这块玉,断不能拿来己用了。它会再度现形,不过是借由我的手,等候自己的主子。」
「我就适合吗?」
「这珠玉是通晓灵性的,若天女不是它等候的主子,那自会遗失。反正,它总会再回到卫某的手上来,届时再另觅正主便是。」卫泱说得洒脱,话语中带著不羁的狂傲感。
「这玉我喜欢,握著很合手。」
「当日秋猎初遇,便发现您的掌心比寻常人冰,卫某便想这珠玉或许合用。」
卫泱的心思细腻,让素景相当上心。尽避他的目光比四哥幽深,却有抹沉著冷然的睿智。这样的人,城府定是深沉;她虽怕,却不由得被他所牵引著。
「今日你入宫来,不仅是献玉而已。恐怕卫公子另有打算,只是先到霞玉宫打声招呼罢了。」把玩著掌中玉,素景敛下目光。「对吗,卫泱?」
这是她第一次专注地喊著一个陌路人的名字。
素景明白自此以后,她定会和这人紧紧的牵绊在一块。冥冥之中有道声音,是这样清清楚楚地对她说,令她不免感到有些伤感,却也情难自禁。
卫泱起身,含笑不语,眉宇间流露出的神态,风采万千。他的眼中跳跃著一抹火花,仿佛是看到这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
「六神要藉著天女之名,助四哥登上九五之位吗?」自他踏入霞玉宫,与自己相迎而视的那当下,素景就已然明白他的想望。「如果六神可以真正的替天下百姓谋福祉,那么就利用我吧!」
「您不后悔?」
「别告诉我,你从不曾想过。」素景说得极为坦白。「在你眼里,我看见你是这样想的。」
卫泱含笑,目光流转至他处,过了片刻才回到她身上。「对四爷而言,您的地位极其重要。六神不拢您,说不过去。」
「卫泱,我是四哥的弱点。」这点素景自是相当清楚。「因此六神想要在此击破。」
「六神不过是要借助您的一臂之力,未曾有过他想。」
「很快的,六神也许会有其它的念头。」六神如猛虎,断不可能收敛原来的心性。
「您怕?」
「卫泱,我不怕,只怕六神半途而废。」她不过是个女流之辈,什么事也做不成。「也担心四哥到时反成了六神的陪葬物。」
她的聪颖灵巧,让卫泱相当意外,却也非常地欣赏。
「四爷登上九五之位,是您最想要实现的心愿?」他勾起她的一绺秀发,俯身轻问。「是也不是?」
素景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沉默的与他对望。
卫泱很快便明白她的所思所想,便轻轻地问道:「在你心底,有没有任何非得不可的想望?」只要为人,便会有源源不绝的欲念。
「没有。」朱唇轻启,她否决掉他的问题。
「说谎!」
「我得到天底下最无忧的生活,这样的人生,对任何人而言已经足够。」
「但是您仍感到不满足。」若不是如此,她为何心虚?
「卫泱,你看错了。」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只魔!」
素景紧闭著唇,不再开口,拒绝和他面对面。
「总有一天,你会看清楚自己心底藏的是何种魔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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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玉宫闪耀著盈盈光辉,天光折进殿堂,藉著玉石而更透亮、澄澈,将此处点缀得有如人间仙境,美得让人屏息。
素景坐在椅上,十指交握、搁在膝上,掌心里握著摄魂珠玉,仿若失魂般,心神不知神游至何方。
自从和卫泱独自踫过面后,素景的心口便时常喘不过气来,尤其是当她特别惦念起他时,这奇异又陌生的感受便会益发的壮大。
「报——」
「定贤王驾到。」
爆外传来朗朗报声,让素景急急回过神,收拾起心荡神驰的心神,将珠玉收进袖口,便起身迎接承。
「四哥……」她提裙,欠身朝兄长拜礼,却在视线相迎之际,看到承身后那道熟悉的影儿,心口像被人狠狠地掐住,登时又喘不过气来。
卫泱扬著眉,同样赤脚尾随在承身后,入霞玉宫殿要脱鞋,据闻是天女足不踏后土,身不沾烟尘,看来半点都不假。
「素景,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哪儿不舒爽?」见她没有以往的笑容,承以为她又病了。
这几年,她的身子时而受风寒,时而气血不顺,让承不得不谨慎小心,怕又是染上什么重症,况且依她身子骨虚弱的程度来看,肯定又是场折磨。
「四哥,没事!兴许是昨夜晚睡,今日早起,才没精神,您别挂心。」素景的目光闪烁,故意不看向卫泱。
「没事就好,皇兄回头再差人送些补气的炖品来霞玉宫给你暖暖身,冬日要到了,切莫大意。」
「四哥今日难得带客人到玉宫来,素景怠慢了。」她手一扬,随即有人进门沏茶奉糕,又鱼贯地悄声退下。
「还记得卫泱吗?」
「卫公子是四哥和素景的救命恩人,素景不敢忘。」她话说得谨慎,连目光都刻意避开,这表面工夫她做得很周到,却也很辛苦。
承的眼光闪了闪,将她回避的模样收进眼里,不动声色地道;「既然是救命恩人,还这样怕生。」
素景嫣然一笑,却不回答,承则紧接著续道:「六神因护天女有功,父皇颁了圣旨,赐卫泱为司天监一职,其余皆为武将,自此之后,六神不再为乡野莽夫,而是领朝廷俸禄,秉笏披袍拜御阶了。」这样的转折,他一点儿也不意外,六神之所以聪明,在于捉住皇上爱护素景的私心。「如此礼遇,自先帝开朝至今百年来,他们可说是第一人了。」
「司天监?」这官职让素景很意外。「那素景往后得改口了。想不到卫官人精通天文历算、卜筮推步?」
「臣不才,略懂皮毛罢了。阴阳五行、堪舆风水稍有钻研,还冀望能为朝廷尽点棉薄之力。」
「是吗,那四哥可有和卫官人要上一卦?」
「素景,你真爱胡闹。」承拧起眉,斥了她一声,但不过是装模作样。
「这倒也无妨,不如臣就送王爷和天女各一卦,如何?」卫泱展扇轻摇,自信万分。
「卫泱,这霞玉宫可没能让你卜上一卦的东西。」承嘴上虽这样说道,心底边儿倒跃跃欲试。
据说六神入宫领受款待,卫泱随后赠父皇一卦,便令六神所有人封官进爵,此消息传开后,还真是前无古人,唯他首开先例。
旷古至今,还无人因卜筮而谋得官职,可卫泱却是布衣跃将才,扬名天下。承对他到底送父皇何种卦象十分在意,竟能让他顺利将六神领入朝廷,一切来得不费吹灰之力。
说白些,他诞生在帝王之家也近二十年,对于圣上猜疑的性子却始终没法真正捉拿半分,尤其是后来父皇卧病之后,心性更是反复不定,所以承只能谨慎再谨慎,就是为了得日后的光彩。
「测字也能占出吉凶,王爷意下如何?」
「这不是与坊间术士相同了?卫泱,你别以为通晓阴阳之术,就想要蒙混过本王。」
卫泱淡淡一哂。「臣就替王爷测三日内定会发生之事,倘若不准,臣定辞去司天监一职,六神从此退隐天朝,以此自诫。」
「卫官人言重了,四哥绝无此意。」他的话说得太狠,素景有些胆颤心惊。
「好,来人!备笔墨,本王倒要一试你的本事。」承扬声,文房四宝随即备齐在桌面上。
「四哥!」素景晓得承的性子,这话不是说笑,他是真要卫泱说到做到。「要是传到父皇耳里,免不了皇兄要挨顿责罚。」
「只要准了便是。」承说完又朝卫泱续道:「算得准,本王自是有赏,倘若不准,就是替皇上拆了你的假皮相。」
「请王爷赐字。」卫泱一扇指往纸面上,全然不将承的焰气搁往心头,一派惬意。
承龙飞凤舞的写下「皇」字,便搁笔止墨,出招给卫泱接,端看他的本事到哪里。若不足,他就要狠狠撕毁卫泱那自以为洞烛机先的假象。
「王爷想测什么?万事皆可。」
「这皇字,本王要测一个人。」
「谁?」
「太子!」
这一句话,让素景手心一颤,背脊沁出冷汗。四哥谁人不测,偏偏要挑太子哥哥来卜筮。
「王爷这字,写得好。」卫泱轻摇纸扇,沉思片刻,随后收扇提笔,仅仅写下三大字。
一、日、王
「卫官人!」素景脸色煞白,就连承这喜怒从不放在脸上的人,都免不了眉眼一抽,心底陡生惧意。
一、日、王!这斗大的三字在此刻对他们来说不是喜,伴随而来的,绝对是前所未有的风暴。这深宫,将会如何翻覆天朝?他们不敢想也不能想。
素景和承直直地望著卫泱写下的解字,神魂顿时像被掏空了,怔了半晌才回神。
「卫泱,你给本王好好解释清楚。」承顿时了悟了某些道理,自己与六神相遇的时机,巧合得像是命中注定。
他注定生在帝王家,也注定遇上六神,更注定让六神助自己一臂之力。
「王爷聪明过人,自是明白这三个字的意思。既然能够领会,又何必要臣多费口舌,还不如静观其变?」
承目光尖锐地射向他,口气强硬。「本王就是不明白!」
如此暧昧难明的说法,不给人一个痛快,就是要他夜长梦多!卫泱胆敢这般戏弄人,简直是狂傲至极!承焉能忍下这口气?
「王爷,这一字仅能测一事,再多的,也就没有了。」卫泱当然晓得他此刻心性遽变的原因为何。
见皇兄如此急躁,素景遂开口说:「既然一字仅能测一事,方才官人说要送我一卦,就让素景替皇兄测心中所想之事,如何?」
「你……」见她都跳了下来,承按捺著脾气,将心火压了下去。
「请赐字。」卫泱定定地望著她,仿佛要看穿她的心事。
今日,他为二人点了先兆,接下来便是静待他日情势之变迁,并赌上六神的运气了。卫泱如此想道,目光也更加幽深了。
「不必题字,就测官人写的‘王’字。」素景看著承。「而皇兄心中所想之事,还盼卫官人指点一二。」
卫泱提笔在王的上头落下一点,遂而停笔,展扇便要走。
「卫泱,你这什么意思?」承眯起眼,心高气傲的他依旧不死心。「给本王道个明白。」
「王字上头,只能一人为主。若王上无人,王爷说这太子之位该如何?」卫泱回头,见二人脸色刷白,简直像是死地里走过一回。「悬而未决!」
素景瘫坐在椅上,再也说不出话来。而承两拳紧握,也让人察觉不出他究竟是喜是愁,沉著地将所有心绪压往体内最深处;就此,不再轻易展现。
「卫泱……三日,很快就到。」承的心底已有所准备,如今,他只能勇往直前,无法走回头路,更没有退缩的理由了。
爆变之势,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