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酒来!」
「皇上,您别再喝了!」
池畔香亭传来厌煞的躁怒和劝阻的忧忡。听那声音,是皇帝龙天运与紫静王龙如意。殷若然下意识往后退,屏住气息,悄悄想回避。「站住!」龙天运已看到她。
她定住不动。
龙天运大步走向她,脸色凝霜,附著一夜的冰寒。他抓住她手腕,用力扼紧,粗暴地将她拖到香亭。亭中一片狼藉,一壶壶空干的酒壶四下凌弃著,特别剌目。
殷若然很快看了龙如意一眼,龙如意也愁眉看向她,很无奈。龙天运现在像头发狂的狮子,凶戾粗暴,一反本来的英明冷静理智。「如意,你退下。」龙天运冷冷地开口。
「皇上,我尚未向母后请安,我想请皇上一起到建章——」
「朕什么人都不想见。」龙天运不等他说完,打断他的话。
龙如意不知该如何,又看看殷若然。这些时日,龙天运取消早朝,抛开一切政务,他特地进宫来,好言想劝,但皇兄根本不听任何人的话。
他踌躇著又想开口,欲言又止,末了还是叹口气,无奈地摇头离开。
「皇上。」殷若然低下头。明明她已这么恭顺、刻意迎合了,为什么他却愈来愈易发怒?一不小心就会触怒他。她不禁狐疑,会不会有一天,他忍无可忍时就将她给杀了?
这真不是桩好买卖呀。
龙天运静沉沉看了她好一会,才总算放开她,视线转向云池。好山好水,好风好景,好日好人间,看得他一阵心烦意躁。
他握紧拳,皱紧眉头。殷若然垂手站在一旁,感受到他强自压抑的怒气。她猜不透他想做什么,眼观鼻、鼻观心,识相地保持沉默。
池上花开得无忧,鸳鸯对对,鹅鸟双双,交颈厮磨著,在荷叶花间戏水悠游,情浓意蜜且恩爱缱绻。龙天运但觉一阵气妒,拾起一根鸭棒,恨恨地丢向池中,打散了那些比翼双偎的鹅鸟和鸳鸯。
「啊!」殷若然忍不住叫出声,随即惊觉地闭口。
「怎么?朕打散那些鸳鸟,你有什么不满吗?」龙天运逼近了脸。
「若然不敢。」池鸟悠游,干他底事,他此举未免太……呃,坏心肠。龙天运抬了抬下巴,对她斜睨。「你有什么不满就说,朕倒想听听——」
「若然没有任何不满。」
龙天运表情倏然一变,阴沉起来。
「来人!」他大声叫喝。「将池中那些禽鸟全都杀了!一只也不许留!」
「皇上!」换殷若然脸色大变,睁大著惊痛的眼,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你怎么可以——」踉跄奔至他身旁,抓住他衣袍。
「怎么不可以?朕说的话,谁敢违抗!」龙天运的眼珠灰得像冰,俯靠向她。「如果你求朕,朕就叫他们住手。」
殷若然脸色掠过一抹憎厌,忘了要奉守的恭顺,那神情让龙天运心口猛然一痛,痛极生恨,更加穷凶极恶。
「来人!把池鸟全都杀了!」他发出一种兽伤的嗥叫。
卫士听令。只片刻,便将靠近池畔的禽鸟全都射杀。池面一片惊乱,成群鹅鸟惶飞上天,有好些被无情地射杀下来,坠落到池中,激溅起一面残波。「住手!」殷若然下意识奔向那些卫士,拚命想阻止。
龙天运兀立不动,横了心,更形冷酷。
「好了!好了!快住手!皇上!求求你!」她投降就是了。她又几曾违抗过他?不是一直那么恭顺、那么奉承吗?
紧抓住龙天运的袍子,跪在他身前,可怜哀求著。
「皇上,求求你,快叫他们住手!」
龙天运露出满意诡异又像痛苦的笑,揽抱起她,吩咐一旁的人说道:「传令下去,停止射杀。」
骚荡总算停止。须臾,便恢复平静,宫人很快将一切清理妥当,池面又归宁谧,翻飞的鹅鸟重又飞栖云池,双双对对,卿卿我我,一片湖光山色,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为几只禽鸟,你就难过成这样子,可你有没有想过朕的心??」多痛多苦闷!
殷若然不假思索张口,但没能说出话;龙天运掩住她的口,低低的,弯身贴住她的脸,说道:「朕不想听你言不由衷的言词。」伸手拿起一旁的酒杯,端到她唇边。「喝了它。」
殷若然不假思索照他说的张开嘴。
哪知俊颜竟起寒,冷不防摔开酒杯,取来一壶烈酒强灌她喝下,粗暴得毫不怜惜。
「朕要你喝,就得喝!绝不许你反抗朕!」那不肯敞开心的恭敬顺服、那不肯掏出心的听话迎合,一再令他胸口的疼痛加剧,一再触动他的怒气,疼痛的同时狂怒著。他一再压抑狂暴的怒气,已到了情绪的饱和。
他强灌著她喝下醇烈的烈酒,看著她表情痛苦扭曲才歇手,放开了她。
「咳咳!」殷若然让烈酒给呛到,难受地弯身咳嗽著。
他看她那痛苦的样子,心里起了一丝后悔。靠上前,伸手想扶她,却见她忽然蹲去,双手抱著胃腹,脸色苍白。
「你怎么了?若然!」他惊慌起来。
殷若然只是紧抱著胃腹,痛得说不出话。这几日来一直没有好好吃过东西,身体本就已经很虚弱,龙天运又强灌她喝下一壶烈酒,她只觉整个胃腹像在狂烧,又如刀刺,更翻搅如绞,痛得她直冒冷汗。
「若然!你到底怎么了?」龙天运看见她那模样,失了方寸。
「皇上。」侍候殷若然的侍女走上前,大胆地开口:「若然小姐一定是伤了脾胃。她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皇上您又强逼她喝下那些烈酒……」龙天运听了大惊,搂护住殷若然的腰际,脸色比她还苍白。大叫著:
「快!快去请太医来!」又悔又心疼,又著急又焦切。
他抱著殷若然一路奔回殿。太医赶到时,只见他搂著殷若然,万分焦急。「皇上,您先别急。让臣看看。」太医凝神为殷若然把脉。
丙然是因脾胃虚空,受不住哪一壶烈酒的剌激而暴发的胃伤。太医开了一帖温和的药方,命令侍女煎熬。
「若然小姐犯的是胃疾。服了药,多休息几日就没事。不过,要注意,别让她吃太过坚硬或辛辣的东西。」
饼了片刻,侍女煎了药端来。龙天运接过,舀了一匙汤药,小心地吹温。「来,趁温把药喝了。」
殷若然置若罔闻,双唇紧抿。「你——」龙天运脸色乍变。
她想她又惹怒他了,闭上眼,抬手挡在额前。久久,却毫无动静,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一只手忽而握住她的手,她慢慢睁开眼。龙天运正默默看著她,眼眸泛著几许深沉的幽光。
「罢了。」他叹口气,深深看著她。「朕向你保证,此后,朕不会再逼迫你给朕你的心。」
殷若然一呆。「若然不懂皇上的意思。」
到这地步了她还要佯装!真把心锁得那么紧?
「你真不懂也好,装不懂也罢,总之,朕不会再强迫你了。」
殷若然沉默半响,方才轻声说道:「若然愚钝。」
「君无戏言。」龙天运神色惨然,「来,喝药吧。」
接过侍女又端来的药汁,刀镌般的脸庞刻著至极的平静,轻轻吹凉烫热的药汁,舀了一匙送到她嘴边。
殷若然稍稍迟疑一会,便低了脸,一口一口,默默将药汁喝下。
殿外斜阳欲隐,残霞劝挽,且向花间留晚照,人声隐隐,笑里低低语。殿内无语,人各默默,一片芳心千万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