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暖赶到学校时,教室门已经开了。那个叫赵家宜的生活委员正双腿交叠安然地坐在第四组那边的窗台上。他的身影在晨光里有些清冷寂寥,听到声响他只是微微侧了一下头,并没有回头看个究竟。
思暖摆放好所有的凳子,然后提水洒地。洒到第四组,她只顾低头洒水,待感觉到身边光影细微地名灭时,她吓了一跳,猛地抬头,一下子撞到一个人身上。她听到一声闷哼,眼前少年的身影一晃,竟向后栽去。她的脸一白,下意识地扑上去死命抱住了对方的腰。
洒水壶「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思暖有些昏眩地看了看窗外。六楼啊,这要是真掉下去,直接就挂了。
他双手紧抓住窗棂,半个身子在窗户外,腰身则被思暖以奇异的姿势抱住。他的领结被她拉住了,身子不由跟著微微躬起。她的脸近在咫尺,呼吸深深浅浅地喷在他的颈脖上。她仰望著他,尽避脸色苍白,但依旧从容镇定,「你没事吧?」
不等他开口,她又十分懊恼的样子,「对不起,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不会又给她平静的生活掀起什么波谰吧?
他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麻烦放开我。」
思暖缩回手,退开看他跳下来。他整理好衣服,眼神怪异地看著她。思暖心里忐忑,都害人家在生死边缘走一遭了,她会不会有故意杀人的嫌疑?
她握了握手心,「你……」
他再三看了她几眼后,终于说:「你只用负责你自己那一组就行了。」
咦,虾米?好吧,她没吃早餐果然错了,脑袋明显供氧不够。
「帮助被人固然好,但如果大家长期以来惯了,会渐渐惫怠,不把值日当回事了。而且次数多了容易让人渐渐地心安理得地享受你的帮助,这样对你更是不公平。」他的面容依旧清冷,但口气已经温和多了,「所以你不用帮助任何人。」
这个……他看得也太深远了一点吧?思暖点点头,狐疑地看著他。那他自己……没关系了么?多少虚惊了一场啊。
他又用那种古怪的眼神看著她,「……沈思暖,你不冷吗?」
确实很冷。这个城市的时序已渐渐进入秋季,虽然中午的太阳仍然灼热,早晚却很凉。只是……她低头看著自己胸前泅湿的一大片,衣摆还在湿淋淋地滴著水,腿上的湿痕一直拉到膝下,衣服贴在身上,冰冷冰冷的。
她看著他俯身拾起洒水壶,开始有些郁闷。她干吗要给装满一壶啊,现在好了,大清早来了个凉水浴。
「……回家吧。」将洒水壶放回原位,他走过来,抬手看表,「应该还赶得及。」
「不用了。」思暖找来拖把拖掉那摊水渍,又拿起扫把开始扫地,「我没关系。」
赵家宜倚在讲台上看她扫地。
「以后值日都改到放学后吧。」
「什么?」
「天渐渐冷了,大家不好早起。」赵家宜认真思索的语气,「而且,要是再有人洒水时不小心泼到自己身上,也好立马回家换啊。」
思暖饱受打击地直起身子瞪著他。少年居然轻轻笑了起来,唇角细细勾起优美的唇线,单薄的眉宇间忽然生动了不少。
然后他转身出去了。
思暖倒好垃圾,一抬头看见老教学楼后的那道藤蔓墙。叶片渐黄,可是依然浓密。后面是曲径通幽,小楼高木。
思暖知道自己好奇心并不怎么强烈,从小到大不八不卦,甚至说有些孤僻自闭。对身边的人或事习惯漠不关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很想过去看看。
小楼的左侧是一道露天的水泥楼梯。上面有著雨水冲洗留下的斑驳的印痕。上到尽头,是一排三间房间。走廊上很干净,旁边的垃圾桶里看来还是很新的速食的包装袋表明这里经常有人活动。
房子都是门窗紧闭,印花的玻璃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走廊尽头那间地位明显高多了,崭新的厚重的红色实木门,印有繁复的花纹,思暖暗想著把这个画下来送给许一诺可不可以,又转向了窗户。她手一撑坐上窗台,靠上去准备解决掉仅有的两个珍贵的包子时,身后著力点一轻,险些向后倒去。她吃惊地回头,窗户竟然开了。
对面是厚重的紫绒窗帘,严丝密缝地垂下,使得房间里的光线看起来特别地暗。思暖跳下去,脚踏上的是木质地板的厚重的触觉。在思暖思忖著要不要脱鞋时,她忽然发现窗帘下的沙发上躺了一个人。
大概是刚才的声响惊醒了他,他徐徐坐起半个身子,尽避刚睡醒的眸子里有些微朦胧,然而他看著她的眼神,却是冷冷的。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半晌,又慢慢躺下去。过了一会儿才支起身子,笑容慵懒地看著石化了一样僵硬的她,「小暖,早啊。」
思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第一个念头是转身,然后爬窗,出去。
扰人清梦总是不好的,撞破别人什么隐秘那更不好。更何况,他刚才那个眼神,警惕意味很浓。
「站住!喂,沈思暖你给我站住!」
回过头,是他气急败坏的脸。
她看著他,他瞪著她。
片刻后,他双手交叠枕在脑后靠在沙发上。薄毯滑至腰间,让他看起来仿佛一只优雅的猫。他面无表情地挑眉看著她,「我记得某人跟我说过我既不讨厌也不可怕。」
本来是,但如果他这样冷冷看著她的时候,就另当别论了。
思暖认真看著他,「许一诺,我没有故意要逃开你。只是因为这样冒昧闯进来很不礼貌,怕你不高兴所以才急著要离开的。」
许一诺看著她的眼神慢慢柔了下来。他勾起唇角,笑起来的时候眼楮温润明亮,格外的漂亮,「你过来。」他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
思暖走过去坐下。才刚侧过头去看他,棉织物柔软温暖的气息瞬间包围了她。她有些搞不清状况地伸手拉开遮住眼楮的薄毯,看见了他近在咫尺的秀气好看的侧脸。他半跪在她身侧,双手抓著薄毯抵在沙发靠背上成环形围住了她。他的下巴几乎要抵上她的肩,思暖努力被过头,只能看见他微敛的细长的睫毛,这样近的距离,可以看到它们仿佛某些昆虫的翅膀微微颤动。片刻,他抬眉笑,双手将薄毯在她身后掖好,这才退回去坐直了身子。他单手支在屈起的膝上,模著下巴看著她,「怎么一大早身上就弄得这么湿?你不会又是弄翻了谁的墨水,拿衣服去擦了吧?」
他的眼神真是超赞啊,这么暗的光线里还能看出她衣服湿了。思暖将脸埋在薄毯中深吸了口气,「嗯,刚刚洒水时不小心泼到身上了。」
「洒水?」完全疑惑的语气。
思暖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我们今天值日。」他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他以手抵住额头,低低笑了出来,「沈思暖,怎么每次见到你,你都会出一点状况啊?」
「我也很郁闷啊。」思暖将包子拿出来,拆她刚才打的结,「自从到了圣谕就经常莫名其妙地得罪大家。我平静的高中生活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结打得太死,半天也解不开。他接过去,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活动著,「以后会好的。」
「但愿吧。」思暖拥紧薄毯,将下巴搁在膝上,「运动会过后我就不当什么班干了,一点也不好玩。」
许一诺的动作僵了一下。他利落地打开塑料袋,低头,在雪白的包子上轻轻咬了一口。
思暖有些发怔地看著他,半天才迟钝地抗议:「……那是我的早餐……」
「我饿了。」许一诺抬起头很无辜地笑,「我们一人吃一个,好不好?」
都饿到要来抢了,思暖颇为同情地看著他,「你都吃了吧,我还不怎么饿。」
他低下头去一点一点地吃著,「昨天晚上就没吃东西,半夜里饿得都想把沙发给拆了吃了,唔,这是哪里买的包子,味道很不错。」
「你昨天晚上没回家吗?」
「昨天借陌的红色旋风去跟一班臭小子赛车,车子被一个冒失的家伙撞坏了,陌那小子最心疼他的宝贝车了,我哪敢回去送死啊。」他的眼神兴奋起来,「你不知道当时的场面有多刺激。那个小孩冲上来时,那个家伙估计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竟然吓白了脸直接撞了过去。还好我看情况不对,赶上去抓住了他的车把,才将他的车头扭转了方向……」他忽然顿住,看了一眼面容平静安宁的她,含糊地笑了一声,又低下头去。
「今天我们值日是吧?」
「嗯。」思暖点头,「还有我们前面的两个女生。」
「她们叫什么你都不知道吧?」许一诺挑了挑好看的眉,「沈思暖,除了书,你好像对周边的人和事格外不上心啊。」
薄毯中许久才传来少女不服气的咕嘀声:「……你不也是。」
「好了。」揉成团的塑料袋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中了墙角的垃圾桶,「我们去打扫教室吧,好久没干过这个了,有点想去看看好不好玩呢。」
唔,薄毯太暖和了!思暖缩了缩,「我那一组已经扫好了,你自己去吧。」
头顶上温暖的气息逼近过来,她抬起头,差点踫上了少年的鼻子。他看著她,唇角细微地弯了弯。
「沈同学,虽然这幢房子不是我家的,但至少目前它归我管。还有,这个毯子是我的。」
思暖自觉地将毯子从身上扯开,刚想站起来,一道轻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道按住了她,「你身上的衣服要换下来,不然生病了可不是好玩的。」
许一诺转身翻了翻,不知从哪儿找出一套衣服扔了过来。
「阿梦忘在这里的,你先凑合著穿吧。」他撑著沙发靠背低头看著她,语气平缓却不容置疑,「等一会儿帮我打扫教室,同桌。」
思暖迟疑地抓起那套标有某知名品牌商标的衣服,「可是,这衣服是叶梦的,没经过同意……」
「我同意了就可以了。」他转动门把,回头看著她,「快一点。」
教室里另外两个女生也到了。看到拿著扫帚跟在思暖后面东凑一把西凑一把,把灰尘搅得漫天飞的许一诺,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许一诺,你也来扫地?!」
看她们的反应,思暖也知道她身边这个人有多恶劣。怪不得那个生活委员赵家宜会有此一说,这就是典型的一个例子。
「怎么,我今天值日不是吗?」许一诺站直身子,微微而笑,「大家都帮帮忙啊,我请大家吃早点。」
两个女生面面相觑。片刻后,「我们以前帮你扫了那么多次地,怎么也没见你请过客啊?」
「难得许大帅哥肯请客,我就算刚刚吃过早点也要去的。」
「就是,我今天暂时不减肥了。」
……
许一诺蹭到思暖身边,「小暖,你想吃什么?」
思暖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麻烦你把扫把放开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