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课思暖几乎没什么印象,只记得第一节是班主任汪勇的课。惯常的开学致辞后,汪勇宣布了班干部的任职名单。思暖只记得自己也在册,其余的尚不在她关心的范围内。因为高二实行文理分科,从前的高一(七)班原来就预备分做文科班的,所以现在这个班上接近一半的人是原来高一(七)班的。也许高一(七)班的班级凝聚力太强,新加入这个集体的人免不了要受到排斥。那些「老生」们一听八名班干里居然有一半是新来的时,集体哗然。沈思暖隐约听到几句:「沈思暖——不会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吧?」
「这个林芷水是什么东西?林心如的妹妹吗?哈哈!」
「……」最后的尾音不是不屑就是鄙夷。思暖倒是很好奇,他们是怎样单从名字就能判断出一个人的好坏的?
有人鼓噪著不服,说是要民主选举。思暖兴致勃勃地睁大眼楮,只听汪勇笑著反问大家:「怎么个民主法?我不认为仅一天的时间你们相互之间就已经了解得透彻了。毕竟这个班,有一半的人是新加入的。」
底下是一片不服气的辩解,但到底底气不足。忽然吵闹的人群中有人举手站了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年,容貌精致美丽,眉宇间年少的旖旎轻狂一览无遗。他微笑著,语音清润坚定:「老师的安排自然有老师的道理。在大家彼此都很陌生的情况下,成绩确实是最直接的依据。只是我们从前那个班已经习惯了自治,大家是为了高一(七)班这个班集体留下来的——所以请老师考虑一下民主选举的事。不了解,半个学期的时间总足够吧。我们很尊重老师,也希望老师能尊重我们。」
有人附和著,带头鼓起了掌。汪勇若有所思地翻看著学生档案,抬头看著那个始终挂著若有似无有些懒洋洋的微笑的少年,忽然笑了,「许一诺是吧?高一(七)班的班长,果然很有领导才能。那这个新的高二(七)班集体就交给以你为首的班干集团管理了。希望大家在这半个学期里有出色的表现,争取在期中考后的民主选举中转正!」
这件事就在双方各退一步的情况下就此敲定。思暖有些兴味索然,勉强支撑听到结果,一不小心就睡过去了。第一天上课自然没什么实质内容,教室里热闹得几乎将天花板掀翻。思暖将书本摊开,左手抵额,细长浓密的发丝倾泻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貌似在安静地看书,实则早已经睡得四平八稳,连梦都没做一个。同桌的林芷水也是在两节课后搭讪许久不见应答才发现她的小把戏的。就这样看著她安稳地再睡过一节课,终于等到放学。
大家都有民以食为天的觉悟,老师前脚还没迈出教室,后脚就有人饿虎出世般冲向了食堂。林芷水耽误了一下,东西收拾好教室里的人都已经走掉大半。回头看见某人依旧睡得四平八稳,她终于忍不住摇了摇少女纤细的肩,「喂,同学,你醒醒!已经放学了,再不走食堂里就没饭吃了!」
思暖一摇就醒,睁著惺忪的睡眼迷茫地看著眼前的人,「啊,下课了吗?」
「是放学了好不好,同学。」林芷水很没好气,「还是你以为一觉睡过去就能抵一餐饭了?」
教室里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她们所处的位置正是第一组靠窗,窗外走廊上少年白色颀长的身影一闪而过,听到两人的对话,他忽然顿了一下,回头目飞速扫了一眼窗里的两个少女。惊鸿一瞥间可以看到对方漂亮的眼楮,清秀的五官。
是那个叫许一诺的少年。
「阿诺!阿诺!」楼道那边传来清脆的女声。
他匆匆应答了一声:「马上就来!」三步并作两步,颀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芷水怔怔地看他走远了,立马果断地拉起沈思暖,「我们也快走!」
食堂里展开的肉搏战实在蔚为大观。思暖在林芷水的帮助下勉强领到一份红烧排骨,再杀出人群时已经挤出一身热汗。
两人找到位置坐下。林芷水看著各个窗口前已经奋战的人,颇为自豪地啃著鸡翅,「你有没有觉得经过一番辛苦得来的食物特别的香甜可口啊?」
对面的少女一直很安静地埋头吃饭,闻言困惑地抬头,「有区别吗?」
旁边的座位上传来一阵轻微的振动,她下意识地侧头看过去,正对上红衣少年从飞逸的刘海下飞快投出的冷漠的一瞥。
没想到下午第一节数学课居然是测试。年轻漂亮的女教师方才进教室时的惊叹声此刻已换作惊愕和抱怨。
斑亚一面叫人发试卷一面解释著:「我事先说一下,这份试卷有些难。大家不要以为学文就可以不学数学了,无论如何数学在高考中也是占很大比重的。你们给我认真做,我只是想模一模大家的底,所以没给时间让你们准备。我知道大家经过一个暑假把课本上的知识也忘得差不多了。你们也别抱怨,大家都一样,反而更能测试出你们的真实水平……」
底下是发试卷时纸页摩擦的哗啦声,伴随著一些低声埋怨:「我没看书是没错,你怎么就知道某些人不是天天抱著书睡觉的呢?」
「开学就考试,她脑子短线了吗?」
「变态!」
……
斑亚只是淡淡地看著底下的反应,神情处变不惊。倒是分发试卷的白衣少年脸色沉了一沉,扣指敲了敲课桌,「时间很紧迫,大家不要讲话!」
这一声收效显著。教室里很快安静下来。题目确实很难,大家不得不收起不满,打了十二分精神全力以赴。只剩下笔尖在纸页上划过的沙沙声。
思暖以手支颌,颇为好奇地看著少年的目光似乎懒洋洋地扫过后面的不安分分子,小小的骚动居然也安静了下来。果然不简单啊。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了?」林芷水有些莫名其妙。
「没什么。」思暖利落地拔开钢笔帽,「想到一个词了。」
「什么词?」
笔尖划好第一题的答案,少女回过头神秘地对她眨眨眼,「狐假虎威。」
林芷水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忍著笑掠过几道朝这边张望的目光,扫向了第四组窗边与她处于同一水平线的少年。从这个视线刚好可以看见少年清秀好看的侧脸,侧著的鼻翼勾勒出完美的线条,睫毛浓密细长,微微颤动著仿佛某些昆虫透明的翅膀,女生心里不由稍稍垂涎了一下,真像是从漫画中走出来的王子啊。不知道在高一(七)人气如此旺盛,这张脸是不是功不可没。
林大小姐绝非看见帅男就找不著北的花痴女,更非善类,所以低下头凑到思暖耳边加了一句:「好大的一只花瓶,真有当BL的潜质呢。」
这么说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思暖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接著做题去了。
最后一题难度很高,大家一个个眉头紧皱。大概高亚也看出这一题对大家挑战太大了,拿笔演算了一下,终于抬头嘱咐说:「最后一题太难了,你们不会做就别做了,不影响评分的。」
教室里一片松了口气的声音,许一诺从草稿纸上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笑著,一副「我就说嘛」的表情。他懒散地靠在后面的课桌上,百无聊赖地转著笔,微微侧头压低声音对坐在里面奋笔如飞的人说:「阿梦,你好了没有?」
「你等一会儿。」叶梦连头也没工夫抬一下。
许一诺点点头,回转视线时,正对上了高亚一记含义不明的眼神。他很是纯良地笑了一下,慢慢坐正,修长的手指捏住了几乎全部倾斜到叶梦课桌上的试卷的页角,低声说:「够了,小斑老师已经看见了。再给你抄下去肯定又要被她唠叨死。」「知道知道!」叶梦趁著最后一眼的记忆没有完全忘却,笔下依旧不停,还不忘对许一诺粲然地笑,「阿诺你真好,谢了啊!」
许一诺第一个交卷后,大家纷纷尾随。林芷水扫了一眼沈思暖,「已经做完了啊,来,我帮你交吧。」
「啊?」少女很是茫然地抬起头来,「可是还有最后一道题呢。」
「我晕!老师都说了太难不用做。」
「是……吗?」思暖怔了一下,眼神更加困惑了,「为什么啊,这个并不难呢。」
通往大门的大道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枝叶繁茂,如网一样笼在头顶,衬得云天格外高远。夏末的黄昏空气凉爽轻柔,暖黄的光芒淡淡地照在人身上,格外的舒服。思暖背著书包慢慢踢著步子,身边有三五成群的小女生嬉嬉哈哈地走过去。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回过头,眼前一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强大的冲击力撞著扑倒在地。她颇为狼狈地抬头,正对上罪魁祸首回头一瞥。对方怔了一下,似乎在思忖著要不要道歉,片刻后他到底是不予理会地转身跑开了。
思暖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怎么这里的人都是这么没礼貌吗?
「你还好吧?」视线被一双修长的腿给遮住,纯白的休闲裤,干净而清爽。少年单手提包,居高临下地看著她,眼眸明亮。
原来是林芷水口中的「花瓶」。
他身后还站著一个少女。眉眼精致,下巴很尖。绝对是美女一个。帅哥美女,真是绝配。
见她没反应,少年微微俯身,凸出了膝上玲珑的骨节,「不会是撞傻了吧你?」
不知为何,思暖总觉得他眼中看好戏的成分明显多于口气里的「关心」。
他伸手拉起思暖,「刚才撞你的那个人叫高宇。高二(七)班的。小妹妹你记住了啊,以后身上有什么小伤小痛的也不要忍著,直接去找他索赔。」他俨然一副纯良学长的样子,「小妹妹你也别怕。他要是敢抵赖,这边的叶梦姐姐可以帮你做证。」「喂,阿诺!」
「这位叶梦姐姐人很好的,她一定会帮你的。」利落地打断叶梦的抗议,他笑眯眯地回头看她,「是吧,叶梦姐姐?」
思暖有些郁闷地任他胡侃,她低头拍去身上的灰尘,整理好书包转身就走。半晌想起落下两个人了,又折回来,迎著两人疑惑的目光说:「谢谢。」
很诚恳认真的语气。说完她才真的离开了。
看著少女纤细的背影慢慢消匿在人群里,许一诺颇为困惑地回头问叶梦:「阿梦,她好像是我们班的吧?」
「我哪知道啊。」
夜里看书睡得太迟,结果早上起来就迟到了。幸好开学才两天,并没有人值日,校门口这一关算是过了。
楼道里静悄悄的,隐约可以听见两边教室里抑扬顿挫的讲课声。思暖一口气爬了三楼,小腿酸到抬不起来。她放慢速度,思索著等会儿以什么样的借口躲过老师的盘问。
「咚咚咚」的脚步声从底下传来。思暖回头看见少年白色的身影,居然又一个迟到者。对方靠近过来,思暖下意识地向旁边让了让,少年与她打了一个照面后快速蹿了上去。
他忽然「咦」了一声停了下来,回头打探著她,「小妹妹,是你?」
「真的好巧呢。我们居然一起迟到了。」他的唇角勾出一抹明亮的笑,冲她招手,「来,快一点。你到几楼?」
思暖困惑地看了他几眼,明显被对方过于热情的态度给弄糊涂了,「许一诺,我们是同一个班的。」
「是吗?那更好。」他笑得慵懒而柔美,在思暖过来时,突然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快一点,汪勇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时候惹到他可没什么好处。」
思暖被他拖得跌跌撞撞的,好不容易抓住了楼梯扶手,腕上的力道骤然加大,她被拽得往前扑去,脚下一滑,膝盖重重撞到了台阶上,同时身体往下滑去。一双手迅速揽住了她的腰。她的脸扑进了对方的怀里,双腿半跪在台阶上,制服被他扯得变了形,很是狼狈。
「同学,你还好吧?」头顶上少年清润的声音里透著一丝紧张。
思暖抬起因为膝上的疼痛而有些模糊的视线看著他,「谢谢。」
他看著她的表情怎么这么奇怪?思暖试著自己站起来,然后听到头顶上清润的声音:「小心。」然后一股温柔的力道将她拉了起来。
他俯去查看她的伤势,「出血了呢。」手指轻轻触踫了一下,看见思暖微微拧起眉,他忙顿住,「很疼吗?」
「没关系的。」思暖试著忍著疼上了一级台阶,「已经迟到了,我们还是快上去吧。」膝下忽然一软,她踉跄了一下,一只手已伸过来帮她稳住了身形。
许一诺果断地挽住她,「你伤得很严重,我背你去医务室。」
「啊?」这么轻的伤也要立刻去医务室?思暖有些反应不过来,「我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许一诺指了指她腿上的伤,「你看擦破了这么大一块皮,血还在流,万一感染了破伤风该怎么办?」
「不会吧……」思暖微微迷惑,小心地打探著迎光而站的少年,破伤风不应该是金属划伤才会感染的吗?
「怎么不会?」他挑眉看著她,早晨八点多钟的太阳洒在年轻而俊秀的脸上,可以看见纤细的绒毛,「我们应该防患于未然。等到真正感染上了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思暖怔愣了片刻,「我自己可以过去,你先去上课吧。」
「是我把你弄成这样的,我应该负责的,不是吗?」他双手撑住膝盖,修长消瘦的身子微微躬出一道好看的弧线,「快点!」
思暖迟疑了一下,「要不……你扶我过去吧?」
他微微皱眉,思暖赶紧改口:「好吧,那谢谢你了。」
许一诺扬眉笑,漆黑的眼眸里孩子气的清澈明亮。
思暖伸手越过他的肩,小心地不踫触到他的脖子。身体的重量这才倚了上来。少年的肩单薄瘦削,却又似乎蕴藏著无穷的力量。他身上有沐浴露的味道,干净而温暖。
「那个……我很重的。」
许一诺一面低头看脚下的台阶一面很是赞同:「嗯,像猪一样。」
思暖的身子僵硬了一下,「那……你会不会很累?」
少年垂下的眸子里掠过一抹暗笑,然后回答:「刚出生的小猪我想还不至于。」
思暖一愣,然后极度郁闷,他居然变著法子骂她是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