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面包车在树林边缘停下,周雨清说:「家长们来了。」果然,车门滑开,家长们抱著服装道具等东西鱼贯而出。「准备开拍。」
周雨清大喊。孩子们早飞奔过去,起劲地穿上动物造型的连身服,眨眼间变成了灰狼、狗熊和狐狸,家长们则忙著布置道具。
「第一个镜头——大灰狼抓到一只鸡。」黄逸一声令下,小演员立刻就位,周雨清在黄逸的配合下开始工作。
只用了两个多钟头拍摄就顺利结束,家长们十分满意,都夸导演水平高,倒把周雨清晾在一边了,周雨清靠在车身上笑看黄逸被团团包围还神色自若的样子。
送走大队人马,天色渐暗,黄逸耸耸肩,说:「我们走吧。」
「好。」
周雨清正要转身,黄逸忽然叫住她,一只手伸向她面颊,说:「你的脸弄脏了。」周雨清一惊,猛地后退一步,自己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下。「不,是令一边。」黄逸实在没办法不笑。周雨清又狠狠地换一边抹一下。「你一点也不可爱。想学猫儿洗脸又学不像。」他边摇头边轻车熟路地扶住周雨清的车,坐上去,「上车,我送你回家。」
「那车是我的。」周雨清交抱双臂。
「哦——」黄逸好像现在才明白起来,「那你送我回家。」
周雨清站著没动。为什么每次他说「我们走吧」她就非得跟他一起走,为什么不叫他去死?不叫他收起他那副自大的嘴脸找面镜子顾影自怜?
「怎么了?」黄逸扭头看她,「又发现什么值得研究的事情啦?」
周雨清一字一句清楚地对他说:「如果是我送你就该我来骑。」
「好,」黄逸立刻让位,「客随主便。」
周雨清载著黄逸驶出一段距离才想起黄逸还没告诉她该去哪儿,她大赦功能问:「你家在哪里?」
「随你送我去哪里。」黄逸像在吟诗。
周雨清「吱」地刹住车,冷喝一声:「下车!」
黄逸吃吃地笑:「真绝情,不请我喝一杯吗?」
「没理由。」
「我那么辛苦地帮你拍戏你还说没理由?」
「你不是说该你谢我吗?」
「那我请你喝一杯。」
「我谢过你,你也谢过我,我们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
「湖滨小区。」
「什么?」
「我的家在湖滨小区。」
车子突然冲出去,黄逸笑声飞扬。
到湖滨小区入口处,车子一个飞旋,周雨清一只脚支在地上停住车,说:「到了。」
黄逸下车,弯腰问她:「你好像很讨厌我。」
「你要是再自以为跟我关系亲密我会更讨厌你。」
黄逸面不改色地回敬:「我说你一点也不可爱是真的。」
「承蒙夸奖。」
周雨清灿然一笑,笑容如花朵绽开千重花瓣,不是清雅的睡莲,不是娇艳的玫瑰,倒像一朵不知名的经历过风霜雨雪聆听过鸟语虫鸣的野花,有异乎寻常的生命力。黄逸心神一荡,一只手指不加思索地抚上她的嘴唇,周雨清触电般忽的睁大眼楮,直觉地张嘴咬下去,黄逸及时收回手指,跳脚疾呼:「野蛮的女人!你有暴力倾向!」
周雨清笑得十分开心,发动车子扬长而去。黄逸看著她越去越远的身影,笑意越来越浓,他回身走进小区,步履轻松,身轻如燕。他对女孩子一向彬彬有礼,自从认识周雨清以后,却从绅士渐渐变为顽童,他好笑地想:谁叫她一点也不像个淑女呢。
轻骑飞驰著,周雨清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她不否认跟黄逸在一起会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甚至被他耍得团团转,但正是以为这一点让她忧心如焚,不能啊,不能再接近他,他是个那么危险的男人,不是每个人都输得起的。
书店里,黄逸从书架上抽出他要的书,正要翻开来看,有人从他身后经过,因为过道狭窄,那人挎在肩上的包撞到他的手臂,他闪了一下,书落到地上,那人赶紧向他道歉,原来是位年轻女孩,浓眉大眼,唇形饱满。
黄逸弯腰捡起书,拍拍封面,宽容地说:「没关系。」
女孩见到他波光盈盈的眼楮,瞬间迷乱,「你……」她灵活地瞄了眼他手中的书,「参加自考吗?」
「是的,来这里买书的人都是考试狂。」
女孩笑了,轻松自若地说:「我也是。看你的书,你是学医的吧?」
「你真聪明。」
黄逸接著找其他书,女孩跟著他,说:「我叫田素,你呢?」
「黄逸。」黄逸把书都拿去柜台,田素还跟著他,他问她:「你不用买书吗?」
「我还没决定读什么。」
黄逸等待营业员登记收钱,一边随意找著话题:「学什么专业就深造什么吧。」
女孩自嘲地笑著说:「我是无业游民,正在寻找适合的生路。」
「那你的天地无限宽广。」
「你在讽刺我?」
「不,从这个角度看问题你会轻松面对现实。」
黄逸接过营业员找来的零钱,提著装书的袋子走出店门,田素还跟著他,恳切地说:「你能跟我多说点吗?高考失败后我连考两年还是没考上,接著失业在家,从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宽心的话,你是第一个。」
黄逸边走边说:「你跟我的一个朋友的情况有点像。」
「是吗?」田素眼光闪亮,「他现在怎么样了?」
「开了家摄影工作室,生意红火。」
「有吗?现实生活中有这样的人吗?我要去拜访他!」
「好,」黄逸递张名片给她,「你这么漂亮,一定可以拍出好作品。」田素还要再说什么,黄逸已招停一辆出租,「对不起,我跟人有约。」他一脸歉意。
田素伏在车窗上追问:「还能再见到你吗?在哪里才能找到你?」
「有缘哪里都能相遇。」黄逸示意司机开车。
田素怅然若失,依恋倾慕全写在脸上,然后宝贝般捧起黄逸给他的名片,盯著看。这种女孩最能助长男人的虚荣心,然而,最近的黄逸却觉得虚荣心不知什么时候饱和了,再多一点也没有感觉。
车到月亮湾,黄逸下车等在职高门口,没多久,李倪就飞一样地跑出来,脸上红红的,小声说:「我找了你好几次都没找到你。」
「我很忙。」黄逸大哥哥般亲切。
「信……你看了吗?」李倪的头垂得低低的。
「看了,谢谢你,但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李倪没抬头,绞著手指,差点哭出来:「是……拍电影的那位……大姐姐吗?」
「不。不是她。」
「骗人!」李倪的眼泪哗哗往下掉,「出院那天我看见你跟她有说有笑地去吃饭。」
「怎么跟你解释呢?」黄逸哄她,「哭吧,哭过一场就没事了。」
李倪狠狠抹一把眼泪,扭头跑进校园,黄逸没追,淡淡苦笑。
怎么回事?他这万人迷越做越艰难了,他真的有女朋友啊,是个舞蹈演员。最近一段时间在外地演出,不过这两天就要回来了,相信到时候生活会像从前一样走上正轨。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黄逸了,周雨清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谁知他这个杀不死的病原体竟还能引起并发症,那天工作室里忽然来了一群女学生,她还以为有生意上门呢,想不到其中一位叉起腰,「啪」一掌拍在桌子上,气势汹汹地吼:「你干嘛欺负我们李倪?」活像个小太妹。
周雨清莫名其妙之余冷静地反问:「谁是李倪?」
女学生们七嘴八舌地嚷起来,刚才拍桌子的女生把李倪推到前面,嚣张地问:「你不认识她吗?」
周雨清一眼认出眼前的女孩,女孩目光躲闪,犹疑地问:「你不是黄医生的女朋友吗?」
周雨清叹气:「我让你们见见我的男朋友。」
她起身敲了敲里间的门,张乐风笑嘻嘻地出现,问:「亲爱的。什么事?」
周雨清把他的脸扳正,指著他的鼻子对女生们说:「看清楚,我男朋友是他。」
张乐风点头,说:「想不到我有这么多崇拜者,雨清你惨了。」
女生们马上没了士气,很没意思地面面相觑,拍桌子女生连忙道歉,李倪也羞愧地说:「黄医生说你不是他女朋友我还不相信,对不起。」
「小妹妹,」周雨清拍上她肩头,她想摇晃她的脑袋对她说「醒醒吧,别做梦了」,但她忍住了,轻言细语地说,「虽然我与黄逸不是很熟,但我很了解他这种类型的人,从他会讨女孩欢心开始,他已经交往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女朋友,每个都洒泪离开,你不想做那第一亿个吧?」
女生们发出「啊——」的一片惊呼。
周雨清接著说:「你这么年轻,这么漂亮,一定会有一位懂得珍惜你的好男人在等待你,你不要为了一株狗尾巴草错过了一棵白杨树。」
女生们又是一阵惊呼。
周雨清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这样损黄逸她心里也不痛快。她加重语气:「小妹妹,跟黄逸谈恋爱浪漫只是表面的,等你遇到真正的爱情时浪漫就在你心里了。」
张乐风搂住周雨清,强调说:「对,就跟我和她一样。」
一通瞎掰唬得女士呢过门心悦诚服,纷纷退出去,微笑的周雨清等她们走完后忽然露出老虎脸,嗓音吓人地问张乐风:「刚才闹翻天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等著看戏吗?」
张乐风赶紧乖巧地拿开手,讨好地回答:「不,等著看你如何力挽狂澜。」
周雨清忍无可忍,吼起来:「下次再做缩头乌龟我会敲碎你的脑袋!」
「还有下次?」张乐风惊骇,「哪来那么多狂蜂浪蝶?你的脾气也越来越坏!」
「我要疯了!」周雨清抓头,「我要回家!」
「好、好,」张乐风最怕看到她这副样子,「陪阿姨聊聊天,或者陪叔叔唱唱歌,调整一下心情,我会守在这里。」
「谢谢!」周雨清冷静下来,抓起外套出门。
张乐风摇头,说:「这个黄逸,阴魂不散。」
黄逸也想过不要再同周雨清有什么牵连,可又盼望著能有机会再见到她,他把这解释为对没接触过的女孩类型抱有新鲜感。在机场等兰可出关的时候突如其来地打了个喷嚏,他苦笑:「最近老打喷嚏,一定是她骂我骂得特别厉害。」
「谁骂你?」兰可已经站在面前,一头层次分明的碎短发,一身色彩明快的休闲装,透明水彩似的妆容,往那随意地一站就是一道风景。
黄逸接过她的行李箱,说:「一个甲亢患者。」
兰可倚在他身上,娇媚地说:「你总被病人骂,转行算了。」
「骂上瘾了,不骂反而难受。」
兰可白他一眼:「那我也骂你。」
「你试试。」
兰可看看他的脸色,他笑容不变,兰可娇笑著推他一下,说:「不舍得,你这张脸要是被气成猪肝色就不好看了。」
「演出累吗?」黄逸招手,一辆出租在面前停下,司机下车帮他们安置行李,他则为兰可拉开车门。
「看到你就什么疲劳都忘了。」兰可的身姿极其优美,她在车内坐定,伸手把黄逸拉进来,亲亲他的脸颊,「最近你都做了些什么?」
黄逸告诉司机地址后才回答兰可:「拍电影。」
「拍电影?」兰可以为他在开玩笑,目光滴溜溜地在他脸上乱转,「你准备改行当演员吗?」
「不是的,是朋友拍著玩。市区开了一家个人摄影工作室,你也可以试试。」
「你拍了些什么?我要看。」
「好。」
「那我可以去你家啦?」
「不,我会把碟片拿去你家放。」
兰可翘起嘴巴,撒娇地问:「你干嘛不让我去你家?神神秘秘的。」
「这样才有吸引力嘛。」
「哼,不去就不去。」兰可把头枕在他肩上,「现在就去你家拿。」
「不行,」黄逸拍拍她的脸,「你得先回家,叔叔阿姨早就在等你了。」
「你这个长舌男。」
黄逸只是笑,一点也不恼:「行了,你先回去,我拿了碟片很快去你那里。」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黄逸很守信用。送兰可到家后立刻拿了碟片赶来,他们窝在兰可的卧房里,边吃他带来的爆米花边看。
「你真好,从没忘记我爱的是什么。」兰可靠在黄逸身上,跟黄逸在一起时她好像没了骨头,只想赖著他。
碟片还没看完,她脸上已阴晴不定,淡淡地问:「你不是没跟刘薇来往了吗?」
「但我们还是朋友。」
「她拍这个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觉得有趣就拍了。」
「这有趣吗?」兰可丢开装爆米花的袋子,爬著去拉掉电源,屏幕忽的黑了,她转回身,生气地看著黄逸,「你保证过和我交往期间会专一的。」
「我没负你,要不我会瞒著你,根本不会给你看。」
「我也要拍,」兰可负气说,「拍段感情戏。」
「如你所愿。」黄逸兴致全无,倒在丢满靠垫的地板上。
兰可扑过来,伏在他胸前,看著他的眼楮问:「你不是厌倦我了吧?」
黄逸摇头:「不,是你误会我。」
兰可的表情说变就变,忽然笑起来:「就算厌倦了也要等我先开口。」
「会的。」兰可捧著他的头使劲吻他,他却没法集中精神,勉强回应。
兰可呢喃著:「明天就带我去。」
「等我休息好吗?」
「好——的。」兰可捏他的鼻子,然后抱住他,「我困了。」
「睡吧,做个好梦。」黄逸轻拍她的背,直到它睡著,他等了一会儿,小心地抽出身,抱起她安顿到床上,这才轻轻退出房问。
棒天,黄逸主动约兰可去了周雨清的工作室。一进门却只看到张乐风,张乐风似乎很吃惊,拖长了音调问:「你怎么又——来了?」
黄逸问:「周雨清呢?」
张乐风高耸眉峰:「有拍摄任务,出去了。」
兰可四处闲逛,挑剔地打量房内的摆设,然后翻看剧本。黄逸困惑地问张乐风:「你好像不欢迎我?」
「误会误会,春天人容易犯困,浑身没劲。」张乐风抖一子,提起精神,「又要拍戏吗?」
「是的。」
「你?」
「对,还有我女朋友兰可。」兰可对著张乐风笑一下,张乐风的下巴差点掉下来。黄逸对他说:「麻烦你帮我们安排一下。」
「好啊好啊,你们先挑剧本。」
兰可娇笑一声,把剧本丢开,说:「不用挑了,我会找人帮我量身定做一个剧本。」
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首先声明,剧本不能太复杂,我们目前条件有限,只提供拍摄,其他诸如灯光,化妆,服装、道具、导演等等,都要你们自己解决。」黄逸一回身,一身风尘的周雨清就站在门口。
「哎呀,正主儿来了。」张乐风殷勤地接过她手里的摄影机。
兰可惊叫:「那怎么叫拍摄?」
「条件有限,以后会不断改善。」周雨清在办公桌后坐下来,抚了抚额头。黄逸心底掠过一丝疼惜,为她显出的疲惫之色。一个女人,何苦这般拼命?自己也不懂得爱惜自己吗?她的生活一定很清苦。
他忽然问变得笨嘴拙舌,说不出话来。
兰可挽著他的胳膊摇晃:「阿逸,怎么样我也要拍。」
「好。」黄逸安抚地拍拍兰可的手背。
周雨清拿出表格让他们填写,又同兰可商量拍摄的具体安排,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正眼看过黄逸,黄逸明白她不是那种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女人,必要时她会刺猬般竖起满身的刺来保护自己,不动声色却叫人无法靠近。
从工作室出来,兰可抱怨:「这么严肃的人能拍出有趣的东西感吗?」
「能。」黄逸闷闷不乐。
「你怎么啦?一点精神都没有,话也少了。」
黄逸看看天,努力让自己高兴起来:「天气不错,我们逛街去。」
「好。」兰可在他脸上亲一下。
周雨清站在窗前看著他们离开,一看到黄逸带著他的女朋友到处招摇她,胸膛里就涨满了让人不快活的气体,从没觉得累的她今天却感到累极了。又要同那个瘟神打交道,怎么就躲不开呢?
张乐风在她身后喊了一声:「喂,你不是出了什么状况吧?」
镇压转回身,烦躁地说:「我想我们又要有麻烦了。」
张乐风笑一下,未置可否。
真的呢,麻烦又来了。一个叫田素的女孩忽然找上门,拿著张名片问周雨清:「小姐,请问周雨清先生在吗?」
周雨清调侃地反问:「你怎么就肯定周雨清是位先生呢?」
田素一愣,呐呐地回答:「黄逸说是他的朋友,应该……是位先生吧……」
又是黄逸。周雨清头痛欲裂,她向田素伸出手,说:「请坐,我就是周雨清先生。」
「啊!」田素刚坐下去又跳起来,「我以为……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能告诉我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向您请教……」
「请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