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马商队的总部设在朴城,但在京城也有一个分处,位于北门大街,前头伙计们忙著整理清点要运到南方贩售的货品,此时后方的一间雅室里,易平澜与伍言川和关勇山约在此相见。
「罗三他们第一次潜入蔡府时,发现书房一处暗柜内藏著数本帐册,怕取走后会惊动蔡尚书,故而先悄悄带走其中一本,拿回来后,我随即让老吴模仿上头的字迹,连夜抄录了一份,再让他们把老吴抄的那份放回去,接著取第二本出来,再让老吴同样抄一份放回去,其他的几本也都这么办。」
伍言川一边说著,一边将带来的那些帐册交给易平澜。
商队里有几个弟兄是探子出身,在战场上他们经常要冒著性命危险潜入守卫森严的敌营打探消息,如今潜入蔡尚书府,对他们而言不过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而老吴善于模仿字迹,其模仿得唯妙唯肖,几乎让人无法分辨,因此他便以偷天换日的手法,把那些帐册给偷换出来。
一旁的关勇山义愤填膺地骂道:「这不看不知道,姓蔡的贪官这些年来竟贪没了上百万两的银子,他卖了官位后,还年年收取那些官员进献的银子,如此巨贪,简直天理难容!头儿,这样的贪官,咱们一定要把他拉下马才成,否则都不知道祸害了多少百姓。」那些官员送上的那些贿赂,自然也全是从他们辖下的百姓身上榨出来的,都不知贪了多少民脂民膏。
「头儿让咱们拿这些证据,可是心里有什么盘算?」伍言川明白易平澜不会鲁莽行事,定是已有什么计划。
易平澜没有回答,反问他们,「你们在查这事时,可有看出这蔡尚书背后是否还有主使之人?」
必勇山挠挠脸,看向伍言川,他素来是一个粗人,对那些需要动脑的事没那耐心。
伍言川谨慎地朝他比了个数字,「头儿指的可是此人?」
易平澜颔首。
必勇山瞧瞧易平澜,再瞅瞅伍言川,急得挠头抓腮,「欸,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快告诉我那人是谁?」
「老关,你先别急,待会再告诉你。」伍言川安抚了他一句,看向易平澜,「蔡尚书背后倘若真是此人,这件事可不好办。」
易平澜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让兄弟们卷入这事,出声道:「你放心,这事用不著咱们去办,有了这些证据,自会有人去拉蔡允昌下马,这事你们便不要再管了,我会安排妥当,回去替我多谢弟兄们一声。」
伍言川明白他这是不想连累他们,也没再多问,笑道:「咱们都在战场上受过头儿的恩,头儿还成立了商队,收留咱们弟兄们,能替头儿做些事,弟兄们都是很乐意的。」
必勇山也道:「可不是,头儿,你可莫再跟咱们这般客气,咱们现下一年赚得的银子,可比以前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多了上百倍,还用不著冒著生命危险,兄弟们都不知多感激头儿呢。」弟兄里不乏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兵残将,像伍言川就瘸了条腿,多有了商队这个栖身之处,否则只怕他们还在为将来的生计发愁呢。
三人再叙几句话,易平澜临走前想到一件事,交代伍言川,「对了,言川,劳你帮我准备些婚嫁的用品,过几日我要大婚。」这些卖官的证据到手后,也差不多该著手筹办他和兰雨的婚事了。
「头儿要大婚?!」伍言川和关勇山同时瞠大了眼。
伍言川那张胖乎乎的脸上随即咧开笑,「头儿要娶的可是上回那位姑娘?这可是大喜事,咱们得好好操办,热闹一番。」那些证据一旦被呈到皇上跟前,这蔡允昌算是完了,头儿再迎娶那位姑娘,便不会有人阻挠。
「哪个姑娘?」关勇山没见过变成人的兰雨,急著追问。
伍言川答道:「头儿订下了个未婚妻,上回在朴城客栈里,我和陆骁见过一次。」
经他一提,关勇山便想起之前听陆骁提过这事,「我听陆骁说那姑娘长得还挺俊俏的。」
伍言川点点头。
易平澜吩咐两人,「这事别惊动太多人,只消帮我备妥新郎新娘的喜袍,和相关一应的用品即可。」
「头儿,那聘礼咱们要怎么准备?」伍言川请示道。
「聘礼?」易平澜蓦地一怔,接著思及兰雨在这里并没有亲人,就算备了聘礼也没处送,同样地,也不会有人帮她准备嫁妆,微一沉吟后,他交代道:「聘礼和嫁妆都无须准备,还有,用不著合婚,也无须挑吉日,至于成亲日期,届时我会通知你们。」
必勇山闻言立即嚷道:「头儿,你大婚既不备聘礼,又不合八字,也不挑吉日,这样子新娘子肯嫁吗?」哪有人成亲这么草率,这也太委屈新娘子了。
提起兰雨,易平澜眸底滑过一抹柔色,「我的新娘子不是寻常人,我相信她不会在意这些。」那些只是身外之物,只要两人能厮守在一块,比什么都重要。
伍言川和关勇山面面相觑,总觉得头儿这场婚事也未免太随便了。
带著那些帐册回了侯府,易平澜便将他的打算告诉兰雨。
言毕,他慎重问她,「如此你可会觉得委屈?」
倘若她想要一个隆重的婚礼,他可把先前的决定改了,只不过他以为她的想法会同他一样,觉得婚礼不在繁琐铺张,而在于诚心诚意。
兰雨摇著螓首,欢喜得两眼发亮,「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这样正合我意,如此一来,就没人敢再说我是那蔡尚书的小妾了。」她相信易平澜定也考量到这一点,才会这么安排,她心里只有满满的感动,哪里会觉得委屈。
不用聘礼、不用嫁妆、不用合八字、不用挑吉日,他们各自都把自己最珍贵的一切给了对方,还用那些东西做什么。
她带著满脸动容和喜色抱住他,「我好高兴哦,我们要成亲了。」
他就知道她定能明白他的心意,但下一瞬,却见她粲笑的脸上突地一僵,似是想到了什么事,「怎么了?」
他不明所以地问。
「我、那个……」她绞著双手,支支吾吾地开不了口。
「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她这般别扭的模样,更教他心中觉得奇怪。
「你也知道我这身子曾是别人的小妾,所以……应当已经不是……」她说不出口的话,用含蓄的眼神向他表示。这里的男子和中国古代的男子一样,都很重视女子贞节,也不知他在不在意她这身子已不是处子之事。
一怔之后,明白了她的顾虑,易平澜将她揽进怀里,正色道:「这事我不在意,我娶的人是你,不是她。」
这副身子原主的遭遇令人堪怜,然而若非她之死,他的兰雨也无法变回人身,他很感激这已消逝的原主给了兰雨重生为人的机会,绝不会因此介意嫌弃她已非清白之躯。
他短短一段话,消弭了她的不安,让她欣喜地重展笑颜。她就知道她看上的男人,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众爱卿可还有事启奏?」金鸾殿上,年迈的皇帝目光缓缓梭巡底下群臣,见众臣无人再出列,便摆摆手,「退朝吧。」
「臣等恭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跪地高呼万岁。
待皇帝离开后,朝臣才起身各自离开。
穿著四爪蟒袍的靳承砚与镇北侯曹安相偕走出大殿。
「没想到父皇竟会任命苏卓为禁军统领。」靳承砚肤色白晰,眼形狭长,一张薄唇微抿著,流露出一丝不豫。
曹安心中觉得苏卓不论在人品或是能力上,都称得上是个适当的人选,但心知因他是四皇子那边的人,才令三皇子不喜,故而也未多言,仅回道——
「也许皇上自有他的考量。」受了易平澜那日对他说的那番话的影响,这段时日他暗中观察三皇子,这一留意,没想到竟发现以前未曾察觉之事,三皇子似乎并不如他展现出来的那般温和宽容。
「不提这事。对了,本皇子听蔡大人说,你扣下了他府里头的一个小妾,这是怎么回事?」
「没那回事,是蔡府的下人认错人,那人是易平澜的未婚妻,并非蔡大人的小妾。」这几日蔡府先后遣了下人过府来讨要兰雨,都被他以认错为由打发走了,他没料到蔡允昌竟会把这事对三皇子说。
「易平澜的未婚妻为何会生得与蔡大人的侍妾那般相像?蔡大人说,他府里头的下人见过她,两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靳承砚质疑道。
「人有相像,那下人也只不过是见了一面,哪里能说得准。」
「本皇子跟你提这事,也不是非要你交出这人不可,只不过倘若这女子真是蔡大人的小妾,本皇子可以出面说个情,请蔡大人割爱,把那小妾送给易平澜,也省得两人躲躲藏藏,见不得人。」靳承砚面上一派诚意。
他盘算著以这个恩情或许可以换取易平澜手里那枚信物。他先后派出的两批人手,折了泰半在易平澜手上,都未能拿到那信物,如易平澜住在镇北侯府,他一时之间倒也不好让人动手,担心令曹安起疑。
这事曹安先前也曾向易平澜提过,但已被易平澜拒绝,如今三皇子亲自提起,他也不好代易平澜应下来,只好紧咬著坚持,「这事真是蔡府认错人了。」
俞竞信物的事,他这几日暗地里调查过,从找到的蛛丝马迹里,他怀疑前次对易平澜出手之人,似乎正是三皇子麾下的一批侍卫。
那些侍卫都是三皇子身边的精锐,他发现那些精锐少了好几人,且有数人身上带伤,就像曾与人激战似的。
但就如同他替易平澜紧咬著不认他那个未婚妻是蔡大人小妾之事,这事他暂时也没对易平澜提起,两人都是他的朋友,他著实有些为难。
靳承砚没相信他的话,抬手表示,「只是一个小妾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本皇子会同蔡大人说一声,让他别再追究了。」
闻言,曹安一时之间倒不知该向他谢恩好,抑或是仍坚持否认到底,幸好到了宫门口,他匆匆告别三皇子,回自个儿的府邸。
他一回来,总管便前来向他禀告,「侯爷,易少爷请您回来后上他屋里一趟,说是有话对您说。」
曹安身上的官袍也没换,直接去了易平澜住的客院。
「平澜,你找我何事?」他撩起袍摆跨过门槛走进房里。
易平澜谨慎地阖上房门,领他走到桌前,拿起桌上一本帐册递给他,「数日前我曾允诺会拿证据给侯爷看,如今证据得手了,侯爷请看。」
曹安不明所以地翻看那本帐册,细看之后,脸色越来越震惊,待看完手上这本,他面露惊诧,「你这帐册是从哪里得到的?」
「侯爷看了这本帐册,应当多少也猜出来了吧,在吏部有能耐收贿,欺上瞒下,替人捏造政绩者,还能有几人?」
心里虽已有所怀疑,但听他这么说,曹安仍有些不敢置信,「真是蔡尚书?」
「这些都是他这几年来收贿的证据。」易平澜指著摆在桌上带回来的那些帐册,解释道:「这些帐册是几个兄弟分次潜入尚书府,将帐册一本一本偷出来,再让老吴依著字迹仿造后将假的再送回去,因此侯爷手上这些帐册,都是原本,而尚书那里则是仿造。」老吴曾是他手下的一名兵士,他那一手模仿字迹的本领,曹安以前也见识过。
曹安一本一本仔细看完那些帐册,久久不语,半晌后,他神色沉重地抬眼觑向易平澜。
「这就是你让我别支持三皇争储的原因?」他知道蔡允昌是三皇子的人,也能想到蔡允昌敢欺上瞒下做出这些卖官蠰爵之事,背后定是有人撑腰。
那人的身分呼之欲出。
「侯爷希望未来的一国之君,是会纵容臣子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之人吗?」
曹安沉默地摇首,须臾后,他问:「你拿到这些证据,打算怎么处置?」
这件事易平澜没打算让曹安卷进来,「这事请侯爷暂时不要过问,拭目以待便是。」
「禀殿下,门外有个人自称易平澜,求见殿下。」
日落时分,正伫足在池畔将饵料投入池里喂鱼的一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听见下人禀告的话,似是有些讶异地回过头。
「你说谁登门求见?」
「来人自称易平澜。」那家丁并不知此人是谁,但总管在得知对方的名讳后有些吃惊,差他过来请示四皇子,是否要接见此人。
靳承骏追问:「易平澜?可是镇北侯麾下,屡屡助他立下大功的那名校尉?」
「似乎是,小人听张总管称他易校尉。」
「快请他进来。」易平澜立下的功勋不少,但最教他佩服的却是他不恋栈功名,急流勇退的淡泊之心,他不争功不抢功,把所有的功劳都归给了曹安,自己解甲归田。
靳承骏理了理衣袍,前往前厅接见他。
已被请进来的易平澜见他走进厅里,起身施礼,「草民拜见四皇子。」
「易校尉免礼。」靳承骏抬手虚扶。
易平澜出声表明,「草民已解甲归田,不再是校尉。」
「那么本皇子就唤你平澜吧。」靳承骏方正的面容和颜悦色地看向他坦率道,「你突然登门求见本皇子,老实说,本皇子有些讶异。」
「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澜确实是有事求见四皇子。」
见他神色从容,语气平稳,来此见他似不像有事相求,靳承骏好奇问:「不知是何事?」他接著玩笑道:「可是有什么好事要告诉本皇子?」
「对四皇子而言,确实是一件好事。」易平澜不卑不亢地说。
他朗笑道:「哦,当真有好事,平澜快快说来,是什么好事?」
易平澜瞅见他脸上那豪爽的笑容,忽然想起在他先前那场梦境里,这位四皇子在争储时败在三皇子手下,之后三皇子登基,并未饶过这位早已无野心的弟弟,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他圈禁起来,不久,就传来他的死讯,说是服毒自尽。
如今很多事情都改变了,此刻他手上握著的这些证据,应可保住他和曹安以及这位四皇子,不会再如梦境中那般被三皇子所害,只要四皇子足够聪明,他甚至能借此争得储君之位。
在将包裹在布巾里的帐册送上前去时,易平澜提出一个要求——
「草民有件东西送给四皇子,倘若对四皇子有用,还请四皇子能纡尊降贵,为我主婚。」只要四皇子肯为他和兰雨主婚,那么等同他认可兰雨并非是蔡允昌的侍妾,便能借此堵住悠悠众口。
「替你主婚这倒没问题,不过你特地来找本皇子主婚,该不会要娶的人身分不简单吧?」他一直很欣赏易平澜,可他先前在曹安麾下,曹安又与老三交好,故而未刻意去结交他。但对方现在明显要和他拉近关系,他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既然来找他主婚,易平澜就没打算要隐瞒兰雨的身分,将他先前告诉曹安的那些话,再说了遍。
「……因此,草民想以手中这份礼物,请托四皇子为我们主婚。」
靳承骏听完后表示,「那蔡大人私下怎么对他那些侍妾的事,本皇子也多少听说了,这事你不带礼物来,本皇子也会帮你。」
见他一口答应下来,易平澜暗自颔首,他没找错人,这位四皇子胸襟开阔,是个深明大义之人,他不再迟疑,将手上那些帐册送上前去。
靳承骏接过,翻看其中一本之后,脸色愀变,很快把其他的帐册全都看完,惊讶地问:「平澜,你这些帐册是从何处得到?」
「是从蔡大人的书房里拿到。」他将拿到这些帐册的经过告诉他,「所以四皇子手上这些全都是原本,仿的乃留在蔡大人书房里。」
想到能用这些证据将蔡允昌给拉下马,同时还能揪出他背后的主使之人,靳承骏那张方正的脸孔高兴得阖不拢嘴,「你这礼物太贵重了。」他几乎可以料想到,凭借著这些证据,将会在朝堂之上掀起怎么的震撼,以及造成何种结果。
「我也是为了兰雨,而无意间发现这件事,能对四皇子有用,那就太好了。」
靳承骏站起身走到他身前,易平澜也起身,靳承骏搭上他的肩,神色诚恳道:「本皇子必会帮你安排个盛大的婚礼,你来给本皇子做事吧。」他开口亲自相邀。
易平澜摇首拒绝,「谢四皇子赏识,但我无意涉入朝堂之事。」
「唉,可惜你这么好的人才,怎么就不愿替朝廷效力呢。」靳承骏惋惜道,但也没再勉强他,人各有志,强求不得。「你说你想哪天成亲,本皇子让张总管亲自为你操办,必然替你办得风光盛大。」
「多谢四皇子盛意,婚事简单即可,无须铺张,择日不如撞日,就定在两天后吧。」
谈妥此事,易平澜甫离开四皇子府不久,便遭遇袭击。
对方只有三人,但双手一交手,却让易平澜心下惊骇,这几人的身手,是他生平所遇到的对手里最强的。
若非他久经沙场,反应敏捷,只怕适才一照面就会败于三人之下。
这三人约莫三十岁上下,个个面无表情,身手与他几乎在伯仲之间,但对方有三人,将他困在其中,令他无法脱逃。
看出对方似无意伤他,目的是想擒住他,易平澜索性罢手,看向那三人,抱拳问道:「敢问阁下是谁?困住易某所为何事?」
三人中年纪最长的男子出声道:「不是我们找你,是有人想见你,你随我们走吧,我们不伤你。」
从日落一直等到深夜,兰雨迟迟等不到易平澜回来。他今天去找四皇子,她担心莫不是在四皇子那里出了什么变故,心中焦急,再也按捺不住去见了镇北侯。
得知易平澜还未回来,曹安倒不以为意,男人晚归是常有之事,且他相信以易平澜的身手,在这京里应该没几人能伤得了他。
不过见兰雨一脸忧心忡忡,他还是出言安抚了两句,「你莫要著急,平澜兴许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晚一点便会回来。」
见他不甚在意,兰雨不得不把心中的忧虑告诉他,「他今天去见四皇子,我担心是不是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你说什么,平澜去见四皇子?!」
「没错。」
曹安讶异之后,接著想起一事,顿时惊道:「莫非他打算把那些证据交给四皇子?」
兰雨心忖易平澜曾提过这位镇北侯是个信得过的人,他既然也知道那些证据,八成是易平澜告诉他,便颔首道:「他说此事事关重大,不想牵累侯爷,所以找上四皇子,他还说眼下也只有四皇子才有能耐揭露蔡尚书卖官之事。」
曹安沉默一瞬,他已想到这事若由四皇子揭露,朝局将会整个翻盘,三皇子必会受到牵连,储君之位……别想了。
他心中有些挣扎,倘若他将此事告诉三皇子,或许他还能来得及设法脱身。
兰雨瞥见他的神情,不知怎地,突然福至心灵,想起易平澜曾提过镇北侯与三皇子之间的渊源,就在那顷刻之间,她隐约察觉到他的心思,脱口而出——
「平澜每每在提及侯爷时,总说侯爷为人飒爽磊落,胸襟豁达,有容人的雅量,他因此受到侯爷的提携,才有机会为朝廷立功。他说这些年来在边关浴血征战,只是为了守卫江山,保护百姓,希望百姓们能安居乐业,也希望所有官员皆能不负圣恩,爱民如子。
「可蔡尚书的所做所为却背道而驰,他为自己的私利与三皇子暗中勾结卖官蠰爵,收受贿赂,中饱私囊,而那些贿赂他们的官员,银子从哪里来呢?自是从百姓那里压榨得来,让这些贪官污吏继续为官,鱼肉百姓,可是侯爷想见到的?」
易平澜花了这么多心思才弄到那些证据,她不能让镇北侯因为个人私心,坏了他处心积虑安排的一切。
曹安倏然一惊,他没想到适才一闪而过的心思竟会被这姑娘给一眼看穿,她的那番话更是让他为自个儿方才闪过的心思感到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郑重地朝她拱手施了一礼,「姑娘一席话惊醒梦中人,我适才差点犯下不可饶恕之错,我这就亲自前往四皇子府一趟,倘若平澜真在那里,我定会将他带回来。」
「多谢侯爷。」她连忙还了一礼。
她虽然很想与曹安一块过去,但也心知以自己目前的身分,不宜在这时前往四皇子府,只能耐著性子在府里等待。
她在屋里坐不住,亲自来到在大门前等著,徘徊好半晌后,终于等到曹安回来,她伸长颈子朝他身后看去,却没瞧见那抹挺拔的身影,心中一凉,脸色顿时发白。
「侯爷,平澜他呢?他怎么没跟你一块回来?」她语气急促地询问。
「夜里寒气重,咱们先进屋去再说。」曹安面色带著几分凝重。
苞著他进了厅里,兰雨迫不及待看向他,「侯爷?」
「我适才到四皇子府,见到四皇子,但殿下表示,平澜在那里只待了约莫两刻钟便离开了。」
「那为何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见她急得整张脸都白了,曹安劝慰她,「我已派人去找,你先别急,兴许他另外有事要办,晚些便回来。」
兰雨不安地摇首,「不,他若要去别处,一定会事先告诉说,他出门前说等与四皇子谈完便会回来,他不会再去别的地方,我去找他。」她无法再留在这里干等下去,说完便往外走。
曹安急忙拦下她,「兰姑娘请留步,夜深了,姑娘出门不便,我再加派人手去找他,你且先静心等一等。」
易平澜是信得过他,才把她留在他的侯府,如今他下落不明,他更要替他保护好他的未婚妻,这样才对得起他对他的信任。
易平澜被带到京郊的一座大宅,他隐隐察觉到这处大宅看似无人,但实则守卫森严,所有人都隐于暗处。
三人穿越廊庑,领著他来到一处跨院,进了一间房间,年纪最轻的那名男子抬手屏退屋里的侍从,另外两人走到床榻前,其中一人朝躺在床榻上的那名老者,恭敬地说了句——
「首座,咱们把易平澜带来了。」
老者徐徐睁开眼,他约莫五十出头,容貌异常枯槁削瘦,似是重病在身,黯淡无光的双眸看向房里那张生面孔,抬手示意那两人将他扶起身。
两人小心把他扶起来,在他背后塞了颗靠枕。
老者这才出声,「你就是易平澜?」
易平澜颔首并问道:「没错,是您想见易某?」
「我听说三皇子的人曾找上你讨要俞大将军的信物?」老者的嗓音有些嘶哑。
「是曾有人找上我索讨俞大将军的信物,但对方的身分我并不知。」他此时才知,原来那些人竟是三皇子的手下。
「俞大将军他……身后真埋骨在那个小小的村子里?」他脸上神色虽无异,但眼神掠过一抹哀思。曾叱 一时,立下无数功绩的大将军,就这样孤零零死在一个偏僻的村子里,无人知晓,何其悲凉。
当年俞大将军之所以触怒先帝,以至被贬黜,终生不得回京,这一切却都是为了要消弭先帝的猜疑之心。
虎威军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剑,而这柄剑,不容再有第二个人能使得动,所以显赫一时的大将军,最终只能落魄地远离京城。
易平澜并未肯定地回复他,而是道:「倘若您指的俞大将军,是栀山村那名从外地而来的俞姓老人,那么确实没错。」他对这位老者和这些人的身分,已有了个隐约的臆测。
「栀山村可还有第二个姓俞的老人?」老者问。
「没有。」
「那么就是他了,他走得可还平静?」
「他走得很安详,是在睡梦之中辞世。」
老者似是有些欣慰地微微颔首,忽道:「你是他这生收的最后一个徒弟吧,他把他一身的武功和那些行军布阵的兵法韬略都传授给你了,是不是?」
「您怎么知道?」易平澜有些意外,但再细想又不觉意外,倘若这些人真是他所以为的那些人,那么他们会知晓这事,也就不令人奇怪了。
老者徐徐摇首,「我原也不知,直到得知三皇子曾派人找上你,讨要俞大将军的信物,我才得知俞大将军埋骨在你出生的那个村落,再联想到你先前在战场上屡屡助曹安立下战功,便不难推估此事。」末了,他问:「俞大将军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是在十二年前走的,我得蒙师父教导四年,但他从未告诉过我他是何人,我就连他姓名都不知,只知师父姓俞。」
「你这孩子也了不起,短短四年,竟能将他的本领学到这么多,也不容易了。」老者露出一抹笑意称赞道,接著朝一直沉默侍立在一旁的那三人招手,「易平澜既是俞大将军的徒弟,也就是我的师弟,你们来见见你们的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