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这个、这个,跟……这个。」伸出了手指在菜单上乱点著,裴灏故意忽视身边频频在发抖的人。
为什么要发抖?
当然不是因为餐厅的冷气太强,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
他、在、生、气。
冷夜袂几乎可以感受自己濒临爆发的火气,正在一点、一点的聚集,然后随时等著时机爆发。
这是怎么回事?
他失踪了好几天,没想到再次出现在他眼前的场面竟会是这样。
从裴灏出现在餐厅的那一刻起,冷夜袂的心火就呈现直线狂飙。
瞧瞧,现在他又有意见了——
「亲爱的服务生,你的脸色不太好呢!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裴灏眨著无辜的媚眼,好心地询问命苦的服务生——冷夜袂。
「没有。」冷夜袂沉著一张俊美秀气的脸孔,镜片下的美瞳隐隐冒著火气。
这个该死的家伙!
冷夜袂虽然是满肚子的怒气,倒也不敢当众发作。
因为他现在是这间高级餐厅的服务生,而他——那个该死的家伙,是这间餐厅最重要的客人之一,所以在经理的监视之下,他仍然必须维持和蔼的笑容、亲切的态度,即使心底早已把他剁碎千万遍。
「没想到你打工打到这里来了,亲爱的服务生。」裴灏刻意加重「亲爱的」这三个字,听在旁人耳里颇为暧昧。
「我到哪里打工,应该不关你的事吧?」冷夜袂尽量将音量维持在悦耳、轻柔的范围中,尽可能柔化这几乎不善的言词。
「咳嗯……」身后的店经理忍不住发出声音,提醒他注意自己的态度。
懊死的家伙、该死的家伙、该死的家伙!
冷夜袂在心里狠狠骂过他一遍又一遍,总有一天他会把这个家伙打昏丢在布袋里,然后丢到海里喂鲨鱼。
「愿,我想要这个。」几乎是黏在裴灏身上的美艳女子,伸出涂著酒红色盖丹的修长指尖,朝著菜单比画著。
「当然没有问题。」裴灏笑著安抚身边的女伴,完全视他于无物。
天知道,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
居然连一点伪装都没有,就如此大摇大摆地带著女人出入这种高级的公开场合!裴灏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个公众人物,大家都等著看他的新闻,他却丝毫不介意自身边传来的窃窃私语,态度依旧轻效的吓人。
「裴先生,这些菜就好了吗?那我——」
「等等。」裴灏轻易地就打断了他退开的借口,并且继续忽视他已经发青转黑的难看脸色。
「咳嗯……」店经理的警告再次从身后传来。
是、是、是!彼客至上、顾客第一、顾客是对的……
彼客是万恶的,尤其是这个姓裴名预的暴发户。
「请问你还有什么吩咐?」冷夜袂机械化地询,强迫自己压抑下心中逐渐蔓延的愤怒火舌。
迸人说得好:「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现在是人家的员工、领人家的薪水,只好看人家的脸色做事。
「这位小姐想要知道盥洗室在哪里?能不能请你带她去呢?」裴灏微笑,回头招手呼唤著经理。
店经理一见客人的呼唤,立刻挂起讨好的笑脸迎上前去。
「可是我没有——」女郎才想要开口,就被裴灏硬生生阻止。
「我知道你害羞,不用害怕。」他拍了拍女郎娇嫩的手掌,轻缓的语调里有著不容拒绝的强硬。
「好。」女郎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她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这才听话……那么,能不能请你带这位小姐去?」裴灏询问著店经理,态度一径地温文客气。
「当然没有问题,那个、你——带这位小姐去洗手间,不要怠慢了。」店经理指著站在一旁的冷夜袂,恶声恶气地指使著
「不是、不是,我想请经理带这位小姐去。」裴灏摇了摇手。
「我?」经理显得有些错愕,指著自己的肥厚鼻尖不敢相信地问。
「你不愿意吗?」裴灏立刻变脸,前后态度转换之快教人叹为观止。
「不、不、不,我带这位小姐去。」店经理当然不敢招惹他,赶忙领著依依不舍的女郎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直到确定他们暂时不会出现,他才放缓了表情。
「呼……烦人的家伙终于走了。」裴灏轻啜了口杯中晃荡的馨香茶水,深深地叹了口气。
「请问你还需要些什么吗?」冷夜袂冷声提醒他。
裴灏微笑地看著他紧绷的神色,此时的他穿著一套简单却优雅的餐厅制服,纤细高挑的骨架在轻便制服的包里下,显得有些柔弱、纤美,却又带著些许不经意的率性潇洒。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尽责了,夜袂?」他亲昵地唤著他的名字,就好像是相处多年的好友一般。
「如果你没有别的要求,那我就先离开了。」冷夜袂不理会他的调侃,随口替自己找了个离去的理由便要退去。
「你打算就这样逃走吗?」
他的一句话,瞬间凝住了冷夜袂的脚步。
裴灏很满意看到他的反应。
「那你想要怎么样?」冷夜袂挑衅地反问,却在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看见了他深沉的心思。
令人害怕的沉合心思——
从裴灏漂亮冷绝的嘴角泛起优美的弧度里,他看见一种令人畏惧的占有和满足。此时的冷夜袂才开始发觉他的可怕。
「先坐下。」裴灏拉开另一张椅子,拍了拍椅垫要他坐下。
冷夜袂依言坐下。
「你刚才问我想要怎么样?」
从怀中掏出了烟,裴潮将烟轻叨在嘴边,但不急著点火,反而是笑看著他无瑕清逸的脸庞,透彻冷清的黑眸上清清楚楚映照著他的身影,清晰深刻、不容取代,一如他心中永恒不灭的天使。
冷夜袂沉默不语,顺从地替他点上了火。
「呼!」他取下唇边的烟,轻吐出白烟。
仿佛是故意的,在那张俊雅的脸孔尚未完全脱离他的范围之时,裴灏稍微使力捧住他的后脑,完全不给他机会逃脱,旋即将手中的香烟塞入他的唇,愉悦地看著他被烟熏呛的可笑模样。
他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平稳的吐息轻抚过脸颊的温热……
「咳、咳、咳……咳咳咳……」冷夜袂气息不稳,拼命地干咳著。
「我告诉你,我想要你。」看著他脆弱的模样,裴灏残酷漂亮的嘴角微扬,那抹笑容里有著不经意的嗜血笑意。
「咳咳咳……咳、咳、咳……你疯了!」一句话断断续续,冷夜袂仿佛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完整表达。
「你真的这么以为?」
他低沉优雅的悦耳嗓音以一种肯定、不容怀疑的语气反问他。
「你!」
冷夜袂第一次看见他眼底的坚持,一直以来他给人的都是一种率性、放纵的形象,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从来不理会是不是伤了人,他永远都是这么的自私,眼楮里永远只看得见他自己的身影。
可是现在,冷夜袂却在他眼底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对不起,打扰你们了。」才刚被遣开的店经理已经又回到他们的身边,空气暂时凝结了一会儿。
「你们在谈什么?」女郎重新坐回他的身边,火热地紧贴著他的身躯。
裴灏不语。
夜袂也没有说话。
「请问你还需要些什么东西吗?」店经理发现气氛不对,赶忙出来打圆场。
他示意冷夜袂先离开这里,可是情况似乎并没有这么单纯。
几乎是同时,裴灏在冷夜袂离去之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确实还需要一个东西,我要他——」裴灏随手拿出那张填著两千万的支票,塞在冷夜袂的手上。
所有的人都惊讶于他的举动,除了冷夜袂。
只见冷夜袂手中紧捏著那张支票,忽然迅速扬起手赏了他一个巴掌,接著便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而那张支票,随著他的动作飘落、飘落……
***
倚在墙边,裴灏张口呼出浅淡的烟圈。
路旁的高耸街灯忽明忽灭地闪动著,拉长了他静止不动的颀长身影,清楚刻划出他深色的倒影,仿佛也在不知不觉中将他急欲隐藏的孤独显露出来,毫不保留的让他彻底看清自己软弱、无助的一面。
他期望的救赎,会来自谁?
缓缓闭上了双眼,他任由冷风如寒刃般割划过冰雕似的俊颜,压抑在脑海里的深刻身影再次不听话的浮现眼前——
脆弱的天使收起残破的污秽羽翼,静静地伫立在他的身前,无瑕的容颜是他所熟悉且想念的。纤长结实的身躯不著寸缕,醇厚均匀的玉般肤色隐隐散发著温润光泽,而那面又狂烈燃烧著的晶莹眼眸……从未改变,一如狠狠烙印在他心中的那双灼烈眼神。
悄然地睁开寒冽的眼眸,反射在他凝澈眸光里的满是他的身影。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冷夜袂没想到在那夜的羞辱之后,这个家伙竟然还有胆子来这里见他。
冷夜袂来到他的面前与他对望。
「我不能出现在这里吗?」质问的语气冷冷地从他的口中逸出,裴灏的手轻爬过被风吹乱的长发。
自己的疑问,却得不到自己所期望的回应。
不能出现在这里吗?
他清楚自己的突然出现是相当突兀的,这莫名的举动甚至连他自己也难以控制,可是当他发现的时候,脚步已经来到了巷口,眼神已不由自主搜寻著他的身影。
「你想要我怎么回答你?」冷夜袂垂下眼睫,快步走过他的身边。
「你……喝酒了?」裴灏比他更快一步拦下他,他的大掌紧握住冷夜袂发冷的粗糙小手,随风飘过的气息是他身上惯有的淡香,但那清爽、优雅的淡淡香气现在却多了一丝刺鼻的酒味。
冷夜袂点点头,并不打算隐瞒。
「为了什么喝酒?」裴灏追问著。
他发现,自己不喜欢看见他这样的脆弱。
「不为什么。」冷夜袂没有甩开他的触踫,只是始终背对著他。
「是因为我吗?」裴灏只是试探性的询问,却发现他纤弱的身影忽然摇晃了一下。
「我累了,我想回去。」冷夜袂闭上眼楮,随口丢给他一个借口。
「回答我,用你的心回答我。」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是你不愿意将心中真正的想法告诉我,还是你根本就不愿意敞开心胸?你还是坚持把自己关在心底的牢笼里。」
冷夜袂不语。
「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不会强迫你。」
「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对一个你完全不了解的人,你到底想要得到些什么东西?」
冷夜袂转身深深地凝望著他过于俊秀的面容,似乎是希望从他紧绷的表情当中挖掘一些蛛丝马迹。
「我想要的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想要你。」
「别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难道你到现在还以为我是在同情你?」裴灏对他突如其来的反驳,有些无法反应。
他表现的难道不明显,为什么他就是不能了解?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冷夜袂反问,消退的怒火逐渐升高、蔓延。「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拥有了一切,你有钱、有身份,现在你只不过需要一个孤儿来展现自己的善良——」
冷夜袂话还没说完,裴灏就先打了他一巴掌,他只希望这一巳掌能够打醒冷夜袂。
「你到底在自卑什么?孤儿难道就不能得到关怀、得到别人的爱吗?」
「别开玩笑了。」冷夜袂轻抚著脸上红肿的五指印。
「开玩笑?你怎么会以为我是在开玩笑?」
「本来——」
「你怎么能够以为,我会对一个男人开这种低级的玩笑!」裴灏用力地紧攫著他纤弱的肩膀,在那张俊逸绝伦的脸孔上,他似乎看见了被伤害的伤痛,以及更多的心痛爱恋。
「你!」
他的反应、他的辩驳都让冷夜袂暂时失去思考的能力,他只能静静地凝望著他近乎疯狂的清逸脸孔。
裴灏深吸一口气,然后抓著他的肩膀轻声说道:
「我爱你……你能够了解吗?我爱你,我爱上一个男人……很不正常不是?可是,我就是无法阻止我自己……我自私的以为只有我自己在痛苦的深渊!没错,因为我爱你、我爱你……爱到让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所谓的「喜欢」一个人,是怎么样狂烈呢?
不只是想占有他的身体、想掠夺他的心,更是想要将他整个人融入自己。可是——到最后终究会发现,其实对方的心思是自己永远无法了解的,任何激烈的爱恋都只会带来遍体鳞伤的惩罚。
可是为什么明知会变成这样……却还是不悔的追求,就像即使明知会粉身碎骨的扑火狂蝶一般。
早在第一次接触那双潋滟眼眸的时候,这份不正常的爱恋就已经在裴灏的心底落下了种子。
「我想要的——不只是朋友,我要的是你……完完整整的你……你懂不懂?」裴灏猛烈摇晃著他的肩膀。
如果今天他爱的是一个女人,或许一切都会容易许多。
可事实上他爱的是一个男人,一个跟他有著相同性别的人。
他爱上的是拥有那双狂野、剽悍眼眸的主人,不管他今天是男的、是女的,他不在乎,因为他爱的是这个人,是冷夜袂这个完完整整的人。
裴灏知道这样的爱恋会伤了他,也知道这样的爱情是违反自然的,可是他就是无法克制。所以他惟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份感情隐藏在心底,然后尽他所能的帮助他,因为这样不论对谁都好。
但当这薄弱的封印被解开,感情就更加不堪一击了……
裴灏会害怕、害怕这惟一的幸福也从此不复存在。
「我想要你……几乎快要想疯了,你能够了解吗?」
不等他拒绝,裴灏便用唇封住他的回答。
不明所以的情潮,瞬间打乱冷夜袂的思绪。
他只能无助地感受他的侵略,那样霸道的吻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温热的气息混杂著一丝淡淡的烟草味吹抚在他的纤颈。
他毫不怜惜地吻住他的唇,粗鲁地啃咬……直到一股腥咸的血味扩散在他的口腔中。
早已分不清这究竟是自己的,或是他的?他狠劣地撕开他的衣衫,展露出他柔白的肌肤,再用染血的双唇在他的身上缓缓烙下一个个艳红的印记,烙下一个个令他心碎的代价。
「你——该死的!」在他的侵略之下!冷夜袂几乎难以反抗。
那样柔软、粉嫩的唇瓣竟因此而显得脆弱无比,他爱煞了这样甜美的唇齿……可是裴灏知道,这样的燎原欲火终会彻底将他们毁灭,所以他必须阻止、必须阻止……
但,早已难以平息了。
「放开我、放开我!」
夜袂用力捶打著他却只是徒劳,终于他停止了抵抗,任由他将屈辱加诸在自己身上,然后让眼泪随著夜风缓缓流下……
他哭了。
而接下来的一切也仿佛随著眼泪的出现而静止了。
忽地退开他的身躯,裴灏的唇边缓缓逸出一抹淡笑,那笑是绝望的。
冷夜袂只是坐在地上,不断地流著无法遏止的眼泪。
「我不会说对不起的,永远都不会说。」裴灏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拿出那张被捏皱的支票塞在他的手里。
「这是干什么?」他伸手抹去软弱的泪痕,怒瞪著他逐渐离去的身影。
他没有回答,身影就要消失在黑暗中。
「你该死的,这就是你廉价的爱吗?这就是你的赔偿?」冷夜袂气急了,他知不知道这比任何一种侮辱都还要来得伤人?
他以为他是什么?
男妓吗?随他捉弄,玩完了只需要拿钱打发?
冷夜袂什么都可以忍,就是这口气无法忍受。
他气急败坏地追上前去,眼看就要抓住他的衣服,然而忽然出现在他身后的车子却快得令他闪避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