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衰,种匏仔也会生菜瓜。
虽然韦招男说有空就会过来找他,但行大运真的没料到,她会那么快就出现在他面前,还额外附送血淋淋的见面礼。
才两天不到,她竟然又把自己弄伤了!
当一对母子将受伤的她搀扶进卫生所时,他正好坐在诊疗室里研读乡民们的病历资料,那对母子一见到他,立刻神色紧张的问——
「请问您是新赴任的行医师吗?」
「他是。」韦招男无奈叹气,虽然左脚鲜血直流,但比起那对紧张兮兮的母子却淡定许多,彷佛受伤的不是她。
行大运从椅子上起身,看著染血脏污的牛仔裤,完全不懂她怎么可以把自己搞得这么凄惨狼狈,但他没有浪费时间问话,而是拉开诊疗台的布帘,不慌不忙的指示那对母子。
「把她扶到这边坐好。」
两人立刻乖乖照做,韦招男却翻了个白眼,然后忍痛埋怨——
「张妈妈我拜托你们别那么夸张行不行?我只是受了点小伤,又不是骨头断了,我可以自己走啦!」
「你都皮开肉绽了,还流了那么多血,要是昏倒怎么办?」张妈妈泫然欲泣,满脸自责。
「这伤‘看起来’只是血流多了点,但其实只是皮肉伤,根本不需要小题大作,何况你家里的油漆盖没盖好,要是干掉——」
「别管油漆了。」张妈妈打断她的话。「都怪我不好,我早该把那些生锈的农具通通丢了,不然也不会害你受伤。」
「不,都怪我——」张伯勋也是一脸自责,抢著赔罪。「都怪我没有把酷比绑好,才会让招男姊受伤。」
就在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行大运早已拿著剪刀把牛仔裤利落剪开。
就像张妈妈形容的,她左腿上的伤口确实皮开肉绽,长约八公分,深约零点四公分,牛仔裤及伤口上都可以看到生锈的细小铁屑,确实伤得不轻。
「怎么受伤的?」浓眉微蹙,虽然大概明白她是被什么东西划伤,行大运仍仔细问诊,面对病人总是保持严谨认真的态度。
「啊就招男姊来我们家帮忙刷油漆,我家酷比想跟她玩,谁知一不小心就把招男姊扑倒在地,结果她就被搁在墙边的锄头划伤了。」才国三的张伯勋试著解说,末了还不忘补充:「酷比是黄金猎犬,体形力量都很大,而且那把锄头生锈了,招男姊不会有事吧?」
行大运点头。「当然,只要打支破伤风,再把伤口缝合就行了。」
「喂喂喂,破伤风?还要缝?会不会太夸张了?」韦招男开口抗议。
「放心,我会准备麻醉药,不会让你太痛的。」行大运淡淡回答。
「我又不是在说这个。」韦招男倔强的瞪著他,然后忍著强烈的疼痛,指著血流不止的伤口。「你眼楮该不会有问题吧,这明明只是皮肉伤,哪里需要缝合?」
行大运嘴角微勾,没有回答,只是云淡风轻的笑道:「这是正常程序,不过等缝合伤口后,我会顺便帮你检查视力。」
言下之意就是,眼楮有问题的人是你。
韦招男先是一愣,两秒后才听出弦外之音。
可恶!这家伙有够可恶,损人不带半点脏字,还让人以为他真的在关心自己。
就在她打算反唇相稽的时候,他却若无其事转身离开诊疗室,走到对面的注射室准备相关药品和器具,只留下她一个人吹胡子瞪眼楮。
这间卫生所空荡了半年多,但幸运的是大部分的药品和医材都还在保存期限内,病历表虽然马虎杂乱了点,但还可以补救。
就在行大运准备医疗器具的时候,张妈妈再次道歉,因为太过担心韦招男的伤势,根本没发现两人间的暗潮汹涌。
「招男对不起喔,玄天上帝早说过你命格特殊,我真不该这样粗心大意,这次的医药费我会帮忙出啦,等医生帮你把伤口缝好了,你一定要回去休息,油漆我让伯勋一个人刷就行了。」
韦招男立刻回过神。「这怎么可以,我既然收了钱就会把工作做——」
「招男姊你还是乖乖听我妈的话吧,你从小到大就灾难不断,连工作运都奇差无比,既然受伤了就不要太逞强了啦!」张伯勋跟著力劝,还真的没见过比韦招男更容易受伤的人了。
当他还小的时候,就已听过招男姊「衰名鼎鼎」的名号,不管她做什么事都很容易发生「意外」,而且只会发生在她身上,绝不会牵连到旁人。
小则小伤小灾,大则头破血流,还老是遇到恶质老板恶意倒闭,前前后后总共换了十三份工作,逼得招男姊只好自行开业当万事通。
幸亏这些年在玄天上帝的庇佑下,招男姊再也没有「意外频传」,谁知今天又意外受伤,实在让人忍不住替她担心。
「伯勋说得没错。」张妈妈不给韦招男说话的机会,立刻点头接话。「你已经很久没受伤了,今天搞不好是个征兆,你快去庙里烧香拜拜,请玄天上帝保佑你。」
「不过就是个小意外,没那么夸张吧?」韦招男抚著额头低吟,最不擅长应付这种状况了。
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受伤了,这次的伤口虽然深了点,但实在不希望张妈妈他们这么担心自责,毕竟她从来就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女人,若不是张妈妈坚持,她原本打算随便搽个药就好,偏偏他们却不顾她的反对,硬是通力合作把她架来卫生所。
两天内她就受伤两次,也不知道行大运那家伙会不会笑她衰,重要的是现在明明是连假,她就麻烦了他两次,她实在不想欠他这么多人情。
「招男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做人千万不能铁齿!」见韦招男不当一回事,张伯勋口头提醒她。
「没错,你这孩子就是不把自己当作一回事,老把神明的话当耳边风,难怪从小大小伤不断,总之这件事就这么说了。啊!还要通知你妈啦,伯勋你在这里陪招男,我先去和月娥姊赔不是,顺便帮忙准备拜拜的东西。」张妈妈是个急惊风,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往外面走去。
「张妈妈等一等!」韦招男从诊疗台上跳下来,只差没往前冲,吓了母子俩好大一跳。
「招男姊,你疯啦!」张伯勋立刻把人捉住,然后扶回去坐好。「你的脚还在流血耶!」
韦招男哪里顾得了那么多。「我受伤的事千万别告诉我妈,我妈身体不好,我不想让她担心。」
「可是……」张妈妈一脸为难。
「总之别告诉我妈。」韦招男很坚持。「真的就是小伤,过几天就好了,何况我好不容易才说服我妈跟我出国玩,要是让她提心吊胆起来,一定又要反悔了。」
两母子对看一眼,哪里不知道她在顾忌什么。
常月娥原本就身子弱,还有气喘的毛病,当年为了生下招男,差点血崩一命呜呼,从此被医生判定不适合再生育,结果韦先生那个死没良心的竟然名正言顺搞外遇,甚至卷走会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庞大债务。
可能是打击太大,之后常月娥的身体变得更差了,老是进出医院,直到这一、两年才恢复稳定,这些年招男的辛苦孝心他们都看在眼里,当然不希望她的身体再出问题。
「可是你是因为我们家酷比才受伤的,总是我们对不起你。」张妈妈呐呐说道,不去和常月娥赔个不是,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不过是个小意外,医生也说没问题,你们就别再耿耿于怀了。」韦招男不在意的挥挥手,行大运也正好推著推车进入诊疗室。
两母子还想说些什么,却不得不让出空间,完全不敢阻碍行大运治疗。
「处理伤口需要一点时间,你们可以先到外头坐一下。」行大运委婉清场,知道接下来的画面不太适合妇人和小孩观看。
张伯勋看了眼药台上的针筒和针线,还真有些怕怕的,因此拉了拉母亲。「妈,要不然我们就先出去吧。」
「呃……」张妈妈看著那银光闪闪的针头,也不禁吞了口口水。「招男哪,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当然。」韦招男耸耸肩,始终一脸镇定,但只有行大运发现她发际边沁出薄薄的冷汗。
伤口这么深怎么可能不痛,但她却伪装得很好。
虽然他在对面准备东西,但三人的对话倒是听得清清楚楚,他知道她不想让这对母子太自责,却还是认为她太逞强,更别说还妄想回去刷油漆,若不是那对母子劝退了她,他也不会轻易放她走。
爱钱爱到这个地步,她到底有多缺钱?
不过话说还来,虽然他并不相信天生霉运这种事,但她身上的伤疤确实很多,难道这样的状况经常发生在她身上?
他忍不住蹙起眉头,不禁猜测她还遇过哪些意外,是不是每次她都爱这么逞强,不当一回事,甚至不肯停下来好好休息,还想往外冲,可惜她的小腿修长美丽,偏偏不懂得照顾。
就在他拿起优碘的同时,母子俩也无声走出诊疗室。
「可能会有点痛,忍著点。」处理伤口之前,他先开口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我没事,你动手吧。」韦招男也注意到铁盘上的针筒和针线了,但却倔强的不肯露出丝毫恐惧。
他看了她一眼,然后才用优碘擦拭伤口周边的皮肤。
饼程中,他的动作迅速利落,完全没扯痛到伤口,但韦招男还是注意到他的右手有些……
她不太确定该怎么形容,只觉得他的食指在某个角度会非常轻微的颤动一下,像是里头有某条神经受损,才会产生类似瑟缩的颤动。
之前她没注意到,直到现在为了对抗疼痛转移注意力,她才发现这细微的缩颤,这种不自然的颤动和虎口上的伤疤有关吗?
那条蜈蚣似的疤痕看起来很新,像是刚愈合不久,他一定很痛吧?他是怎么把自己弄伤的?现在还会痛吗?
就在韦招男胡思乱想分散注意力的同时,行大运已经将麻醉药准备好,将针筒里多余的空气挤出来。
「对麻醉药会过敏吗?」注射之前,他谨慎的把话问清楚。
她回神,在紧张急促的心跳声中轻轻摇头。
「会痛的话就叫出来。」他点头,熟练的将针头插入开始注射,表情虽然淡定,可一双黑眸却不著痕迹的观察她。
「我才不会叫。」话是这么说,她却忍不住握紧拳头,额头上沁出更多冷汗。
「逞强。」他缓慢推压针筒,将麻醉药一点一滴注射进她的伤口里。
「嗦!」她狠瞪著他。
「顽固。」看著她苍白倔强的小脸,他忍不住又多说了句。
「多嘴!」她的眼神变得更杀。
他却不痛不痒的勾起嘴角,像是叙述事实似的提醒她。「知道吗?你忘记呼吸了。」
「吼,你闭嘴啦!」最终她还是叫出来了,甚至差点伸出没受伤的右脚踹歪那张可恶的笑脸。对!她是该死的痛,而且痛到超级想尖叫,但他有没有必要落井下石,不断「刺激」她啊?
这个卑鄙阴险的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