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检察官,我不懂,你有话要问我,昨晚为何不直接在公司问,竟要发传票传我来地检署?」阿潘话说得客气,却不看听出心中对此颇为不满。
「我这么做是基于两个原因。第一,昨晚,你们担心希娣的安危伤心落泪,哭成一团,我担心在那种氛围之下,所提的问题会得不到完整的答案;第二,我以证人的身份传唤你,你在这里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记录表下来,并且加以查证,若发现不实,你得负最高七年的伪证刑责,所以,等一下你千万要据实回答。」翟羽睁著一对彻夜未眠、布满血丝的眼,不疾不徐的告诉阿潘。
「最高七年的伪证刑责?你这是在恫吓我吗?」阿潘下意识瞄了一眼一旁做记录的书记官。
「恫吓?不,你误会了,我只是在善尽版知的义务。」
「谢谢你的告知,我保证会实话实说。」
「很好,非常感谢你的配合。」翟羽先礼后兵,开始提问:「这次婚纱秀是租用国际会议中心的场地?」
「是。」
「那么,你可知希娣开车前往会场的路线?」
「嗯,我知道。」阿潘点点头,加以解释:「因为,我们公司时常租用国际会议中心走秀,所以身为希娣姐助理的我,常常搭她的车一起前往。每次希娣姐总是在刚过信义路四段后,转进一条单行道巷子走捷径到国际会议中心。」
「是这条巷子吗?」他递上警方从路口监视器侧录下来的照片。
「没错!就是这条巷子。」阿潘注视著照片,说:
「从照片可以看到希娣姐的车头旁边横躺在一辆摩托车……啊!我明白了,一定是‘疯狗浪’的手下早就守在公司外面,当希娣姐从停车场开车出来就被盯上,一路尾随,然后制造车祸趁机抓走希娣姐。」
「你的话前后矛盾。」翟羽冷眼睇她,眸里精光乍闪。
「哦?哪里矛盾了?」
「既然你说‘疯狗浪’的手下一路尾随希娣的车子,那么,制造车祸时理应从车尾撞上去,怎会是逆向冲出撞到车头呢?从现场研判,分明是歹徒早就守候在巷子口,等希娣的车一切尽巷子,立刻冲撞过去。只是,我感到纳闷,歹徒从何得知希娣要前往国际会议中心?又怎会知道希娣开车的路线?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提供讯息。」
「你这是在……怀疑我?」
「我没这么说,你大可不必这么想。」
「喏!傍你。」阿潘打开皮包,拿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交给他。
「这是什么?」他接过去打开看,上面写的密密麻麻。
「我是希娣姐离开公司时最后接触的人,所以我主动将我昨天下午的行程,包括去哪里做什么与谁见面说些什么,以及对方的手机号码通通写在纸上,你可以一一查证。」
「原来这是你的不在场证明。阿潘!教唆者通常都隐身幕后不会出面,除此之外,还会有天衣无缝飞超完美不在场证明。」
「翟检察官!你们检察办案不是讲究有多少证据说多少话吗?如果你怀疑有教唆者,就拿出证据揪出来啊!而不是一味地含沙射影。」
「我一定会揪出教唆者,而且正在这么做。不然怎会请你来作证理清案情呢?好了!今天,到此结束,若有需要再请你过来。」
「好!我会随传随到。」阿潘松口气起身,急欲结束这令她细胞不知死多少的谈话。
「阿潘,我若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们第三次见面谈话,你今天的表现比起第一次临检被带回问讯跟在‘苏菲亚珠宝店’偶遇时的惊慌失措,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想必你对于要到地检署作证,已事先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能表现得如此镇定吧?」
「作证不就是实话实说,哪需做足心理准备?」阿潘笑著往外走。
「说得好,呃……我差点忘了告诉你。」
「什么?」阿潘站在门口回头问。
「今天凌晨三点多,‘疯狗浪’在睡梦中落网,正在押解回台北的途中。」
「真的?」阿潘大惊失色。
「你不知道?电视新闻台的整点新闻都重复播出好几遍了,你居然不知道?阿潘,等‘疯狗浪’押解至地检署,我会针对你一口咬定是他派手下抓走希娣一事跟‘疯狗浪’问个清楚明白。好啦!没事了,你请慢走。」
「……」阿潘脸色苍白得吓人,拖著瘫软的双腿,步履维艰的离开,翟羽马上打电话给市刑大队的李组长。
「李组长,我这招‘引蛇出洞’已经让洞里的蛇开始不安,可能会有所行动,你的人一定要盯紧她,不能有任何差池……我静候你的好消息。」
当工人贴上最后一块瓷砖,涂水泥抹平缝隙后,一座新坟立在夕阳里。
「完工了!你们把工具跟剩下的水泥、瓷砖通通搬到小发财车上就可以先骑车回去,我烧柱香再走。」阿火师指挥著工人。
「好。」工人们应了声,纷纷动手把圆锹、铲子……等工具放进一只大帆布袋里,再抽紧袋口扛在肩上,越过一座座坟头,朝停在距离百来公尺远的小发财车走去。
「阿发仔!你也过来一起向坟主上个香。」阿火师眼看收拾得差不多了,浴室点燃几柱香,分一半给阿发仔,两人面向墓碑举香顶礼膜拜,阿发仔侧过身取走阿火师手上的香,一并插在坟前,袅袅轻烟为新坟增添一抹凄清。
「功能圆满,我们走吧。」阿火师沿著狭窄的墓道走到前头。
「阿火师,上回您不是说要把孙子带在身边学造坟,怎么一整天下来也没看见他的人影?」阿发仔紧跟在阿火师背后。
「别提了!我孙子说干我这一行没前途,他才不想学。我听了,觉得也对啦!现在绝大多数的人都采用火化进塔的方式,很少土葬了。唉!想想以前跟著我造坟吃饭的工人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哪像现在只剩下三个;再这么下去的话,我这一手造坟的技术想传承都没人肯学,注定要失传了。」以前阿火师的儿子宁可在市场卖鱼,弄得一身鱼腥味,也不肯跟他学造坟,现在连孙子也当面拒绝他,令阿火师唏嘘不已。
「造坟这工作,夏天要顶著烈日暴晒,冬天则要饱受刺骨寒风,再加上需求少,所赚有限,笨蛋才要学哩!」
「你这个猴死囝仔!竟敢拐弯抹角在骂我笨蛋?」阿火师吹胡子瞪眼。
「我敢骂您,不天打雷劈才怪!」阿发仔嬉皮笑脸否认。
「呵……我谅你也不敢。」阿火师呵呵笑了起来,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快就走到小发财车旁边,阿火师打开车门一坐进去。
「对了!我们彪老大要我转达,请您晚上来家里泡茶下棋。」
「好啊!你回去告诉他我一定去。」阿火师满口答应,忽想起了什么,从车窗探出半颗脑袋。
「阿发仔!摩托车要骑慢一点。」话刚落,阿火师随即踩足油门,把货车开得飞也似的离去。
「真是的,自己飙车还叫我骑慢一点。」阿发仔嘴里碎碎念的跨上老爷机车。噗噗噗!从山顶绕著陡峭的弯道下山,骑著骑著……肚子忽然一阵剧痛,痛得他龇牙咧嘴。
「好痛!好像要拉肚子。」阿发仔放慢车速,东张西望,瞧见前面路边有一棵大树——
「不行!快要拉出来了,干脆到大树旁边的草丛里就地解决。」阿发仔停下摩托车,抱著肚子急急忙忙跑到草丛里,脱掉裤子蹲下去……
「什么味道?好臭!」被塞在铁桶里一天一夜的文希娣又渴又饿,疲乏无力的陷入虚脱状态,一闻到从洞孔吹进来令人作呕的阵阵臭味,赶紧捏紧鼻子,继而一想——
「这……好像是粪便的味道?莫非附近有人?」她精神一振,顾不得臭味熏鼻,把眼楮贴在洞口找寻……啊?有了!她看见两条O形腿在距她几步远的地方整衣穿裤子。
「救命啊,救命啊!」她饿到没力气,加上铁桶有效阻隔声音,所发出的求救声微弱得几乎听不到。
「奇怪!我好像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喊救命?」阿发仔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自觉的挖挖耳朵、清清耳屎。
「救命啊,救命啊!」她像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到一块浮木,不放弃地拼了命喊。
「不是好像,而是真的有人在喊救命。」阿发仔四下张望,可四周除了被风吹得像波浪般起起伏伏的草丛外,就只有一个生锈的大铁桶,哪里有人?
「我该不会白天见到鬼吧?」阿发仔从事殡葬业,死人看多了,一副没在怕的歪著脑袋低估:
「奇怪,电影里头的鬼都嘛事说:还我命来,还我命来。哪有鬼喊救命的?这只鬼会不会太逊了点?啐!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不管了!还是走为上策。」
「救命啊!救命啊!」文希娣看到他转身要离去的背影,急的耗尽全身的最后一丝力气用脚踹铁桶,使铁桶发出「咚咚」巨响。
「从铁桶里发出来的声音?」阿发仔掉头抬脚踢了踢铁桶:
「如果是你在铁桶里喊救命的话,就请你再喊一次。」这回,阿发仔整个人蹲下去把耳朵紧靠著铁桶听仔细。
「救我!」
「阿娘喂!铁桶里真的有人。小姐!我这就去拿工具来撬开桶盖救你出来。」救人如救火,阿发仔三步并作一步,飞奔过去打开摩托车椅盖,取出螺丝起子跟榔头,再火速折回铁桶旁,用榔头使力敲打铁桶锁头,所引发的剧烈回音震得铁桶里的文希娣耳膜差点震破,连忙捂住耳朵咬牙忍受强烈震动的不适感。
「小姐!锁头已经被我打掉了,接著要撬开桶盖,你再忍一忍,很快就可以救你出来了。」阿发仔把螺丝起子对准桶盖的凹缝使劲撬……
「啵」一声,桶盖应声弹开来。
「奥!好新鲜的空气。」文希娣爬出铁桶,挺腰抡拳轻轻捶打蜷缩太久而发酸发麻的腰椎,接著贪婪地像鱼一样张嘴大口大口呼吸充沛的空气后,向她的救命恩人鞠躬道谢。
「谢谢你救了我!」
「不必谢啦!」阿发仔怪不好意思地说:「没想到拉肚子也可以救人一命。」
「咦?你……你不是阿发仔吗?」文希娣一眼就认出他来,惊喜得扯开笑。
「你认识我?」
「是啊!我们曾经在‘小林台式餐厅’见过面,你还说你马子阿香是我的粉丝。」
「真的?我真的这么说?」阿发仔不禁怀疑自己的女朋友阿香是不是眼楮脱窗,不然怎会是眼前这个披头散发、脸颊乌青、嘴巴红肿、浑身脏兮兮女孩的粉丝?
「你真的想不起来?我是文希娣呀。」
「如果你是那个第一名模文希娣,那我就是布莱德彼特。」他笑著消遣她。
「那天晚上你喝醉了,难怪会想不起来。」她颇能理解的进一步提醒:「当时你拿著玻璃杯找我签名,接著又想强迫我去跟你的彪老大敬酒,为此,我们起了口角冲突,后来才知道彪老大跟翟羽检察官彼此认识。」
「翟羽检察官?你一提起他,我就全想起来了。」阿发仔揉了揉眼楮看仔细。
「真的是文小姐耶!不过,你怎会被人塞进这个又脏又臭的铁通丢在这里?」
「我被绑架了。」
「绑架?是谁这么大胆,连检察官的女朋友都敢绑架?」阿发仔打开电视只看政论节目,从不看新闻台,也懒得看报纸,对文希娣被绑架一事,完全处在状况外。
「这……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至于我被绑架的事,路上再告诉你。」
「也好。」阿发仔用关心的口吻问著:「你走得动吗?要不要我背你?」
「谢谢,我……」文希娣的话尚未说完,即听到一声暴喝:「想走?门儿都没有!」
「麦安杰、阿潘?你们怎会跟那两个绑架我的坏蛋在一起?」文希娣看见那两个年轻人一个手执圆锹,一个拿著十字镐,分别站在麦安杰跟阿潘身边,她这才恍然大悟地重重倒抽一口气,瞪大不敢置信的眼。
「你们是……一伙的?原来这整件事并非‘疯狗浪’手下所为,而是你们拿‘疯狗浪’做幌子?阿潘!我作梦也想不到你会跟麦安杰联手害我?」
「俗话说‘大户抓贼亲兄弟’,我们兄妹联手除去心腹大患,有何不可?」
「兄妹?」
「啊!瞧我的记性真差。」阿潘薄薄的嘴唇戏谑地扬起。
「竟然忘了向你介绍麦安杰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
「什么?你说什么?麦安杰是你同母异父的哥哥?这么说,你把他介绍给祖古妈咪是别有企图?」
「企图?那是当然喽!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凭我哥哥出众的仪表,何必如此作践自己讨祖古那个又老又丑的老太婆欢心?」阿潘语调讥嘲冷嗤。
「阿潘!祖古妈咪待你不薄,你怎么可以用这么不堪的字眼说她老人家?」
「为什么不可以?哼!我当秀导助理这么多年,她从来没让我主导过一场秀,这叫待我不薄?反倒是你一跟她说要从台前退居幕后,她立刻让你当秀导,教我情何以堪!」阿潘眸底的恨意深深。
「……」文希娣不禁怔住了,她从没想过阿潘对她担任秀导这么耿耿于怀。
「我知道,只要有你在,我永远没有机会当秀导;为此,我把心一横,决定接受我哥的主意,偷偷将安非他命放进你的行李箱,再打电话到警察局检举你藏毒。」
「安非他命竟是你搞的鬼?」文希娣听了身心一震。
「是。」阿潘一口承认,满脸不在乎。「我以为一向很注重公司形象的祖古老太婆会在盛怒之下开除你,由我取代你的秀导位置,没想到我的如意算盘落空,还意外促成你跟翟羽的恋情。」
「我们兄妹心里彼此都非常清楚,唯有除掉你,我妹妹阿潘才能如愿当上秀导,我也才能从祖古身上予取予求,甚至榨干她的财产。因此,我们兄妹商量之后,决定利用‘疯狗浪’公然恐吓翟检察官的机会,借刀杀人,让你从人间蒸发。」麦安杰接腔说道。
「吼!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听得一肚子火的阿发仔仗义直言:「你们兄妹俩真是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坏透了!吃软饭没出息还想嫁祸害人,简直无法无天。」
「妈的!你尽避在死前骂个痛快好上路。」麦安杰眸里多了令人胆寒的狠辣。
「死?麦安杰!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文希娣颈脊一震颤,两肩一紧缩,全身起了疙瘩。
「本来我计划要让你一天天慢慢地死去,好让你饱受饥饿的折磨,也让你精神面临死亡的恐惧,以泄我心头之恨。不过,当我听完阿潘转述她到地检署作证的谈话内容后,我觉得你的检察官男友似乎对阿潘起了疑心,所以我改变计划,现在就挖个洞把你活埋,免得夜长梦多。」麦安杰阴冷的声音仿佛从地狱迸出来似的,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嗄?」文希娣惊骇得险些站不住,阿发仔连忙伸手撑住她的背脊,然后对著麦安杰破口大骂:「活埋?这种人神共愤的歹毒手段,也只有你这种丧心病狂才做得出来!难道你不怕将来死了下阿鼻地狱?」
「下阿鼻地狱?哼!你不必为我操心,还是先烦恼你自己吧。」麦安杰对阿发仔的指责嗤之以鼻,别过脸告诉那两个年轻人。「原本要活埋一个,现在多了个陪葬的,待会儿你们挖洞时要记得挖大一点。」
「陪葬?不!」文希娣惊惶地从心肺中窜出来哀求:「麦安杰!这是我跟你之间的恩怨,你要怎么对付我,我都认了,只求你不要伤及无辜,放了阿发仔。」
「求?你在求我?阿潘妹妹,你看,那个从来不正眼看我的文希娣在求我耶。唉!早知有今日,又何必当初。」麦安杰把脸逼近文希娣——
「文希娣呀文希娣,是你太天真无邪还是饿到头壳坏掉?不然怎会求我放了这个阿发仔?你也不想想,阿发仔不仅是目击证人,更听清楚了整件事情的始末,你说我能放了他,让他跑去报案反咬我一口吗?」
「不会的!只要你放了阿发仔,他一定会守口如瓶,对不对?阿发仔!」她「咚」一声跪在地上拜菩萨似的重重磕头哀求。「麦安杰!求求你!我求求你放了阿发仔。」
「文小姐,你不要再求他了,反正横竖都是死,倒不如跟他拼了。」
阿发仔操起榔头冲向麦安杰,阿龙见状,立刻跨步上前,用力挥砍手上的圆锹,阿发仔左闪右躲,不慎被挥砍到手腕,痛得松手,榔头掉落地上,麦安杰跟年轻人围过去,把阿发仔当作沙包,一阵拳打脚踢。
「别打了!别打了!我求你们别打了!你们三个打一个算什么英雄好汉!阿发仔!你……你流血了!」眼睁睁看著被围殴得毫无招架之力的阿发仔嘴角泌出鲜红血丝,令文希娣感到触目惊心,不惜拖著虚弱的身躯加入战局,她拼命抓住麦安杰的手臂,张口狠狠咬下去,痛得麦安杰哇哇大叫。
「该死的文希娣!竟敢偷袭我哥!」隔岸观火的阿潘跑上前去,从背后一把揪住文希娣的头发。
「好痛!」文希娣忍不住扯喉呼痛,反射性地回头也抓住阿潘的头发,两个女孩子互抓著对方的头发,怒目相视,谁也不让谁。
「住手!通通住手站在原地,把两手举到脑后。我们是警察!」铿锵有力的一声喝令。
「警察?」打成一场混仗的众人闻声住手,顿时呈现两样情。麦安杰、阿潘跟两名年轻人面如灰土,一动也不敢动的乖乖钉在原地,拿眼瞄了瞄四周站满荷枪实弹的警察,这才认栽的缓缓把两手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