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适逢春盛,问守阳一时心血来潮,中途吩咐船家绕道至洛阳,带她一同进城去欣赏牡丹花开的盛况,就在他们进城之前两天,牡丹之中的花魁黄魏紫花,正是大放,他们算得上是适逢其盛。
与他一同徜徉在满城春花之中,沈晚芽笑颜开怀,夜晚,他带她扮男装逛青楼,同游下坊的夜市,白日时,又能与她乘著风雅的画舫悠游在运道之间,这些未曾见他做过的事情,他却做得十分娴熟,令她感到无比好奇。
但对于她提出的疑问,他只是耸肩,神秘地笑而不语。
因为这一耽搁,他们比预定晚了几天回到「宸虎园」,沈晚芽才踏进家门没多久,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太寻常。
远远地,她看见了赶忙跑著过来迎接的凤九娘,看见他们的归来,她觉得凤姨的脸上并没有明显的喜悦。
「凤姨,怎么了?」问出此话同时,她瞅了身旁的问守阳一眼,她心里有些忐忑,希望家里别在她出远门时发生了什么大事。
「你们怎么不在外面多玩几天再回来?」凤九娘捉住她的手,一脸气急败坏,「你们再晚几天回来,那女人说不定就会自动识趣走人了!」
「凤姨,你是在说谁啊?」沈晚芽被这话给弄得一头雾水,原以为是出事了,没想到凤九娘一开口,竟然是要他们多玩几天再回来!
不过,她的疑惑被一道柔细的女子嗓音给解开了,她看见了范柔红带著婢女,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很自然地搭上了问守阳的臂膀。
「守阳大哥,你们是去了哪里?」说话的同时,她很刻意地仰著那张仿似范柔蓝的脸蛋,笑瞅著他,「我陪著爹亲回京述职,都已经回来好几天了,一直没见到你回来,很担心你会出事呢!」
不是「你们」,而是「你」,显而易见,在范柔红的眼底,只能够看见问守阳这个男人,丝毫没将她这位小妾搁在眼里。
沈晚芽没想到会在「宸虎园」看见范柔红,心口忽然翻腾了下,这时,凤九娘压低了声音,在她的耳边说道:「这女人在四天前忽然带著丫环说要住进来等爷回来,说是在剌桐城就约好了回京之后要踫面,东总管说她爹在朝廷的官位不小,不能贸然得罪她,所以我给她拣了一处最偏僻的小院住下来,这几天一直吵著要换更好的地方,真不知道她有没有搞清楚自己是客人的身份!」
「我知道了,凤姨,你下去吧!这里我会处理。」沈晚芽笑拍了拍凤九娘的手,让她先行离开。
她转头对上问守阳含著笑意、朝她直视而来的眼眸,那弯在他唇畔的浅笑,似乎在等著看她如何解决眼前的问题,一副完全不介意把情况弄得更麻烦的恶劣表情。
沈晚芽暗暗咬牙,心想她险些都快忘记了,忘记其实他问守阳一直就是个巴不得她没好日子过的坏心男人,总是前一刻还待她好,后一刻就将她踢进深坑里,站在上头冷观她辛苦地爬出来。
而她从未教他如愿,未有一次向他认输过。
但是,教她更介怀的,是他真的在乎范柔红吗?
他究竟是存心想要令她不好过,还是,他真的在乎范柔红,那张酷似范柔蓝的脸蛋,对他仍旧拥有十足的吸引力呢?
她不喜欢后者!
对于那个设想,她感到无比的深恶痛绝。
这时,问守阳还未等她做出反应,已经任由范柔红亲热地挽著手,转身朝著屋里走去。一路上,他微笑著聆听身旁的女子兴高采烈述说回京路途中的所见所闻,沈晚芽看见他那副温柔的笑容,一瞬间,心揪痛得像是要碎掉一样……
范柔红才住进「宸虎园」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园子里就盛传著她将会是问家即将进门的主母,问守阳从未正面否认过。
适巧这几天,她义父的老毛病又犯了,状况比先前都还要严重,她干脆借口要就近伺候汤药,从主院搬过来,住回她以前所居住的寝房,对于她的决定,问守阳只说随便她,没有想要阻止的意思。
春末夏初,「只秀院」里,满枝头的白只花凋谢得又急又快,风一吹起,就像雪花般卷过她的身畔。
这几天,她一直想起他们在洛阳的时候,想起他们一起逛青楼时,他对那些莺莺燕燕懒顾一眼,倒是一直在调戏她这个女扮男装的小书僮,差点教人以为他们之间有断袖之情。
怎么才短短的几日而已,当日的情景,竟已经像梦幻般遥远了?
「既然扎心,怎么不干脆把话跟他说清楚呢?」凤九娘提著食盒走进小院,她是最不忍心见沈晚芽一直消瘦下去的人,无论如何,她都会设法将那一些好不容易才养上身的几两肉给保住。
沈晚芽扬眸笑视著她,脸色苍白得可以清楚看见肌肤底下的血路,「说什么呢?我是他的妾,不是他的妻,他今日想娶谁进门,都不需要问过我,我连个正式的名分都没有,当然也没权力去问。」
凤九娘一边将食盒搁在廊前的扶靠上,一边说道:「是个妾又如何?是他自个儿说,在这『宸虎园』里,你说的话就跟他说的一样,要众人没有二话服从你的命令,如果你在他的心里没有一定的份量,哪里能得到他如此看重?芽儿,不要妄自菲薄,去跟他说清楚,让他知道你是个活生生的人,心里也是会难受的。」
「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
「我……我不是乞丐,不想厚著脸皮去讨去争,我想要他自个儿给我,凤姨,不要逼我好不好?」说著,她轻轻叹了口气,「就像叔爷说的一样,他老人家做纸时是全心全意,常常说:『我对纸好,它会知道。』我一直觉得他说这句话很有道理,所以我不想争,也不想求,想抱著和叔爷一样的心思,只要用了心,对方一定会明白的。」
「去去去!你谁不好学,去学那个没正经的老头子?」凤九娘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对于问延龄,她一向没将他当主子,也没存心跟他客气什么,「芽儿,好芽儿,我的小总管啊!你就不要再天真了,再这样下去,你是存心让咱们都心疼死吗?」
「凤姨,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就不要再替我们操心了。」
「唉呀!」凤九娘忽然瞪圆眼,见鬼似的大叫了声。
「怎么了?凤姨,你哪里不对劲了吗?」她话才说著,就被凤姨用双手捧住了脸蛋,仔仔细细地审视。
「唉呀呀!奇了怪了!真的是好奇怪啊!明明这你张小嘴长得又粉嫩又好看,怎么净就说些不中听的话呢?真是奇了怪了,来来,让凤姨整治整治,看看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毛病,什么叫做你和他的事?教我别操心?我家芽儿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操心呢,意思是存心要生分了凤姨我吗?」
凤九娘一边说著,一边伸手揪住沈晚芽的下颔,对她那张小嘴又掰又掐,一会儿看看编贝般的牙齿,一会儿瞧瞧丁香般的嫩舌,好像是位医者在给病人医治。
「怎么回事呢?是这张小嘴吧!罢才说出那些惹人生气的话,就是这张嘴儿吧!可凤姨我怎么看它都挺好的啊!」
「凤姨,我没病没痛,当然好啊!」沈晚芽被弄得哭笑不得,拉住了她的双手,「不要再掐了,芽儿被你掐得很疼啊!」
「会疼是吗?那看起来毛病不大。」凤九娘挑挑眉梢,还是没停下来,一双手在她的脸上左揉揉右捏捏,彷佛她的脸蛋是团面球儿,「不过会说出那些没良心的话,代表就是有问题,来,让我瞧仔细些,好给你对症下药。」
沈晚芽暗叫不妙,就怕连喉咙都要被撬开来看。
她苦笑摇头,朝著面前的长辈合掌求饶道:「我不敢了,以后不敢再跟凤姨撇清关系了!真的不敢了!」
「嗯。」凤九娘这才满意点头,改替她揉抚红通的脸颊,「乖,这才是凤姨的乖丫头,你可是咱的心尖儿,少了根汗毛咱都要心疼死呢!」
「是,我知道了。」沈晚芽被长辈的表情和话语给逗笑了,心窝儿里有股说不出的暖意。
「去跟他说,把话跟他说明白了,以后不许他再让你受委屈,知道吗?」凤九娘一字一句,苦口婆心。
「好。」她柔声应答,但话刚出口,她立刻就迟疑了起来,「可要他不听我说呢?」
凤九娘叹了口气,心里觉得不敢置信,眼前这个胆小表真的是他们问家所有人都崇拜不已的沈晚芽吗?
「丫头,你真是咱们那个疑似可以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小总管吗?把你款待人的手腕拿出来,他绝对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凤姨,你怎么跟那些人一样拿我寻开心?我才不会飞天遁地,瞧你们把我说成鬼怪了!」
「所以我才说『疑似』嘛!不过,要是你这丫头哪日真能飞到天上去,凤姨也绝对是不吃惊的,只会想,啊!丙然不愧是咱家最引以为傲的芽丫头,应该的,应该的!」凤九娘说著双手叉上腰,一副得意极了的样子。
「凤姨!」沈晚芽忍不住好气又好笑,但被这一闹下来,心里头轻快了不少,感觉这此时日总是揪结的胸口,彷佛又能喘息了,「凤姨?」
「嗯?什么事?」听到她轻柔唤声,凤九娘疑问道。
「有一个问题,你可以老实回答我吗?」她眨眨美眸,还不等凤九娘回话,就接著说道:「我一直想不透为什么你会讨厌爷,毕竟他这人虽然不好相与,但是一直对你倒还算得上是客气,你实在没理由那么恨他啊!可是,我忽然想到了一个理由,凤姨……是因为当初叔爷受到爷的挤兑,所以,也跟著叔爷一起恨上他了吧?」
「你你你……你这丫头,明明就是在说你们小夫妻之间的事,怎么扯到我和那个老头子身上来了!去去去,不说了!」凤九娘又连说了几声「去去去」,却反而是自个儿困窘著跑掉了。
在她的身后,沈晚芽「呵」地一声笑了出来,上前打开凤九娘提来的食盒,随手取了一块香甜的花糕吃嚼著,这一口香甜,是她连日以来,第一次能够感受到的味道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