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风里 第四章 上官忻臾

这个女人的确很美,即使现在脸色苍白羸弱地躺在床上,依然能感觉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雅。巫尘微想,这个女人倒下去的那一瞬,大概也美得让人心碎。

「若水?若水,醒醒,若水,你怎么了?醒醒。」严 坐在床沿,从他绷紧的背脊,可以看出他有多紧张,有多在意。

「去把上官忻臾给我找来!快去找!上官忻臾那家伙,要找他的时候永远找不到!」他朝一侧本已惶恐不安的侍婢吼著,侍婢被吓得双膝著地,仍努力支撑著颤抖的双腿站起来准备完成使命。

「我已经在这里了。」突然,不一样的声音在门口说。那声音,像是幽远空山的泉水,流淌出和谐安静的低调,不然凡尘。

巫尘微循声望去,却只看到一张神秘银色面具,看不到他的样子。只有一双淡如湖泊的眼眸,却幽邃得深不见底。

银色面具,银色长发以及洁白如月的飘逸长衫,如此鲜明的洁白,却透著如此难以捉模的神秘。这就是江湖传言「救死不救活」的鬼医?听说他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想到竟在烯烬山庄里。

严 回头看到他,对他的神出鬼没早已习以为常,「别光站在那里,快来看看若水,她昏迷不醒,脸色苍白,是不是中毒了?」

上官忻臾依然站在原地,对仓若水的病情似乎并不感兴趣,视线却停在了巫尘微脸上,她那副表情,似乎是在探究他,异常从容地探究他。他上官忻臾还从没迎视过这样的目光。

「能医不自医,说的大概就是你这种情形吧。」在他开口之前,巫尘微却先开了口,语气淡定从容,就像她的神情一样。

「什么?」上官忻臾有些微讶。

「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看看若水?」严 对上官忻臾永远不愠不火的态度早已不顺眼,当他回过头,却发现上官忻臾的目光,全落在了巫尘微身上。

上官忻臾依然不为所动,淡淡看了眼仓若水,不以为然地说:「不用了,任何人如果不吃不喝都会昏倒,何况一个被男人宠坏的弱女子。现在她需要的是一盅燕窝,或一碗米汤,而不是一个大夫。」

闻言,严 沉默了,饿昏的?不是中毒,不是生病,而是她自己将自己折磨至此?很好,看来她是真的打定主意要去陪刑玥了,就不知道刑玥那家伙会不会高高兴兴和她做一对亡命夫妻。

「芸儿,小姐有多久没进食了?」严 问。

「……三天了。」芸儿有些胆怯地回答。

「今天的早膳呢?」

「还在这里……」芸儿指了指桌上堪称丰盛的早膳,咸淡皆有,就是希冀著其中有一样能引起仓若水的胃口,但是仓若水的依然态度坚决,若不是浑身乏力,恐怕这盘早膳现在也已经打翻在地。

「侍候小姐把这些全部吃了,如果烯烬山庄再出第二条人命,我不介意再出第三条,懂我的意思吗?」

芸儿吓得跪倒在地,「奴婢、奴婢知道了。」

他缓缓起身离开床,沉邃的眼看著床上面色苍白的仓若水,涩然开口:「这么爱他,就为他报了仇再死啊,如果你认定我是凶手,那你凭什么比我先死?」

摇摇头,他转身离开。

「你就这样走了吗?」走到门口,巫尘微问。

严 停了停,看了她一眼,「你想我还能做什么?」

「……至少等她醒来。」

「如果她醒来看到我在这里,只怕一口也不会吃。」然后走出沧水阁。

巫尘微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离开,也缓缓步出沧水阁。沧水阁外栽种的梅花花瓣轻轻落在她淡蓝的衣袂。

「刑玥的死,最受打击的就是严 。仓若水越是这么做,就越是逼他面对刑玥死的事实。」上官忻臾无声走至她身后,幽然道,「他现在不可能还有力气去安慰谁。」

她侧头看了一眼那无华的银色面具,有些无聊地转过脸,「你觉得他是被冤枉的?」

「他或许会为了刑玥杀仓若水,但绝不会为了仓若水而杀刑玥。你不也是这样认为的吗?」上官忻臾依旧说得很轻,很淡。

「你很了解他。」她的目光依然飘向远方。虽然他的话让她有些诧异,但她知道,即使回头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不如不看。

他摇头,「我半年前才来烯烬山庄,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因为只有这里才能让我安静地不被打扰。」

她点头,「恐怕也只有烯烬山庄才能让你不被魑魅宫的人打扰。」

他转而看她,「你似乎知道我很多事。」

「江湖传言,略知一二。鬼医之血能解百毒,魑魅宫九大宫主早已虎视眈眈。」天边浮云渐渐散开,她云淡风轻地说。

「你不像江湖中人。」他若有所思地指到。

「我以为鬼医只会帮人看病,原来这也能看出来啊。」如果她说是鬼界传言,他会信吗?

「没有一个江湖女子,会有一双毫无戾气,无视恩仇的淡然眼眸,」上官忻臾说,「我在你眼里,看不到半点江湖的味道。」

她终于转过身,这个男人,倚树站在那里,有著绝尘的优雅,但那面具真够碍眼。

「你戴著那面具,就是想把别人的眼楮看得更透彻吗?」

他顿了顿,依然看不透面具下的表情。

「或许,我的确不该和你说这些。」他直起背脊,缓步走出被斜阳拉得长长的树影,「我走了。」

巫尘微看著他优雅得几近绝美的转身背影,「等一下。」

声音很轻,但他却停住脚步。

她慢慢走到他面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紫色菱符。

「这个给你。」

上官忻臾停住,湖泊色的淡眸,看著她淡笑自若地轻挑嘴角,那丝弧线悠然得让人著迷,「是什么?」

「今晚月圆,对上官家这或许不是什么好日子。它或许可以帮你减少一点痛苦。」巫尘微说。

终于将视线移到她手中的菱符上,上官忻臾没有接,「你究竟还知道多少?」

她笑意愈浓,娓娓而侃:「人人都知道,鬼医之血,能解百毒,这是上官家族的血脉传续,却没人知道,这是上官家无法摆脱的魔魇,每当月圆之夜,血似熔岩翻滚的痛苦,不是人人都能承受。」

「所以……」他将她手中的菱符接过,「这是平安符吗?」一个女人将平安符之类的东西送给男人,是不是有定情信物之嫌?上官忻臾从不信这种东西会有什么实质的意义,但他却接过了,甚至觉得有些沉重,压在心底,他却愿意承受。

巫尘微笑著摇头,「鬼医之血,是武林中人争相抢夺的圣物,魑魅宫九大门主更是对鬼医之血虎视眈眈。这也是你只能在这烯烬山庄暂避清静的原因,只不过,现在烯烬山庄已是武林是非之地,严 自身难保,恐怕清静不了多久了。谁也不知道你最脆弱的时候,会不会从身边杀来敌人?这道符,或许可以帮你熬过今晚。」

「就凭这个?」以他的医术,死人都能医活,却对这与身俱来的顽疾完全束手无策,只凭这小小一道菱符,她是不是想得太天真了?

然而当他垂下眼睑,却见那纸菱符渐渐隐于手掌之中,接著一阵寒意缓缓袭来。他讶然抬头。

「这是冰符,平常人中了此符,三个时辰便能冻死,习武之人,六个时辰也会冻成冰人。」巫尘微说,「以冰制火,虽然治标不治本,但希望可以帮你。如果冷得受不了了,再来找我,我会帮你拔出冰符。」

上官忻臾握紧拳心,那寒意渐渐渗入脾肺。他不是没试过,将自己置身冰雪寒潭之中,却仍抵挡不了自全身每一条血脉疯狂流淌的熔烈火焰的折磨,将自己击昏仍会在剧痛中灼醒。每当月圆这一天,他都以为自己会死,却都熬了过来,看著升起的朝曦,他不知该悲该喜,因为他知道,一个月后,这样的折磨仍会缠著他,周而复始,永远无法摆脱,直到有一天,他体内的血流干。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的目光变得犀锐,不想错过她的任何表情。

「我叫巫尘微。至于其他,对不起,我无可奉告。」轻轻勾起唇角,梅花因风飞舞,她转过身,离开。

他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上官家族的沸腾之血并非是病,而是为先人赎罪,那是源于千百年前的诅咒:见死不救,必有其报,怨气不散,百世难复。

转过廊角,却见严 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

「我还以为你走了呢?」巫尘微走过去,轻笑道。

「我的确是走了,但久久不见你,以为你迷路了,所以又折了回来。」严 的表情,依然是高深莫测,「原来你和上官忻臾有很多话要聊。」

虽然远远地看去,并不能听到他们说什么,但是从那平静雅致的气氛看来,他们大概不希望有人打搅。

「严 ,你这种语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吃醋呢。」她轻笑著在他胸口拍了拍,随口说,而后越过他往前走,「去水榭的路,我还记得。」

吃醋?他若有所思地侧过身,看著她从容的背影。

她不会知道,当她背著炫丽的阳光,走到上官忻臾面前,那时的她站在梅花树下,任由花瓣无声跌落,悠然如风中精灵,不染杂质,而她却将曾与他交握的素手与上官忻臾相叠,淡淡漾起笑靥,那一刻,一种陌生的愤怒似利剑般刺入胸口,无从遏制。

「严 ,」走在前面的巫尘微突然回过身来,他看著她沉静的水眸,她停了停,看著他偃夜般黑得华亮的眼,才说:「想起刑玥,还是会觉得痛吗?」

严 不答,默认了那痛,怎可能不痛?

「他不会希望你因他而痛苦,他希望你每次想到他时,都会从心底笑出来。像他那么自负的家伙,大概不会满意有人替他惋惜。」巫尘微不擅安慰人,这是第一次,希望把伤痕从一个人心底彻底抚平。

严 顿了顿,莞尔一笑,「他,的确是你说的那种人。」

她笑了,说:「明天,我们去白云山吧。」

「白云山?」那是药痴白石药人炼药之地,到处都是机关密穴,毒物瘴林,被列为武林禁地,进去的人,即使活著也被白石药人用来试药,生不如死。

「为什么突然要去白云山?」

「如果我说,那里可能找到线索呢?」

他蹙眉,「如果是那样,我独自去就行了,你留下。」

「怎么?你怕我死在白云山上?」她笑道。

「这不是开玩笑。」他正色道。

她耸耸肩,「你考虑看看,明天给我答案。」

严 走出砚廷水榭,晨曦微见,他很惊疑巫尘微的睡眠质量,几乎到了无可撼动的地步,而他昨夜仍是一夜未眠。

「严大哥。」

雪白绫织衫裙,腰坠白玉玲珑,随著莲步轻移,发出悦耳清脆的踫撞。仓若水轻轻从廊桥另一端走来,素白的柔荑,轻托檀木托盘。

「若水,你怎么……」严 讶然,仓若水竟会出现在这,翦水瞳眸流露著久违的依赖,无比温柔地唤他「严大哥」,这让他觉得,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刑玥未死之前……

「什么都不用说了,严大哥。」仓若水抬眸,依旧温柔似水,「昨天,我虽然昏倒了,全身无力,但我仍然感觉到了,严大哥来过,你握著我的手,叫我不要死,还有……你后来说的话……我想了一天,刑大哥死了,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但我还有你,对我而言,严大哥是最重要的,我不能再那样折磨自己,因为我终于知道,这对严大哥而言,也同样是一种折磨。所以,我决定不再做傻事,我愿意试著去相信,刑大哥不是你杀的。」

「若水……」

「所以,一大早我就去厨房,亲自下厨为严大哥做了早膳,从今天开始,严大哥,请你,和我一起,好好活下去。」

一时之间,严 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曾想过,当有一天仓若水愿意相信他的时候,他会是怎样的心情。而此刻,心湖却异常平静。或许,一切太突然了,突然到他根本毫无准备;或许,是因为他清楚知道,自己从来不是凶手,不管她是否相信,他都清楚知道,他才是那个迫切想要捉出凶手的人;也或许,最该相信的人,已经相信……

忽地一袭白影从檐角掠过,轻点湖波,落在水榭轻斜的棚顶。目光轻佻邪魅,卓尔不凡。

「一大清早就在这儿卿卿我我,严庄主好兴致啊。」不速之客轻松调侃。

烯烬山庄何时成了无人之境,任人来去自如?严 看清来人,剑眉微蹙,「魑魅宫宫主——戈鹣?」

「特意赶了个早,还以为来得正是时候,没想到还是打扰了严庄主的雅兴,实在冒昧。」话虽如此说,但他不以为意的悠然,却丝毫感觉不出冒昧之诚意,甚至有些无谓的讽刺。

严 脸色微沉,「戈鹣!烯烬山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瓣鹣不羁一笑,「我该不该来,是由我决定。天底下还没有我戈鹣不能去的地方。之前我不来烯烬山庄,是因为这里没有吸引我的东西,我今天来烯烬山庄,是想向严庄主要一个人。」

要?严 冷笑,带著一种嘲讽的决然,「我恐怕不会给。」

「我戈鹣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严庄主不给,我只有自己拿了。」戈鹣轻佻吐出妄语。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刚落,戈鹣飞身而下,剑在半空中出鞘。严 亦拔出捻风剑迎上,两人在空中交锋,高手对决,引起一场激斗。交缠数十招,戈鹣突然退出数步,一个旋身,将一旁来不及躲避的仓若水控在怀里。

剑虽架在她颈上,仓若水仍处变不惊的从容,连托盘也稳稳控在手里。戈鹣的手指依然轻佻不羁地滑过仓若水凝脂般的面颊,赞叹道:「天下第一美人仓若水,果然风姿不俗,温婉动人。」

「放开她!」严 喝道,但仓若水在戈鹣手里,他不能妄动。难道,他是冲著仓若水来的?

瓣鹣收回手,兀自笑道:「放心吧,我对这样的女人不感兴趣,虽然温婉绝色,但久了,就会乏味。」

「你究竟想怎样?」看他轻佻言笑,严 不确定戈鹣会不会对仓若水下手,戈鹣的作风向来亦正亦邪,不可捉模。

「我只想用这美人来做个交换,对严庄主来说,应该很划算。」戈鹣说。

「用这种方式要挟,戈鹣主不觉得胜之不武吗?」严 沉声道。

瓣鹣笑道:「胜之不武?我倒觉得不武而胜是一件好事,我不是怕打不过你严 ,只是不想浪费力气。在我看来,这是最有用的方法,因为我太知道,就算费力打败了严庄主,恐怕也不能逼你交出不愿交的人。」

他果然是我素我行,不为江湖规则羁绊的异类,对付这样的人,永远不知道他的底线在哪。

「但以女人相挟,倒不像戈鹣主一贯的作风。」幽远的声音清楚地传来,上官忻臾缓缓踏上曲桥,「如果你要换的人是我,放了她,我跟你回魑魅宫。」

他来砚廷水榭,是让巫尘微拔出冰符,却看到这一幕。如果他的存在,让烯烬山庄引来魑魅宫宫主戈鹣,那么就是说,魑魅宫很快会倾巢而出。他来烯烬山庄是暂避一时清静,若惹来大敌,没有必要。

「鬼医?原来你躲在烯烬山庄。」戈鹣看到他,却似乎有些意外,「不过你放心,捉你,是九大堂主想做的事,与我无关。我既没有中毒,也对你的鬼医之血不感兴趣,我要的不是你。」

「那么,我真想不出我这烯烬山庄还有什么人,值得戈宫主大费周折亲自来取。」严 漠然道。

「当然有,」戈鹣淡笑道,「有人亲眼看到——我要的这个女人,两天前和严庄主进了烯烬山庄。」

两天前……

是巫尘微?!巫尘微是戈鹣要的女人?竟然是她。

如果是她的话,严 想,不,他不可能让他把她带走!

「戈宫主,你似乎总能让我感到意外。」水榭的门缓缓开启,巫尘微悬著莫可奈何的慵懒笑意步出曲桥。

仓若水脸色微变,这个女人是谁?她从未见过,却如此堂而皇之从砚廷水榭走出来,是严 准许的吗?他似乎并不惊讶。

这女人到底是谁?

「你果然在这。」戈鹣放开仓若水,收剑入鞘,愉悦地走向她。

「严大哥,她是谁?为什么,她会在你的水榭?」仓若水走至严 身侧,柔声问。

「若水,此事稍后再说。」严 说,戈鹣势在必得的狂傲,让他火大。

巫尘微懒懒抱胸,看他走近,没有说话。

「随我回魑魅宫吧,你逃不了的。谁也不能阻止我,你也不行。」他的目光狂妄并且坚定。

「如果我非要阻止呢?」严 断然道,「这里是烯烬山庄,我还是这里的庄主,没有人可以把她从这里带走。」他已经是武林公敌,不介意再与魑魅宫为敌。

瓣鹣侧身,对上严 深沉决绝的目光,这种目光,代表的什么,他不会看错。一股风雨欲来之势在二人之间蔓延。

「我恐怕不能如你所愿,戈宫主。」巫尘微缓缓开口,无形阻隔了两人间的暗涌,「我受人之托,必须要为严 洗脱罪名,还以清白。」

瓣鹣蹙眉,「受谁之托?」

「刑玥。」她诚然答道。

瓣鹣冷冷一笑,「刑玥不是死了吗?他死前一定不会料到,自己会死在结拜兄弟的剑下?」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巫尘微说,「他是死后相托。」

云淡风轻般一句,震惊了在场的四人。仓若水打翻了手中的托盘。戈鹣虽然意外,但并不惊讶,魑魅宫里,不乏对巫术痴迷之辈。至于上官忻臾……没人看得见他的神情。

严 却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他趋前锁住巫尘微的双肩,「什么是死后相托?刑玥死后你见过他吗?你见过他对不对?」她说,一个月之前,并不认识刑玥。那么,除非是鬼!如果真的有鬼的话。

巫尘微觉得肩胛都被他掐痛了,微拢秀眉。

瓣鹣喝了声:「放开她!」

上官忻臾淡然说:「她非习武之人,你弄疼她了。」

严 眼中闪过懊恼,蓦然松手,「你真的看到了刑玥的鬼魂?」

「我说过,刑玥生前与我素不相识,那么我看到的,大概就应该是你们说的鬼魂。」巫尘微说。

「他现在在哪?我要见他!」

「我答应他上烯烬山庄的条件就是他不能再跟著我,我想他现在应该回冥府了吧,阴阳之间,本就不该太多牵绊,寻常人,是见不到的。」她望向严 ,眸中荡过微波,「他说凶手嫁祸给你,也就是说,你也在计划之内,下一个目标便是你。但他似乎并不怎么希望你去陪他。」

严 晃了一步,声音沙哑:「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杀他的人是谁?」

「那家伙的确跟我说了很多废话,但关于这一点,他自己也不知道,凶手蒙著面,他只看出,凶手所使的招式,是追魂十三剑。」

「追魂十三剑?」严 蹙眉。

「这不可能。」戈鹣说,「追魂十三剑是当年夺命杀手自创的夺命剑法,在他创下这套剑法后不久就死了,江湖中没有人会这套剑法。」

「是死在我和刑玥的剑下,已经八年了。」严 平静地说。

「而且,即使真的有人会这套剑法,凭这区区十三剑,想必也不是烙月刀客刑玥的对手。」戈鹣接著说,「连创剑之人都死在了他手里,不是吗?」

「如果刑玥中了毒呢?」巫尘微说。

「我看过刑玥的尸体,并无中毒迹象。」上官忻臾说。

巫尘微转身,倚著曲桥边的石柱,说:「也许是一种,连鬼医上官忻臾也看不出来的奇毒。」

连上官忻臾也不知道的奇毒?严 和戈鹣不约而同将视线转到了上官忻臾身上,一个深沉,一个戏谑,却都看不透那镀著银白光华的面具。

「这只是你的猜测。」仓若水轻轻上前,柔柔开口,「严大哥,你不要相信她,这世上哪有鬼魂?即便真有,刑大哥为何不来找你我,而偏偏找一个素昧平生的姑娘?」

的确,仅凭她云淡风轻的一面之词,甚至荒诞地扯出鬼魂,一套已死了八年的人遗世的剑法,和一种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毒药,他要怎样相信她?

巫尘微笑了笑,对上严 幽邃的眼,「你信吗?」

严 看著她淡然的眸,眼神突然变得沉静,他缓缓开口:「你说过,人与人之间,除了证据,应该还有一样东西更值得信赖,那就是信任的信念。你也说过,即使所有人都不相信我,你也会信我。那么,我为什么不信你?」他忽而讽刺地一笑,笑自己竟如此毫无防备地相信一个连底细都毫不清楚的女人。即使是和刑玥,也是经历多次出生入死才建立的无可置疑的信任,他曾以为,刑玥是天下间唯一一个不问原因也能彼此信任的人,而这个女人,却轻易做到了。似乎从她第一次出现,他的心防,就不曾为她而设。

巫尘微勾起唇角,缓缓走了两步,继续说道:「刑玥在面对那个凶手之时,只能使出三成功力。这是他亲口说的。」

「如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谁杀了他,那局外之人就更无从下手了。」戈鹣有些不耐,「你还是不要管这件事了。」

巫尘微轻笑,「答应人的事,或许可以不做,但是答应鬼的事如果不做,我怕一辈子被冤鬼缠身,耳根不静。」

「那么你有办法了?」戈鹣问。

「既然是连鬼医上官忻臾都无从察觉的奇毒,恐怕这世上只有一人能有。」巫尘微说。

「白云山的白石药人?」严 说,「这就是你要去白云山的原因?」

「那么你,是去,还是不去呢?」她不答反问。

「在那之前,我必须知道一件事。」他说,「既然你说寻常人是见不到鬼魂,那么你,究竟是什么人?」

巫尘微笑了笑,准备开口。

「她是一个女巫。」上官忻臾说,走上前,面对巫尘微,「可以把冰符拔出来了吗?我很冷。」

巫尘微轻笑点头,「昨晚睡得好吗?」

「还不错。」至少他还有闲情逸致欣赏圆月,那是他一直错过的景致。

「把手伸出来。」

上官忻臾依言将掌心在她面前摊平,她在他手心轻划了个圈,紫色菱符缓缓浮现,回到她手里。

「这个人情,我会还你。」收回手,她指尖的温暖仍残留掌心,他紧握住。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巫尘微诡异地笑道,「那么我接下来做的事,你应该不会怪我。」

话音甫落,巫尘微毫无预兆地扬手直冲他门面,他反射性出手,属于一个习武之人,在受到突来侵袭的条件动作,在落下的瞬间,却硬生生在空中停住,这掌下去,定会伤她。而在迟疑的转瞬,巫尘微已揭下他的面具,一张洁润无瑕的脸呈现眼前,

她怔住,喃喃道:「谁说江湖第一美人是仓若水,明明在这。」他的五官精致深邃,洁白似雪的肌肤,狭长幽邃的丹凤眼,高挺笔直的细致鼻梁,红得妖艳的双唇,轻软柔和的银发随著面具脱落飘起又垂下,他的美,怎是世人可比?连仓若水都自叹不如。即使戈鹣和严 ,也有些惊艳。

那双倒映著巫尘微惊艳呆怔神情的深蓝色瞳眸,忽然蒙上一层淡淡的冰冷,上官忻臾夺过被揭下的银色面具,说他是夺,是因他出手快得让人猝不及防,但动作却优雅至极,他漠然开口:「我还以为你和其他女人会有所不同。」重新戴上面具,声音依然不含温度,「你欠我一条命,但之前我欠你一个人情,我不杀你。从此刻起,你我互不相欠。」

说完身形飘然一转,已离地几尺,旋即消失在碧阴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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