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一家人,应当是彼此相亲相爱,不分你我。就算做不到,也不该像斗鸡似的敌视对方,好像随时准备宰了对方。
冬舞和喜儿,就是这个情形。
远远分站在炉灶的两端,手里各自拿著木柴,冬舞和喜儿两人的眼神,可说是比她们即将点燃的柴火还要猛烈。
讨厌的臭丫头!
冬舞挺直脊背,目光炯炯的看著喜儿,心里做如是想。经过了一下午的混乱,她终于弄清楚屋子里这些小表的排行。
原来,温玉收养的四个孩子中有三个是男的,分别叫大宝、二宝以及小宝。这三个小男孩最小的五岁,最大的九岁,夹在中间的二宝七岁,年龄刚好五七九,好记得很。而且啊,他们三个都很乖,虽然头先还满不听话,可在温玉一声令下后就马上改口叫」冬舞姐姐」,很快便把她原先的怒气叫不见。
对啦、对啦,她的人就是这样。脾气来得快也去得急,嘴巴硬但其实心很软,说穿了就是好拐。
只不过,她这好拐的性格,绝不适用于眼前这个叫喜儿的臭丫头,而从她挑衅的眼光来看,她也不屑拐她。
两人就这么持续对看,彼此娇小的身影越看越挺,下巴越抬越高,一直到窗外的太阳完全下山,冬舞才忍不住先开口。
「喂,你这火到底生不生啊?」她冷哼。「一直瞪著我,就能瞪出火苗来吗?」都过了用餐时间,还穷蘑菇。
「对,是不能。」冬舞不客气,喜儿的礼貌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边说边把火柴丢给冬舞。
「你来生火。」原本喜儿打算瞪完了以后,就好好生火。不过,现在她改变主意,让冬舞自己干这差事。
「为什么我要生火?」冬舞可不打算让她趁心如意。
「因为这是你自己的提议。」喜儿提醒冬舞,要不是她蓄意搞破坏,此刻她还在大厅里和温玉有说有笑,用不著到厨房里来和她对瞪。
喜儿恨声地抱怨冬舞,冬舞则是在心中暗自窃喜,扁嘴骂她一声。「活该!」
这臭丫头以为她看不出来她喜欢温玉是吧?错!她又不是瞎子,别人喜欢她相公,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她故意以煮饭为借日,把她叫到厨房来,为的就是避免让她有更进一步的机会。别看这臭丫头年纪小,其实长得挺标致的,搞不好再过几年就会出落成大美人,不防著点儿怎么行。
想到这里,冬舞耸耸肩,拿起火柴哼了几句小调,差点没把喜儿气死。
要她生火?好啊!不过就是点火烧木头嘛,谁不会呀?反正才刚打赢一仗,就让点小步吧,吃不了多少亏的。
冬舞先是喜孜孜的将手中的火柴点燃,引火烧一根干木枝,原以为很快就能让木枝著火,怎知木枝的头都还没能烧著,火便熄掉了。
怎么会这样?
冬舞不信她生不了火,连续又划了好几根火柴,可结果还是一样。始终在一旁冷眼观看的喜儿这时终于忍不住了,以著尖锐的声音,不耐烦地开口。
「别浪费火柴了,火柴很贵的。」喜儿夺下冬舞手中的火柴,数了数。「才不过起个火,你居然用掉了六根火柴。」她一边抱怨,一边把火柴收起来塞在腰带里,惹得冬舞很不服气。
「喂,你把火柴收起来是什么意思?」冬舞气得跳脚。「没火引子,我怎么生火?」她又不是祝融。
「甭生了。」喜儿根本懒得理她,径自将大木枝折成小木枝。「你根本什么都不会,还跟人生什么火,别闹笑话了。」不懂生火也不早讲,白白浪费她六根火柴。
「谁说我什么都不会?!」冬舞抢过喜儿手中的木枝,也学起喜儿将它们折成一小段一小段。
「我会写字,还会算帐,这你行吗?哼!」除了会折本校以外,谅她什么都不会。
这说中了喜儿的痛处。
「是啊,你会写字、还会算帐,你行、你伟大!我这没人要的孤儿学不起,这样说你总高兴了吧!」喜儿把木枝抢回来,强忍住泪水回道。
「我又没有说你的出身怎样……」简直含血喷人。
「你是没有开口嫌我们,但你的眼神早已明白的告诉我们,你瞧不起我们。」喜儿眼眶湿润地说。
「我……我哪有……」她只是不习惯突然间多了这么多人。
「没有吗?那你为什么一直嫌我们住的地方是破房子,还一直瞪著我们?」再怎么样这也是爷爷留下来的房子,她绝不许人侮辱它。
「我……」冬舞头一次说不出话。「那是……」
「你命好,投胎在有钱人家。所以你能读书,学写字,但那并不表示你就可以随便看不起人,随便乱骂人。」
喜儿开始数落冬舞的不是,冬舞还没来得及回嘴,喜儿又说:「你说你会算帐,玉哥哥也说你精于算计,可是你还不是一样把温家搞丢,又有什么好得意的?」这回该她哼了吧!
「那又不是我的错,都是你那玉哥哥那白痴——」
「白痴、白痴!你为什么非得这么骂玉哥哥不可!」听见有人当著她的面骂她的大恩人,喜儿火了。「难道你自己都没有错吗?我听说香会那场闹剧全是你的主意,为此温家也损失了不少钱,可是温哥哥都没有怪你,不是吗?」她就是看不惯冬舞一副全是别人的错的模样。
喜儿脾脱地看著冬舞,想看她还有什么话好反驳,只见冬舞胀红著一张小脸,呼吸里头尽是生气和委屈,可就是开不了口。
「你……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评论我和温玉的事?」她气得又抢过喜儿手中的木枝,好似它们就是喜儿般的猛折。
「不一定要懂才能评论吧!」喜儿耸肩。‘你不也不懂我们,就径自认为我们是在无理取闹,骗取玉哥哥的同情心,害你落得今日的下场?」
喜儿平静地夺回冬舞手中的木枝,顺道刮了一下冬舞,冬舞疼得跳起来。
「细木刺跑进你的手心里了,你最好赶快把它挑出来,我去生火。」不管冬舞有多痛,也不管自个儿的言词有多犀利,喜儿当场拿起所有的木枝,到院子里去生火。
冬舞摊开手掌,试图寻找那扎人她嫩掌的细微木刺,但就是找不著。她痛得吸气,这是她头一次被粗木刺扎到,以前她根本不必管厨房的粗活,顶多吩咐厨子注意菜色,而且她们家的筷子一定上过漆,不会有扎手的问题。
你命好,投胎在有钱人家。所以你能读书,学写字,但那并不表示你就可以随便看不起人,随便乱骂人。
喜儿刚才那一番话就和深人她手心的木刺一般扎人,每一句话都刺人她的心底。
她哪有随便看不起人,随便乱骂人啊?她只是嘴巴不好嘛!而且她也从来不是故意要骂人,或是心肠不好。她只是想到未来一片茫然,忍不住就将矛头指向始作涌者,这是人性,她也是人,当然会有这种想法啊!
冬舞越想越觉得委屈,没想到一向牙尖嘴利的她,竟然沦落到被一个小表教训的地步。更惨的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把那根该死的刺挑出来,只能任由它在手心里嚣张。
她实在气极了,被头一次踫面的小表教训也就算了,没想到连一根小小的刺都铆起来跟她作对。她不服输,掌心捧得老大,左抠右挖,硬是想把那根小木刺给挑出来,不料这时身后却突然有人出声——
「冬舞,你捧著手心做什么呀?」
是温玉,她那糊涂相公。
「走开,不要管我!」冬舞撵他走,气到不想跟他说话。
「怎么啦,冬舞?」温玉皱眉。「谁欺侮你了?」
还有谁?当然是你那宝贝喜儿。
「没人欺侮我,你不要管我,让我静一静。」冬舞虽然满腹委屈,但她可不是小人,不打算乘机告状,索性躲到另一边继续挖她的小木刺去。
温玉连忙捉住她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手心都肿起来了,心疼不已地看著她。
「我……我好笨。」面对温玉心疼的眼神,冬舞忍不住发泄情绪。
「我连一根木刺都挑不出来,笨死了!」说完,她拼命打自己的手,孩子气的动作,看得温玉不禁芜尔。
「我来。」在冬舞惊讶的眼光下,温玉像变戏法一样从身上拿出一根针。
「木刺扎进你的掌心,你越是拼命挖,它扎得越深,所以不能硬来,一定要慢慢挑。」温玉一面解释,一面以细针挑开她手掌的表皮,慢慢地挑起那根几乎融入她手心的木刺。
冬舞瞪大眼,看温玉又一次变戏法,把那根害她疼痛的木刺挑出来。
「好了。」挑完了木刺,温玉顺道舌忝她的手心。
「口水可以消毒。」温玉再一次解释。「孩子们教我的。」
他笑盈盈的帮冬舞消毒,等他放下她的手,冬舞的双眼仍是瞠得老大,温玉连忙笑著捏捏她的脸颊。
「瞧你眼楮瞠得这么大,当心累著了。」他笑得好不愉快。「刚才我和大宝他们在大厅里折木技的时候,也和你一样被木刺戳到,这方法就是他们教的。」
他把针收起来。
「别看折木校没什么,其实很难呢!」要折得一样长,大小又得挑得准,一不小心又会被细如针的小木刺扎到,认真讲起来,还是门功夫呢!
冬舞也晓得这是门功夫,只不过看别人做起来轻松,自然也就觉得简单,其实个中奥妙,只有亲自试过才知道。
她沮丧地看著自个儿的手,红肿已经消失了,可喜儿尖锐的话语依然留在她心上,并未消失。
我听说香会那场闹剧全是你的主意,为此温家也损失了不少钱,可是温哥哥都没有怪你。
他……会在意她带来的麻烦吗,即使那是无心之过?
「呃,温玉……」她决定问问看。
「什么事,冬舞?」瞧她的脸红成这样,是发烧了吗?
「我有一件事情问你。」她深呼吸了一下。「香会那天,我没弄清楚状况,害温家平白损失了一大笔钱,你会不会怪我?」
冬舞怯怯地看著温玉,害他一时间难以适应。
「冬舞,你在自责吗?」难怪她看起来一直没什么精神,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嗯。」她难过地点头,一点也料不到温玉会突然将她卷人怀中,下巴顶住她的头顶。
「我怎么会怪你呢?冬舞。」温玉柔声叹道。「要怪就怪我自己,是我不好,一心老想著玩,才会提议赶庙会,没想到这个提议竟害惨了你,真对不起。」一直以来,他就只懂得享乐,即使已经娶妻了,仍然死性不改,间接害惨跟著他的人。
「我也不好。」冬舞没想到他这么宽大。「我应该早点把家里的状况告诉你,也许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总而言之,就是阴错阳差。
她把他当小孩子看,认为他什么事都不懂,什么事都不想和他商量。而他过去的表现也的确像小孩,不值得托负重任。
不过,从今以后,一切都会不一样。温玉发誓他会认真做个男子汉,让他的家人以他为荣。
「别沮丧了,冬舞。」想到前途一片光明,温玉的口气不禁轻快起来。「这么垂头丧气,一点都不像你,我们应该高高兴兴的才对。」毕竟他们好不容易才取得谅解。
「怎么高兴?」她可没他那么乐观。「我们还有四口人要养,往后的生计又该怎么办?」冬舞实在搞不清楚他打哪儿来的信心。
「别担心,一定有办法的。」温玉捏捏她的脸颊保证,换回冬舞一个鬼脸。
他们一起看向窗外,窗外雪花纷飞,好似仙女挽著雪白的披彼,偷偷的跑来窥探他们。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两人仿佛听见仙女对他们这么说。
时正严冬。
☆★☆★☆★☆
虽然温玉对于未来充满信心,但摆在眼前的却是最实际的生计问题。为此,屋子里的两个年轻女性争吵不已。
「我决定出去找工作。」冬舞首先发难。「咱们老是待在这里吵也不是办法,既然刚刚讨论过不能硬跟佃农们收钱,只好出去工作,否则大家都得饿死。」
方才他们热烈争论的话题就是能不能跟佃农收钱,她相公主张不行,其他人也投反对票,想来只就剩这个办法可行。
「才怪呢!」喜儿可不这么认为。「你连生火都不会,真要出去找工作,我怕还没人肯要你,还是我去吧!」
「你去?」冬舞冷哼。「就凭你的年纪和瘦弱的身材,找得到工作吗?」搞不好人家还以为难民出现,忙著把门关上。
「我十三岁了,‘冬舞姐姐’。」冬舞嘴利,喜儿可也不钝。「我是不晓得其他十三岁的姑娘身材如何,可比起你这十七岁的大人来,好像也没差多少哦?」也不想自己是矮冬瓜一个,光会笑她。
「身高方面是没差多少啦,可脑袋就不一样了。」冬舞亦很快的回嘴。「我虽然长得娇小,但有颗好脑袋,最起码还能找个记帐的工作。」不像某人光会要嘴皮子。
「是哦,你会拨算盘,就怕人家不缺老板娘,偏缺伙计。」搞不清楚状况的笨蛋。
「就算人家真缺伙计好了,他们也不会用你这瘦巴巴的小表。」是啊,她是不懂得生火,但她嘴巴甜,不像臭丫头光会说话毒死人。
「谁说瘦就不能工作?我偏要出去找事做。」喜儿坚持。
「谁要你鸡婆,我去找。」冬舞才不会让她称心如意。
「我去!」
「我去!」
「你们都不要吵了!」
冬舞和喜儿激烈的争吵声在温玉的突然介人下,倏然停止。
「我去。」温玉平静地对著她们宣布道。「我去找工作。」
「玉哥哥!」
「温玉,你……你真的要出去工作吗?」冬舞不敢置信的走近他身边,仰看他坚毅的脸,突然觉得他好高。
「真的。」他握住冬舞的双手,和煦地笑道。
‘呵是……你从来没有吃过苦。」她呆看握著她的手,那是一双和她一样柔嫩修长的手,她怕他承受不住。
「我知道,冬舞,我全都明白。」他早有心理准备。「过去是我太好命,太不懂事,其实我早该吃苦了。」如果他早一点吃苦,快一些懂事,她根本用不著陪他一起受罪。
温玉心意已决,冬舞欲言又止地看著温玉,想阻止他又不晓得该说什么。她担心他太单纯在外面容易受欺侮,可又怕这一次若不放手,他永远不会成长。
「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他又捏了一下冬舞的小手,才放开她,开始他另一个人生。
「喜儿姐姐!」
看见这情形的喜儿气得跑出房子,大宝、二宝、小宝只好跟著一起追出去。
活该,跟人吃什么醋?她本来就是他的老婆,温玉对她好,那是应该,倘若真的对喜儿好,那才有鬼咧。
忆起喜儿那张受伤的脸,冬舞不禁有些得意。可惜她的得意很快便被担心代替,不晓得温玉能否顺利找到工作?
☆★☆★☆★☆
另一方面,温玉也在烦恼同样的问题。
走在长安大街上,四周的风景再熟悉不过,可落在温玉的眼底,却别有另一番感受。
要上哪儿找事做呢?他实在没概念。过去都是人家求他,认来没有一次是他站在店家的大门口,探头进去问他们缺不缺人,所以著实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真的要出去工作吗?
犹豫间,他想起冬舞那张清丽的脸,用著担心的表情看他。
对,他要工作!
他再也不能像过去一般养尊处优,处处靠人。他有个家要养,有妻子要照顾,最重要的是,他想看见冬舞高兴的表情!
紧紧握住双拳,温玉下定决心,跨大步,朝一处客栈走去。他很客气地询问掌柜的需不需要人手,没想到却被满屋子的客人嘲笑。
「哟,这不是咱们的温大公子吗,怎么会落魄到来客栈问工作,今日不买东西啦?」
「可不是吗?敢情是温家都被你败光了,只好四处踫踫运气。」
「可怜哪!温老爷子要是地下有知,不知道要有多伤心哪。」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把温玉给逼出客栈。掌柜的不好意思地追出去,跟温玉频频道歉,但还是没有雇用他。
温玉拍拍店掌柜的肩膀,要他别在意,然后不气馁的又往下一处询问,结果情形还是一样。
「很抱歉温公子,咱们这边不缺人。」
客气一点的店家,拿著无奈的语气回绝。比较不懂礼貌的店家,譬如过去他经常光顾的骨董店,就直接把他撵出去。
「去去去,你找什么工作啊!」骨董店老板以一张刻薄的嘴脸斜看温玉。「光凭你那副文弱的样子,我就敢打赌你找不到工作,我劝你还是趁早打道回府,免得闹笑话!」
显然店老板早忘了过去的情分,当著温玉的面,便赏给他一个闭门羹。
钱在情义在,钱亡情义亡。
饼去有钱的时候,那些当他是大爷的店家,此刻全成了高高在上的神抵,而他这个过气的富家公子哥儿,反倒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岂不讽刺?
温玉苦笑著摇头。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世间的道理,才明白冬舞过去为什么老骂他笨。
他真的很笨,以为全世界都是好人,以为所有人都对他好,殊不知隐藏在这个「好」字背后的真正目的。
真正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钱,而他此刻最缺的,也是钱。
温玉从不知道没有钱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只能怪他过去的生活太安逸了,才造就出他不知人间疾苦的性格。
「冬舞。」
迷惘中,他拿出之前送给冬舞那校博浪鼓,摇晃了几下,希望它能带给他力量。
咚咚唔———
博浪鼓的声音,宛如冬舞充满朝气的怒吼,他几乎能看见她扭曲著一张脸,捏著他的耳朵对著他大喊:「不要再摇了啦!」
对,他不能沮丧。他答应过冬舞,要出来找工作,要吃苦,绝不可因为一时挫折,就失去看她笑脸的机会,她还在家里等他!
受冬舞的影像激励,温玉没三两下立刻又振作起来,继续挨家挨户的找工作,忍受更多嘲笑。直到快接近中午,才有一个好心的店家肯用他。
「温公子,您想在本店工作?」
接受温玉的店家开的是豆腐店,由于先前曾受过温老爷照顾,因此没像其他人一般拒绝温玉,但一样觉得不可思议。
「是的,店家。」温玉点头回道。「如果方便的话,可否给晚辈一个工作的机会,我要养家活口。」
温玉是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而店老板先前也曾听说过温家之所以迅速败落,是因为他太好心。除了开仓放粮之外,又用祖宅去跟人换一栋破房子和四个孤儿,以至于这么落魄。
唉,好人没好报啊!温家三代都是心肠好的大善人,怎知会有今日?
「既然温公子不嫌弃小店寒怆,就留下来吧!」他把工资数目大约讲了一下。「做豆腐这门工作很苦,温公子当真忍受得住?」虽然店家决定雇用温玉,但瞧他细皮嫩肉的,难免怀疑他吃不了苦。
「忍得住、忍得住!」眼看著饭碗可能不保,温玉连忙疾声保证。「有什么活需要我干的,店家尽避说就是,晚辈一定不会开口喊苦。」他早已明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所以不怕干活。
温玉跃跃欲试的神情,著实让店家安心不少,只见店家将温玉引向一个个大木桶,里头放著许多黄豆。
「温公子,这就是咱们制做」豆腐的材料。」店家指著桶内的黄豆解释道。「一般来说,豆腐分水豆腐和干豆腐两种,咱们店里两种都卖,另外还兼卖豆腐花。」
店家向温玉解释店里销售的产品,温玉忙点头。
「明白了,掌柜。」原来豆腐分得这么细。
「还有,除了刚才我说的那些豆制品外,咱们还卖冻豆腐。」店家又说。
冻豆腐?
听见这新鲜名词,温玉十分好奇的往前一看,叫说:「原来这叫冻豆腐,我以前都不知道呢!」
温玉叫得跟发现新玩具的孩子一样,掌柜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睨了他一眼,才又继续解释。
「这冻豆腐,是典型的北方食物。」掌柜的拿起一块细蜂巢状的豆腐交给温玉,要他细瞧。「由于咱们北方天冷,咱们的老祖先,就想到趁著严冬,将豆腐用水浸泡在盆内,曝露一夜……」
「……然后因为水很冰,豆腐自然成为冻状,腐味又已除去,所以风味绝佳。或者不必用水泡,只要将豆腐放上一夜,它自然就会结成细蜂巢状,味道一样鲜美。」
回到家的温玉,把店掌柜跟他说的冻豆腐制法,对著其他的人复诵一次。
此时正值傍晚时分,所有的家人都聚集在大厅里烤火。美其名说是大厅,其实也不过是比较大一点的房间,中间多摆了个大火盆而已。
「玉哥哥,听您这么说,那么您今天拿回来的就是冻豆腐喽?」听完解说的大宝,忍不住对著油纸袋里面的豆腐流口水,惹来大伙儿取笑。
「别嘴馋,大宝。」喜儿斜瞄了大宝一眼。「你让玉哥哥把话讲完,我相信玉哥哥今儿个一整天做的绝不只是冻豆腐,一定还有别的东西。」
经喜儿这么一提醒,大伙儿的嘴更馋了。因为温玉带回来的一大包东西中,除了刚刚说的冻豆腐,还有豆浆和豆腐花儿,著实教人看了肚子饿。
「那……玉哥哥您还有什么趣事就一次讲完嘛,说完了也好让咱们去吃东西。」孩子们中就属大宝最贪吃,性子也最直,一下子就说中大伙儿的心事。
「我说完了。」瞧见这情形的温玉芜尔,纵使有再多的趣事也讲不下去,况且他也真的累了。
「好耶!」孩子们一听解除禁令,马上缠著喜儿给他们煎豆腐,炸豆腐脑儿去,留下几近瘫痪的温玉对著冬舞撒娇。
「好累。
他一接近冬舞,便拉著她倒下,硬是将头枕在冬舞的大腿上。
「我快累瘫了。」温玉闭上双眼,俊秀的脸明显可见疲累的痕迹。
可怜,他一定累坏了。
冬舞伸出手,原想轻触温玉的额头安慰他,可她实在不习惯如此轻声细语,想想旋即作罢。
「咳咳。」还是凶巴巴来得轻松些。「今天你辛苦了,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原本她还以为他铁定找不著工作,没想到他不但找到事做,对方老板还送给他一堆东西。
「这没什么,冬舞。」听见她赞美他,温玉立刻张开眼楮。「幸亏我运气好,踫见一个好老板。你知道吗?店老板过去因为曾受过我爹帮助,所以今日才肯用我,算是回报我爹的恩惠。」所以说多做善事还是好的。
「你这工作找得很辛苦,是吗?」虽然温玉说得轻描淡写,可冬舞却听出个中的心酸。
「很辛苦。」温玉向来不对她说谎。「今天一早打从离开家里以后,我便上街兜了一圈,四处询问店家缺不缺人手,询问的结果不是被耻笑,便是被赶出去,一直找到快到中午,才终于踫见我现在的老板。」
尽避温玉用一副不在乎的语气说话,冬舞仍能感觉出他受伤了。她可以想像大街上那些人是怎么笑他,八成是数落他不长进,害得温家沦落至此吧!
这要在过去,冬舞铁定和大街上那些人一鼻孔出气,铆起来数落他的不是。可现在,她却无法这么想了。大概是他真诚的心意感动了她,让她不得不们心自问,真诚的付出真的是一件傻事吗?在汲汲营营的背后,难道就没有值得用生命财产维护的事物?
爱的反面不是仇恨,而是冷漠。
她想起当日温玉坚决的对话,瞬间觉得他好伟大。
「你受委屈了。」冬舞情不自禁的又伸出手.轻触他的脸。「大街上那些人说的话,你不必在意,都是胡扯,你别听他们的。」做生意的人,本来就没几个菩萨心肠,温家是少数的例外。
「不,冬舞,那些人说的话都是真的,你不必安慰我。」温玉忽地捉住她的手,感慨地说道。「直到今天,我才了解,做善事也是要有本钱的。我爹做善事,那是因为他知道如何营生,知道如何打理他的事业,可他却没有教我这些本事,只留给我同他一样的好心肠,反而败坏了温家。」
回想起往事,温玉益发感慨。
「就拿我私自决定放粮来说好了,其实除了是温家的传统之外,我还有一个自私的目的。」谈论起除夕那一件事,温王更加握紧冬舞的手,一副作贼心虚的模样。
「什么自私的目的?」冬舞眯起眼,别以为握住她的手,她就拿他没辙。
「我……」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告诉你啊,其实我会不多加考虑便决定放粮,是因为总管告诉我,一个真正的男人,应该是勇敢、负责,和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总管这话倒也没说错,一个大男人本来就应该具备这些。
「我心想,勇敢和负责不可能马上做到,可做出正确的决定。这点简单,放粮救济是好事,我以为那是正确的决定,没想到却弄巧成拙。不过,确实也救济了不少穷人!」最后那一句,温玉几乎是冲口而出的,就怕冬舞还在怪他。
冬舞确实是怪他,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光会放马后炮,也于事无补,她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急于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反正小孩都当这么久了,有差别吗?
「因为我想让你喜欢我。」温玉觉得这个问题再简单不过。
冬舞却是满脸通红。
「我……咳咳……我喜欢你很重要吗?」婚姻不就是各取所需,干嘛扯到爱情去。
「当然很重要,因为我喜欢你,也希望你能喜欢我。」温玉笑得好温暖,觉得爱情十分重要。「等我好吗,冬舞?」他恳求。「我承诺,有一天我一定会成为‘真正的男人’,在那之前,请你陪在我身边。即使我做错事,或是信心不够坚定,都请你不要离开,因为我会努力成为你理想中的男人,我一定会。」
是哦,她理想中的男人是很会赚钱,停止做傻事,可这两样他都做不到。除了张大一双真诚的眼,给她虚幻的保证之外,他没一样及格。
这样的男人居然要求她等他,她得给他出几道难题才行。
「我问你,」冬舞开始给他出难题。‘如果我现在就要你把屋里这四个小表送到别的地方去,你会听我的话吗?」
「不会。」温玉斩钉截铁的拒绝。
「如果当初我曾阻止你开仓放粮,你会就任凭饥民在门外乞食,不管他们的死活吗?」她再问。
「也不会。」温玉想都不想的否决掉。
这就是了,他已经快要成为真正的男人了。冬舞挑眉。
他负责,对于自己做出的决定毫不退缩,虽然称不上绝对勇敢,但至少对于她的质问,已能坦然回答,不若以往般畏怯。
冬舞还在想办法适应他的改变,只见温玉一直捉住她的手,拼命的跟她要答案。
「你会等我吗?」
温玉很急,不明白她为什么只是一直低头瞪著他,半天不说话。
「冬舞!」
他又急扯她的手,马上就要冬舞回答。
嗯,这才像话,她还以为过去的温玉一下子不见了,就算要变,也要等她有心理准备啊!
不过,看在他这么诚心的份上,就回答他——
「不、告、诉、你。」
嘿嘿,也不想想她东方冬舞向来就是买卖的高手,他都还没缴保证金呢,怎能轻易的答应?
「冬舞!」
飘著雪的晚上,坐落于城郊的一栋破房子内,传出阵阵笑声和豆腐香,温暖了每个人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