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讯室内灯光昏暗,四面空间几乎与外界阻绝,只剩下其中一面墙上高处凿了一个小窗,让外面的光线可以进入,形成与外界唯一的联系。
室内唯一一张桌子上摆了一盏台灯,灯亮著,但光线微弱。
然而这室内唯一光线来源,却已经将正在桌子两端对峙的两人,照得清楚明白、无所遁逃。
马傲辰已经站起来了,从他起伏的胸膛,几乎从额上冒出的青筋,可以知道他的愤怒与痛苦。
而坐在另一侧的刘静之却仿佛不受影响,始终坐著;但若能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她那双黯淡的眼里早已失去一切光彩。
这样对峙的一刻,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虽然心痛,却早就知道这一刻迟早要来……
只是她还是会感慨、会伤感……
与他的关系愈紧绷,她愈是会想起两人彼此过去的相处,感慨两人原来也曾经经历过那段甜蜜的时光,原来他不是从一开始就恨她,曾经他也对她很温柔、很照顾;曾经他们也可以开心快乐的有说有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彼此对峙。
虽然现在他恨她,但她知道那是她罪有应得,理当承担父亲所种下的一切罪孽。
但是如果真的只有死路一条,那她也希望是由他亲手将她埋葬,这样,她才能瞑目。
马傲辰站著,居高临下的凝视著她,他的愤怒仿佛蒙蔽了他的眼楮,让他看不清楚眼前这个女人的情绪,看不清她正陷落深切的哀伤痛楚情绪中。
他只知道他有满腔的愤怒与不满,他怪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想将自己与刘兆及问忠帮的犯罪绑在一起,使自己不能脱逃,甚至想要扛下这一切,想帮她父亲顶罪。
这样做对吗?她有没有想过,如果刘兆因为她的顶罪逃过一劫,再一次安然逃过司法追诉,走出监狱大门,出去不知又要为非作歹害死多少人?
他很愤怒,他痛恨这个女人真是冥顽不灵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竟然一味的想帮父亲脱身,眼里完全没有正义,只有愚孝。
马傲辰奋力一拍桌,想要借此声响将她给震醒;刘静之看著他,不移开视线,承接他的一切怒意与指责。
可他还是努力呼吸著,压抑著怒气,不让自己一开口就是恶言,更不想让场面更加紧绷。「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看著他,「认罪,将我所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向检方坦白。」
「你所做过的事情……」马傲辰喃喃念著,突然间,他笑了,笑声里尽是哀戚。
刘静之则是继续凝视著他,不发一语,她不知他接下来会说什么,更不知道下一步他要怎么做,只能屏息等待。
他依旧站著,全身僵硬,声音沙哑地说出了下一句话,「所以,我父亲也算是你杀的?」
刘静之颤抖,摇头,「我说过了,杀人这些事,我都不知情,不是!马叔不是我杀的……不是……」
她的声音先是提高,随后又放软,并且带著泣音。
就这件事——杀害马叔这件事——她不可能认,因为她不可能犯下这种残酷又血腥的罪恶,杀害曾经对她那么好,就像是另一个父亲一样的马叔。
马傲辰大吼,「那你为什么要帮你父亲顶罪?为什么?」
摇头,泪水流下,「我没有,除了杀人以外,其他的不法勾当确实都是我做的,我没有替谁顶罪孽,真要说,我是替我自己认罪。」
「放屁!」马傲辰指著她,「你只是想要你父亲脱身而已,你不想要他被关进牢里……」
「……」刘静之无言以对,不想再说。
证据俱全,她多说无益,都走到这里了,顶罪是死,不顶罪也是死,她没有退路了。
马傲辰离开座位,冲上前,抓住她的肩膀,眼眶净是泪水,「你好会演戏……你好虚伪……」
「傲辰……」
「你当年在我爸灵堂前,跪在地上哭著说对不起,都是假的吗?」马傲辰紧紧箝制住她,「那些都是假的吗?」
「不是……不是……」她不停哭泣,全身发抖。
「你是在演戏吗?我父亲死了,你跑到灵堂前说对不起,你让我以为你是真心想替你父亲说声抱歉,你是在演戏吗?」
「我没有……」
马傲辰摇晃著她,「你是在演给谁看?演给我看吗?还是演给我爸看?你怎么这么会骗?连死人都想骗?」
她几乎发狂,用力推开他,脸上又是汗水,又是泪水,「我没有!我是真心想到马叔,想跟你道歉,我没有骗,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帮刘兆顶罪?他杀了我爸,不该负责吗?他多年来干下多少坏事,不该被抓去关吗?你一边说抱歉,一边还想帮他脱罪,你不是演戏是什么?」
刘静之泪水直流,毫无止歇,睁大眼楮看著他,「他是我父亲啊!?我能怎么办……你想替你父亲报仇,我难道不会想保住我父亲吗?」
「刘兆是杀人凶手!」
「但他还是我的父亲,是生我、养我的人。」
马傲辰看著她,失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刘静之则是不停哭泣,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所以你可以完全不在乎我,只在乎你爸就好了?」马傲辰的声音沙哑,「我爸死了以后,这几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完全不在乎吗?」
刘静之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
她该怎么办?她本以为,自首后她就不用烦恼了,她是生是死,由他来选择;但现在看来,他还是在逼她做选择——她就是不知该怎么选择,才会走上现在这条路啊!
不要再逼她了……
「刘静之!你跟你爸一样可恶……你们果然是父女?」
刘静之闭上眼楮,不断流泪,他的每一句话几乎都可以将她刺昏,现在的她已经濒临崩溃边缘。
「我还有路走吗?」刘静之闭著眼楮,喃喃自语,「是谁说过,我跟我爸不同,我有我自己的人生路要走,我真的有吗?」
马傲辰一听,整个人震住,眼前这个女人已经被一股沉重的哀伤给包围。第一次,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次,他竟然同情她,竟然为她感到可怜。
可是可怜不代表她可以这样做,撇开他想要报仇,她将自己卷入这整起事件,捏造供词,想替刘兆脱罪,这绝对会被识破,到时候她是不可能轻易的脱身,甚至连牢狱之灾也难免。
马傲辰蹲,捡起地上的所有文件资料,坐回座位,重新打开卷宗,「我再做一次讯问,你照实说,不要再说你有犯罪,不要再说那些都是你干的,你想顶罪,也应该安排好一切,而不是这样漏洞百出,任谁都不会相信。」
刘静之闭著眼楮,含著泪水,默默无语。
马傲辰想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有关这些海外户头的开设部份,究竟是谁要求开设的,是你,还是刘兆?」
刘静之摇摇头,「我不会再重复了,跟前面几次我接受讯问时的回答一样,都是我做的。」
马傲唇不敢相信,她竟然依旧不改心意。
他愤怒加上担忧的情绪几乎要让他失去理智,只能握紧拳头,努力深呼吸,他心痛,感到失望透顶,更必须承认,头一次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这个供词不变,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可这女人不懂,她是铁了心要帮刘兆脱身。
突然,她张开眼楮,「傲辰,不要再问了,你办我吧!把我送进牢里,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至少我两边都不会对不起。」
他听不懂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只听见她那近似放弃的口吻。
他不能接受,站起身。来到她面前,握住她的双肩,似乎想要将她摇醒,「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后果?顶罪把一切都扛起来,你真的以为法官会相信?到时候你会连自己都救不了……」
就在他声音逐渐扬起,愈来愈大声时,突然有人冲了进来,马傲辰皱起眉头,不满被人闯入。
冲进来的是管理人员,还有两个穿著西装的男人。那两人立刻来到刘静之身边,将马傲辰隔开。
「马傲辰检察官,我们身为刘静之小姐的辩护律师,严正抗议你在律师不在场时私下进行讯问,我们要向法院提出抗议,同时也要向地检署提出申诉……」
马傲辰懒得理他们,他只是看著她,看著她闭著眼楮,将自己关进另一个世界里,与外界隔离,她似乎下定了决心。
现在换马傲辰为难了——是继续办下去,还是要救她?谁能给他答案。
马傲辰骑著车,载著刘静之要回到他在外面租的房子,不过他保密,没告诉她要去哪里。
刘静之在车子后座东看西看,就是猜不出目的地定哪里。
她猜不出来,她是个大路痴,走到哪里自己都不知道,不过从傲唇吹著口哨,心情愉悦的样子,她可以猜出,大概是要去一个很好玩的地方。
饼了十多分钟,他们来到一间公寓楼下,那是间屋龄颇高的公寓,她下了车,马傲辰停好车,就带著她走进建筑物里。
「傲辰,这里是哪里啊?」
「我现在就住在这里。」
刘静之很讶异,「你住在这里,这是你家吗?」
「不是,这里是我租的,我没跟我爸住在一起,他住在警察宿舍,我自己住在这里。」
「哦……」她左看右看,觉得很有趣。
「这里空间有点小,环境也不太舒服,忍耐一下。」马傲辰这样说著。
刘静之灿烂笑著,「不会啦!我觉得不错,很安静,至少不会吵吵闹闹的。」
马傲辰笑著,突然牵起她的手走上楼梯;她则略微脸红著,跟著他上楼,来到他的家。
站在屋外,莫名的已经可以听见屋内嘈杂的声音。
马傲辰笑了,刘静之则有点紧张,以为里头有小偷,担心的抓紧了马傲辰的手。
马傲辰安抚她,顺道开启没锁的大门走进去,一进屋内,来不及喊出声音,已经闻到浓厚的烧焦味,他瞬间皱起眉头。
「傲辰,什么味道啊?」
「拜托,他到底是在干嘛?」马傲辰率先走进屋内。
刘静之心里狐疑,但也跟进,她看著屋内的摆设很简单,这是间只有两间卧房,一间厨房,客厅与饭厅合一的小鲍寓。听傲辰说,有时候马叔也会来这里住,其实这里算是马叔跟傲辰一起租的,只是傲辰每天都住在这里。
难不成造成这个味道的源头是马叔?
刘静之赶紧跟著马傲辰来到厨房,果然看见马叔在厨房里,不过看不太清楚,因为厨房内烟雾弥漫。
「拜托,我在煮菜,你把火烧熄,我要怎么做饭?」
马傲辰翻白眼,「是喔!你在煮饭,真看不出来耶!我还以为你在烧纸钱。」
「咕!你这小子真不会说话,还不是因为你说要在家里吃饭,我才会赶过来做饭。」
「好啦,好啦!你是好老爸啦!」
刘静之在一旁看著,觉得这对父子式的相处很有趣,不自觉就这样笑了出来。
马叔也发现她了,「静之也来了喔!小马,你现在到哪里都带著她,还不赶快给人家一个名分啊?」马叔最喜欢的大概就是戏弄自己的儿子。
「什么名分?」他装傻。
「还装傻?是男人就要大方一点,不然……嘿嘿!我真的会把静之介绍给阿汉哦!」
「你……你敢!」牵住刘静之的手,死都不放。
「你这小子,听阿汉说,你最近都不见他,是不是真的怕静之被阿汉抢走啊?」马叔嘲笑著自己的儿子了,「不然你干嘛不介绍静之给阿汉认识啊?」
马傲辰难得脸红,因为他的心思真的完全被父亲给看穿。
就是因为老爸上回说要把静之介绍给阿汉认识,所以他才干脆跟阿汉避不见面,不让静之认识阿漠。
马傲辰的脸又青又红,完全说不出话来,无法招架;马叔看了好笑,却也知道自己的儿子早就喜欢上这个女孩了。
「静之啊!这小子就是这样的怪脾气,喜欢还打死都不承认,你要多包容他喔。」
点点头,「我知道。」
马傲辰不甘愿地说著,「你怎么这么唆啊?」
马叔笑著,把两个孩子赶出厨房,说这一回他要亲自下厨,煮一顿好吃的给他儿子和他儿子的女朋友吃。
饼了一个小时,整整一个小时,客厅的茶几上摆满了好几道菜,每一道看起来都怪怪的,同时桌上还摆了三碗饭。
只有饭的的看起来稍微好看,不过那是当然,因为白饭不是老爸自己煮的,而是到附近便当店去买来的——因为刚刚煮饭煮到一半,发现电锅里已经倒进去的米与水,却忘记按下开关,只好求助便当店。
所以这满桌的菜与饭,恐怕只有白饭是可以吃的,至少白饭没有出现什么怪颜色,其他菜可就色彩缤纷的。
马叔坐下,擦擦脸上的汗,「快吃吧!老爸煮了好几道菜,赶快尝尝看味道。」
刘静之捧著饭碗尝了一口,饭的味道当然正常,就是不知道该不该夹菜?
马叔看刘静之只吃白饭,还帮忙夹菜。
刘静之有点不好意思,悄悄瞟了马傲辰一眼,却发现马傲辰竟然大口扒饭,然后夹菜吃,好像很饿的样子。
她的信心被鼓舞了,尝了一口碗里的菜,啊……有熟啦?只是这味道怪怪的,有一种烧焦味。
傲辰怎么可以吃得这么入口。
马傲辰边吃边擦嘴说:「老爸,你怎么父兼母职这么多年,做的菜还是一样难吃啊。」
「难吃你还吃那么多?」
案子俩彼此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可是突然间,刘静之懂了——傲辰是珍惜,珍惜父亲为他做饭,珍惜他的父爱,并且乐在其中……
想到这,刘静之也开始大口吃饭,嗯……真好吃……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