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又回到了廊房,过了一会儿,负责看守天坛的太监将茶水送了上来。
冬昀觉得有必要再次表达自己的想法,让丈夫更加明白。
「这段日子我心里真的很挣扎,也相当犹豫到底该不该告诉相公,与其隐瞒,我相信相公更希望夫妻之间能够彼此坦诚……」她停顿了下。「所以那天我才会决定说出来。」
听妻子说得如此诚心诚意,雷天羿脸上紧绷的线条渐渐舒缓,所有疑虑也都一一化解。
若连自己都不相信她,还有谁会相信呢?
而他确实也太过武断,只因自己认为那是不可能的事,就认定妻子是在胡言乱语,这不就等于是说她疯了一样?也难怪她会伤心。
雷天羿决定好好面对,因为对象是她,他愿意相信。
「难道相公不是这么想?」冬昀反问。
这次,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当然也是这么想。」
「那么相公是真的相信了?」
「我相信。」雷天羿的语气里多了坚定。
冬昀顿时笑逐颜开。
就在这时,容子骥已将其它杂事暂且放下,赶到了廊房。
「坐。」雷天羿沈声道。
谢座之后,容子骥想开口询问国公夫人,却又担心国公爷的反应。
冬昀朝对方笑了笑,示意无妨,接下来便说出对方最想知道的消息。「我「看到」了。」
「夫人「看到」什么?」容子骥正色问。
「在说之前,我要先声明一点,那就是我只把「看到」的画面说出来,至于是不是监正大人想要听的,便不是我能决定的。」她遇过不少个案,以为灵媒就该无所不知,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后还反过来指责她,甚至不肯付钱。
容子骥拱起双手。「夫人请说。」
「我「看到」皇宫失火,妃嫔和宫女们相拥而泣……还有好多人被杀……血流成河……」冬昀想到方才连结到的画面,不禁全身发冷。「因为有人起兵造反……那人带著一支军队攻进来……尖叫声四起……」
这番话让雷天羿的脸色也变了。
他绝对相信妻子不会在这种天大的事上头胡乱捏造。
看来她说的都是真的,是自己没有见识,才会认为她脑袋不清、胡言乱语,他真是太愚蠢了。
「那么皇上呢?」雷天羿问道。
冬昀偏头看著丈夫,从丈夫的表情更加确信他完全相信自己所说的话,这让她好想扑上去抱住他,不过现在可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我没有「看到」皇上。」
「那么再请问夫人,可有「看到」是谁造反?」容子骥表情凝肃地问。
「我没有「看到」是谁,只「看到」一个字……」
在座的两个男人都屏气凝神地望著她。
「六。」冬昀吐出一个数字。
雷天羿俊脸一凛。「是指六皇子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把「看到」的画面说出来。」冬昀老实地回道。
容子骥又问:「夫人还有「看到」其它的吗?」
「没有。」她一脸抱歉。「我只知道会发生叛变,却无法「看到」它何时发生,以及最后的结局如何。」
「多谢夫人,这样就够了。」这也算是很大的收获。
冬昀心想能帮的都帮了,接下来就没她的事了。「相公,咱们回去吧。」
「对了!受家岳之托,有封信要交给国公爷……」说著,容子骥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家岳还再三叮咛,绝不能让人知道。」
雷天羿先是疑惑,这才想到他的岳父就是大理寺司直程淮,便伸手接过。想必对方十分信任这个女婿,才会托他送信。
「多谢!」希望会是个好消息。「另外,还望你保守秘密,不要让皇上知道是由贱内口中得知六皇子可能造反的事。」
容子骥明白雷天羿的顾虑,自然答应。
于是夫妻俩又坐上轿舆,返回国公府。
待他们回到府邸已是子时,将婢女打发后就准备上床就寝。
冬昀见丈夫看完信后就把信烧了,不禁有些好奇。「是什么信?」
雷天羿脸上露出几分如释重负的表情。「之前托人寻找生母被藏匿起来的地点,应该是有消息了,对方没有写在信上,只约了见面的日子和地点,不过要出府一趟不容易,那个女人必定会起疑。」
冬昀灵机一动。「那就编个不会让她起疑的理由,比如说——」
听完妻子的建议,雷天羿颔首。
「这个法子倒是可行。」
接著夫妻俩又讨论了一番,这才上床休息。
然而冬昀却怎么也睡不著,或许是「看到」的画面还停留在脑海中,冲击太大,虽然疲倦,却没有丝毫睡意。
「要是六皇子真的造反,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虽然我没有「看到」结局,但是已经看到死伤惨重,万一……」
历史上有太多父子或兄弟为了争夺皇位而自相残杀的血淋淋例子,不只百姓受苦,王公贵族也会被扯进其中,到时被迫选边站可就麻烦了。
雷天羿的嗓音里透著安抚的意味。「就算真的造反,也未必就会成功,其它藩王更不会袖手旁观,何况咱们已经事先知道,也可以加以防范。」
「相公真的相信我了?」冬昀再次确认。
他也不想骗她。「我当然相信你说的话,只不过……」
冬昀紧张地问:「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这回换雷天羿试著去形容自己的心情和想法。
「为何会是你?」
她苦笑了下。「我也想这么问,却不知该去问谁。」
为何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前世活了三十年,冬昀每天都这么问,可是都得不到答案,更没有老师为她解答。
「……你现在应该担心的不是六皇子造反的事。」
「那么我该担心什么?」她听出弦外之音。
雷天羿静默片刻,决定告诉妻子。
「全都让你说中了,那个女人果真野心勃勃,竟然垂涎皇太后的位置……」接著他将对方企图在遗诏上动手脚,好让自己坐上龙椅的阴谋说出来。「我也只能假意服从,答应照她的计划去做,并提出条件,让昭儿跟咱们一块儿生活。」
冬昀旋即翻身坐起。
「我就知道其中一定有鬼,你竟然还瞒著我!」
「就算告诉你,也只是多一个人烦恼罢了。」他也跟著坐起身。
冬昀气得往他的臂膀捶了一下。「我可以帮你分摊烦恼,多一个人可以商量,总比没有好。」
他也知道妻子说的没错,只不过他的身边一直以来都没有人可以依赖,也没有人可以替他分担痛苦,凡事都是自己承受,他已经习惯了。
「以后有事不准再瞒著我!」冬昀警告。
透过昏暗的光线,雷天拜深深看著她。「你也一样。」
冬昀有些心虚。「呃……好。」
自己确实还瞒著他一件事,也就是真正的自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她到底该不该说出来呢?
饼了两天,长公主派婢女前来传话,要冬昀过去陪她说话解闷。
冬昀想不透她们婆媳之间有什么话题可以聊,显然这只是长公主的借口,但她又不能不去,只得把儿子交给杨氏。
「我跟你一起去。」雷天羿担心那个女人又会为难妻子。
冬昀摇了摇头。「我可以应付,不要担心。」
「小心点。」他低声嘱咐。
丈夫的关心让她心窝一甜,知道有人如此在乎自己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美好到忍不住想哭。
「嗯。」冬昀瞬间充满了勇气。
于是,她带著春兰和桂花前往正院,一路上设想著各种状况,不过面对一个心灵扭曲、病态的女人,是没有道理可以讲的,只能见招拆招。
当主仆三人被迎进寝房,就见长公主斜坐在椅上,百般无聊地把玩著手上的玉镯子,等待著她们到来。
「见过婆母。」冬昀上前见礼。
长公主扬了扬手。「坐。」
「是。」她挑了张比较远的椅子落坐。
「坐那么远,是怕本宫吃了你吗?」长公主笑谑。
冬昀装得唯唯诺诺。「媳妇没有这个意思。」说著,她便往前移动,这次坐在较近的位子上。
「你们都下去。」
听见长公主开口,春兰和桂花屈了下膝后便转身出去了。
接著长公主将目光定在冬昀身上。「身子都调养好了?」
「是。」冬昀垂下眸子。「谢婆母关心。」
她想到还未成形就流掉的孩子,就算早就注定会失去,还是免不了对这个女人生出怨憎之意,她没有那么好的修为,可以完全不怪对方。
「幸好你还年轻,如今羿儿也搬回潇湘院了,往后想要再生几个孩子,不怕没有机会。」长公主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只不过自己的身子自己要多注意,都已经有孕在身,你这个当娘的居然毫不知情,这出了事要怪谁?那孩子也是本宫的孙子,本宫光是想到就觉得心疼。」
「媳妇知错。」冬昀磨著牙道。
长公主宽容地笑了笑。「知错就好,下回别再犯了。」
「是。」绝对不会!冬昀在心里对自己发誓。
「对了……」
听到婆母还有话要说,冬昀连忙收拾好情绪,专心凝听。
「听说中秋节那天晚上,祭月仪式结束之后,你们还留在天坛和凤翔侯……也就是现任的钦天监监正说了很久的话,都说了些什么?」长公主无非是担心他们夫妻跟容子骥串通起来对付自己,这两天总是坐立不安,所以才打算从媳妇口中套出话来。
冬昀心脏漏跳半拍,看来不只这座国公府,就连皇宫、天坛都有她的眼线,若是矢口否认,反而会显得欲盖弥彰。「婆母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没有事情可以瞒得了本宫。」她这句话的意思是警告冬昀不要以为可以骗得了自己。
「不敢隐瞒婆母,媳妇只是再次谢谢他为昭儿卜了一个中吉卦,顺便讨教一些趋吉避凶的方法,并请他为死去的孩子作一场法事,让她能早日投胎……」冬昀用手巾抹了下没有泪水的眼角。「相公原本是想请高僧到府里来,但又担心婆母反对,只好拜托监正大人帮忙。」
长公主佯叹了口气。「在你们眼里,本宫就这么不通情理吗?天下父母心,确实应该请个高僧来超渡。」
「监正大人最后也答应帮忙。就只是说了这些。」希望能唬得过去。
长公主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是。」
「没再说别的?」她又问。
冬昀故作不解。「别的?婆母指的是……」
「没说别的就好……」长公主沉吟了下。「看来是本宫多心了。」
闻言,冬昀悄悄吁了口气,庆幸骗过去了。
长公主朝她招了下手。「坐到本宫身边来。」
「是……」冬昀应得有些不情愿。
她坐到长公主身边的椅子上,对方把手伸过来,牵起她的右手,让她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一直以来,咱们婆媳处得不是很好,尤其之前不让你见昭儿,肯定让你积了满肚子的苦水,才会跑去投水自尽……」她用另一只手轻拍著冬昀的手背。「后来你又失去孩子,更是无法原谅本宫。」
「媳妇很感谢婆母,愿意让昭儿跟咱们一起住。」见对方的态度突然改变,反而更觉可怕。
长公主心口不一地道:「孩子还是跟著母亲最好,你说是不是?」
「那是当然了。」冬昀点头如捣蒜。
「何况昭儿又很黏你,你也不想再跟他分开吧?」她笑中带著算计。
这是在威胁她吗?冬昀不禁又急又气,却又不能当场发作。「是,婆母,请不要把昭儿从媳妇身边抢走。」
见冬昀低声下气的请求,一副母子情深的模样,再想到春兰所言,他们夫妻的感情可以说与日俱增,一家三口和乐融融,有说有笑,那是她不曾拥有过的,还真是令人羡慕又……嫉妒到骨子里去。
她光是想象就无法忍受,恨不得毁掉一切。
「那么你就乖乖听话,」丈夫和儿子,就看她要选择哪一个。「只要照本宫的话去做,你永远都可以跟昭儿在一起,再也没有人能把他从你这个亲娘的怀中夺走。」
冬昀怔愕地看著她。「婆母的意思是……」
「帮本宫盯著羿儿的一举一动,不管他跟你说过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来告诉本宫。」她早就该利用这个媳妇了。
没想到对方会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冬昀不禁忿忿不平,可是就像相公所言,她不能硬踫硬,只能虚与委蛇。
「可是……」她假装犹豫。
长公主冷冷地问:「你想再跟昭儿分开?」
「当然不想!」冬均急道。
「那么该怎么做,你应该懂了。」长公主收起脸上的笑意,就像一条毒蛇般紧盯著冬昀,并朝她吐信。
冬昀垂下螓首。「媳妇明白。」
「羿儿有跟你说过有关自己的事吗?」她目不转楮地看著冬昀,想确定这个儿子有没有把秘密说出来。
「自己的事?婆母指的是什么?」冬昀继续装蒜,跟前世的生母生活了三十年,这算是小意思。
看媳妇似乎真的一无所知,根据以往的经验,她也不像是会演戏的人,便打住话题。「没什么。」
「……只要媳妇照做,就可以一直把昭儿留在身边?」
长公主轻轻拍著她的手背。「那是当然了,本宫也不想拆散你们母子,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咱们婆媳往后可要好好相处。」对女人来说,儿子是最大的依靠,当然会想要留在身边。
「媳妇明白了。」
待冬昀告退,踏出厅门,心情不禁沉甸甸的。
「夫人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又挨长公主的骂了?」春兰靠过来表达关切。「这种事别放在心上,否则是跟自己过不去。」
「嗯。」冬昀心不在焉地附和。
别花用难听的话来掩饰真心。「夫人可别想不开,又给咱们添麻烦。」
「夫人已经够难过了,你就少说两句。」春兰至今尚未察觉桂花的转变,跟往常一样一搭一唱。
冬昀又「嗯」了一声,根本没在听。
若不照做,昭儿一定又会被抢走。这段日子和昭儿建立起来的母子感情,让冬昀不敢想象失去儿子的心情,可若真的照做,相公是绝不会原谅她的。
如果她和相公事先说好,演戏给对方看呢?
不行,府里有那么多双眼楮在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只要一个不慎,很容易就会露出破绽,若让长公主知道他们早就串通好了,一怒之下,也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来,她不能冒这个险。
冬昀不禁回想长公主方才说话的口气,似乎不把自己当作威胁,才会打算利用她,那么她不妨来个将计就计。
只不过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到底要怎么个将计就计法,冬昀心里没有个谱,著实有些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