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本是动用私刑!
柳缎儿简直无法承受眼前所看到的残酷画面。
只见易南天双手背在身后,一根麻绳从他颈部绕过,又缠绕著他的双手,将他整个人紧紧绑在一张铁椅上,完全无法动弹。
非但如此,他衣襟敞开,胸膛上布满了鞭痕,在汗水与血水的交融下映照出骇人的光泽。
他满头的黑发此刻凌乱地披散在背上,唇角染血,身上多处淤伤与擦伤,脸庞无力的垂著,显然经历过一场非人折磨的他,已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柳缎儿目睹这一幕,难以置信地捂著唇,感觉像是被人用力掐住了心脏,气息顿然卡在喉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几乎昏厥。
「南天,南天……」她低唤著他,全身因为恐惧而颤抖,不能确定此刻他是否还有气息。
仿佛受到震撼般,易南天的身子动了一下,循著声音的方向缓缓抬起头来。
「缎……缎儿?」他目光涣散,必须集中精神才得以看得清楚眼前的纤柔身影,「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当时,他听了佟大娘的话后,到地牢去探视她,可是她却先骗取了他的信任,同意以让她养病为由将她释放,没想到后来她忽然挣脱他的手,无预警地在他面前纵身跳入十余丈的山谷,当时他整个人都傻了,心中充满震惊与痛苦,于是不顾众人的劝阻,也随之跳下。
几乎陷入疯狂的他,不断在山谷中寻找她的踪迹,直到他筋疲力竭,体力不支的昏厥于溪畔。
岂知醒来后,他便发现自己被送至狼嗥谷,而那个姓嵇的小子更是劈头便向他要人,当时他被柳缎儿失踪一事惹得心烦意乱,被这么当头一问,更是心头火起,便与那个混蛋大打一架。
没料到那该死的家伙自知技不如人,竟然无耻的命人从背后偷袭他,将他击昏。
不过,见到心上人无恙,这一切都算不了什么了。
「缎儿,你还活著!真是太好了……」
「我……」柳缎儿正要回应,却教一道清朗的,带著几分慵懒的声音打断。
「哎呀,真是夫妻情深、郎情妾意呀。」
只见一名身穿长袍,头戴唐巾,神采颇为俊逸潇洒的男子,闲适地摇著一把折扇,翩然而至。
待他入屋坐定,一双俊眸直勾勾地往柳缎儿睇去,颇为玩味地道:「拥有如此佳眷,易兄还不满足,偏要与我争夺美人,这不是教人气不打一处来吗?」
「你是什么人?」柳缎儿目光凌厉,警戒地看向来者。
「在下姓嵇。」
「你是狼嗥谷谷主?」她有些讶异。这名男子声音温和,姿态优雅,谈吐犹如文人一般,完全没有身为山贼的慑人霸气。
「正是在下。」男子缓缓露出一抹从容的笑,挑眉问:「易兄告诉你的?」
「不用他告诉我。」睨了嵇若龙一眼,柳缎儿讽道:「谷主响叮当的‘威名’,雷风寨人尽皆知。」
「喔?」嵇若龙对此充满兴趣,盯著柳缎儿,又问:「他们都怎么形容我呢?」
「还能有什么描述?」冷哼了声,柳缎儿狠狠给了他一记回马枪,「无非是抢男霸女,无恶不作,还可耻地与我夫君订下所谓三声号角的可笑约定罗!」
如此一个山贼头子,能够做到让他的死对头对他这般听之任之、予取予求,也算是登峰造极了。
「你也知道那个约定?」嵇若龙毫不掩饰惊讶之情,「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怎么,谷主觉得意外吗?」
「不。」嵇若龙摇摇头,露出似笑非笑的揶揄眼神,「在下比较好奇,易兄是不是也将那三声号角的暗示一并告知夫人了?」
暗示?「什么样的暗示?」柳缎儿问道。
嵇若龙的唇角泛起讥诮的笑意,「那自然是……」
「住嘴!」易南天咬著牙,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怒道:「你若胆敢泄漏半字,我必定不会放过你!」
「丧家之犬,还敢大话?」
「嵇若龙,此乃你我私人恩怨,用不著牵扯旁人。」
旁人?柳缎儿气愤地道:「到现在你还当我是旁人?我就这么不得你信任吗?」
「缎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说?」难道有什么秘密是她不能知晓的?「我要听,在你还没有将我休离以前,我仍是雷风寨的女主人,只要是关于雷风寨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见此情景,嵇若龙眸光闪烁,暗暗心忖,看来这对夫妻间似是有所误会,但不管如何,他绝不会让易南天好过。
于是,嵇若龙在心中酝酿了半晌,故意道:「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自始至终,我只是要他为我献上一美人罢了,但易兄不知何故,迟迟不愿割爱,这不是净给他自己惹麻烦?」
「美人?」柳缎儿不解地问:「哪位美人?」
嵇若龙转过头来,冷冷地丢给她两个字,「白梅。」
柳缎儿一呆。原来……在易南天心中,一心一意想要维护的人,一直是白梅!
「你就这么珍视她吗?」
在他的心中,白梅才是唯一?愤怒再度窜过柳缎儿全身,原来她这个妻子对他来说,顶多像是他腰间的佩剑,可有可无。
「缎儿,你别听他胡说,事情不是这样的……」
易南天想辩解,但柳缎儿不让他说完。
「你不用再隐瞒了!」她感觉心头像罩了一层寒霜,看著他,她的目光突然失去了焦距。「莫怪在雷风寨中,你只听信白梅的片面之词便将我定罪;莫怪你一听说有人要对她不利,便奋不顾身的犯险,连命都不要了!」
「不是这样的!」易南天的声音充满了沮丧与怒气,「这姓嵇的家伙一向狡猾,他的目的是想挑拨你我两人,你千万别中他的计!」
「那好。」努力克制著怒气,她一脸寒霜地看著他,忽然语气森冷地道:「倘若我告诉你,那些无中生有的求救信不是我写的,而是白梅刻意栽脏、诬陷,你又怎么说?」
「不!这不可能……」易南天摇摇头,难以接受,「白梅自小在雷风寨长大,她所有的亲人都在那里,不会做出任何不利于雷风寨的事!」
「所以你认为我就会?」
「缎儿……」
「因为我不过是你抢来的新娘,不过是个被你拿来报复冷漠的父亲,借以羞辱你那个异母弟弟的傀儡罢了!」愤怒的泪水刺痛了柳缎儿的双眼,但她拒绝让它们掉下来,心也已然麻木。「所以我种种的辩白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不但不值得你信任,甚至雷风寨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将我定罪。」
「不……」不是这样的!
就是因为他深知村寨里的人多是火爆脾气,在那样的状况下,将她关入地牢虽是下下之策,却是保护她不受群情激愤的村民们所误伤的方法呀!
「可笑的是我竟还一心为你担忧,生怕你会遭遇不测,让奸人所害……」
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她多虑了。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到最后该离开的人依然是她。
「缎儿,你听我说,我绝不是有意伤害你……」
「可是你已经伤害我了!」她的心就像燃尽的余灰,冰冷而毫无知觉,她退后一步,心中充满了无助与绝望。「一切再也挽救不了了……」
见她悲伤莫名,易南天的心拧紧了,想向她解释为何他会狠下心肠将她关入牢中,可是此时此刻她根本连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她看上去筋疲力竭,令他心痛如绞,却莫可奈何。
最后,见她似乎打算转身离开,易南天无比心惊,焦急地唤道:「缎儿,别走!你要去哪里?」
「我累了。」她浅浅地叹口气,背对著他,双肩无力的垂下,「我不想再介入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这一切本与我无关,不是吗?」
闻言,他眼底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离开你。」她狠下心道。「你就放过我吧!」
听她开口说要离开他,易南天的脸上充满了震惊与痛苦,仿佛心中被狠狠刺了一刀,身躯忍不住微微轻颤,拼命地想要挣脱身上的绳索,但那特制的绳索却将他越缚越紧,完全挣脱不了。
「我不是存心的!」他的脸孔因痛苦而扭曲,两眼失神地盯她头也不回的背影,突然冲著她嘶吼道:「柳缎儿,就连你也要抛下我了吗?」
他最后这句话,让她停下了脚步。
但,她也只是稍微停顿,心如死灰的她,再也不听、不看,默然半晌,最后仍决意离去。
望著柳缎儿走远的背影,易南天的眼神也逐渐空洞……
一年后。
温暖的初春午后,阳光和煦,树木抽出了新芽,一片峥嵘的景象。
这一天,韩氏夫妻上市集采买。
这儿离京城不算远,虽然只是个山边小镇,但镇上经常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走了这么久的路,你也累了,咱们找间客栈歇歇腿儿吧。」看著身旁挺著七个月大肚子的妻子,一向疼爱娇妻的韩振刚眸里盛满了不舍。
「可是我还没给二妹买齐补品呢!」想起二妹前一阵子才经历了一场人生中的磨难——生产,可是至今身子骨还是虚弱得很,怎么也得替她好好补一下才行。
「也不急在这一时。」反正药铺就开在街角,跑不了的。韩振刚爱妻心切的又劝道:「瞧你,又喘又累,就算你不心疼自己,我还不舍自己的娘子与孩儿呢!」
「姑爷说得极是。」自从与大小姐团聚之后,小翠便一路从京城跟随主子迁居于此,这会儿她两手拎著主子沿途采买来的大包小包不说,双腿也早就走得又酸又麻了,于是忍不住为姑爷说话,「小姐啊,我们就休息一会儿吧!都逛了一个上午,小翠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好,知道了!」拗不过亲亲相公与贪吃丫头的央求,柳锦儿只好照办。
一行人进了客栈,找了一处明亮的位子落坐。
「客倌们用膳还是喝茶?」店小二亲切地招呼著。
「先来一盅冰镇银耳莲子汤吧!」柳锦儿一边挥著手绢扇风,一边喳呼道:「我快渴死了!」
「那就劳烦小二哥,给我们一盅冰镇银耳莲子汤,给她一碗鸡汤。」韩振刚面不改色,带著一贯亲切的笑容迳自替爱妻作决定。
「鸡汤?」柳锦儿一脸嫌恶的觑向丈夫,「今天这么热,还喝什么鸡汤啊?」
「怀有身孕,忌食冷饮。」
闻言,柳锦儿先是摆出一脸「又来了」的神情,不悦的回道:「哪来那么多忌讳呀?」这个男人呵,他究竟是她的丈夫还是奶娘呀?
「还敢贫嘴?」韩振刚提醒妻子,「别忘了,大夫说你身子较寒,怀胎不易,好不容易怀上这一胎,诚属上苍对咱们夫妻俩的恩赐,倘若你不听劝告,硬是给我惹出半点乱子来,看我会不会狠狠抽你一顿。」
尽避他眉眼带著笑,可是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却是句句饱含恫喝与威胁,听在柳锦儿的耳里,心底很是不舒坦。
「对心爱的娘子说出这么狠毒的话,所谓笑里藏刀也不过如此了。」她柳眉微扬,睨了丈夫一眼,娇声斥道:「韩振刚啊韩振刚,你好绝情喔!」
「你这话我可不同意。」身为人夫、人父,又有哪个人不为自己的妻儿著想?他缓缓地反驳,那温柔的音调却比粗暴的威胁更令人害怕,「我说韩夫人,你到底听不听话?」
每当他客客气气的喊她韩夫人,便表示他的耐性即将用罄,若她够聪明的话,就别再继续捋虎须了。
「听话,我听话了成吗?」 ,这辈子呀,他真是吃定她了!「不过,人家要你陪我一块儿吃。」她甜甜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