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日月楼,外头繁华的景致,无一处能够勾起他的记忆;但这不是玄燮的主要目的,他只是想要拥著她一道上街罢了,只是想要见见她的笑容。
或许是因为她无法适应他的存在,抑或是因为他当初强要了她,因此她再也没有在他的面前露出那抹惑魂的笑,那一抹令他眷恋不已,勾了他心神魂魄的笑。
他的大手霸道地牵著她的小手,看著她不时左右观看著,不断压抑著兴奋的心情,仍假装意兴阑珊的可爱模样,更是令他不自觉地扬起笑。
倏忽,她挣脱了他的手,微撩起绣银线的暖杏色裙襦,小跑步到一旁去,买了几个热腾腾的包子;他才想向前询问,却见她一接过裹著油纸的包子,又跑到另一头去。虽令他不解,但他仍是跟在她的后头。
「这些给你们,赶快拿去吃吧!」只见她将包子递给路边的小乞儿,又蹲在一群小乞儿的身旁,用手绢擦去小乞儿脸上的脏污。
「谢谢你,姐姐。」其中一名小乞儿含著泪将包子分给身旁的小乞儿,随即又伏在她的面前磕了一个响头。
「别这样,这没有什么好感激的。」天仙惑人的眸里布满红丝,微抿著唇。
为何要谢她?这样谢她,岂不是让她觉得自个儿的罪孽更加深重。她这双手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拆散多少家庭,说不准这街上乞儿的父母亦是死在她的手上。
还要谢她什么呢?
「天仙?」玄燮不动声色地来到她身后,不解她的举止。
「把这些钱带著,想吃什么便自己去买,知道吗?」天仙回头瞅了他一眼,随即自荷包里头拿出一锭银子放到小乞儿的手中,不等他感谢,便起身离去。
「怎么了?」玄燮几个大步跟上她,随即紧握住她发冷的手。「街上的小乞儿又不是今儿个才有,像你这么个救法,永远也救不完。」
「难道因为救不完就不该救?」天仙猛地停下脚步,杏眸圆瞪。
她直到现下才明白,原来他不只无耻,还十分冷酷,居然对那些沿街乞讨的小乞儿没有半点的恻隐之心。
「倒也不是不该救,而是该由朝廷来救这些乞儿。」玄燮的脑袋中突地闪过一个人的身影,却又在他想起之前蓦然消失。「倘若国家够强盛,又怎会有那些乞儿?说来说去,还不都是皇上的问题。」
不知为何,当他的心里想著一个掌权者竟如此懦弱,导致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时,他的心里便无故冒出一抹浓雾似的黑影,弥漫著他的心神,告知他这样的皇帝不需存在。无由的,心底泛起丝丝嗜血的野性撼动著他的灵魂。
「不是这样的!」她猛地吼了一声,强力地震回他恍惚的神智。「这不是皇上的问题,是……」
天仙欲言又止,神色哀戚悲恻。倘若让他知晓了她是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他又会怎样看待她?
她一点也不在乎是谁当皇帝,只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生活,便是好皇帝,又何必要分敌我?她不明白天地会为何为了杀鞑子皇帝,而罔顾那么多条人命;倘若真要这么做才能推翻鞑子皇帝,她宁可顺其自然的生活,再也不用想那些恐怖的事。
她是个孤儿,只想要过平静的生活,想拥有一个平凡而没有杀戮的人生,即使是粗茶淡饭亦甘之如饴,只求别再有血腥。
玄燮见她陷入沉思中,也不打扰她,不过却惊于自己方才突然兴起的念头。
他猛地甩了甩头,不再想那些古怪的感受,强势地牵著她的小手,往热闹的市集中心走去。
***
「这南北期货、古董珍玩,琳瑯满目,瞧瞧有没有一样你喜欢的,我买给你。」玄燮牵著天仙的小手,带著她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市集上闲走著,停在一摊专卖玉器的摊子前。
「你身上的银两还是留著自个儿用吧,本姑娘喜欢的东西,可以自个儿买,咱们两个非亲非故,用不著你买给我。」
天仙使劲想要甩掉他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气得她别过脸去,索性不看他,免得若心得自个儿大动肝火。
「咱们两个真是非亲非故吗?」他低低地笑著,可以感觉到他的喉结上下滑动著,好不得意。
天仙蓦地涨红娇脸,欲嘻还羞,一双眸子燃著艳红的火焰;倘若他不要如此狂妄,倒是真长得不俗,那一双霸气邪魅的眼瞳有著勾魂的妖诡光芒,飞扬的浓眉,时而微勾的薄唇……那像是与生俱来的不可一世、卓然不群,他看来真的与一般的百姓不太一样;但他偏是如此狂肆不羁,如此令她厌恶。
「你最好离本姑娘远一点!」
「我偏不。」
听她这么一说,他硬是更倚近她,甚至将她拉人怀里,避免过往的人撞到她。
「喂,你……」她羞涩地自他温热的怀里抬起娇颜。
「乖,别乱动,人多。」玄燮不容置疑地将她搂得更紧,让她挨近他的身边。
天仙羞赧地低下头,小手仍挡在两人之间,想要为自己拉出一点距离;她以为他满脑子想的全都是那不堪的事,想不到他竟然是为了要保护她。
「你瞧这一只簪花好不好?」他信手拿起一支垂著翠花流苏的簪子别在天仙的牡丹头上,又拿起摆在一旁的铜镜,让她对著看。
「这……」那翠绿的簪子上头有只白玉雕镂的凤凰,而垂落下来的翠花流苏就像是凤凰的羽翼似的,走起路来摇曳生姿,还会发出玉石互相撞击的清脆声响。
突的一道暖流窜入她的心头。他要送给她吗?
她抬起眼眸对著他含笑的眼,心里猛地一震。以往她若不是被人嫌弃,便是被人用极恐惧的视线对住,从来没有人用这般深情的目光注视著她。
「我不要这种地摊货。」她猛地将头上的簪子拔下。
她不是凤凰,一辈子也成不了凤凰,她不需要这种东西,更不需要他的热情,不需要他的温柔。
「这是用和阗出产的白玉做的,是最上级的材质,爷儿,您仔细瞧瞧,小店家是绝无可能诓您的。」这个贩子一见天仙将这簪子放下,赶紧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定要让这开市的第一场交易成交。
「这玉确实是不俗……」玄燮眯起黑曜的眼瞳,望著一脸倔气的天仙,不禁低下头来问道:「这簪子虽然算不上顶级,但是绝对配得起你的,你为何不要?」
「你忘了我已经有这一块玉了吗?」她神色诡谲地拿出身上的玉佩睨著他。
这一块玉是她的卖身玉,是她卖去初夜所得的费用,亦是她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她有这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便已足够,又要那支簪花做什么?
她不需要他给的任何东西,她宁可以物易物,她也不愿意白白地收了他的东西,欠了他的情。
「是吗?」玄燮轻勾起唇邪气地笑著,丢了一锭白银给店家,拿了凤凰簪花便搂著她走到一旁。「既然如此,那么我用这一只簪子再买你一夜,你瞧如何?」
「你无耻!」她抬起小手想给他一个巴掌,却被他紧紧握住。「你放开我,在这街上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什么体统?」他笑得狂狷,毫无预警地封住她的唇,在众目睽睽之下,霸气地勾引著她的舌,放肆地诱惑著她的心神。「既然你已收下了玉,就算卖给了我,那么我要做什么;又有什么不可?」
「你……」天仙的娇艳的面容上染上一抹秀丽锦霞,一双含羞的眸子不断四处张望,蓦地发现周围的人群全都停下脚步,睁大眼楮像是在瞧著热闹似的,羞得她无地自容。
她全身止不住地狂颤,说不出的复杂情绪缠在胸口,令她牵住玄燮的大手,排开拥挤的人群,头也不回地便往人群较疏落的地方走去,直到她喘不过气了,才停下脚步。
***
天仙小心翼翼地望著周围,见周围的人不再用著异样的眼光捂嘴窃窃私语著,她才真正的放下心。
「我一点也不知道你是这般热情。」他意味深长地喃著,嗓音低沉而魅惑。
「你说什么?是谁热情了?要不是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对我,我又岂会如此?」天仙抬起一张白里透红的娇颜,潋滟的水眸里有著难以掩饰的羞怒。
他是脑子摔坏了不成?怎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那种羞死人的事,难道他当真是把她当成娼妓了不成?
「倘若不是热情,你又岂会牵著我的手满街跑?」他戏讪地笑著,大手更是将她柔软的粉白小手挽起,在上头轻轻地烙下吻。
「我……」天仙瞪大了水眸,这时才发现自个儿正牵著他的手,还恬不知耻地在热闹的市集上跑。
「放开我,你这个不要脸的男人!」意识到自个儿竟是如此放肆,她羞得脸都抬不起来了。
「我为什么要放开?」他将她酥软的身子更拉近他。「是你自己牵著我的手的,是不?」
「那是因为……」还不是因为他,否则她怎会做出这样大胆的事?
「因为什么?」他笑得邪气而不羁,望著娇艳的粉脸染上一层醉人的红霞,他的心蓦地为她恣情鼓动。
突然,玄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擒住般,堵塞了呼吸,感觉到一股噬魂的邪气自体内狂啸似的几乎淹没他的灵魂,令他的身子一个踉跄往后退了数步,才能勉强阻遏体内的邪气。
「你怎么了?」
天仙见他的神情有异,原本红润的脸色亦在刹那之间化为慑人的惨白,吓得她不顾男女授受不亲,更不在乎他方才还大胆地握住她的手,便小跑步到他的身旁,撑住他些微摇晃的身躯。
「我?」他大口地呼吸著,贪婪地吸著好不容易获得的空气,诡邪的眼瞳瞅著她。「你担心我?」
「我才不是担心哩!」天仙一愣,又赶紧慌乱地辩解。
她才不是担心他,只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体方痊愈,怕这一趟出门又惹了风寒,担心只是怕这一条好不容易救回来的生命又出问题。
「真的?」不知为何,她一踫上他的身躯,方才那道紧窒的使他几欲昏厥的感觉,旋即离他远去。她一定是他命中的女人!
「我……」瞧他的脸色比方才好些了,她便又赶紧退到一旁去,免得在大街上遭人侧目。
「你爱上我了?」他霸气地笑著,薄唇勾起迷人的笑痕,猛地再一次在她柔嫩的唇瓣上烙下强势掠取的吻,湿热的舌挑诱她羞涩不知所措的吻,追逐著她属于女人的矜持。
饼了好一会儿,他才不舍地停下。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他的脑袋一定是摔坏了,否则他怎会如此无耻,竟说她爱上了他?不过是几天的相处,他凭什么说她爱上了他?
「我可以的,为何不行?」玄燮不以为意地说,悍戾的墨黑眼瞳直视著她。
「你……」她张口才想说他什么时,却瞥见身旁有个算命的摊子,心头一沉,便拉著他想离开。
玄燮睨著她愀变的脸,蓦地停下脚步,任她如何推拉亦不为所动,直站在算命摊子前,既然他现下失了记忆,说不定算算自个儿的命,便能帮他回忆自己的身分。
「爷儿,想算命吗?」原本在打盹的决算子,猛地感觉到自己的面前袭来一道阴影,不由得张开眼打著招呼。
唷,瞧来今儿个可是遇上有缘人了;愈是市集中心的地摊租金愈是贵得吓人,因此他只好窝在市集旁的小胡同里,等著逛市集的人回头往他这儿走一遭,想不到他不过等了两个时辰,便让他等到了。
看来今儿个的午膳有著落了。
「我要你替我算算我的过去。」玄燮挺拔的身子站在小摊子前头,更显其卓然不群。
「好的、好的。」决算子一抬眼,才打算先仔细瞧瞧他的五官,却蓦地发现他的五官皆为上乘之相,倘若不是大富大贵,必是在朝为官;但是,想要再借著他的眉目瞧个仔细,却只觉得眼前化为一片慑人的黑暗。
「怪了,这是怎么回事?」决算子低下头,喃喃自语。
他不敢说自己真是铁口直断,能断生论死,但简单的看相却是他最拿手的,怎么今儿个他却看不出个究竟?
「怎么了?」玄燮居高临下地睨著他,等著他的结果。
「别看了,这算命的道士十个有九个是骗人的。」天仙见状,想趁这当口将他拉走。不是她瞧不起算命的道士,而是她厌恶这些道士随口便说她是孤鸾命,而她却不敢不信。
「啧,姑娘这么说便不对了,好歹我决算子也曾经拜于地巳门之下,勘与地理、命学八卦,样样精通,这小小的算命,岂能难得倒我?」决算子不悦地想为自个儿讨回公道。「依我瞧来,姑娘你自小被弃,是个孤儿,在街上行乞了两年,才被人带回家中教,再瞧你眉间沾血,那将你带回之人必是教你习武、教你杀人,你的身上才会有浓重的血腥味。」
「你胡说什么?」天仙杏眸圆瞪,身子摇摇欲坠,不敢相信他居然把她最在意的事全说了出来。
「这过去的点点滴滴皆会在面容上留下痕迹,所造就的便是你今生的业,我可有算错?」决算子得意地捻了捻下巴的胡子又说道:「再说,姑娘你这命乖舛多变,是个孤鸾命,注定要一世孤寂,这即是你前世造因,今世受果。」
「你……」
她的身子抖若秋叶,倔强的唇闭了又掀、掀了又闭,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仿佛看见自个儿的未来真是苍凉茫然。
***
「真是这么准的话,你算算我的。」玄燮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旁,将她的身子撑住。「倘若要是算得不准,我便拆了你的摊子。」
原来她的命运是如此,因此她才会特别关照街上的小乞儿?
饼去如何他不管,毕竟即使他想管也管不著,但是她的未来可是握在他的手中,岂是他一句孤鸾命便可以决定?
「好,请爷儿让我模模你的骨。」决算子伸出手,等著要算出他的过去与未来。
玄燮不发一语,将习过武而略显粗糙的手掌置于他的面前。
决算子抓住他的手,闭上眼,只凭手上的触感,沿著他的指头往上探去。「这骨相……您必定是富贵人家。」说著,他又往上探去,接著惊诧地喊著:「天!这岂止是大富大贵?简直是显贵,你是皇室中的一员。」
「是吗?」玄燮不以为意地笑著。
「这相实在是太特殊了,我这一辈子还没遇上如此显达的相,公子想必是皇亲国戚。」决算子惊诧地喃著。想要查出他真正的身份时,却猛地一颤,眼前化为七彩缤纷却又诡异的画面,又似一片森冷妖诡的寒冽,逼得他不得不放开手,大气喘个不停。
「如何?」玄燮低下头问。
「这……」决算子难以置信,自个儿竟然瞧不清他的身份,「让我为爷儿卜卦。」
「行。」
听玄燮答应,决算子随即自怀中拿出龟壳,放了几枚铜钱进去,口中喃喃自语,并开始摇晃龟壳,却不见显卦的铜钱出来。
因而他不断地摇著、晃著,但仍不见铜钱。
「怎么回事?」玄燮好奇地问。
「再等等。」决算子不放弃,拼了老命地晃著。突地,握在手中的龟壳破裂成两半,连里头的铜钱也震得粉碎。
决算子错愕地望著卦,心底激起不祥的预兆。
「算出来了吗?」
「这……」
十多年前他曾听师父说过,在二十年前有一魔魅自地狱中逃脱,而他的魂魄四分五裂,各自附著在皇室中五个阿哥身上,而他将会在二十年后遇著其中一个邪魔。
他捻指算了算,心头猛地一震,果真是今年!
决算子抬头睨著一脸魔魅的玄燮,身子开始不由自主地打颤,双腿抖个不停,连想要起身离去也站不起身子。
「他是骗子,不要理他,咱们走吧!」天仙双手抓著他,想要拉著他离开,孰知他硬是站在原地,双眼直瞅著决算子。
「你是魍鬼!」决算子大喊了一声,怎么也没想过卜卦之人,终究算不清自个儿的命,随即双眼翻白,昏死过去。
玄燮睨了他一眼,不禁嗤道:「我是魍?倘若我真是魍的话,我铁定饶不了你这一条小命。」
他是魍吗?他不知道,但眼前这昏厥的术士倒是可爱得紧,居然一番荒唐讲解之后,便昏死过去。
话落,他随即拉著天仙离开。
魍?天晓得那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