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阿拉伯联合大公国。
一望无际的沙漠。
尘土飞扬,漫天黄烟下,矗立著几座炼油塔,工人顶著烈日工作,挥汗如雨,为了提振精神,偶尔会彼此开黄腔,说著不入流的笑话。
季石磊坐在一顶帐篷下,周遭朗朗笑语不断,他却置若罔闻,眼楮专注地盯著笔记型电脑萤幕。从外表上看,西装笔挺的他似乎有些鹤立鸡群,与往往满身脏污的工人们相比,显得太干净,太有品味,太难以相处。
简而言之,就是惹人厌。
半年前,他初次率领一组从美国来的菁英团队加入这家石油公司时,招来的便是公司员工异样的眼光,无论白领或蓝领,办公室里或办公室外,他们都不受欢迎,处处招嫌。
就连公司的中阶主管们也私下非议,不明白为何高层坚持从美国请来这群管理顾问,而且一个比一个年轻。
「呿!这些毛头小子懂什么?老子在钻油井的时候,他们还在哇哇大哭地找妈妈的奶头呢!」
但就是在这样充满敌意的环境下,季石磊再度创造了奇迹,在短短六个月内,对这家老旧的石油公司实行了全面性的企业流程改造(BPR),从电脑系统的导入,到简化不必要的工作程序,整整削减了将近百分之四十的营运成本,救回百分之七十无端被浪费的原油。
实力证明一切,当成果逐渐展现时,非议的音量自然降低了,盛怒的咆哮不再,顶多是几句喃喃的抱怨。
而员工们也发现,季石磊跟他的团队都是些非人哉的工作狂,为了解决一个作业上的盲点,不仅可以连续开十几个小时的马拉松会议,通宵不睡的能力更是「基本配备」。
在如此过度使用下,脑子还能正常运作吗?
众人很怀疑,但偏偏他们还真能保持清醒,尤其是季石磊。一个员工曾偷偷计算过,在每天只睡两个小时的情况下,他可以写出一套完美的程式,将它导入系统,教会大家运用,讲解的时候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真神人也!
众人咋舌之余,不觉也对这群年轻的管理顾问升起几分敬意,某个周末,总经理夫人生日,他们更惊觉原来这些工作机器也懂得何谓狂欢,拚起酒来气魄不输当地男子,跳舞跳很疯,耍宝的时候逗得所有人呵呵大笑。
其实不难相处嘛!
从此以后,大伙儿不再排挤季石磊的工作团队,更乐意配合他们提出的改造计划,因为削减成本等于增加盈余,而公司赚的钱愈多,表示能分给股东跟员工的红利也愈多,人人有奖,谁也不落空。
「哟,我说Stone老兄。」一个资深工头特意走过来,拍了拍季石磊的肩膀。「听说你们下礼拜就要回美国了,是真的吗?」
「是啊。」季石磊扬起头。「这边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这几天我们会再做最后测试,如果没问题,就会离开了。」
「既然这样,大伙儿说要给你们开欢送会,怎么,参不参加?」
「欢送会?」季石磊讶异,眼见一个个经过的工人都对他咧开热情的笑容,不禁也微微一笑。「好啊,那就谢谢你们了。」
「我们会邀请一些妞儿来。」工头神秘地眨眨眼。「说实在的,你们在这里待半年,应该很寂寞难耐吧?听说其他人放假的时候还会到酒吧喝喝酒、把把妹,而你唯一的娱乐就只是睡觉,不觉得很无聊吗?年轻人这样不行,精力压抑太久了,不发泄出来很不健康。」
意思就是要他跟女人一起「做运动」吧?
季石磊自嘲地扯唇,正想婉谢工头的好意时,另一道清朗的嗓音扬起。
「我看你们不必麻烦了,你们介绍的那些妞儿,Stone肯定看不上眼啦!」
「大老板!」工头看清来人是谁,惊骇地脱帽行礼。「不好意思,我先回去工作了。」
「干么那么紧张啊?」被工头敬称为大老板的男子望著属下仓皇离去的背影,无奈地蹙眉。
「你要他怎么不紧张?」季石磊好笑。「你是这家公司的大股东,又是出身高贵的王子,他见到你,没有鞠躬叩首就不错了。」
「王子又怎样?王子也是人啊!而且你也知道,我们这个国家,王子特别多。」穆罕默德王子耸耸肩。
他的全名很长,但他只喜欢人家叫他「穆罕默德」,因为他非常崇仰这名回教先知,并且自恋地认为自己肯定拥有先知的血脉。
「怎么有空到这里来?」季石磊打量王子,他穿著一袭很显眼的白西装,结著颜色花俏的领带,脸上更挂著一副骚包的墨镜,与这艳阳高照的沙漠百分百地格格不入。「我记得你说过,你讨厌来工厂。」
「你以为我爱来吗?」王子潇洒地推推墨镜。「我是专程来找你的,Stone。」
「有何指教?」
「这个,是我们王室舞会的邀请函。」王子递出请帖,最高级的纸质,烫金边,还瓖著几颗碎钻──不愧是阿拉伯王室的手笔。
季石磊接过,默默地在心底吹了声口哨。「时间是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
「明天?可我们现在正忙著做最后测试,我可能没空──」
「唉,就休息一个晚上会怎样?」王子打断他。「我就不懂了,你这样没日没夜地工作,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是啊,他究竟为何如此拚命?
仔细想想,自从十年前离开台湾到美国后,他似乎不曾真正休息过,身不闲,心也难闲。
胸口沉沉地压抑著什么,他摇摇头,逐去那不知名的阴郁,强迫自己微笑。「别忘了,我可是在为你的公司卖命,你应该感激才对。」
「就因为是我的公司,我才有资格要求你放假啊!」王子嘻嘻笑。「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不过我一年也只过一次生日,你一定要赏脸。」
「是你生日?」
「没错,不过重点还不是我生日,重点是我会在舞会上选妃。」
「选妃?」季石磊古怪地扬眉。「你不是已经有三个妃子了?」
「所以说,我今年都满三十岁了,也是时候娶第四个老婆了啊!」王子说得很理所当然。
三十岁,第四个老婆。季石磊莞尔,在脑内玩味这其中是否真有任何相关性。
「我可以看出来你心里在想什么。」王子眯起眼,翘起一根手指不以为然地摇了摇。「Stone,我们中东人跟你们美国人是不一样的,娶四个老婆是很平常的事,而且我是王子啊,又不是养不起。」
「我不是美国人,正确来说,我是台湾人。」季石磊更正。
「对喔,台湾,我之前听你提起过。」王子心生向往。「你说台湾风景很美,姑娘很漂亮。」
「你想来台湾玩吗?我过阵子就要回去了。」
「你要回台湾?」王子眼神兴奋地闪亮。「回去找台湾姑娘吗?你年纪比我大,却连个女朋友也没有,也该是选妃的时候了,这样吧,我去那边帮你办一场舞会──」
「不用了。」季石磊连忙阻止王子的大发善心。「我不是王子,不需要选妃,而且我们台湾人也不流行在舞会上找老婆。」
「那多可惜!」王子懊恼地撇嘴。「舞会可是最能见到漂亮美眉的场合啊!」
「但不一定能找到真爱。」
「真爱?你是说像我那个跑到俄罗斯餐厅吃饭,结果把人家女服务生给娶回来的堂兄吗?嗯,没错,那样也挺浪漫的。」
「是很浪漫。」季石磊同意。不过严格说来,他并不是那意思,但他想王子不会在乎其中微妙的分别。
「所以Stone,你是打算回台湾找真爱吗?」王子好奇地猜测。
季石磊一凛,怔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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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台湾,是为了寻找真爱吗?
季石磊接过一杯服务生递来的法国红酒,独自倚在落地窗边,静静啜饮。
这场王子的庆生舞会,办在世界驰名的帆船饭店,灯红酒绿,极尽奢华,贵客们个个卸下面具,纵情狂欢,昂贵的地毯上,处处可见砸碎的水晶杯盘。
似乎每个人都情绪沸腾了,就连翘首盼望著王子能选中自己的美女们也持不住端庄,纤足随著音乐点著节拍,狂野地起舞。
只有季石磊,照例是唯一的异类,冷静得不像存在这星球上的人,他敛眸沉思,想的是遥远的家乡。
以及那个曾与他私订终身的少女。
织心。
不晓得她怎样了?是否,已经忘了他?
罢离开台湾的时候,他经常写信给她,她从来不回,好不容易捎来一封,却是将他送的定情戒指退还给他,要他别再打扰她,因为她已经移情别恋,有了新男友。
他接到信,顿时慌了,急如星火地赶回台湾,她怎么也不肯与他见面,后来可能是知道他在她家门外淋了一夜雨,才勉强接他的电话──
「我们分手吧!」她开门见山,就撂下这么一句,砍得他心头血流不止。
「就因为我去美国工作,不听你的话,你就要这样惩罚我吗」他嘶哑地咆哮。
她默然不语。
「艾织心,你说过要嫁给我的!我们说好了要结婚──」
「我不嫁了,我要跟你分手。」她无情地撂话。
他抓狂了。「你就非这么任性不可吗?好,你赢了,我认输!我留在台湾,不去美国可以了吗?」
「你不用勉强。」她嗓音仍清冷,话锋依旧犀利伤人。「就算你留下,我也不会改变心意。」
「你这是在跟我赌气吗?织心。」他心痛难抑。「我都已经答应你要留在台湾了,还不行吗?」她还要他怎样做?她希望他像条狗,一辈子跟在她身边团团转,他认了,这还不够吗?她要怎样才肯放过他?
「总之我决定的事,就不会再更改。」她涩涩地声明。「我不跟你多说了,你自己……多保重。」
电话断线,断了他与她的联系,也断了他最后的希望。
他知道,他的初恋结束了,而他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够如此刻骨铭心地去爱一个人,爱到愿意为她舍弃男人的尊严,她却不屑一顾。
除了她,他还能再爱上谁吗?
季石磊苦涩地抿唇,拉回迷蒙的思绪。
经过十年努力不懈的奋斗,他总算事业有成,可却失去了最初或许也是最珍贵的爱情。
值得吗?
「……Stone,你不跳舞吗?」王子发现孤寂的他,尝试将他拉入人群里。
「不了。」他摇头。今天的他,没心情跳舞。「怎么?你有看上哪个漂亮美女吗?」
「说也奇怪,今天美女是不少,可却没有一个能令我动心。」王子不明所以地皱眉。
「也许她们跟你没有缘分吧?」
「那你呢?她们也跟你无缘吗?还是你的缘分在台湾?」
季石磊淡淡一笑。他的情缘,也许哪里都不在。
王子深思地注视他。「Stone,你──」
一串古典乐铃打断王子说话,季石磊对他说声抱歉,接起手机。
「是我。」线路另一端跳来清悦的声音粒子。
「予欢?」季石磊认出对方是他大学时代的死党程予欢,惊喜地扬眉。「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忽然打电话来?」
「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喽!」程予欢不唆,果断地切入正题。「石磊,我记得你之前在E-mail里跟我提过,等你手上这个案子结束后,你打算回台湾一趟?」
「是啊,我想休长假。」
「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你很想念我吗?」季石磊开好友玩笑。「我这边案子差不多OK了,下礼拜就会回美国报告,然后就回台湾了。」
「这么说,至少还得两个礼拜……」程予欢沉吟。
季石磊听出他口气不对劲。「是不是有什么事?」
「嗯,我的确有件事想跟你说,我想你在那边,一定没什么机会知道台湾的消息吧?」
「到底什么事?」
程予欢沉默片刻。「我听说她要结婚了。」
「她?谁啊?」起初,季石磊还问得漫不经心,然后胸口蓦地震动。「是──织心吗?」
「是。」程予欢证实他的猜测。「对象是张家的长孙,张世展。张家是开连锁珠宝店的,在台湾、香港跟日本都有据点,跟艾家算是门当户对,听说台湾商界很看好这桩企业联姻。」
「他们……什么时候结婚?」季石磊握紧手机。
「明天。」
「这么快?」季石磊骇然。「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也是今天晚上才听说的啊。」程予欢喊冤,顿了顿,试探地问:「我想,你下礼拜应该不打算飞回美国了吧?」
他料得不错,一挂电话,季石磊马上急著订机位,连问好几家航空公司,合适的晚班机位都已客满。
「你这么急著回台湾,是为什么啊?」一旁的王子见他难得失去冷静,也感染了他的焦急。
「我的女人要嫁给别人了。」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什么」王子愣住。「原来你早就心有所属……」事不宜迟,他立刻挥手招来下人。「马上把我的私人飞机准备好。」
于是,在王子的友情赞助下,季石磊召来他的团队成员,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后,便迅速收拾行李,坐上豪华专机直飞台湾。
王子笑称,这是一架寻找真爱的专机,是一只爱之鸟,载著有情人飞越汪洋大海。
爱之鸟。
季石磊俯瞰机舱外连绵起伏的云海,但愿自己也能拥有王子如此天真单纯的浪漫。
若是他真能爱得那么单纯,当年他绝不会舍得离开自己珍爱的女孩,他告诉自己,他需要一把剑来保护心中的公主。
现在,他手上终于握著宝剑,打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天下,可他的公主,却已琵琶别抱了。
季石磊黯然闭眸,心海波涛起伏,汹涌著难以形容的情感,过了许久,他才赫然领悟到,那是──恨。
他恨她,恨她能果决地斩断与他的情缘,恨她不给他任何挽回的机会,恨她,不愿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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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厌!等等啦……你不能这样偷袭人家!」
少女的娇嗓,在庭园里轻快地回旋著,时高时低,伴著少年温润的笑声,宛如一首彼此应和的赋格曲。
「是谁偷袭谁啊?是谁在行礼还没完之前,就抢先出招的?」少年手上握著一把细长的剑刃,毫不留情地往少女身上招呼。
「慢一点、慢一点啦!」少女明显跟不上少年用剑的节奏,娇声讨饶。
少年闻言,果然放慢了速度。
机会稍纵即逝,少女一个箭步上前,剑尖直指少年胸部。「还不投降?」她神气地掷话。
少年淡淡一笑,很有风度地垂下剑刃。「是,大小姐,小的认输。」
「YA!我赢了!」少女欢呼,开心地又蹦又跳,及肩的长发在灿阳下闪著亮丽的光泽。「石头跪下,跟你的女王跪安吧。」
「女王?」少年剑眉一扬。
「你忘了吗?我们艾家可是有清朝皇室的血统,是顺治皇帝的后代,所以我来当你的女王,也是刚刚好而已。」
呵,这千金小姐还真能吹嘘!
少年好笑地勾唇,懒得跟自我陶醉的少女计较,屈膝半跪,行骑士礼,而她也模仿欧洲宫廷的女王,握著西洋剑,剑尖分别轻点他两侧肩膀。
这个少年是季石磊,他今年十七岁,而他一心效忠的「女王陛下」,才只是个不满十三岁的少女。
她是艾织心,艾家大小姐,对他这个艾家前管家的儿子而言,原本该是个高不可攀的对象,她却从小便喜欢缠著他,赖著他玩,为他取了个很不好听的绰号「石头」,可每回总是用那种很亲匿很撒娇的口气唤著,柔柔地震动他胸膛。
「石头,来,我们再比一次。」艾织心端著西洋剑,摆起有模有样的架势。
又要他输一次是吗?
季石磊苦笑,习惯性地接受大小姐任何要求,输赢无所谓,只要她高兴就好。
两人比划了一阵,还未分出胜负,身后忽然传来嘹亮的婴儿哭声。
艾织心垂剑,秀眉一颦。「弟弟又哭了。」
季石磊也跟著撤剑,目光一转,落向一位抱著婴儿的老妇人,她步履蹒跚,有些力不从心地哄著宝宝。
「奶妈,弟弟又怎么了?」艾织心不悦地问。
「我刚刚喂过他喝奶,他有些打嗝,可能不太舒服吧!」奶妈笑著解释。「大小姐别担心,我哄哄他就没事了。」
「我才不是担心呢!」艾织心否认。「我是觉得烦。」
「大小姐!」季石磊朝她投去不赞成的一瞥。
她看出他眼底的责备,樱唇一抿,丢下剑。「我先回房了!」
季石磊目送她背影,轻声叹息。
「你别怪她,石磊。」奶妈看出他的懊恼。「我相信大小姐不是真的讨厌她弟弟,只是因为夫人在生这孩子的时候难产去世,所以她难免会有点怨恨吧?」
「我知道。」他能理解艾织心失去母亲的痛苦,只是她依然不该将这一切怪罪在一个婴儿身上。「我去劝劝她。」
「你劝归劝,话别说太重。」奶妈叮咛他。「女孩子家,难免会骄纵一点,何况大家从小又都最疼她。」
就因为她受尽骄宠,才更应该学会包容与体谅,他不希望她成为那种颐指气使的千金小姐。
季石磊追上二楼,来到艾织心闺房门外,轻叩门扉。「大小姐,请开门。」
「我不开!」艾织心耍脾气。「你是来骂人的对吧?我才不听!」
他苦笑。「我怎么敢骂你?」她是小姐,他只是前管家的儿子。
但艾织心可不这么认为,在房内跺脚。「你怎么不敢?你最知道怎么气我了!你刚刚看我的眼神,明明就是在骂我。」
「我没骂你,我只是希望你对自己弟弟别那么冷淡。」
「我不喜欢他,不行吗?」
「他是你亲弟弟──」
「可是他害死了妈妈!」艾织心尖锐地抗议。「如果不是他,妈妈现在还活著,妈妈、她……」
一声哽咽,细细的,听不分明,却如一枚小石子,准确地投入季石磊心湖,泛开圈圈心疼的涟漪。
她在哭吗?
「大小姐,你别难过,我知道你很想妈妈。」就像他也很思念死去的父母一样。
「你才不知道……」她低低地呜咽。「你只会骂我对弟弟很坏。」
「你是应该对他好一点。」季石磊很坦白,或许他该油嘴滑舌一些,说些言不由衷的安慰话,讨好这个气闷的女孩,但他不喜欢说谎。
在某些时候,他的确很像一颗「石头」,固执得不知变通。
「你都快十三岁了,还这样跟一个小婴儿计较,不觉得自己很小气吗?」他柔声揶揄。
她却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幽默。「对啦!我就是小气怎样?可你凭什么这样教训我?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你没资格管我!」
他是没资格。
季石磊无语。虽然他相信她并非有意刺伤他,但心口仍隐隐疼痛。
他默然离开,回到主宅邸后方一栋三层楼高的小屋,这里除了他,还住著几个艾家的佣人。
他的祖父跟父亲,都曾担任艾家的管家,在他十岁那年,他因父母意外双亡成了孤儿,幸亏艾老爷收留了他。
也就是说,他是一个寄人篱下的食客。
若非艾织心从小就爱黏著他,他根本不会允许自己跟她多说一句话,他很明白自己的身分。
偏偏她总是赖著他,总是用那双清澈无辜的大眼楮瞅著他,总是甜甜地唤著他,甜甜地对他笑,教他不自觉地越了分际。
或许他以后该离她远一些。
季石磊告诫自己,但隔天下午,他放学回到艾家大宅,才刚踏进庭院里,便听见艾织心惊慌失措地朝他直奔而来,怀里还抱著一个小婴儿,正是她弟弟艾璇风。
「石头、石头!你回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她仰头望他,脸蛋雪白,明眸噙泪。
他心跳乍停。「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弟弟跌到床底下了,他被我摔坏了!」艾织心歇斯底里地哭喊。
季石磊一凛,急忙接过她怀中的婴儿,仔细检视,除了一小部分的头皮微微泛红,其他并无大碍。
「他从婴儿床上摔下来了!」艾织心紧张地解释。「奶妈说她身体不舒服,司机载她去诊所看病,她要我帮忙看著弟弟,可是我在看卡通,没理他,结果他不知怎地打开婴儿床的门,跌到地上了!怎么办?石头,我们是不是应该带他去看医生?」她激动地拽住他衣襟。「弟弟刚才哭得好凶,他一定很痛,你看他有没有流血?」
「他没流血,也没受伤。」他沉声抚慰她。
「可他被我摔坏了!你说,他会不会变笨?怎么办?都是我害了他!」艾织心急得团团转。
见她慌成这样,季石磊不禁想笑,这女孩平常口口声声说讨厌这个弟弟,可一旦出了事,却比谁都担忧。
「放心吧,你弟弟不是瓷娃娃,没那么容易 摔坏」的。」话说她用的这个形容词也真妙。「他刚刚会哭得那么厉害,我想只是因为他吓到了,现在应该没事了。」
「真的没事吗?」她不敢轻易相信。「他真的不会变笨?」
「那张婴儿床并没有很高,我想他不至于摔成脑震荡吧?你瞧他现在不是笑嘻嘻的?」
「嗄?」艾织心愣住,瞧了瞧季石磊怀中的婴儿,果然见他咿咿呀呀玩著他衣领,乐得很。「他真的没事?」
「我想应该是。」
「不会变笨?」
「不会。」
「喔。」艾织心芙颊染红,似乎也察觉自己方才过于激动,窘迫地别过脸。「没事就好,呿,害我白担心!」
她骄傲地埋怨,明明还牵挂著弟弟,却假装满不在乎,率先走回育婴房。
季石磊小心翼翼地将小婴儿放回床上,艾织心轻轻敲了敲弟弟的头。
「你这笨蛋!以后不许在我面前随便乱哭了,不然我绝对会给你好看。」
要怎么给他好看呢?扁他一顿吗?只不过从几公分高的婴儿床跌落地,就让她这个做姊姊的慌张至此了,季石磊不相信她真能狠得下心来对付亲弟弟。
「以后,你会好好保护弟弟吧?」他柔声问。
「才不会!」她倔强地否认。
「真的不会?」
她不说话了,眉目之间透著股淡淡的哀怨,毕竟还只是个稚龄少女,不擅长说谎。
「你会好好保护弟弟吧?」他若有深意地追问。
艾织心蓦地撇过头来,与他含笑的双目对上,粉颊更发烫,为了挽回颜面,她故意冷哼。「要我保护他也行啊,除非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也要保护我。」清灵大眼朝他眨呀眨的,比暗夜星子更淘气,更璀璨,闪亮他心房。「你要一直留在我身边,一步都不能走开,不可以让我遇到任何危险。」
「不是说我没资格管你吗?」他故意逗她。
「谁、谁说要你管我的?是保护!保护!」她羞赧地强调。
「保护?」他慢条斯理地扬眉。「而且一步都不能走开?这规定会不会太严格一点?」
「不管!」大小姐才不讲道理。「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保护我,对吧?」
他不吭声。
「这是命令!」
继续保持沉默。
大小姐恼了,藕臂环抱胸前,身高比他矮,却高高地扬起下巴,以一种嚣张的姿态睥睨他。「石头,我命令你,一定要保护我。」
他微笑。
「你说话啊!到底答不答应?」
「……遵命,大小姐。」他点头应允,温柔地许下诺言,永远在她身边守护,寸步不离。
可他,没有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