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血,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斯文人。」仲海的大脚翘在雾的病床上,坐在病床外的一张椅子上,挤得椅子吱吱地响,令人怀疑它随时都要散架。
藏血的双手都涂了一些药,都是磨伤和擦伤,最严重的是拉伤,他的双手用了太大的力。「我一向都很斯文。」藏血斯文地推了推他的新眼镜,似笑非笑地看著仲海。
雾的伤还没全好,虚弱地躺在床上,她闭著眼楮,过一会儿就要看藏血一下,以确定他不会不见了。
「这丫头,从小妖女变成了牛皮糖。」仲海看著她,嘿嘿地笑,「你居然可以一手把自己和比我还大块头的那家伙挂在树上,我真看不出你还有练举重或是吊环的天分,真不配你这张漂亮的玫瑰脸。」
玫瑰脸?这是什么词?藏血模了模自己的脸,「我在想要不要去整容。」
「整容?」仲海错愕地看著藏血,「你要整什么容?」这家伙已经貌美到妖魔鬼怪都要和他亲近的地步,整容?
「我在想是不是要整成一张又酷又帅的脸,」藏血若有所思,「然后到加州海滩去冲浪,去阿尔卑斯爬山,捉一只漂流信天翁在头上飞。」他捏捏自己的脸,「仲海,你说我这样酷不酷?」
仲海匪夷所思地盯著他看了好一阵子,转过头去,「你还是算了吧,认命。」他安慰地拍拍藏血的肩,「横竖你就这张玫瑰脸,认命吧。我很同情你,但是是不可以用相貌判断人的嘛,妈妈都是这样说的,对不对?」
雾闭著眼楮,细若游丝的声音,「日之,你在吃醋吗?」
藏血叹了口气,「你说呢?」
雾细细地说:「我要买香水。」
「你想要什么香水?」藏血诧异,这丫头喜欢扮清纯,从来不用香水的。
「我听说最近法国出了一款新的香水,叫做‘天使’。」她依旧细细地说,「味道和名檀的味道很像,我要买那个香水。」说完了,她嘴边是丝丝狡猾的笑。
「你在嫉妒吗?」藏血只能叹气,为什么这两个人的嗅觉都这么好,嗅得到他身上什么名檀的味道?
「为什么我就没有闻到?」
雾翻了个身,依旧没睁眼,抱住藏血一只手臂,细细地说:「这种味道,只有情敌才会闻到,我不要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我怎么觉得我很冤枉?」藏血捏雾的脸,「我就没闻到你身上有川穹的什么味道,难道又是我不够在乎你?」
「我已经不爱川穹了,可是你不会忘记名檀。」雾控诉,细细的。
「小姐,不要翻旧账好不好?」藏血苦笑,是谁说不逼他忘记名檀的?
「我不要你忘记他,但是,」雾咬了藏血的手臂—口,「你要对我好一点。」
「哇!」藏血吃痛缩手,「坏习惯!」
雾睁开眼楮笑,她刚才根本就在胡闹,什么名檀的味道?她又不是狗,过了那么多天,谁还闻得出来?连那什么香水都是她信口胡扯的。
「这么肉麻的话可不可以等到月黑风高四下无人的时候再说?」仲海的大脚在雾病床上晃来晃去,「我鸡皮疙瘩掉了满地,你们不知道这样有碍观瞻啊?」
「笃笃」两声。
「进来。」雾胡闹够了,笑著开口。
「黑面煞星来了。」进来的是真秀,手里拿著一叠东西,进来之后把那叠东西往手里敲了敲,在仲海和藏血头上各敲一下,「日之藏血同学,你的期末论文什么时候交?实验缺考,医用化学、医用生物学都没去上课,你是打算被我开除是不是?」说完了藏血,真秀转向仲海,「还有你……」
仲海投降,「我认罪,我认罪,我自己念。」他一句话就说完了,「我很多课都没去上。」
「很多课?」真秀似笑非笑,「你自己知道是什么课吗?」
仲海干笑,「这个嘛……」他怎么知道他到底有哪些课要上?他根本就从来不去上,连教授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那还在这里坐?还不快给我去上课——」真秀笑骂,「再不上课,我期末休了你。」
「休了我?」仲海闪出门去,遥遥地说,「忘恩负义的小人,上次谁帮你摆平一件大事?你居然要在期末休了我?……」
雾忍不住躲在藏血背后偷偷地笑,他们真的很好玩。
「川穹怎么样了?」藏血笑过了不再开玩笑,问。
真秀微微一笑,双手插进口袋,背后靠上墙壁,
「醒了。」
雾看著真秀微微低头,让眼楮隐入阴影的姿势,「你还有话要说,是不是?」
真秀抬起头,「还有——他说,他在跳下去的时候,看见名檀了。」
藏血开口,想说什么。
真秀一笑,抢在他前面,「他说要去做牧师。」
雾叹了口气,「他以前……以前是什么也不信的。」
你已经猜到了,对不对?名檀并不存在这个人间。裁血凝视著真秀,真秀依然那样舒眉舒眼地一笑,什么也没说。
「过半个月我和榛子要去远屯岛烧烤,有没人要去?」真秀打量了病房一眼,「到时候你们的伤也应该好了。」
「我不去。」藏血抢著开口。
「不去?」真秀奇怪地看著他。
「我要做论文,要补考,没空。」藏血是好学生,和仲海那混混不同就是不同。
「那雾呢?」真秀转向雾,「不是说要和榛子学空手道?」
雾想了想,嫣然一笑,对藏血说:「你说我去不去?」
藏血斯文地推了推眼镜,「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好。」雾细细地说,蜷缩在藏血身后,像一只妩媚的小猫。
真秀耸耸肩,从墙壁上站起来,「那还是我和榛子两个人。」
藏血只是笑。
雾抬起头对著真秀嫣然,「出去玩,还是两个人最好,不是吗?」
真秀莞尔,「看来我以后休想拉藏血出去约会了。」
「留下来陪我。」藏血终于懂得开口,用这样平淡自然的语气,说出他本永不会说的话,藏血是好人,但不是好情人,他从不挽留任何人。
不是的,雾了解,他只不过是个很怕被伤害,不会处理感情的——逃避者。
让彼此为了彼此留下来,不要轻言离开,许多伤心的梦,都因为彼此,没有寻找到足够为彼此留下的理由,因而饬了心,流了泪。
她为了他留下来,因为她爱他;他为了她留下来,因为,他爱她。
天空。
千万道白色的丝弦汇成的翅膀,一个全身白颜色的人从更遥远的天顶降落下来。
长发的名檀向他走过去,风衣,长发。
带翅膀的人狡黠地笑,「善,好久不见了。」
名檀的眼楮像万年化就的冰川,冷冷地说:「去年你上哪里去了?」恶使者的名字就叫做「使者」,去年一整年都踪影全无。
使者无所谓地耸耸肩,「去年是你管的世界嘛,我去玩了玩。」他降了下来,围著名檀转了一圈,「你身上有人类的味道。」
名檀闭嘴。
「你也跑下去玩了玩,是不是?」使者狡黠地笑,「游戏虽然好玩,但是你要小心啊,一旦栽了下去,神也救不了你。我就不玩这种危险的游戏。」
名檀冷笑,「你回去过去的时间,触踫了一千多年前那件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他身上的衣服渐渐颜色淡去,化出翅膀,如丝弦般圣洁耀眼的翅膀亮出天空的纯白,「管好你自己的事,触犯规则的事,还是不要做得好。」
「没心没肺的善。」使者没趣地渐渐往下降去,「去年,世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名檀扬起翅膀,往天之顶升去,冷冷地说:「停灵士司狐盗走该隐的荆棘,魔界的战乱停止,魔王司狐带著荆棘闯入人间,也许该隐为了夺回荆棘,会入侵人间。」
「天啊,你居然可以让这种事发生?你就不会管一管吗?」使者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云层间。
名檀的身影也已渐渐消失在天空最高处,「司狐和该隐的恩怨,也应该了结了。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我为什么要管?」他冷冷地说。
天空拉开距离,善恶使者交替了职责,人世间的命运,悄悄地重新开始。
白萧伟昂咖啡馆。
「我要一份意大利提拉米苏。」雾和藏血把菜单递还给服务生。
饼了一会儿,咖啡点的灯光忽明忽暗,电力不足的信号响起来。
嗯?
身边雾悄悄地拉了拉藏血的衣袖,低声说:「司狐。」
丙然,黑斗蓬里妖如鬼的司狐从咖啡馆的门口进来,一下子掠过雾和藏血面前,穿人了那片刻字的墙壁。
灯立刻就亮了,刚才那一刹那的事,除了雾和藏血,谁也没有看见。
「他在里面?」雾低声问。
藏血点头,「里面是他的房间。」
「里面是什么样子的?」雾好奇。
「许多罐子、坛子、满地的塔罗牌、水晶碎屑、水晶球、羊皮卷、发黄的纸张、奇奇怪怪的法器,到处都是灰尘,就像那种……死人的书房……」藏血悄悄地说。
雾吐了吐舌头,死人的书房?真是好词,亏藏血想得出来。
突然之间,非男非女的声音回响,司狐的诡笑宛若在面前,幽异的忽远忽近的声音环绕在藏血和雾的耳边。
「人偶在很短的时间内腐朽,孕育美丽的果实;金刚是森林的野兽,森林有蝴蝶的翅膀;结发走进困惑的城堡,左边与右边完全相同;伶女在酒红的烟花里哭泣,品尝二分之一的毒药;希腊神流下眼泪……当预言应验的时候,我的命运之匙,就会开启。」
「他在说什么?」雾眨眨眼楮,咬了一口刚送来的提拉米苏。
「鬼话。」藏血只看手里的菜单,他还没有要饮料。
司狐的房间。
懊隐的荆棘被丢在地上,和地上乱七八槽的塔罗牌、水晶碎屑混在一起,粘满了灰尘。
房间里司狐的声音诡笑回荡,但并没有司狐的人影。
空荡荡的房间,没有光源的光在不停地流转,照映出地上水晶碎屑的异样光芒。
藏血说这是死人的书房。
司狐到底想说什么?在做什么?想得到什么?
除了他自己,即使是使者或者名檀,都是不知道的吧。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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