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颖?」方怡如一接到电话,甚是讶异。「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到家的?」
「我刚刚才进门。」
「薛颖,你知不知道昱舒要去美国了?」方怡如急急地问。
她不答,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
「薛颖,你在哭吗?」方怡如从电话那头听到她的啜泣。「你见到他了,是不是?」
「没有,我没有见到他……他只留了一封信塞在门口,说他要去美国了……」她愈想愈难过。
「唉!」方怡如在电话那头夸张地叹了一口气。「那也难怪,像你这样一声不吭的,一走就是三个多月,把人家白白晾在这里,你说,他不走,又能怎么办呢?算来还是你把人家给逼走的。」
薛颖益发哭了起来。
「我……我又没说什么……」她委委屈屈地说。
可是她那低低细细的声音,在方怡如听来倒像是作贼心虚。「你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说,让他干等著,换成是我早就火大了,谁还理你!」
「……」
「反正我看你也不在乎他嘛!」她故意试探地说。「那他走了对你对他都好,不是吗?早早分开,省得你嫌他、他怨你的。」
「……」
「薛颖!薛颖!你倒是说句话啊!到底想要怎么样呢?」方怡如忍不住责备她。「都已经三年了,如果你还不能从傅维恒的阴影里走出来,那是你要检讨。你知道吗?人家昱舒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没道理再这么陪你耗下去。」
「我知道……我没有怪他……」她哽咽道。「我只是很难过。」
「难过什么?有什么好难过的?」她又问。「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呢?为什么立原走的时候你没哭呢?你不是很理智地对他说你祝福他吗?那你现在又为什么不能面对昱舒的离开?你怎么不也跟昱舒说你会祝福他呢?」
「我……我不想他走啊!」她像个孩子似的哭道。
「薛颖,那你就是在乎他喽!」方怡如轻笑。「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为什么绕了这么久才明白!」
「我……」
「别我啊我的了,你还不赶快去追他!我记得他好像跟我提过是搭三点多的飞机,你现在赶到机场,也许还来得及找到他。不然错过了,你可要后悔一辈子!」
薛颖低头一看表,现在已经一点半了。她马上丢了电话,就跑出去。然后招了车子往中正机场跋去。
其实她还没想好等一下面对程昱舒该说些什么?不过是一股冲动。
避他的!反正先把他拖住再说!至于……至于留下他做什么?要不要这么快答应他?那些等以后再说好了!
事到如今,她居然还是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
等到了机场,只见成千上百的旅客挤在大厅内。她简直有一种迷失的感觉。觉得自己变得好小,像个迷失的孩子,无所适从、满心慌乱。
曾经,他拉著自己的手在这么多人的场合穿梭,甚至在拥挤的夜市里奔来跑去,那时她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为什么呢?
薛颖漫无目的地四下望去,那么多人!怎么找?也不知道他要搭的那班飞机是否已经开始登机了,或许他已经上了飞机?
一时之间,她无力得只想坐在地上哭。
也许昱舒会自己走过来,拍拍她的头,叫她别哭了,然后牵著她的手带著她一起回家去。
她还在作白日梦。
幸好最后的一点理智,让她想到了可以向服务台要求广播寻人。
「旅客程昱舒先生,请您马上到一楼服务台来,您的朋友在这里等您……旅客程昱舒先生……」
她焦急地站在服务始前张望著,生怕他已经出关了,那就糟了……
不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形,提著行李,慌慌张张朝这个方向跑来。
薛颖终于松了一口气。看著他,忽然觉得他急忙慌张的样子很好笑。
有种恶作剧成功的快感。
然后程昱舒也看到她了,还看到她脸上未消的促狭笑容,他止步,放下行李,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隔著一段距离面无表情地看著薛颖。
那种气势,很像是准备谈判。不,应该说准备「审判」她比较贴切些。
薛颖见了他,才想起自己还没决定该对他说什么,而且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友善的样子……
要道歉吗?她想。可是我又没做错什么!
她一向被人让惯了,道歉这种话早就忘了怎么说。
两人对看了半晌,一个心虚、一个冷酷,谁都不肯先开口。
「你找我做什么?」程昱舒冷冷地说。
「我……」薛颖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难道真的要向他道歉?她还在挣扎著,又低下头去。「我来看你……看你好了没?」
还嘴硬。
「那你看到了吧!我很好。」
「嗯……」
「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他提了行李,转身就要上楼出关。「如果没有,那我走了。」
「你……」
偏偏此时机场的广播又开始催人登机。「搭乘华航第二四一班机,往美国西雅图的旅客,请尽快由第十号登机门登机……搭乘华航第二四一班机……」
薛颖一急,就哭了起来。
程昱舒只得站住,放下行李,走近了她。「你是来替我送行的吗?」
她猛摇头。
「你希望我留下来?」
她含蓄地点头。半晌却又加了一句:「呃……外头下大雨了,天气不好……你还是不要搭飞机比较好……」
居然拿天气作挡箭牌!
「你的意思是如果现在出个大太阳,你就不会留我了?」他吼道。「我偏要走,现在就是来了台风、龙卷风我也要走。」
薛颖被凶了一句,又开始像个小媳妇似的委屈地掉眼泪。「人家又不是这个意思……」
他脸色稍缓和。「除非听你亲口对我说,你要我留下来,不然我就要上飞机了。」
好不容易熬到今日才占了上风,他可不会再容忍她那种暧昧不明的态度。
「人家……都已经来这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意思!还要我说什么?」她哭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万一我猜错了,表错了情,怎么办?」
他也不甘示弱。「今天我们非要把话说清楚不可!」
不知情的旁人看他们大声小声的,肯定以为这两人是怨偶,专挑机场来谈分手的。
她故意不看他,低下头去找手帕,一边怯怯地问:「那你要我说什么嘛?」
「说你爱我啊!」这还用问!「说你要我留下来!」
「为什么要我说?」薛颖又窘又气。「那你怎么不说?」
「我已经对你说了八百次了,现在轮到你了!」他抗议。
「你本来就应该要让人家的啊!」薛颖气得跺脚。其实她心里早就说过千万遍了,可是她偏不肯在这时候、这种情况下开口。
程昱舒倒也干脆,索性摆明了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这次我偏不让!」
这个没有风度、得理不饶人、嚣张坏脾气的家伙!
她暗骂透了他,但也只能忿忿地瞪著他。谁叫自己半点筹码也没有。
「本来空口无凭,你又这么善变,谁知道明天会不会翻脸不认帐?所以我没有叫你现在就立字据,已经是很让你的了,你还这么拖拖拉拉的!」他还说风凉话。
「你在胡说什么?」她跺脚。「还要立什么字据?」
「别说这么多了,总之你到底说不说嘛?」程昱舒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一直催促著。「快点!快点!我没时间了。」
她顿了顿,才鼓起勇气轻轻的说:「我……爱你……」可是声如蚊蚋,连脸都不敢抬起。
程昱舒几乎是靠读她的唇才知道她说了什么。
「你说得这么小声,我根本没听到。」他不耐烦了。「那么没把握吗?那就算了!」提了行李转身又作势要走。
这个架子也端得太高了吧!简直不像话。
薛颖被他逼得心里觉得甚是委屈,「哇」的一声哭道:「你走好了!你走好了!我不要理你了!」忍不住蹲在地上,当真掩面哭起来。
程昱舒却又不走了,重新踱到她身边,蹲在她回前,拍拍她的头,又拍拍她的背。
「薛颖,怎么了?肚子痛吗?不然为什么蹲在地上,要不要我背你回去?」
她哭道:「你到底要人家怎样嘛!」
「好了,好了,别哭了。这样就够了。」他捧著她泪痕斑斑的脸蛋,一面要掏手帕替她擦泪。「别哭了,乖。」
可是薛颖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报复,硬是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抹过来抹过去的。好一会儿,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不需要手帕了。
「哎呀呀!」程昱舒低头一看他的衬衫胸前一片狼籍。「你看看,你把我的衬衫搞成这样!」
她也不理会,透过窗边望著细雨蒙蒙的窗外,和停机坪上一架一架的飞机。幸好赶上了,他没有走……
程昱舒站在她身后,双手环著她的腰,喃喃念著:「下雨天,留客天,天留我……」
「不留!不留!我才不留!」果真翻脸无情,还推他一把。
眼见程昱舒的班机赶不上了,转眼就又不肯认帐。
风水轮流转,现在换程昱舒来扮演哀兵。他有点可怜又耍赖地说:「我不管,都是因为你,害人家的飞机飞掉了……我不管,我要你负责,我不管……」
他的头很无力地靠在薛颖肩上。
薛颖轻轻模著他的头和脸,轻轻地……
他没有拒绝。薛颖是亲人,只有亲人才能模模他的头。
※※※
几点钟了?房里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薛颖不知道睡了多久?她也不在意。在黑暗中伸了个懒腰,只觉得全身轻松舒畅。伸手向旁边探去。这回踫到的不是柔软的枕头,而是一副结实温暖的胸膛。
程昱舒似乎明白她在找他,伸手将她搂近了些,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在这儿!」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著她的发。
「嗯!」薛颖贴著他,一面想踢掉身上厚重的棉被。「好热……」
应该把冬天的被子收起来才是,现在已经是春天了!
「是啊!都已经四月了,你怎么还盖这么厚的被子?」
「我怕冷嘛!」
「那以后可以不怕了,有我抱著你就行了,我的身体冬暖夏凉,还有自动调节系统,比中央空调还好用。」程昱舒起身换了条薄一点的毯子,将两人紧紧地裹在一起。「看吧!这样是不是刚刚好?」
说得跟真的一样!
她微微一笑,懒得理他。「对了,你不去美国了,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跟教授说一声?要不然让人家空等,多不好意思啊!」
「喔!我等一下就起来打电话,告诉他我过两天再赶过去。」
「过两天?」薛颖大惊。「你还是要走?」
「舍不得了?」程昱舒笑著亲了她一下,又轻轻抚著她的脸颊,说道:「那你跟我一块儿去好了。」
「你明知道我才刚回来,这里还有许多事,哪能再这么说走就走呢。」她嗔道。「方姊会杀了我的。」
「又不是要去多久。」他眨眨眼。「只离开公司两个月,就当是出国度蜜月的嘛!」
「两个月?」她奇道。「你只去两个月吗?」
「我本来就打算只去两个月的啊!」
「什么?」她瞪大了眼楮。「你不是要去密西根大学的实验牧场堡作吗?」
「是啊!不过我只是去那边参加一个关于乳牛的研讨会,顺便可以跟同行交流一下,再替这里的牧场物色一些新品种的好牛,所以我想两个月应该足够了。」
他的信上可没说只是去参加一个研讨会而已啊!
「你这个卑鄙的小人!」薛颖翻身起来,作势要掐他。「你骗我!」
「我哪有?」他叫屈。
「还说没有,你故意把信写得像永远不回来似的,存心骗我去追你回来,对不对?」她在他身上又捶又打的。「你可恶!可恶!如果我不去追你呢?」
「那我就等办完了事,自己回来啊!」他窃笑。
这下薛颖下手更狠了。
「救命啊!来人啊!」打得程昱舒哇啦哇啦地乱叫。「救命啊,有人谋杀亲夫了!」
「谁要嫁给你!你这个大骗子!」薛颖愈想愈不甘心。「你把人家骗到机场,害人家吓得半死……我不管!我不管,你欺负我!我不要理你了……」
「好好好!我坏!我该打!」他笑,一面拉起毯子盖住头,将他俩一块拢在暖暖的被窝中。
宛如被一张幸福的网笼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