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夜里,置身于已经歇息的蓝蝶楼里,鼻息间却仍充斥著又香又甜的味道,玉子衿忍不住食指大动,管不住的口水泛滥。
「这一回要我替你试吃什么?」玉子衿眼巴巴道。
在众人的反对下,心意坚决的季于姬辞了官,到红玉楼的隔街开起蓝蝶楼,专卖甜晶。
没多久,物美价廉的甜晶做出口碑,曾吃过的客户无不满意,一传十、十传百之下,很快地生意愈做愈大,而季于姬也日益忙碌。
「核桃酪。」季于姬端著一个碗走了过来。
「是我帮你批来的那一批核桃吗?」
「嗯!」
「哇啊!有桂圆也有红枣耶!」垂涎已久的玉子衿,也不管烫不烫口,三两下就吃光光。?
「再来一碗!」玉子衿毫不客气。
早料到的季于姬连锅子也扛了出来,任玉子衿吃个够。
刻意晚上没吃饭就等著吃这一顿的玉子衿,一碗接一碗,直到锅底朝天,他才打了个饱嗝。
「好吃!」玉子衿抚著肚皮,一脸餍足貌。
季于姬默默地将锅碗收回厨房,然后开始清洗。
撑得有些儿难受的玉子衿跟著走了去,站在厨房人口处,看著季于姬洗碗。
「你还是不肯原谅桂逸民吗?」玉子衿忽然道。
季于姬刷锅子的声音变得更大。
「你也该知道那小于没啥恶意,只是用他贫乏又空无一物的脑袋想替你做点事罢了。」玉子衿接著道。
季于姬刷完一个锅子,继续刷另一个,非常用力地刷洗o
「他那个笨蛋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活泼好动甚至有点泼辣的他都不爱,只爱温柔婉约没事掉几滴眼泪楚楚可伶的美人,所以他自然而然就以为你喜欢的是那个连什么的,而非拥有这座楼名的佳人。」桂逸民那个笨蛋,竟擅自为酒醉不省人事的季于姬找来他不爱的忆莲姑娘,造成了今日不可挽回的局面。
玉子衿不知替季于姬骂过桂逸民几回了。
「我知道。」季于姬叹道。
「那你还……」事发至今,他非但没和桂逸民说过话,连封信也不愿写,玉子衿实在不希望三人的友谊自此起了变卦。
「但一想到那天晚上亲眼看到我和连姑娘衣衫不整躺在同一张床上时,蓝蝶那双怨怼的眸子,我就……」’
「唉……」玉于衿轻叹,「不说这个了,瞧!今儿个我替你带来了什么?」
总算将锅碗瓢盆洗完的季于姬擦干手,平淡的脸庞闪烁著一丝明亮。
「蝶恋花瓶,漂亮吧?」拆开层层包裹,玉子衿献宝似地说道。
「嗯!」季于姬专心一意,细细抚模著花瓶上栩栩如生的蝴蝶,沿著它的线条缓缓勾勒。
一旁的玉子衿看得眼眶泛起一阵酸,他别开眼,不忍卒睹。
版别季于姬继续向北行的玉子衿,一面批货,一面又开始替季于姬留心任何与蝴蝶扯得上关系的物品。
办完公事的他,打算在回家之前再去叨扰季于姬一回,想再去狠狠地吃一顿的他,送上礼物自然是免不了的。
「蝶儿姑娘。」他钻进巷子里的一间小铺子。
正在整理物品的蝶儿转身招呼,「玉公子,真高兴又见到你,咱们这间小铺子若是没有你,哪撑得起采?恐怕早就关门大吉了。」
「如果你只是很单纯地见到我就开心,那我会更高兴的。」玉子衿调侃她。
「是,见到你我开心,见到你系在腰间满满的荷包,我更是单纯的开心得不得了!」蝶儿笑道。
「哼!真是奇怪,如本公子般玉树临风、才貌出众、打著灯笼也找不著的俊鲍子哥,你怎么一点也不心动?怪哉!」对自己相当有自信的玉子衿想不明白。
「有!保证你会喜欢。」蝶儿打开一个盒子,露出其内闪烁著青墨色光泽并雕刻著蝶纹的石砚。
「啊!这个好!」玉子衿拿起来看个仔细,随著光的移动,石砚的颜色竟有了变化,时而墨青、时而碧绿,其上蝴蝶的形态亦随之改变,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不小心先表现出满意的赞叹,为求个好价钱,玉子衿讨好地开口,「其实我买这些和蝴蝶扯得上千系的物品,并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一个痴心汉买的。」
「哦?」没当真的蝶儿随口问问。
「他外表像熊一样又高又大,表情像冰一样又冷又硬,性子像竹竿一样耿耿直直,所以当他发现心上人说谎骗他的时候,他虽然非常喜欢她,却也无法马上就原谅她,谁知意外就在这之间发生,从此……」
「从此?」
「想知道对吧?很想知道对吧?」玉子衿表情得意。
「你既然都说是意外了,那么可能那个女的就这么死了吧!!」
「唔!别说得那么直接嘛!我那个朋友因为心上人爱蝶,他到现在都还抱著一堆蝶形物品,期盼情人能完好无缺地回到他面前呢!」玉子衿夸张地舞动双手。
「然后呢?」
「然后,我那个笨朋友辞了官,开了间点心楼,专门卖甜品,只因为他的心上人爱吃甜,他傻傻地希望他亲手做的甜品有朝一日能将她引回他的身边,唉……」够可伶了吧?每每想到此,玉子衿都不由得心酸。「咦?你怎么哭了?」
「你这个爱诓人的家伙,明知你又是唬人的,可是听了眼泪仍是不争气地往下掉!」蝶儿恨恨地以帕子拭泪。
「我才没骗人呢!不信我将他亲手做的糕点带来了,你要不要也尝尝?」玉子衿为自己找来证据。
「当真?」
眼见油嘴滑舌的玉子衿掏出油纸包,露出糕点,蝶儿仍是狐疑,但她伸手拿了一小块。
「这个叫白蜜葡萄糕,很好吃吧?」
人口即化的甘甜萦绕唇齿间,芳美人了喉,仿佛也沁人心坎里。
「这真是你那位痴心、爱蝶又会做甜品的友人亲手做的?没骗我?」蝶儿再次确认。
「当然,我玉子衿为人正直,从不说谎!」
「得了吧你!」蝶儿压根儿不信他那一套。
王子衿夸张地表现他的心受了伤。
「如果你所说的都是真的,那我倒是很想会一会你那位痴情的朋友,你带我去见他,在我亲眼验证你所说的句句属实后,这石砚就送给你!」
「免费?」以往不论他好说歹说、说破了嘴,价格就是降也不肯降一分的蝶儿,竟说石砚要免费送他。玉子衿非常惊讶。
「笨!所谓的送不就代表平白得到、免费的意思吗?」不想理他的蝶儿默默吃著白蜜葡萄糕,一小口、一小口仔仔细细品尝。
远道跋涉,在马车上受尽颠簸之苦、浑身疲累的蝶儿忍不住后悔。干嘛自讨苦吃、找活罪受呢?
「我的好姑娘,咱们就快到了。」共同乘坐一车厢的玉子衿安抚面容有些憔悴的蝶儿。
「哼!」蝶儿瞪了他一眼,连反驳他「我的」这两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蝶儿姑娘,我一直想问一件事,不知道方不方便?」玉子衿找话攀谈。
「你问吧!」
「你不是丧失记忆吗?那蝶儿这个名字又是怎么来的?」玉子衿一直很好奇。
蝶儿以绣帕拭了拭冒出冷汗的秀额,才勉强开口,「听赖婆婆说,我刚被救起时连话也不会说,每天只会盯著窗外的蝴蝶发呆,于是她便唤我做蝶儿了。」
「哦!原来如此。」玉子衿恍然大悟。
「其实那段日子我根本什么也记不得了,但心想,或许蝴蝶真的跟我有缘,所以才开始收集与蝴蝶有关的物品。」
「也是因此咱们才能有缘结识!」
「油嘴滑舌!」蝶儿轻啐。
「这我得抗议!我不过是实话实说,为何你们老说我油嘴滑舌呢?不公平厂玉子衿嚷嚷。
「原来不只我这么认为,原来你是公认的油嘴滑舌痞公子!」蝶儿讥讽。
「抗议!是风度翩翩、妙语如珠的贵公子!」
「拜托!我已经被马车晃得想吐了,你别害我觉得更恶心!」
「好!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你竟然将女人与小人相提并论?!活太久嫌烦是吗?」
「不、不!孔夫子说所的此小人非彼小人,乃指小孩……」玉子衿闪过蝶儿粉贝似的指甲,忙喊道:「到了、到了!」
蝶儿望向车窗外,看到了飞龙凤舞似的三个大字──「蓝蝶楼」。
下了马车,蝶儿尾随玉子衿走人店里,放眼所见,全是似飞似舞、似静似动的彩蝶,每一栩栩如生的蝴蝶盘据店里的每一角落,如此美丽缤纷的景况,蝶儿却只感到莫名心酸。
「这儿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蓝蝶楼,没骗你吧?真的是卖甜点的店,也真的到处都有和蝶扯上关系的物品……」献宝也似的玉子衿说到一半,才发现蝶儿整个眼眶泛红,似乎快哭了。
「喂!你还好吧?这店里明明就被各式各样的蝴蝶妆点得美轮美奂,刚进到店里的人通常都会震慑于它们的美丽,而非为它们感到悲伤……」
玉子衿最怕女人哭了,他手足失措地安慰蝶儿,却反而让蝶儿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奔流,似两川清泉轻泄,惹人心伶。
「别哭……唉!你别哭呀!」弄不明白蝶儿为何而哭的玉子衿,只有找人帮忙。「你等等!我去找这间店的主人,让他弄一堆好吃的,甜你的口,你就不会再哭了!」
玉子衿一溜烟儿往厨房冲了去。
「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方冲入厨房的玉子衿对著其内忙得满头大汗的季于姬大喊。
季于姬不为所动,继续忙碌。
「大事真的不好了!」
「再怎么样的大事,也得等我这笼蒸完再说。」季于姬冷然道。
「不行啦!要是等你弄完,恐怕你的蓝蝶楼就会整个泡在水里了!」玉子衿继续嚷嚷。
「外面下大雨?」
「不!是里面下豪雨!」
「里面?」季于姬愈听愈糊涂。
「对!里面!唉!不管了!反正你跟我来就是了啦!」焦急的玉子衿,不忘一手端著一盘刚做好的点心,另一手不由分说的拉著季于姬往外冲。
「喂!你干嘛!」不情愿地被拖行到前头的季于姬正想斥骂玉子衿一顿,但他瞧见了倚在梁柱前那抹莫名熟悉的身影。
「对!就是她,她不晓得为什么,一进到你店里就哭个不停,既然是在你的店里,就是你的责任!」玉子衿的推诿之词,季于姬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满怀希望又怕失望的季于姬,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前行。
「怎么连你也变得怪怪的?」责任推卸完全的玉子衿,一边吃著方才顺手取来的点心,一边疑惑地问著季于姬。「啊!我知道了,原来你也很怕面对女人的眼泪,不过你认命吧!这里是你的店,自己的责任自己扛!」玉子衿刻意退了两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蝶儿……」季于姬的声音异常粗嗄低沉。
「咦?原来你知道她的名字!怎么会呢?你们怎么认识的?蝶儿又没有以前的记忆……」玉子衿想不明白。
「蝶儿……」
听见有人痛彻心扉却又无比深情的呼唤,一直哭个不停的蝶儿这才抬起头来。
「真的是你!我的蝶儿……」
在蝶儿尚未弄清楚一切前,就被拥人一结实又宽阔的胸怀里,然后用全身去感觉一个大男人在她肩上恸哭的激动。
她只能傻傻地呆立原地,任由男子拥著她豪哭;而一旁的玉子衿则吃惊地看著这一幕,嘴巴合不起来……
「嗯……你们怎么会认识的?难不成此蝶就是彼蝶?」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食物塞满嘴的玉子衿说得含糊不清,但季于姬毕竟是他多年的好友,竟也能听得明白。
「是的。」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被季于姬吓得收干眼泪的蝶儿,两眼仍微微泛红。
玉子衿看了一眼只是呆呆望著人家、眼一眨也不眨的季于姬,他只好代替老友回答,「我告诉你,你就是他那个恋蝶的心上人!」
「我!」蝶儿非常惊讶。
「对!你的本名叫蓝蝶,也就是这栋楼的名称,而他叫做季于姬,也就是擅自拿你的名字当店名的家伙。」
「蓝蝶?」蝶儿觉得这名字相当熟悉,却也莫名陌生。
「嗯!对!」忙著又吃一口的玉子衿拉了一下季于姬的袖口,靠近他耳边小声道:「你别一直盯著人家瞧,不怕将人家吓跑了吗?」季于姬这才收回视线,低著头的他依旧默不作声。「哈!你别觉得奇怪,这家伙就是这个性子,死死板板地恪守‘沉默是金、谨言慎行、言多必失’等等等无聊到极点的古话,他是活生生的古人!」玉子衿一边说一边吃,好不忙碌。
「不会……」蝶儿小小的说了声。
「抱歉!吃完了,我再去端几盘来。」罢「吃」不能的玉子衿丢下几乎不曾开口说话的两人,如人自家厨房般径行翻翻找找,将所有能吃的都挖出来。
「让开!」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的季于姬突然开口。
「啊!吓死人了啦!」吓得跳起来的玉子衿失去平衡的同时仍极力保护著甜点,可见他对美食的固执。脚底头顶两只手,甚至膝盖都顶著盘子,状态岌岌可危的玉子衿却只能呆禾地看著季于姬不知在忙什么。
「你……」「让开。」季于姬端了碗东西,又往外走。玉子衿被他撞得转了一圈,险些失去平衡。
「喂!你不要只会说这一句,好歹帮我将盘子拿下来吧?」没反应?「拜托!这盘于是你的可不是我的喔!小心被我砸了可别心疼!」玉子衿以怪异的姿势艰难地维持著,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喂……」
季于姬将手上的碗端到蓝蝶面前,然后坐在她对面,不自觉地又以专注的视线一眨也不眨地望著她,仿佛就这么看一辈子也不会腻似的。
蓝蝶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她动了动身子。「你真的认识我?」「嗯!」季于姬极为简短地肯定。
这人真的话又短又少耶广那么我是哪里人?我们是怎么认识的?还有……」「先将那一碗喝了吧!冷了就不好喝了。」
蓝蝶神情怪异地盯著那一碗褐黑色、色香味无一俱全的怪东西。「这是……」人能吃的吗?「呵呵……」季于姬突然笑了。「笑什么?有什么不对吗?」
「呵!我第一次亲手做甜东西给你吃时,你也是这种表情,呵呵……」蓝蝶被季于姬笑得腆得不知该做何反应。
「这是黑糖水,我想你长途奔波,一路上一定没有好好进食,所以如果突然吃太油腻的东西,对身子不好。先喝点黑糖水,暖暖胃,我再去煮你爱吃的来。」
「哦!」如此的好意,谁能拒绝。蓝蝶止了呼吸一脸吞食毒药的表情,囫囵一口饮尽。「呵呵!好喝吗?是不是有家乡的味道?」「嗯……」简单的黑糖水意外地好喝,也意外地熟悉,这就是他口中的家乡的味道吗?蓝蝶闪躲著他噬人般的目光低著头,怎么也抬不起来。「呵呵……」
当玉子衿好不容易「人、盘」平安地重回两人身边时,见老友终于恢复笑容,而蓝蝶则螓首半垂,霞彩染上她的双颊,羞怯的风情相当惹人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