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也真奇怪,为何最近她老是做些让自己感到后悔的事呢?忙著捶胸顿足的蓝蝶懊恼不已,小嘴里塞著满满的芝麻煎堆,她的眼楮还四处搜寻有没有尚未发现的佳肴。
「我渴了……」她因为嘴里塞满食物,说得含糊不清,但很神奇的,季于姬竟听得明白,自动去邻近买了碗青草茶。
「人呢?」很快便端著青草茶回原处的季于姬竟遍寻不著蓝蝶,正当他以为蓝蝶出事时,不远前的骚动引起他的注意。
「年纪轻轻的姑娘家竟要卖身葬母,真可伶……」
「姑娘,别哭了,万一哭瞎了该怎么办?」
「姑娘,生死有命,也许你的娘亲在另一个世界会过得更好,你就别再哭了,否则你娘亲会放不下心走的。」
「谢谢这位大婶!」卖身葬母的姑娘只是低头垂泪。
蓝鲽的心突然揪了下,因为她想起她也会如此做过,然后遇上了刘嬷嬷,虽然刘嬷嬷口头上总说她是冤家,但实际上却很疼她。
「原来你在这里。」
季于姬的呼唤让蓝蝶重回现实,为了掩饰她红了的眼眶,她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青草茶,咕噜的大口喝著,还不小心呛了几口。
「你在急什么?眼泪都呛得流出来了。」季于姬盯著怪异的蓝蝶猛瞧。
「这……」蓝蝶很舍不得,却又强逼自己非舍得不可,「这跟你换。」
「换什么?」由于她的动作快到可比神偷,手中握著蝶儿金簪的季于姬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他的钱包不见了。
只见蓝蝶冲人人群,很快地又冲了出来;怕自己会忍不住后悔的蓝蝶,在季于姬还没搞清楚状况前,拉著他转身就跑……
结果蓝蝶还是后悔了,而且还是非常后悔。
季于姬被脸色凝重的小因带到蓝蝶门外。
「蓝蝶怎么了?」
「季大人,小姐她不吃不喝又不睡,她坐在椅子上维持同一个姿势已经好几个时辰了,问她怎么了,她也总是唉、嗯、啊的!」
季于姬看了看房里对著簪花轻叹的蓝蝶,再比对小因的嗟叹;小因模仿得相当逼真,使得本该忧心忡忡的季于姬忍不住发噱。
「季大人,小姐她真的很奇怪耶!」发现的小因开口表示不满。大人应该和她一样紧张才对。
「这里就交给我吧!你去沏壶茶来。」
「是。」
季于姬坐到蓝蝶对面,也不叫她,只是摊开油纸包,静静地吃了起来。
香酥脆的蜂巢酥芋角在口里发出「喀啦、喀啦」的响声,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什么声音这么吵?吵得我都不能好好专心哀悼了啦!」
终于从哀叹中回神开始抱怨的蓝蝶,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季于姬,被他吓了好大一跳。「啊!怎么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她嚷道。
「我第一次听你这么大声说话。」面不改色的季于姬一边吃一边说。
「你……」为了维持温柔婉约、楚楚可伶的形象,蓝蝶好不容易才咽下想扁人的冲动。「你何时来的?」
「有一会儿。」季于姬继续吃得「喀啦、喀啦」的。吵死人了!蓝蝶一边在心里骂他,一边伸手也拿一块放入口中。
「这是什么?」蓝蝶嚼得很起劲,酥脆的口感、香甜的甘蜜,甜了她的口,也缓了她的怒。
「蜂巢酥芋角。」
「嗯……芋头好香、炸的油又新鲜……」吃到好吃的东西,蓝蝶水汪汪的大眼弯成月儿样,唇角也向上扬。
「好吃吗?」
每次季于姬这么问,蓝蝶总不由得迟疑了下,「你该不会要告诉我,这是你亲手炸的吧?」
「是啊!」季于姬说得很平常,他还揪了一小络焦黄的头发以此为证。听计从了?真的吗?蓝蝶仔细端详季于姬的神情,下了个结论是自己想太多了。
「谁教这县里只有我一人与你同乡,能吃得出家乡味的人,除了我也没别人了。」
「你的意思是,都是我太挑嘴,才害你不得不下厨,弄得一身脏,以免我饿死在你府里,传出去难听?」蓝蝶嘟著嘴,愈翘愈高。
季于姬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径儿猛吃,「喀啦、喀啦」的。
好吵喔!「喂!季于姬,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喂!」
季于姬抬起头,没啥表情的说:「我第一次在厨房以外的地方听见你叫我全名。」
唔……再这样下去她就要穿帮了!蓝蝶深吸几口气,告诉自己别激动。
「季大人,你也回我话嘛!难道这些甜食都是你心不甘、情不愿做出来的?」
季于姬还是不回答。
「季于姬!蓝蝶气得站起身、拍桌子,但她没吓到眼前的季于姬,倒是害得刚进来的小因打翻了一壶茶。
「抱歉!我再去重沏一壶!」小因说完拔腿就跑。
「小因!小因……」任凭蓝蝶怎么唤也唤她不回。看来小因真的以为她是温柔娴熟的大好人,才会被她吓著,也就是说季于姬……她偏头想了又想,想了又想……
「你不吃吗?」季于姬比了比所剩无几的蜂巢酥芋角,伸手欲再拿一块。
「啊!谁说我不吃的!」蓝蝶连忙抢过油纸包,护在她纤细的双臂里。
「你很喜欢蝴蝶是吗?」
「嗯!」为何突然这么问?忙著吃的蓝蝶不及细思。
季于姬比了比桌上全是蝶形的饰物,误以为他要抢的蓝蝶忙将它们捞向自己。防备地瞪著他,当然也不忘「喀啦、喀啦」地嚼著零嘴。
「我这大男人要女人家的东西做什么?你别这样一副小心翼翼了。」季于姬也不生气,平淡道
「是吗?」不轻易相信人的蓝蝶,一手护著酥芋角、一手护著簪于,坐得离他更远些。
「记得将桌子收拾干净。」季于姬随口说道,然后就如他突然的来,突然地又走了。
「我才不收呢!小因自然会收的……咦!说到小因,她沏壶茶怎么这么久?渴死人了!」吃光甜食,蓝蝶拍拍双手,拍走碎屑,这才发现原本季于姬坐的位置前有一支簪于。
啊!她的蝶儿金簪!
喜爱的东西失而复得,蓝蝶高兴得手舞足蹈。
他人还不算太差嘛!蓝蝶紧握著举在胸前的蝶儿金簪这么想著。
大厅里,一名纤弱娇滴滴的美娇娘嘤嘤低泣,好不惹人伶惜。
「她是谁?」躲在门后的蓝蝶小声问向身旁的小因。
「拜托!小姐,她不是你买下的丫鬟吗?」小因脸上写满不悦。
「咦?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件事?而且我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那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足不能跑的千金大小姐,有小因一个帮我的忙就太够了!」蓝蝶想也不想就否认自己有买丫鬟。
「还说没有?人家来求季大人一上午了,就等著服侍她的救命恩人呢!」小因愈说脸愈臭。
「小因,怎么你愈说我愈迷糊?」
「小姐当真不知道?」
「不知道。」蓝蝶摇头。
「这可奇怪了,季大人明明说人是你救的,所以合该由你负责。」小因也想不明白了。
「我?救人?」蓝蝶瞠目,她自认绝不是那么好心肠的人。
小因也是愈来愈糊涂了。大人说人是小姐救的,小姐却说人不是她救的,那厅里的姑娘究竟打哪里来的?
「季大人呢?」他怎么可以三两句话就将状况丢给她,自己跑得不见踪影!
「当然是在县衙里办公哕!」
闻言,蓝蝶二话不说就向外走去,小因也忙著跟上,一会儿两人就到了县衙。
「季大人!」
蓝蝶怒气冲天的冲进县衙,但埋首桌案的季于姬头抬也没抬。
「季于姬,你有没有听到我在叫你?」一出口大吼,看到小因及一旁的官差被她吓著的模样,蓝蝶就后悔了。
季于姬遣走其他人,只留下蓝蝶与他独处。
蓝蝶心一慌就开始绞帕子。糟糕!万一她的唯恐天下不乱的本性被察觉,而被赶出季府,那她就不能过像现在这么优渥、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啥也用不著愁、又有人可以耍著玩的日子了……最重要的是,她还没让季于姬对她伏首称臣、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呢!
「茶。」
蓝蝶茫然地接下季于姬递给她的茶,习惯性地轻嚷两口。
「怎么?除了小因之外,你真的那么讨厌由其他人来服侍你吗?」
「咦?」蓝蝶还没有回过神。
「怎么?你怕你叫不动连姑娘?反而要自己服侍她吗?」季于姬的口吻就如平常般凡乎投有高低起伏。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蓝蝶天不怕、地不怕的,哪会怕一个风一吹就倒的区区小泵娘!」
「如果你不怕,那你就收了她吧!」
「收就收,谁怕谁啊?」咦?她好像答应了什么不该答应的事……想起方才季于姬说的话,她问道:「谁是连姑娘?」
「就是你方才新收的丫鬟。」季于姬淡淡一笑。
他难得展露的笑容令蓝蝶突然间失去方寸,她用力眨眨眼后才嚷道;「什么?!我哪有……」顿了会儿,她一脸狐疑,大眼楮溜溜地流转,转呀转的,最后定住,直盯著季于姬。「季于姬,你是不是在耍我?」说罢;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可是…
「怎么会?」
季于姬一点也没有做贼被抓到时会有的心虚,蓝蝶再次肯定自己多心了。
「肚子饿不饿?」季于姬不知打哪儿变出一碟点心,又往蓝蝶杯里斟了茶水。
「我……」连忙将话和著点心吞人喉,蓝蝶实在讲不出自己后悔了、或是刚才答应的事不算之类的话.只觉得季于姬这回准备的点心特别难以吞咽……?
「小姐,不好了!连姑娘又昏倒了!」
听小因这么狂吼,蓝蝶直想代替连忆莲,换她昏倒算了。
「这一回又是因为什么?」蓝蝶百般无奈。
小因偏头想了一会儿,因为连忆莲昏倒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她都混在一块儿了。
「啊!我想起来了,这回是总管要她去洗衣服,衣服洗不到一件,她就受风寒昏倒了。」
「啊?!」蓝蝶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脆弱不堪的人,踫两滴水就染上风寒,那么平日该如何净身沐浴?
「总管已经派人去请大夫来了,小姐要不要也去瞧瞧?」
「唉……」连忆莲不知为何竟成了她的责任,她能不去瞧吗?
蓝蝶迈著莫名沉重的步伐朝连忆莲的房里走去,还没走到,她就被秦总管拦下。
「蓝小姐……」总管迟疑地开口。
「什么都别说,我不想听!」蓝蝶想先发制人,只可惜秦总管果然是季府的人,脾气和牛一样硬,和季木头人一样不知变通。
「蓝小姐,大人告诉我,连小姐隶属小姐名下,该归由小姐管,小的已然僭越过久……」
「也才不到十天……」蓝蝶嘀咕。
秦总管装没听见她说的话,迳自说下去,「人我现在归还于小姐,今后请好好享受多一位女仆的服侍。」秦总管说完就溜,不给蓝蝶拒绝的余地。
「喂!秦总管!」来不及逮人,蓝蝶只能看著秦总管逃也似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底。「可恶!打错如意算盘了,本来想将人丢给秦总管就能无事一身轻,继续逍遥自在的日子,想不到……」
自从不小心答应季于姬收下连忆莲后,蓝蝶就将人丢给季府里管大大小小琐事的秦总管,但不论秦总管指派什么工作给连忆莲,连忆莲都能马上昏倒,扫地被灰尘呛昏,泡茶被热烟熏昏,打水……也不过是一小盆子的水,她也能跌倒将脸埋在盆子里溺昏……’
「小姐,你在说什么?咱们到了。」小因说著、说著便将门推开。
「唔……」蓝蝶实在受不了风一吹就倒、口气稍稍一重就哭的女人,看得她头疼不已。
「小姐……」连忆莲掀开被子努力挣扎著起身,蓝蝶忙将她压回原位。
「别起来了。」
「小姐,对不起……是我没用,害小姐丢脸了,对不起……呜……」
天啊!蓝蝶摀住抽疼的额际,开始恨起将烂摊子丢给她的季于姬。
「别哭了,再哭下去,小小的一个风寒说不定会要人命。」蓝蝶叹道。
「呜……这样也好,总比留在世上拖累别人好多了……呜……」连忆莲就连哭泣也相当秀气,相当楚楚可伶。也许这招她该学起来,相信没有人能敌得过她的哭功,蓝蝶忽然想到。
「小姐,都怪忆莲没用,对不起……呜……」
不管蓝蝶如何安慰,连忆莲都只是一个劲儿的哭,哭得蓝蝶都快疯了。
「别再哭了!我还会来看你的。」语罢,再也受不了的蓝蝶随即带著小因一起落跑。
远远看见蓝蝶怒气冲天的模样,季于姬便遣走身边的人,坐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等她到来。
「季于姬!」踹开门,气得忘了顾忌温婉形象的蓝蝶,前来找罪魁祸首兴师问罪。「渴不渴?」季于姬舀了一碗杏仁豆腐放在她眼前。
「好香!」杏仁味芳香扑鼻而来,蓝蝶的一半怒火消解在一碗杏仁豆腐里。
「再一碗?」季于姬将原本自己要吃的移到她面前。
「嗯!」蓝蝶手里的汤匙铿铿锵锵的舀,一下子两个碗都见了底。「要不要来一点白蜜葡萄糕?有白葡萄和黑葡萄两种口味。」蓝蝶眼帘一掀,一副「这还用得著问吗」的表情,尔后两碟糕点就端到了她的面前。「好不好吃?」季于姬又问。
甜弯了的眼眉在他这么问时拧了一下。
「嗯……」
「不好吃是吗?」不好吃就由他来解决。
蓝蝶连忙拍走季于姬伸到碟子前的手。
「有进步了!」岂止有进步,与刚开始那可怖的红豆包子简直有天壤之别。「那就好。」季于姬淡淡地笑了。
「唔!不要再用这一招了,这一招是我的权利,我有专属权的!」每每乍见季于姬的笑容不免愣住的蓝蝶,努力抬起手挡住视线,低声咒道。「你在说什么?」季于姬听不真切。
「没……对了!」蓝蝶击掌,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当初明明是用你的钱包,是你出钱买下连忆莲的,所以她理当由你负责才对!」不想被人说是中途反悔的小人,蓝蝶迂回地讲道理。
「可是那些是我买下簪子的钱,所以是你的。」季于姬一边动手收拾桌面,一边说道。
「可是你又没有买簪子,你最后又将簪子还我了,所以连忆莲该感激的人是你而不是我!」蓝蝶用力忍住想大吼的冲动。
「谁说是我还你的?」
「要不然难道是簪子自己飞回我手中的吗?」她杏眼一瞪,黑白眼珠分明。
「谁说我是还你的?才不是,我是买了你最喜爱的蝶儿金簪,然后送给你。」
「送我?」蓝蝶诧异。
「对,送你。」季于姬倚近她身边,以指尖勾起她发际中的金色蝶儿,「喜欢吗?」
蓝蝶的心跳忽地漏跳了一下。为何她觉得他问的不是簪子而是别的?「不喜欢吗?」感到头上的簪子被抽出了一点点,蓝蝶忙将手覆在季于姬的手背上以阻止o
「喜欢!我很喜欢!…‘那就好。」季于姬不著痕迹地抽回手,又浅浅地笑了。「唔!」蓝蝶突然觉得自己病了,怪不舒服的,脸儿发烫、心儿也狂跳的。
「蓝蝶?」
这一声柔柔呼唤,却惊得蓝蝶全身紧绷,说话甚至结巴起来,「总?....?总?.,...」「怎么了?有话慢慢说。」他试著安抚她。
蓝蝶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总而言之,连忆莲是你的责任,你要负责不要让她病死在你家里!我来就是要说这些话!」急急忙忙说完,她就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出
「蓝蝶!」季于姬呼唤她的声音消失在风中,而他平淡的表情仍是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