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那件事了吗?」
「啐,闹得满城风雨的,想不知道都难。」
「这么一来,常静就可怜了,真的成了宫中的孤儿。」
「可不是。」
一阵阵嘈杂的声响,传入常静的耳中,宛如宿醉之后的痛楚,逼得常静勉为其难地睁开迷蒙的眼眸。
甭儿?她们又在喳呼些什么了?
常静全身酸痛地坐起身子,不知为何总觉得自个儿像是得了风寒似的,令她觉得全身都不对劲,可若要说哪里不对劲,偏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她掀起丝被想站起身,却感觉一阵晕眩,令她的腿一软,身子又倒向炕边,玉指揉著眉间,仍是止不了那头昏眼花的难受,还有那几欲冲上喉头的呕吐感、逐一泛上喉间的苦涩。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几天来一直都是这个样子,难道她的风寒更严重了?
恶!常静捂住了口,却止不住翻搅的酸涩;她气喘吁吁地倚在床边,仍是止不住恶心的感觉。一连几天下来,她便是这样子度过的,她根本就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又不敢请御医前来,怕宫里的人又蜚短流长。
叹了一口气,暂且将恶心的感觉压下,第一个泛上她脑海的人便是玄胤那张可悲又可恨的脸。自那一夜之后,他有多久没来找她了?数超过十根手指头之后,她便不曾再数过了,愈是数愈觉得难过,愈觉得自个儿真是太低估他了,低估了他的绝情!
那一夜拿了玉镜之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不管碎心折神的她是如何地向他解释,他全然听不入耳。
她的心都碎了,随著他的残忍而碎裂。
想不到他要玉镜只是为了要讨伐皇上,而她却愚蠢地以为他只是想要治病,而愚不可及地为虎作伥;而万岁爷却又一直迟迟未发现玉镜失踪了,若是能赶紧定了她的罪,或许她可以好过一些,不必再受良心的谴责。
或许皇上早已发现玉镜不见了,而他只是怜惜她,所以一直没有召她入宫,也没有走进永寿宫,只是想要等著她良心发现后还回玉镜吧!
她怎么会这么傻?为什么吃过这么多次亏了,却傻得一错再错,简直是无药可救;皇上对她恩重如山,她却是这样地背叛他。
「哎哟,我的姑奶奶呀,你到现下还在睡呀?」一干宫女进入房内,望著尚枕在炕上的常静,不禁又是一阵冷嘲热讽。「咱们的工作都不知道排到几百年后,怎么做都做不完了,你居然还这么好闲情地在这儿睡大头觉,真是羡煞了咱们这群苦命人。」
「是啊,我若是长得上得了台面的话,说不准我也可以当上侍妾的,你们说是不是?」
另一个宫女更是落井下石地嘲讽著,引起一干宫女的讪笑。
「唉,她倒是挺悠哉、挺狠心的,在这永寿宫里吃香喝辣的,哪里管得了在边疆受苦、甚至死在他乡的爹娘?」另一名宫女笑闹之际,随即将宫中最新的消息告知她,想要瞧瞧她那一张故做可怜样的脸可以扮得多成功。
「她都快要飞上枝头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些老家伙?」
「说的倒是。」
爆女们一言一语地讪笑著,丝毫不以为这么做会伤著她。
常静听得一楞一楞的,心却止不住地狂颤,管不著几欲冲上喉头的酸涩,她硬是站起身,抓著一个宫女问道:「你们说的人是谁?」
她颤巍巍地几乎站不住脚,双手更是得紧紧地擒住爆女才能够稳住几欲瘫软的身子。
「还能说谁,不就是景端王府?」那宫女瞧她一脸苍白也不好再欺负她,撇了撇嘴只好对她说出事实。
「我的阿玛和额娘怎么了?」她全身战栗不止。
「你还没听说吗?」那位宫女蹙紧眉头瞅著她。「边疆传回准喀尔部暴动的消息,听说流放边疆的人全都死在暴动之中,而且景端王府的人应该无一幸免。」
「无一幸免……」她轻喃著,有点失神而恍惚地瞅视著那位宫女,突地一阵恶心翻上喉头,瞬地涌出口,她不停地干呕,却只能呕出一些青黄的汁液。
「喂,你这是……」那宫女望著被她溅湿的裙摆,不禁一脸嫌恶地骂道:「你是嫌我事情不够多,特意找碴是吗?」
常静倒回炕上,粗喘著气,夹带著痛楚的恶心感和撕心裂肺的哀痛,令她几欲昏厥,像是灵魂快要抽离似的。
「等等,她这模样挺怪的。」另一名宫女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这样子瞧起来像是……」
「害喜?」后头的宫女拔尖叫道。
一干宫女面面相觑,猛地露出粲笑,放声叫道:「太好了,咱们的主子有喜了,这下子,咱们永寿宫总算是可以同其他的娘娘相比了。」
纯属臆测的话语宛如五雷轰顶似地敲击著常静的心,令她更加难受,甚至不知该笑或该哭。
她的阿玛和额娘死在边疆地带,害死他们的人是玄胤,而她的肚子里的宝宝是他的孩子……她到底该笑,还是该哭?
是老天在折磨她,是老天在告戒她不得爱上那个绝情无义的人!
「贵人,让咱们去同皇上通报一声,你觉得如何?」那群宫女不理她肠断神摧的模样,径自喜出望外地问道。
「我……」不行,她要找玄胤把话问清楚不可!
心念一定,无视身子的不适,常静硬是往房外快步而去,留下一群一头雾水的宫女瞪著她的背影直发楞。
饼了半晌,只听到这群宫女喧闹著:「不管她了,咱们同皇上报喜去,好讨点赏银。」
***
醇亲王府
玄胤坐在大厅里望著手中的玉镜,然而不管他怎么看,仍是看不出这面玉镜到底有何神奇之处,就如他初见之时一般。
但是他明明看见玄烨用这面玉镜救回恋璇的命,甚至还在这玉镜里头看见了天机。可此刻他什么也瞧不见,什么也感应不到,他手中的玉镜是一面再平常不过的玉镜,并没有丝毫异处。
不过,这玉镜到底是坚硬了点,让他摔在地上也不见任何伤痕。
望著剔亮的镜面上浮现自个儿的脸,他不禁放声笑著。
他终究只能是个与王位无缘的皇子吗?凭什么玄烨见得著,他却什么也见不著,难道这面玉镜还会自个儿挑选主子不成?他不信、他偏不信!
他们俩是兄弟,凭什么玄烨可以坐上王位,而他却一无所得,一辈子都得在玄烨的命令下过活?
刹那间,光滑如水面般的玉镜像是感应到他的怨怼般,蓦地发出一道刺眼的绚烂光芒,镜面上突地浮现常静的脸,一张苍白荏弱的粉脸。
「王爷。」
一道声响猛地打扰到他,满室瑰丽的云彩倏地消失。
「什么事?」玄胤不耐地回答,连眼也不抬地直往玉镜探去,然而再也看不到任何光丝,只觉得懊恼不已。
「静贵人求见。」喀撒尔恭敬地回答。
玄胤闻言,身子猛地一震,微楞地抬起墨黑的眼瞳;她来找他了?她为什么会来找他,而玉镜上方才出现的影像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让她进来吗?」喀撒尔不疾不徐地问。
「请她进来。」他粗嗄地道,蓦地发现自个儿的心底有一丝悸颤,有一丝莫名的期待;到底有几天了,到底过了几天了?他刻意地将她遗忘,想不到她竟然放肆地亲临醇亲王府,这是否代表她愿意陪在他的身边?
这念头甫浮上脑际,随即被他体内的阴影烦躁地打落;她陪不陪在他的身边无所谓,他要的只是大清的江山,其余的他全都可以舍弃,全部都可以放弃。
***
「玄胤?」常静撑著疲累的身子来到玄胤的面前,一双凄楚的水眸直视著他森冷的俊脸。
他仍是她最爱的那个人,尽避俊脸上多了几分邪魅,仍是她爱得死心塌地的那个狂诡王爷。
「怎么著?」玄胤斜睨著她,扯出慵懒邪气的笑。「今儿个是什么样的风把静贵人吹到醇亲王府了?难道是孤枕难眠,寂寞地想要找个男人陪你度过这个雪虐风饕的寒冬?」
「你!」常静刷白了脸,泪水噙在眼眶中打转,一阵恶心的感觉又冲上喉头,痛苦地令她捂住了嘴。「你怎么了?」玄胤见状,来不及思索便走到她的身旁,搀扶著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随即又意识到自个儿的举止,转而又放掉了她的手。「怎么,你的主子没好好地待你吗?」
尽避嘴上执拗地说著,但那一双幽诡的眼瞳却透著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深情,睇著她毫无血色的粉脸。
玄烨到底是在搞什么,她的气色这么差,他都没发现吗?
「我用不著你猫哭耗子假慈悲!」常静喘著气,再也不愿意相信他虚假的深情。「我今天来只想问你一件事。」
「啐,本王倒以为你是寂寞难耐哩!」他隐忍著怒气,无情的讪笑著。
他坐在她的身旁,以长指勾起她尖细的下巴,眼看著霸气的吻即将落在她紧抿著的唇瓣上,却被她狂乱地拨开。
「放肆!」她斥责著,仍是不住地喘息。
「放肆?」他眯起妖诡的眼眸,迸射出危险的冷鸷光芒。「到底是谁放肆?你身为玄烨的贵人,却私自逃出宫到本王的王府来,为的不是这事,还能为什么?」
放肆的人是她!她以为她是谁,她以为她的身分特殊就可以登堂入室来摆张臭脸给他瞧吗?
这儿可是醇亲王府,可不是紫禁城,她是玄烨的女人,不是他的女人,她最好给他搞清楚状况!
「我说过了,我只是想要问你一件事。」常静抚住胸口,忍住那几欲呕出口的酸涩,忍住那撕心裂肺的疼楚。
他一直是这样子的人,她怎会看不清楚,怎么会不明白呢?
「你想问本王什么?」
玄胤挑高眉头,站在她的面前俯视著她;原本是一肚子的怒气,但在一触及她那张过分苍白的小脸时,他的心便像是被狠狠地掐住一般,怒气全消,取而代之的是没来由的心疼。
「我问你,你可知道被流放边疆的景端王府数十人的下落?」常静抖颤著声音问道。
版诉她这是假的,别让她知道事实的真相,即使是欺骗她也无妨,别让她知道她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人世。
「本王怎会知道?」玄胤猛地一楞,不懂她为何会这么问。
「你不知道?」常静猛地站起身,狂怒地斥道:「你不是跟我说过,只要我帮你把玉镜拿到手,你便愿意帮我把景端王府的家人救回来吗?」
难道他只是在骗她,所有的承诺全都是虚假的,全都不算数,那只是他醇亲王一时兴起的游戏罢了?
「这件事本王不过是尚未处理罢了,犯得著让你登堂入室地兴师问罪?」面对她莫名其妙的怒气,玄胤压抑著暴怒的性子对她道。
「你用不著处理了,边疆准喀尔部暴动,在边疆所有的人全都死在暴动之下,用不著你再浪费心神了!」常静笑得凄迷,惑人的水眸里是一片灰蒙,像是临死前的控诉。「不劳醇亲王再多费心思了。」
像是嘲讽亦像是真心话,常静说得椎心泣血,清冷的眼眸里蕴满愁恨与鄙夷,令他的心猛地抽痛不已。
「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玄胤不满地拉著她,不容她撂下话语便离去;他知道这些日早朝玄烨提到了准喀尔部暴动之事,但他未听及有太多的人死伤,为何常静会这么说?
「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希望你……回头是岸。」她噙泪说著,挣脱他的箝制踉跄地往前走去。
「本王不准你走,你把话说清楚!」他再度擒住她。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听得他一头雾水,全然搞不清楚。
「玄胤,倘若可以的话,把玉镜拿给我,让我把玉镜还给皇上吧!」常静最后一次叮嘱他,错过了这一次,她便不会再帮他,也不会再理他;自这一刻起,她与他之间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本王做不到!」倘若是这件事的话,那自是不用多说。
「那好。」常静漾出一抹凄美惑魂的笑睨著他,「你自个儿保重吧,我无法再帮你什么了。」
永寿宫的宫女应该已向皇上禀报她有喜之事,只怕回到永寿宫,便是她受死的时候。这将会是自己与他的最后一面,然而她不愿再看他,不让他的影像烙在她的脑海中,只怕自个儿连下一世也逃不过他的纠缠。
「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望著她一身的素白,几欲和她身后的风雪融在一块,有刹那间的错觉令他以为她即将要消失在雪地之中。
「我有喜了。」她呐呐地说著,没有初为人母的喜悦,只有对腹中孩子的万般愧疚。
「那是本王的?」玄胤一愣。
常静闻言,泪水无法遏抑的滑落,她扯著迷人的唇瓣笑著。「待我回到永寿宫之后,皇上便会对我赐死,咱们恐怕再也见不了面;你这伤人的话是我最后一次听,我再也不能陪在你的身边了。」她不能再陪著这个怕寂寞的人了。
「什么意思?」
常静退入风雪之中,肆虐的风雪几欲将她淹没。「你不会天真的以为皇上会放过一个他从未临幸、却有了身孕的侍妾吧?」
玄胤楞楞地杵在原地,心中的疼痛和蛰伏在灵魂里的鬼魅互斗著,遗留下来的是说不出的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