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是从边关通往京城的要道,此镇位在渭水的支流旁,只要沿著渭水一路行去,便可抵达京城。
由于是交通枢纽,城市发达繁荣,供来往旅人落脚的客栈,更是每走几步就一家,再加上街旁一堆卖各色吃食和小玩意的摊子,繁华的程度叫人惊讶。
位在此城最主要大街上的居香楼,便是这些客栈中的一间。
当一对男女停在居香楼门口,打算住宿时,瞬间吸引了不少客人的注意力。
男的面目俊朗,气宇轩昂;女的美貌出众,但一张脸臭的像别人欠她一百万两银子。
几个大汉经过少女身旁时,调笑的看了她一眼,马上被少女怒目相视,只好模模鼻子自讨没趣的离开。
那名相貌温文的男人,开口便说:「小二,来两间上房。」
一旁的客人一边吃饭,一边偷偷猜测,这一对男女是什关系。
一些人猜是兄妹,一些人说是夫妻,猜来猜去纷扰不停。若说是兄妹,两人长的并不像;说是夫妻,又哪有夫妻分房睡的?
「好、好,客倌请跟我来。」
男人微笑,接著转身看少女,发现她正嘟著嘴在一旁生闷气,不禁无奈,这些天下来,她何时脾气好过了?
「冉月,走吧!」
少女一听,眉毛抬的更高,尖酸刻薄的说:「谁要你喊我名字?凭你的身分,配喊我名字吗?」
原来这一男一女,正是秦笙和冉月。
两人同行已有一段时间,冉月始终对他当初强逼她上路的手段,感到不谅解,一路上都没有好脸色。
此话一出,秦笙脸色渐趋不悦,淡淡的说:「随便你吧!我也不勉强。」便跟著小二上楼走了。
冉月站在原地,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咬著嘴唇眼眶发红,看来甚是可怜。
一旁的客人看不过去,纷纷出言劝慰。「小泵娘,你们是情人吧?小情人吵嘴是常有的事,两个人中总有一个要低头,先道歉也就是了……」
「是啊!你刚刚对他也太苛了点,男人哪个不要面子的?你去道个歉吧?」
众人不劝还好,一劝反倒让她一张小脸涨的通红,没好气的说:「不要胡说,谁跟他是情人?我们是主仆,我是主,他是仆!」
众人不信,若要说身分,男人的气质一看就知道不是低三下四的人,而小泵娘美则美矣,却缺少了千金小姐的富贵气,说他是主子,小泵娘是奴婢,大家还相信点。
见每个人脸上都是不信的表情,冉月更气了,小脚往地上一踩,气鼓鼓的说:
「不信就算了!我才不要在这里听你们说闲话!」
她咚咚咚的跑上楼,却更坐实了大家的猜测跟想法,唉,被人说中实情,就心虚的跑掉了是吧?
大家很有默契一起叹息摇头,接著继续名自吃各自的饭,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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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上楼的冉月,正好看见秦笙站在房前,刚刚带他上来的店小二,早已从另一道楼梯下去,回一楼继续招呼客人,现在换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正眉开眼笑的和秦笙说著话。
「这位公子,待会要送些茶点上来吗?」女子笑意盈盈的说。
秦笙略微迟疑,转念想到冉月或许有点饿了,叫些茶点来,备著不用也好。
「好。」
「那要什样的呢?咱们这里有桂花糕、枣泥软糕、什锦卷……请问公子想要哪一种?」
「你看著办吧!」秦笙说完,微微一笑,俊美的笑容瞬间迷去对方神魂,只见她脚步不稳的下楼去了。
秦笙回头,看见冉月站在楼梯口看著自己,又回复了原来的神色,脸上有的只是恭敬。
「公主,下官已将房间备好,请公主歇息。」
瞧他这样冷淡的对待自己,对那女人却是温柔文雅,冉月嫉妒得不得了。到底是为什?只因为她是公主,就不能分享他的笑容?
曾经被他拒绝,心高气傲的冉月,此时更不愿意将自己真正所想坦白道出,只能用冷淡言语不停的护卫自己。
她冷哼一声,走过他身边时,问了句。「现在知道要叫我公主,那刚刚呢?」
秦笙一愣,更加恭敬了。
「刚刚闲杂人等太多,若直呼公主,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现在你又喊?」冉月蹙眉。
「现在没有旁人,君臣之礼不可废。」
「好,你真厉害!说什都是你对!」
这可不是称赞,而是冉月气极了说出口的讽刺。这个笨木头,到底知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她并非让人捧在手掌心,小心翼翼就怕打碎的玉娃娃呀!她是个有感觉的人,而且是个爱他的女人……
见秦笙始终维持礼节,绝不正视自己,冉月无奈的说:「算了,你下去吧!」
「下官遵命。」
冉片进了房,见这房里布置豪华典雅,舒服之至,想必秦笙一定又是谨守「君臣分寸」,让她住最好的房间,自己却住普通的。
他是对她好,但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好。
冉月的心思不禁飞回到半个月前,她从昏迷中醒来,却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中时的感觉。
秦笙居然趁她昏迷的时候,迅速将她抱上马车,日夜兼程,还故意挑她不熟的路,等她两天后清醒,已在离边境最近的一个小镇了。
「那时的冉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偷跑却没盘缠,而秦笙那双漂亮深邃的眼,又时时刻刻紧盯著她--不是深情凝视,是怕人犯跑掉的那种监视。
冉月无计可施之下,还闹过一阵绝食,在她饿到头晕眼花、手软脚软之际,秦笙拿了一碗粥来,严肃的说:
「你为什不愿意回京城?难道,你都不想见你从未谋面的爹?你从来不曾想过他?」
听到这个疑问,冉月迟疑了。
问她有没有想过爹,老实说,她有。小时候跟著母亲颠沛流离,她不止一次想过为何大家都有爹,自己却没有,要过著这样的苦日子。但每当问娘这件事,娘脸上的悲伤,就让她不忍、也不敢再问。
爹的事情,在母女之间,成了一个禁忌。
所以,她幻想过,或许爹对娘不好,所以娘要逃走;又或许爹根本不爱娘,所以将娘赶走了……太多的或许,让冉月借著这些猜测,断了想爹的念头。
只是,当事实摊在眼前,冉月才知道,这一切猜测都是错的。她的爹竟是当今世上最有权力的人,而娘或许因为不愿成为那三宫六院之一,于是只好逃离。
想想,再高的权力,也依旧留不住一个想离去女人的心。
「皇上一直很惦念你,好歹也回去一趟,让他放心,之后的事,之后再做打算吧!」秦笙语重心长的说。
听到秦笙劝告的话,让冉月燃起一丝希望。先前她抗拒不肯回京,极大的原因是在他知道她是公主后,态度上的转变令她害怕。
如今秦笙这番话,可是告诉自己,往后的事还可以从长计议?他们还是有可能的?
想到此处,又看到秦笙眼中浓浓的担心,冉月终于接过粥,狼吞虎咽吃掉。
但是,随著日子过去,她才发现,自己可能错了。
秦笙始终将她当作公主对待,不再是先前的村女。他怕她饿著了,随时准备热腾腾的食物;怕她冻著,总买最好的衣裳给她穿;做这些事时,他表现出来的不是怜爱,而是下属对在上位者的恭敬。
每当这种时候,冉月就情不自禁的将气出在他头上,却换来奏笙更恭敬、更小心翼翼的对待。
他们到底是为什会到这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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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隔壁房的秦笙,将门掩上后,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
冉月越来越任性,越来越不近人情,他看的出来她在故意激怒、报复自己,但是,他又能怎样呢?这并非他愿意的。
冉月身为公主,他怎能越雷池一步?所以,只能恭敬的对待她,成天将她捧在手里,怕她伤了、饿了、病了……
秦笙始终没发觉到,一般的恭敬,并不足以让人做到这种地步。
他坐在桌边好一会儿,突然有人敲了门。
「公子。」
「请进。」
门推开了,送茶点进来的是刚刚那个女人,她媚笑著说:「公子,请用点点心吧!」
秦笙皱眉。「隔壁房的送过去没有?」
女人有些尴尬的答不出话,秦笙便知道她先把东西送到自己房里,于是将她手上的盘子接过。
「我送过去吧!还有,顺道送点笔墨纸张上来。」
将女子使开,秦笙借著送茶点的名义,想看看冉月是不是还在生气。
轻轻的敲了下房门,便听到冉月慵懒的声音回答:「谁?」
「是我。」秦笙回答后,门咿呀的一声打开,冉月站在门口,瞧见他手里的盘子,微微皱眉。
「为什是你送来?这家客栈的小二呢?’
「我另外有事叫他们去做,怕你饿了,所以自己先把东西送来。」
「这样啊……那进来吧。」
冉月表面说的冷冷淡淡,心里还是有些许高兴的。故作不在意的旋过身,让秦笙走了进来。
当她才捡了几块糕点丢入嘴里,刚刚看到的那个女人却又进了房。
「公子,您要的东西。」
见到那些纸张笔墨,冉月马上就知道了秦笙要做什--逼她练字。
这些天来,一有空闲,秦笙就教她念书,教她练字,但她一向讨厌做这种麻烦事。
「你又要叫我练字?我不干。」
秦笙见她马上撇过头反抗,只得开口劝她。「冉月,多学点东西,对你来说有好无坏,更何况你是个……」
话还没说完,瞧见女人在一旁还没离开,他只得咳了声,嘴角微勾。
「抱歉,请你先离开好吗?」
冉月从眼角瞄到他又对那女人笑了,冷哼一声,转过头看窗外。
这不是第一次,秦笙待人很好,一路走来,不管是路旁的老乞婆、还没及笄的小女孩、遇到困难的小姐们,他一律都是用这样的笑容对待。
某一方面来说,他这叫温文有礼,但对冉月来说,这叫桃花满天下。他是没看到那些上至八十岁,下至七岁的婆婆、女人、女孩们痴迷的神情吗?
女人听话的去了,秦笙又转过头来,却听到冉月嘟囔。
「这爱笑?没笑过吗?」
秦笙早已收敛了笑容。「对著公主,下官很难挂著笑容。」
因为,冉月根本是个专门跟他捣蛋的惹祸精。
「那就别挂了。哪,我先跟你说,我不学。」冉月睨了他一眼。「我不是公主吗?公主可以想做什就做什吧?」
这句话,冉月从回京的路上以来,说过很多次了,只要一有她不喜欢做的事,就用这句搪塞。
这表示,冉月根本不懂公主这头饺,代表的是什意思。
居于人上,并非想做什就做什,而是更重的负担与责任。
「就因为你是公主,你学的更要比别人多。」秦笙动气,冷冷的教训她。「难道你要让人耻笑,我朝的公主是个大字不识的土包子?」
冉月气的睁大漂亮双眼,大字不识的土包子?这可狠狠的戳中她的弱点!
「又不是我想当公主的!」冉月大吼。
「但你已经是了。」秦笙吼回去。?这不是你说不当就不当,说想当就当的!你就是公主,你得接受这个事实!」
他才吼完,便看到冉月因为他的吼声而愕然的神情。接著,愕然又感了挫折、沮丧。
看到她低垂的小脸,因难过而不停眨动的睫毛,还有微微颤抖的肩膀,秦笙情不自禁的想搂过她、安慰她,但手才伸出去,便警觉的收了回来。
天啊!他想做什?他得对她断情!
秦笙逼自己狠下心,转过头不看那张脆弱的脸孔。
「别这样,我得带你回京,这是我的职责。」秦笙拿起纸笔,放在她面前,自己则开始磨墨。「至少练一点,这是为你好。」
冉月委屈的拿起笔。「练什?」
「上次练到哪?」秦笙问。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冉月不情愿的回答。
秦笙赞赏的看了她一下,她不爱念书,但记性却惊人。
「下一句是:此水何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秦笙从冉月手上拿过了她的笔,将词写下,冉月看著纸上
未干的墨迹,喃喃念著:「定不负……相思意……」
词句中带上缠绵爱意,念起来格外动人,两人瞬间心中都是一荡。
冉月轻叹,在秦笙优美的字迹旁边,照著临了起来。
「秦笙……我们,就只能这样了吗?」
这是冉月第一次诚实的面对这个问题,而秦笙也明白她问的是什。
他们的感情,就只能这样了吗?不能转圜?
见冉月晶亮的双跟看著自己,湿润、深蘧,美丽……
秦笙只能逃避般的说道:「……你是公主。而且,是紫微星转世的公主,国师预言,紫微星将会安邦定国,你有你的使命,我不能拖累你。」
「我不懂,像我这样的弱女子,怎能安邦定国?」冉月苦笑。
什使命?她从来没懂过,她只知道,这种宿命让秦笙压抑自己的感情,无时无刻不小心翼翼,就怕对她有任何不敬或亵渎。
「我不知道,这是国师的预言。」秦笙苦涩回答。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国师对于冉月的整个预言都是错误的!
冉月沉默下来,望著自己写下的字。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相思意、相思意,秦笙,你非要负了我的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