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著陈氏的神主牌举起三住香,在袅袅清烟中,严肃地开口说道:「陈家姨母,金永璇在此祈求上苍,让这害你的凶手早日伏法。你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也愿你能暗助官府一臂之力。」他一边觑著李兴,果然见他一脸的不自然,心中不禁冷笑起来。
上完香,李兴便问:「佷儿,你在杭州要待几天?」
永璇一笑,「待几日还未定。这杭州风景名胜多如繁星,一时之间,哪里游玩得了。」
「是啊,是啊。」李兴笑著附和。
看样子,这小子盘缠带得一定不少,否则哪能想玩几天就玩几天。这一想,他拢络之心大起。
「那你落脚在哪间客栈?你看,我这地方虽然寒枪了点,倒也还算洁净清爽,难得你来,不如在这里住几天,咱们也可以多叙叙旧。」他厚著脸皮做出建议。
永璇不禁暗自冷笑。
打一见面,从李兴打量自己的神色到这一路的热络,他猜想这家伙必定对自己起了觊觎之心。
「叨扰姨父清静,这怎么好意思。」这正中他下怀,但还是客气一番。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一家人就该多亲近、亲近。」
「那……」永璇故作犹疑,「好吧!出门久了,总是贪得一些亲人的温暖。」
这个理由够名正言顺了吧!他不禁暗暗佩服自己这戏演得真是到家,只怕戏班里的台柱都要自叹弗如了。
闻言,李兴欢天喜地,简直是乐不可支。自己手头正紧之时,老天爷就送了个财神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他哪里知道这自动送上门来的陌生人不仅不是财神,还是个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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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两、三天,在李兴的嘴里探不出个所以然来,外头人人一谈到陈氏命案又都吓得什么话也不敢说,是以永璇里里外外的忙,却始终一点进展也没有,令他越来越焦急。再加上这些天不时传出百姓有个风吹草动便以为有人叫魂,因而骚动不断,叫嚣之声不绝于耳,更令他心烦意躁。
这一天,他心中郁闷极了,出了李兴家门想走一走透透气,才走了十几步,便有一名中年村妇迎面而来。
令永璇料想不到的是,这名村妇竟然笑嘻嘻地主动和自己攀谈。这也难怪,看到这么俊俏的公子爷,任谁也想多看两眼、多说两句,李氏自然不例外。
「这位公子,你是谁呀?怎么会住在李兴家里?」似乎是觉得自己唐突,李氏又说:「对不住,我是看你在李兴家出人好几天了,又踫巧遇见,一时忍不住好奇才想问你一问的。」
「没关系。」永璇亲切一笑,表示自己的不以为意,「这位大婶,怎么称呼?」
「哦,我也姓李,和李兴夫妇俩是老邻居了。」
「哦,原来是李大婶。」永璇心中一喜,脸上更是笑容可掬,「晚辈姓金,我来李家原本来想拜访多年不见的姨母,却没想到她已经仙逝。而晚辈看姨父伤心不断,也就留下来陪他几天。」
「你可真有心,不过……」李氏看著永璇越看越欢喜,忍不住多嘴,「你可别被李兴骗了。你姨母死了,他不知道多高兴呢!」
「是这样吗?可叔父看来真的很伤心呀!」
「那是作戏给你看。李兴这个人好吃懒做却又吃喝嫖赌样样来,累得你姨母又要张罗三餐,又要不时应付上门讨债的债主,日子是苦得不得了。这日子一昔,她自然天天跟李兴时。所以我才说你姨母死了,李兴耳根子清净,当然也就比谁都高兴。」李氏一开了话头便停不了。
这些永璇都知道,是以心底有些失望,但该装的还是得装出来。
「真想不到原来姨父是这样的人?我还可怜他,给了他一些银两呢!」这是事实,为了不让李兴怀疑,他自然得拿些银子讨他欢心。见此刻李氏为自己抱不平的神情,正好为他利用。
「唉,年轻人,你还真好骗……」李氏猛摇头。「如果你能早点来就好了,陈嫂搞不好也能过几天顺心日子。」她直替陈氏感到不值。
「那请问李大婶,我姨母真的是因那什么‘叫魂’而死的吗?还是,这又是我姨父的片面之词?」
李氏一听,立时出现惶恐的神色,「这……人命关天,我可不敢乱说。」
见状,永璇心知李氏必定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连忙一脸诚恳地说:「李大婶,你也说人命关天,那还有什么话不好说?」他从怀中揣出十两银子,塞到李氏手里。「我只是想知道姨母真正的死因,免得再被姨父诳骗。再说,姨母她人都不在了。我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想生事。」
「这……」李氏拿著那锭银子,想拿又不敢,犹如烫手山芋,「金公子,老身怎么好意思拿你的银子,你……你还是拿回去吧!」
「李大婶,您尽避拿去。今天若不是您,只怕我被骗的银子还不止这些呢!您是我姨母的老邻居,姨母生前必定也受您照顾,这就算是晚辈替姨母谢谢您的,您就拿著吧。」
李氏听他说得合情合理,也就收下了,而这一收下,嘴巴自然也紧不了。
「好吧,金公子,念在你对你姨母的一片孝心的份上,我就将我知道的跟你说了吧。不过,这话你可千万不能传出去,我可不想惹上官府。」
「晚辈知道。」知道并不代表不会说出去。永璇暗忖。
「事情是这样的……」李氏眼露精光看看四下无人,才开始小声地述说。「你知道为什么你姨母一直生不出孩子吗?」
「为什么?」这关生不出孩子什么事?不用假装,永璇也是一脸好奇。
「那是因为李兴打从年轻时就无法行房。」李氏说出谜底后,转为一脸同情,「可怜你姨母守了几十年的活寡,还这么严守妇道,真是难得呀!」
永璇解了好奇心之余,也不免想,若是李氏所言不假,那陈氏的德行确实教人佩服。
「可前阵子李兴也不知打哪里听来的,说有一种‘极乐符’很好用,只要化在水里喝下便能让男人起死为生,生龙活虎。可听陈嫂说这小小的一张符就要索价十两,他们夫妇都快喝西北风了,哪有这闲钱来买符,所以李兴这阵子为了这件事,和陈嫂吵得特别凶。」
极乐符?!这是什么鬼东西?永璇既惊讶又好奇。
「事发的那一天,李兴夫妇俩又大吵一架,李兴出门前还扬言要陈嫂死得很难看。这事儿很多街坊邻居都知道的,所以我告诉你,官府现在可是将李兴当作头一个可疑嫌犯呢!」
「真的吗?可为什么姨父说姨母是死于叫魂?」
「这玄就玄在这里了。虽然我们几个和陈嫂走得较近的私下都认为李兴很有嫌疑,但陈嫂这种死法,绝大部分的人也就相信是因叫魂而死,所以就成了悬案了。」
永璇有些沮丧。说了这么多,还是没个明朗的线索。
「那李大婶,陈氏……哦,我是说我姨母去世那天还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事发生?还是有什么可疑的人进了李家?」他一急躁,差点说错了称呼。
幸而李大婶也没太注意,只是努力地思索著。「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呀,那天就只有梁德全上门讨债,这一点官府那里也知道了。可是调查后,觉得梁德全想把钱要回来都来不及了,绝无将陈嫂害死的理由,所以也就无罪开释了。」
一连听了两次「梁德全」这个名字,永璇老是觉得很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梁德全?他是谁呀?」
「他是这杭州城里的一名地痞流氓,平日以放高利贷为生,而他也就是李兴最大的债主,所以李兴夫妇怕他怕得要死。」
永璇听著听著,突地脑中灵光一闪,才知道为什么自己觉得梁德全这个名字这么耳熟了。原来那一夜自己在多管闲事下就救了个名叫梁德全的年轻男子,但那个梁德全和李氏所说的这个梁德全是同一个人吗?
「李大婶,梁德全几岁,长得如何?」
「他呀……」李氏突然起了警戒,「金公子,你问他做什么?怎么老身觉得你好像问太多了。」
永璇心一惊,立时故作轻松状。「李大婶,你说哪儿去了?好奇心人人都有,而且你有所不知,昨天我在城里遇上了一个方头大耳的年轻男子在街上耀武扬威,所以我想确认一下那个年轻男子是否就是梁德全,下回再遇上,我才好躲远一点。」
「出门在外小心一点是好的。」李大婶这才放下心来。「梁施全长的是方头大耳,大约三十岁上下。不过,你看到的肯定不是梁德全,因为这浑小子虽然有钱放高利贷,可也像李兴一样爱赌,但他都赌大的,所以在欠了赌场一债,又怕还不出钱来于大富会宰了他,听说前两天就逃跑了。」
又听到「于大富」这个名字,永璇此刻已经可以肯定那晚救的是李氏所说的这个梁德全没错,可这也无助于案情啊!
「金公子,若没事的话,老身赶著回家做饭,就不再奉陪了。」李氏觉得人看够,也满足了好奇心,便想走了。
「哦。」永璇口过神来。「好,您忙,晚辈也不打扰了。」
李氏喜滋滋地回去了,说了几句话便赚了十两银子,教她如何不乐?
可是她的一番话,却教永璇思绪越理越乱,疑点越来越多,自然心情也就越来越沉重。
唉!算算日子,那个人也该来了,怎么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