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耐,忍耐。杜谨明忍著正撒野中的小狈,勉强挤出笑容,对著一群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们说:「我……我要打围巾。」
「哇哈哈哈哈哈哈……」
老太太们哄堂大笑,大男人学什么打毛线啊?
「是要打给你男朋友的吗?」她们揶揄杜谨明,怀疑这性格男的性向。
老板是驼背戴老花眼镜的陈奶奶,她慢吞吞起来,慢吞吞走过来,还一边唉声叹气地彷佛多吃力的,真是考足杜谨明的耐性,殊不知她养的狗已经把他裤管咬成麻花状了。
老奶奶停在他面前,抬起脸,冲著他笑。「别理她们噢,那是一群三八的老太婆——」
嗟。老太婆们哼哼唧唧继续忙活儿。
杜谨明懒得哈拉,打开袋子,拿出围巾给老奶奶看。「就是这个——我要买一模一样的毛线,学会跟这个一样的打法,学费多少?我付。」
咦?这有趣。一群老太太冲过来抢著看那条围巾,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提供信息——
「这个毛线好噢,这么蓬松柔软,应该是‘美丽诺’的……」
「我猜也是‘美丽诺’的。」
「唉呦——这是麻花针织的咧,这很专业……是二目四目交叉的吧?」
什么麻花什么美诺什么目的,杜谨明听不懂啦,他只想快点听到重点。
他问拿著围巾研究的老奶奶们。「这个麻花什么的难不难?多久可以学会弄这种围巾?」
「这个嘛……」陈奶奶笑咪咪瞅著他。「你学过编织吗?」
「没有,不过学费贵一点没关系,我需要很快学会。」
奶奶们惊呼——
「都没学过就要学麻花针啊?」
「你以为编织那么容易啊?」
「你不要太好笑了噢——」
这群老奶奶可得意了,彷佛她们会的是什么太阳马戏团的独门密技。
受不了,杜谨明忍住性子,「到底要学多久才会?」
老奶奶呵呵笑。「你要是坚持要织麻花针……我让你先用一些便宜的压克力棉练习练习,反正一开始都是拆拆织织的,而且要先拿大号针练习,这个大号针噢,针目比较明显,如果坚持要织得一模一样,那你可辛苦了咧……」
意思是很艰难吗?「我现在立刻学,晚上十点前可以学会吧?」一整天够了吧?
哇哈哈哈哈哈哈,老奶奶们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一位老奶奶哈哈笑地说:「唉呦,我看你要学会很难溜,你付我钱我帮你打,保证一模一样!」
「不行。」杜谨明坚持。「我要自己来。我要一对一个别指导,这样学一整天不可能学不会。」
「三天还勉强咧。」陈奶奶呵呵笑,摘下老花眼镜,凑近,踮起脚尖瞅著杜谨明,笑咪咪的。「因为你是帅哥,我给你特训噢,你天大的福利咧。」
哇哈哈哈哈哈——老奶奶们又笑得乱七八糟了欸,真的是太欢乐了噢。
她们拉杜谨明过去坐下,把他当成天上掉下来的礼物,有这么养眼的同学噢,这群老奶奶们好兴奋喔。有的趁给他毛线时顺便掐掐他结实的手臂,有的送上茶水时顺便模几下他的脸,有的几乎整个人贴过来教他怎么看针织图,顺便闻一下性格男的费洛蒙啊……
杜谨明就这样尴尬地沦陷在一群老女人间,双手拿著可笑的粉红色细细的麻花针,有误入虎口的恐怖感,但为了汪树樱,他色相卖尽,自尊抛弃,他拚了。
晚上,杜谨明头昏脑胀地离开编织店,他绕过去顺便看看道馆,他惊讶地看见道馆外贴了结束营业的告示,里面空荡荡的没人在练习。
推门进去,在走道底的办公室里,杜谨明看到师父在练毛笔字。
师父看到他,冷淡地又低头继续写字,「来干么?这里不欢迎你。」
「是因为钱吗?结束营业?」上回他被师父赶走太生气了,回去后立刻暂停年底就要拨给道馆的赞助款项,可是,就这样道馆有窘迫到必须立刻关闭?
老师父呵呵笑。「钱真是重要啊,托金主的福,本道馆终于寿终正寝。」他看杜谨明一眼。「还站著干么?享受你的胜利吗?看到自己这么有影响力,很过瘾吧?」
杜谨明想到那些靠在道馆教学生活的师兄们,他们何去何从?还有那些常来这里上课热爱武术跟搏击的学员们……过去这里充满热情的练习声,师兄弟们开著玩笑每天都很热闹,现在空荡荡的,讲话都听得到回音,只有师父一个人弧伶伶地。
谨明心头一紧,是啊,他真是了不起,他惩罚了对他不爽的人,给他们好看,可是,这胜利为他赢来的,是站在师父面前的难堪跟内疚。
「这个——」杜谨明拿出支票,立刻开出一百万的面额,「明年度的赞助,把师兄弟找回来,不需要结束道馆。」
「你想收回就收回,想给就给,伤了大家的感情,人都跑了,又要我把人找回来,世上的事有这么好办的?都凭你的高兴?」
师父看著放在纸上的支票,提著毛笔,在支票上打了大叉叉。
「不是什么事做了之后,都可以挽回,特别是伤了人心这件事。我这里没人需要你的帮助,再说,我老了,早就想收掉道馆。你以为我开著道馆很轻松吗?我早想退休了,你快走,不要坏了我的兴致,没看到我很高兴的在练字?现在我没有事烦恼,也不用看谁的脸色了,多逍遥——」
「你收下吧,师父。」杜谨明放低姿态,师父刚说的——「不是什么事做了之后,都可以挽回,特别是伤了人心这件事。」这话让杜谨明听著,很不安。他也伤了汪树樱的心,他正想著挽回,他不能失败。现在,他也想挽回师父的心。
他低声下气地说:「我错了……师父,对不起。」他认错。
老师父愣住,不敢相信那个高傲冷漠的家伙会道歉?
杜谨明诚心诚意,深深鞠躬。「请收下我的好意,拜托您。」
老师父放下毛笔,站起来,很激动地看著杜谨明。「欸,你、真的是你?你怎么——怎么忽然这么——哎,师父也不是真的跟你呕气,我是——哈哈哈哈哈……」老师父支支吾吾乐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他抓住杜谨明肩膀,笑得合不拢嘴。「很好,这样才对,唉,你终于像个正常人了。」
「我重开支票——」杜谨明又拿出支票簿,被师父制止。
「不需要,我是说真的,我想退休了,刚刚讲那些话是故意要让你内疚的。我啊,我年纪大了,早就想收掉道馆,不想那么累了。不过,哈哈哈……」老师父很高兴。「你的心意,我算收下了。看到你这转变啊,我很高兴。来,你坐,坐下来,陪我吃一碗泡面再走,我正好饿了,统一肉燥面好不好?这个我最爱吃,你等等,我马上煮,打个蛋花下去那个味道真是——」
老人家忙去了,他很快把香喷喷的肉燥面端过来。
杜谨明接过汤锅,帮著放在茶几上。
道馆的人都知道,老师父很养生,可就是戒不掉这一牌的泡面,他独钟「统一肉燥面」这一味。老师父说过,他以前念书穷,吃一碗统一肉燥泡面,打个蛋花,就是非常幸福的一餐了。
这,是老师父的家常菜吧?杜谨明想著。他平时也对泡面敬而远之,但这次,他乖乖陪师父吃,老人家高兴得直冲著他笑。
「谨明啊,这是我们师徒第一次一起吃晚餐欸。虽然不知道最近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你这样好极了,这才对,这样才对啊——」
杜谨明听著,也笑了。他看老师父吃到嘴油油,抽了面纸帮师父抹去嘴角油渍,师徒俩相视而笑。是啊,是这种温暖,杜谨明终于又体会到了,这是人跟人之间正常的应该要有的互动。
人与人,真诚地敞开心扉,互相关怀,情感的交流,是这么温馨的事,他现在重新体会到了,他不再是忙著防备别人,穿上厚重盔甲,只想冷眼看别人生活,嘲笑人们感情的那个笨蛋。
他看师父开心,自己也觉得欢喜。他有了好的转变吗?
是啊,在他身上确实发生了一些美好的事。
杜谨明低头,微笑著,又有点心酸。
树樱,我好想你。
在这美好的气氛中,他更加怀念汪树樱在身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