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恋美公主 第九章

「阳儿,朕打算将武威将军的幼女赐婚给嘉靖公世子,你觉得如何?」

萧时痕为了保护珣阳而死,皇帝心中无限感恩与歉疚。为了补偿萧家,不仅追赠萧时痕无数荣耀头饺,萧家的其它子弟亦被爱屋及乌,个个晋官加爵。连萧家幼女也在他恩宠范围内。嘉靖公是贤妃的兄长,更是他最亲信的宠臣,家运如日中天。有此夫家,也算是最佳归宿了吧!

「儿臣没有意见,端凭父皇旨意。」珣阳恭顺地回答。

「嗯。」皇帝捋捋下须,既然连珣阳都无异议,此事便这么定了吧。

「父皇!」等了很久,珣阳终于忍不住开口。

「怎么了?」面对珣阳,皇帝的语气和眼神总是一片溺爱。

「您……何时才要见见袭月?」这些天为了如何处置啸风,父皇几度焦头烂额。他不敢多烦父皇,所以至今才提起,只不过……他总担心会委屈袭月了。

皇帝楞了一会儿,突然抚额大笑。「父皇真是胡涂了,怎么忘了你此次回京,还带了个新媳妇呢?当然,朕当然得见见她,不然西夏公主还当朕是冷落她了呢。」他开怀地大笑,很高兴阳儿终于也长大成家了!

得到皇帝肯定的答复,珣阳玉面这才浮上一抹放松的笑意,双颊染著淡淡的红晕,处处都显现出了他心头的喜悦。

皇帝凝望他欣悦的面容,目光中竟蓦然添上几许深邃与复杂。他突然激动地伸手,紧拥珣阳入怀。

「父皇?」珣阳楞了一下。自他成人之后,父皇已经久未这么抱他了。

「阳儿,你这次能平安回来,朕真的很高兴、很高兴……」皇帝颤抖的语音满是激动与害怕。「你以后就别再出京了,父皇已经老了,再也禁不起这样的担心受怕了。」

他老了,珣阳也大了,也该是传位的时候了吧!当他听到珣阳在宣州遇袭的消息时,他便决定了。

待珣阳回京后,他便要正式立珣阳为太子。他要将皇位给他,他要让珣阳得到天下间最好的东西。

皇帝浓烈的父爱让珣阳心中感动不已,他不禁轻轻地回抱著皇帝,同样激动地哽咽道:「是,父皇,儿臣以后再不会让您担心了!」

爆檐之巅,微微的亮光透过屋瓦缝隙照在那张美艳无匹的绝代容颜之上。她轻轻移回了屋瓦,阻断了宫内弥漫的浓郁亲情。

袭月背过身子,遥望天边明月,不禁幽深长叹。她愁眉深蹙,竟是怎样也想不通~~~~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对这人如此慈爱宽容,对另一个人却又如此地狠酷绝情呢?

这些天趁著珣阳入睡的时机,她夜夜密探宣和殿。面对著熟睡的皇帝,她有无数次的机会,却总是下不了手。

为什么呢?她自问,可每每又是另一个无解。

懊是为了珣阳吧!言谈间他每每流露对他父皇的钦慕,他是那样的敬爱著他的父皇,而她如何能不犹豫?

让她背叛他的信任,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哪!

她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看来今晚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夜。她心情沉重,当蹬足欲飞身离去时,竟不意踢起了一片碎瓦,掉落在宣和殿的地面,清脆的声响引起了值更守卫的注意。

「是谁?」守卫大声喝问,而袭月陡然一惊。

她当然不可能回答,只是加速运起轻功,飞快地在黑夜中隐去踪迹。

守卫抬眼正巧望见那迅速隐没在夜空中的黑影,先是一楞,随即不由得大惊,吓得连忙大吼:「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

御林军守卫们立刻如潮般团团涌出,包围住宣和殿,将闻声而出的皇帝和珣阳保护得密不透风。

「宫中怎么会有刺客?」皇帝震怒低吼。「刺客想必还在宫内跑不远,快去给朕搜,朕要大刑伺候!」

竟敢刺杀他堂堂大宋皇帝,真是活得不耐烦,不要命了!

没想到连在宫中也不安全!案皇这儿还有御林军的保护,但袭月呢?珣阳脸上有掩不住的焦急,急忙便想要告退。

「父皇,儿臣得赶紧回宫了!」

皇帝体谅他是爱妻心切,也没多留他,便派了小队御林军,速速护送他回宫。

袭月的纤足才刚落下珣阳宫的地面,阿离的声音便传来。

「公主,快!快进来。」

袭月还不及细想,阿离便一把拉著她窜入了预先开启的门扉。

一进屋内,阿离便赶忙帮她把夜行衣换下,打扮成一副刚睡醒的佣懒模样。

为什么阿离会这样熟练地为她掩饰?袭月心中正惊疑不定,才开口想问,阿离却抢先发难。

「公主,你这些晚都上哪去了?」她难掩忧心地叨念。「虽然你已是珣阳殿下的皇妃,但咱们毕竟是西夏人,陪嫁的宫人们也多罹难,现在咱们在这宫中几乎可称是孤立无援了。你可千万得留心自己的行动,免得落人口实啊!」

原来如此。

「知道了,我以后会多加注意。」袭月垂下头响应,也一并省去了解释的步骤。

当阿离帮她把一切都安顿好了之后,珣阳也正巧回来了。他才一踏进宫门,便急匆匆地找寻袭月的身影。

「珣阳,发生什么事了?」她换上一脸惺忪,出门迎接。

珣阳看到她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大气。「你没事就好。」

「什么有事没事?」

「刚刚宣和殿传出发现刺客。」他伸手搂过她,要她安心。「宫里最近恐怕会不大平静,你可得小心一点。」

这些风波想必全是出自同一只阴谋之手。珣阳面色难看,愈想愈恨。他绝不会放过那人的!他休想在挑拨了啸风之后,还想兴风作浪或全身而退!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袭月柔顺地伏在他胸前,而珣阳习惯性地搂紧了她,脑中尽想著揪出幕后黑手的方法,竟没有发现她蓦然涌上挣扎的幽深双眸。

刺客没抓到不要紧,媳妇还是得见的。

皇帝召令各宫嫔妃,全体盛装出席重阳花宴。一时瑶玉园中衣香鬓影,美不胜收。

但嫔妃们的争奇斗艳、各擅胜场在珣阳挽著袭月现身之后,便全都自动静止了。

那是种人间不可能再现的绝艳,是天仙,又有谁还敢不自量力地与天上玄姬比美呢?

「阳儿啊,你可真是娶了个美媳妇了呢。」皇帝搂著苏贤妃,呵呵笑地走近他们。「朕本来以为朕的贤妃已是人间绝色,没想到我儿皇妃亦不遑多让啊!」

「皇上,您说什么呀!」苏贤妃立刻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她都已经老了,哪还能和年轻女孩相提并论呢?

贤妃和蔼的目光落向袭月,打一照面,贤妃便对她起了无限的好感,温柔地拉住她的手,慈爱地道:「袭月,大宋和西夏多有不同,你若有什么不习惯,尽避对母妃说,什么事都可以的,你可千万别客气啊!」

所谓的母亲或许便是像这样的吧!

袭月望著苏贤妃慈祥的眼神,指尖传来她温暖的体温,眼底竟猛地一热,突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有僵硬地点点头,含糊应了声。

珣阳望著这景象,不期然竟想起萧时痕曾说过的话。

「时痕说过袭月和母妃长得像,现在看看还真有点道理呢。」他虽然含笑,但因念及故人,眼神总不禁染上几许黯然。

他此话引起皇帝的兴味,眼光登时梭巡在两张国色之间。他也像发现了什么一般,有趣笑道:「的确,不点破,说不定还真有人会以为她们是母女呢。」

母女……贤妃才一闻言,笑容便整个僵在脸上。

皇帝这才猛然惊觉自己说错话了。

他怎会忘了?不管再经过多少年,当年那失踪的小鲍主,对贤妃而言永远是种强烈到可以令她瞬间僵硬的痛苦。

「贤妃……」皇帝想说些什么,但才开口,却哑然地不知怎样才能补救。

珣阳望著父母奇异的神态,虽然不明就里,却还是漾开了个大大明朗的笑容,想冲淡这沉重的气氛。

「父皇,母妃,咱们还是赶紧入席吧,瞧你们饿得脸色都发青了。」他张开双手环住双亲,刻意打趣。

「瞧这孩子,又说的什么疯话!」皇帝忍不住被他逗笑,毫无怒意地责骂他。

珣阳从小便是这么体贴,总是一句话便能让他忘却种种的忧烦不快,又怎能怪他会对此子爱之逾恒呢?

「真让远来娇客看笑话了,我们赶紧入席吧。」贤妃对袭月露出抹不好意思的笑容,摆明是儿子的疯言疯语让她见笑了。

袭月浅浅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什么远来娇客,袭月已是我们家的人了呀!」珣阳一边抗议,一边紧张地偷瞄著她那看不出有什么心思的美颜。

「是,是。」苏贤妃无奈地笑叹。受不了儿子的护妻心切。

大伙都入了席,诸多珍馑佳肴也陆续如流水般端上-面。宫廷豢养的丝竹班和舞妓也在花团锦簇中翩翩起舞,粉饰太平的繁荣景象浑然不似才刚经历一场几乎灭国的天大祸事。

皇帝开心不已,和身边的苏贤妃说说笑笑,那神采飞扬的模样落在袭月的眼中,却是如此地刺眼。

她在桌底下颤抖地握紧了小手,胸中燃烧的恨意让她几乎控制不了自己。

这就是害死她娘的人吗?

为了他的心狠手辣,她记忆中的爹从未展颜笑过;为了他的灭绝天良,她的童年天天在伤痕累累中度过。

就在他们父女俩为了他的罪愆,而在这无边苦海中折磨翻腾的十多年间,他却日日浸婬在这片奢靡安逸、歌舞升平。这是多么地不公平,多么地……

袭月低喘了一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些。

不,现在人太多了,她必须克制自己。但是今夜……她双眉紧蹙,抿白双唇。

就是今夜!大宋皇帝是这么一个应杀、该杀的人,她不该再挣扎。是的,就在今夜。该走的走、该留的留,就让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在这夜做个了结吧!

「袭月……」珣阳才偏头想对袭月说话,她冷然而凄厉的眼神却瞬间冻住了他。

她在想什么?

珣阳望著她,像是被丢入另一个全然陌生的时空,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而当他下意识地顺著她的视线望去,他更是如坠极寒冰窖,透体冰凉。

为什么袭月要用那样憎恨的眼光看著父皇?

就仿佛……就仿佛他们之间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一般。可……是什么呢?

袭月生长远在西夏,她怎可能和父皇有过什么冤仇?

珣阳整个人都傻了,自始至终只能怔怔地望著袭月。他有满肚子疑问,可口唇掀动,竟是颤抖得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月黑风高的晚上,连星子也黯淡得不见踪影。

袭月又换上了夜行衣,当她蹑手蹑脚地离开珣阳宫的时候,她再度对他深深一回眸。

终于到结束的时候了。

她掩不住面上的哀戚,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之间是不可能有好结局的!

为了她爹、为了她娘,她非杀了狗皇帝不可!但是他对他父皇如此敬爱,他又怎可能原谅要杀他父皇的她?

他一定会恨死她,而这毋宁是她最最不想要的回忆。

所以,她决定了。袭月转了身,用衣袖将盈睫的泪滴拭去。她决定让一切在此刻中止,就让她的回忆停留在最美好的这刻!

她纤足一蹬,轻盈的身躯立刻如飞燕般隐没在夜空之中。

珣阳掀开纱帐,漆黑的眼神追著她离去的纤细背影,玉面登时惨淡如灰。

不祥的预感遽然攫住他整个人,他双手握紧得簌簌发抖。

他这一生从未做过任何有愧于心的事,但是天哪……

为何要如此待他?

继上次刺客来袭之后,宣和殿的警备加强了不知多少倍。

贪生怕死的狗皇帝!袭月嘴角一撇,心中不禁鄙夷。但任他再多加几重卫兵,却又奈得她何?

无声无息地放倒了好几名侍卫,袭月一路毫无障碍地就要潜进宣和殿。当她又要出手点倒门口守卫的卫兵时,一双手却突然截住了她的动作。

袭月反射性地展开武艺,狠准地往那阻碍她的来者攻去。她与那人在电光石火间便对拆好几十招,但出人意料的是,她竟然占不到对方的一点上风!

袭月心一惊,没想到大宋皇帝的身边竟也有如此高手!

但她可不能在此时退缩,离开的退路已安排好,错过了今晚,她便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可以除掉大宋皇帝了。

于是她更拚上了十分功力,一招狠过一招,就是要把对方立毙掌下。

珣阳的心在流血,今晚夜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她当真就认不出他吗?

他耳中听著她出招时的虎虎风声,知道她使上了全力。她是认真的想除掉那些阻挡她谋害父皇的障碍。

那么,他也是其中之一吗?

她嫁给他,拥抱他,她的声声爱语、句句誓言,究竟是真心相许,抑或只是她为达成目的的虚情假意?

他想著她第一次说爱他的盈盈泪光,和现在欲置他于死地的招招夺命,那极端的对比在他脑中不停旋转、盘绕,教他头疼欲裂。

究竟何者是真、何者是假,他真的再也弄不清楚了!

珣阳突然胸痛如绞,不由得奋吼一声,爆发全部的功力,一瞬间便逆转了局势。

她根本无法与他匹敌,转眼间便被他牢牢制住。她挣扎却动弹不得,不禁情急地低声道:「来者何人?快报上名来!」

他发现了她,却不立刻大叫引来士兵,究竟是何居心?

「我是何人?」珣阳苦笑出声,而袭月的背脊在瞬间僵硬。

一阵强劲的夜风拂过,吹散了月前的浓密黑云,明亮的月光霎时洒落在他苦涩复杂的俊容上,映在她水漾明晃的亮瞳里。

她睁大眼,牢牢地盯著他,风声呼呼地响,可是她却什么都听不见。她只是怔怔地瞅著他,觉得……

世界仿佛在一瞬间毁灭了。

他拉著浑身僵硬的她,飞身离开宣和殿。

其实要去哪里他也不知道,可就是觉得不能再留在这里。

他混乱盲目地在宫檐上飞跃著,直到他们双脚都踏著实地,才发现原来已照著旧日习惯回到了珣阳宫。

一锁上宫门,珣阳才一把推开袭月。他看见她跌坐在墙边,可是巨大的痛苦已让他顾不了这么多了。

「为什么?」他颤抖地开口,被背叛的愤怒笼罩住他全部心神,让他低声怒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背脊一震,却偏过苍白似雪的侧面,不发一语。

她的沉默让他更加愤怒,整个人扑上前去摇晃著她。

「你说话!说话啊!你为什么要当刺客?为什么要谋害我父皇?我是那么的信任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

他语气中的伤痛像针般刺伤了她,让她激动无比、反射性地挥开他的双手。

「你放开我!放开我!」她使尽全力地想推开他,她怕了,她好害怕看到他那双痛苦的眼神。

可是他不让她拒绝他,用力地攫住她的面颊,强逼著她直视他的双眸。

「为什么?为什么?」他炯炯地逼视著她,只想求得最重要的答案。

他是那样地爱她,可是他的爱对她而言,是粪土还是珍宝?是讥讽还是感动?

他沉痛的目光一点一滴地侵蚀著她的心防,她抵挡不了,再也无法假装冷漠坚强,眼泪像决了堤般奔腾而下。她低鸣了声,使尽全力推开他,整个人往一旁扑倒在床边,痛苦的哀鸣从被褥中闷声传出。

「我早告诉过你,不要靠近我,我不能爱你的呀!」她泣声哭喊,直到现在才体认大国主的用心良苦。

曾预想过结束的情节,预想不到的却是这摧心裂肺的痛苦。

那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压得粉碎了。她脑袋一片昏茫,却不禁反复想著,早知会如此痛苦,她就听大国主的话,不要爱就好了!不要爱就好了呀!

她的话仿佛正式地判了他的死刑,他如雷殛般僵在当场,惨白双唇颤抖不休。

这是什么意思?她不能爱他,她果真一点都不爱他吗?

极度的痛苦像爆炸似地从胸口处炸开,然后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痛到麻木,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

他胸口痛得几乎窒息,只有大口大口地喘著气。水雾弥漫了他的眼楮,她脆弱的背影模糊得几乎看不清。

「……为什么?为什么?」可是他仍摇头疑问。

他不愿相信这是事实~~~~袭月不爱他,她接近他的目的纯粹为了要谋害父皇。

他没办法厘清最让他痛苦的是哪一点,可是他选择了拒绝承受。

这不是真的!绝对不是真的!

这只是一场恶梦。是袭月神智不清,而他更是疯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根本没有理由杀我父皇,这是没道理的!不可能的!」他紧绷大叫,情绪已濒临崩溃。

「我没有理由?」袭月猛地从被中抬起头面对他,挂著泪水的大眼中满是恨意,她一字一字咬牙切齿,「你错了!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比我有更充分的理由了!你以为你有个伟大的父皇,可他的真面目充其量不过是个狼心狗肺的丧心病狂!」

「住口!不许你这样侮辱我父皇!」珣阳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侮辱他又怎样?我恨不得能杀了他!」她也大吼回去。

眼泪不停地掉,可是愤恨的火焰烧昏了她的脑袋。反正事情都到了这种无法挽回的地步,她也不必再压抑了,就让一切的真相从她口中说出,是一吐她胸中块垒,更是彻底断了他们之间那根本就不该发生的爱情!

「你什么都不知道,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她浑身簌簌直颤,泪珠掉个不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就是柔福帝姬的女儿啊!」

「柔福帝姬?」珣阳僵住,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但她却不意外,只是冷笑。「你没听过是吗?这是当然,狗皇帝做的丑事,他当然要用尽方法来遮掩!」

「住口!住口!」珣阳愤怒地跳脚不休。「不准你骂我父皇,不准你骂他!」

她眼中的恨意是那样真切,他即使再想欺骗自己这不过是一场恶梦,也不由得被她炙烈的眼神给逼回现实。

他不愿接受,却又没有任何理由反驳,只能像个孩子般的暴怒,用最原始的方法来逃避这些恐怖的事实。

「他既然都能狠心杀死自己的亲手足,又还害怕世人的咒骂吗?我就是要骂!他是狗皇帝、狗皇帝!他根本不是人,他是禽兽!」她崩溃地放声尖叫。

「你说什么?什么杀死亲手足?」他震惊得倒退一步,不信地摇头。「你胡说,我父皇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他就是做了!」她用力大叫,震断了他所有的惊疑与不信。她直直地望著他,决心将二十年前的往事全盘托出。「靖康之乱过后,徽钦二宗和众多妃嫔、帝姬都被金人掳往北方。其中不止狗皇帝的生母韦妃,也包括我娘柔福帝姬。

「女眷们在金国都被逼改嫁,我娘和韦妃也不例外。是我娘幸运,遇上了当时在金国客居的西夏北院大王。他们一见钟情,我爹便乘机向金王请求迎娶我娘为妻。他们在金国过了几年幸福的日子,但我娘总是心系故国,一心想回江南。我爹不忍见她忧愁,便利用他西夏大王的权力,偷偷瞒过金王,将我娘送回南方。

「皇帝本来也很欢迎我娘这失而复得的御妹,甚至还加封她为福国长公主。当时西夏国内突生变故,我爹不得不暂时回国处置,他看皇帝对我娘呵护备至,也放心地留当时已有孕在身的我娘一人在临安皇宫。

「没想到等宋金和议一成,韦太后也被金人送回国内之后,却什么都变了!韦太后怕我娘说出她曾在金国失节改嫁一事,竟鼓动狗皇帝将我娘杀掉灭口。那狗皇帝狼心狗肺,竟就当真听了韦太后的话,硬将我娘赖上了个冒充帝姬的罪名,活生生给送上法场了绝了性命。这真是天大的冤枉!我娘是货真价实的真帝姬,没想到连死后都得背著这冤枉的污名!

「我爹从西夏回来后,根本没法接受。他恨得想进宫杀了狗皇帝泄愤,可是狗皇帝知道自己人神共愤,加派了无数禁军保护自己。我爹未竟全功,只能从宫中将尚在襁褓中的我给偷了出来。十多年来,我们父女存活在这世上的唯一目的,便是报仇~~~~杀了狗皇帝,为我枉死的娘亲报仇!」

袭月一口气说了这么长又激动的一段话,到此也不禁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她整个人几乎虚脱地望著面前脸色惨白的他。

「现在你还认为我没有充分的理由杀了狗皇帝吗?」

他说不出话来了。他相信袭月不会骗他,但是……但是如果她所言属实的话,他还能怎样为他父皇辩护?

谋杀自己的亲手足,那可是天地不容的罪孽啊!

他震惊地牢牢盯著她,而她也泪流满面地回望著他。两个人都紧闭著双唇,是不知该说什么,更是无话可说。

他是他父皇的儿子,理应费尽全力保卫他父皇的安全;而她是她爹娘的女儿,为父母所遭受的冤屈报仇是天经地义。

他们都没有错,唯一错的是,他们不应该相爱。

没有爱,一切便会好办得多。

没有爱,他们现在就不会历经这样的痛苦。

袭月痛苦地闭上了眼,再也不想看到他那双令她魂牵梦萦的眼楮,泪水加速地奔流,她却抱著颤抖双肩,痛哭失声地开口,「所以我早警告过你,不要靠近我,我不能爱你的啊……」

她痛苦泣诉的再度重申,像是一把刀狠狠地贯穿了他的心。他痴痴地凝望著垂头啜泣的她,缓慢僵硬地摇起了头,怎样也不能相信她的话。

「不能爱我,但你果真能不爱我吗?」

泪水失了屏障,一点一滴地变成滂沱大雨。他颤抖地一步一步走向她,抓住她脆弱的肩头。

「如果不爱我,你早在入宫的第一天便能对父皇下手,可你却为什么拖到了今日?为什么一再地在宣和殿上徘徊?」

「别说了,别说了……」她虚弱地拚命摇头,将泪水纵横的脸庞藏在手心之中。

「你爱我,所以你下不了手,因为你爱我!」他却一声大过一声。

「别说了!别说了!」她尖声大叫,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残忍。她是费尽千辛万苦才下定决心斩断情丝,他为什么又要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再度点燃她心中炙烈的爱火?

「如果你曾犹豫,为什么不永远地持续下去?上一代的事已经过去那样久了,往日的仇恨都与我们无关了,袭月,你为什么不为了我放弃?你不要报仇了,我们~~~~」

他费尽所有心思,只想找寻他们可能共有的出路。但他焦急慌乱的言语才说到一半,便被她清脆的一巴掌给打断。

她双眼燃满愤怒的火光,气喘吁吁地狠狠打了他。

「什么上一代的事?什么过去的仇恨?」她气得浑身发抖。「对你或者只是一段往事,但对我却是我生命中唯一重要的大事!我从有记忆起,每天生活的目的,便是有朝一日要回临安找狗皇帝报仇。我不可能放弃!你若要保护你的父皇,你现在就该杀了我。否则就算当真要与你动手,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的。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她说完,一把奋力地推开他,径自往宫门走去。

她对身后的他毫不设防,若他当真决定为了他父皇而舍弃她的话,她也认了。

她甘愿死在他手上,就当……就当是她竟爱上仇人之子的报应吧!

她的背影在他空洞的眼眸中晃动,失去她的恐怖在他心中一秒比一秒膨胀巨大,而在她的纤足跨过门槛的那一刻,他再也受不了地冲向她。

他的心中已容不下其它。不管亲情、不要名位,他什么都可以放弃,可是他就是不能失去她,绝不能!

他从背后紧紧将她箍进了怀中,当滚烫的体温相接的那一刻,两个人不禁同时仰天叹息,泪水疯狂地滚滚而下。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就必须你死我活?我是这么的爱你,难道我们之间就真的没有半点希望?」他俊颜埋在她泪湿的秀发之中,不甘心地大吼。

她反抱著他的双手,虚弱得几乎站不稳。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泪如雨下地反复摇头。如果真有那种方法,她也想知道。

她不能放弃报仇,但更割舍不下他。她推不开他,她不能离开他。如果是为了他,她甚至愿意逆天而行,只求换取和他相处的一分一秒。

但声声痛哭,全是声声无奈,他们之间依旧无路可走。她心痛如绞,不禁沉痛地发出了声不可能的奢望。

「若我们谁也不是,只是对平凡的村夫村妇,那该有多好?」

如果能一辈子待在那片杳无人烟的山林该有多好?什么都不用管,没有仇恨,没有挣扎,他们之间只需要单纯的相爱。

但哪怕不过如此简单的祈求,对他们而言,却都是不可能的!

她沉痛的叹息却像是无限的希望,蓦地点亮了他的眼眸。他惊喜地猛然转过了她的身子,那漾满希望的俊颜让她一时错愕。

「有可能的,袭月。有可能的!」他泪光闪烁,激动地道。「我们可以在一起,只要我们谁也不是,只是对平凡的村夫村妇!」

「你说什么?」袭月怔怔地望著他突然灼亮的眼楮,一时之间竟完全无法思考。

他禁不住满腔欣喜,用力倾前吻了她,两舌在口中交缠出前所未有的火热。直到他们再也喘不过气,他才退开。

那留恋的吻依旧在她面容上点点流连徘徊。直到吻至她纤白的耳际,他才低低而痴狂地低喃:「我说的是,袭月,为了你,我可以放弃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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