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见昊和旻,是在一条臭哄哄的小巷子里。
那天,我们一起用计把几个武功高出我们许多的地痞整得鬼哭狼嚎。
昊得意地笑了,漆黑的眸子亮得发蓝。
「你,以后就跟著我!」昊倨傲地盯著我,眼神锐利得像天上的鹰。
我歪著头想了一想,笑了。
「好啊。」
为什么不呢。因为我姓秦,我注定要跟著他们其中的一个。
那年,昊十岁,我八岁。
旻在一边淡淡地笑著,温柔的脸庞莹润如玉。
一瞬间,我立刻后悔。
为什么开口让我跟著他的,不是这个斯文如玉的男孩?
我后悔了十五年。十五年后我才知道,这就是天命。
十五年后,秦家成了夏国汉族势力之首,我也顺理成章成了夏国唯一的异性亲王——南华王。昊击败了王族中众多的兄弟,成了夏国的大王。
温柔的旻,死在一场不明不白的大火中。
我了解西夏王李元昊,了解他的野心他的狠毒他的猜忌,所以权倾夏国的南华王不爱钱也不爱权,却把所有的聪明智慧都放在一件事上:
偷心。
美人,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上天的杰作。我喜欢美人,尤其喜欢不惜血本偷美人的心。偷心并不难,尤其是如果身份高贵、出手大方,有一张如玉俊面、一双勾魂的桃花眼的话。
以上条件我都具备,所以我有一份完美的偷心记录。我有偷心的三十六计,所以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因为这个嗜好,我在王都出了大名,成了无数少女少妇的梦中情人。
因为这个嗜好,王公贵族们争权夺势的时候常常忘了还有一个的南华王。
因为这个嗜好,不爱色的昊放心地大方把钱和权赏赐给我。
我舒舒服服地歪著头,笑了。
***
西夏王都,阳春三月,桃红柳绿。
蓝的天,白的云,青草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
我悠闲地在王都街口散步,心情好得像三月的天空。
可是,忽然半空中想起一个炸雷:「小姐!你是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不不,你比观音菩萨还漂亮!」
美人!
我一机伶,连忙张目四处搜索。
美人没搜索到,却看到一个粗胖夫人羞红著锅底脸,抿嘴一笑,羞答答在一个残疾乞丐前扔下一块小碎银,婀娜而去。
我瞪眼。
一个肮脏邋遢的断腿残疾乞丐。就是这个小兔崽子声称锅底脸比观音菩萨还漂亮!!
我驻足在残疾乞丐面前,仔细盯了他一眼。
真他奶奶的没有审美观。
残疾乞丐头也没抬地迅速甩出大把的鼻涕和眼泪:「小姐!你是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不不,你比观音菩萨还漂亮!」
语言流畅,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
我愣住。
虽然我长得确实比观音菩萨还漂亮,可是这个马屁……似乎和给锅底脸的一模一样?!
我他奶奶也不是小姐!
我肚里冷哼,面上却似笑非笑地,袖子一扬,忽然将乞丐面前的钱全部抢走。
抿嘴一笑,我悠然离去。
残疾乞丐愣住,大叫起来:「抢钱了!」一面叫,一面骨碌爬起来,冲了来一把揪住我。
「残疾人的钱你也抢?你有没有廉耻?@%¥#‧*¥*——%¥#‧#@*%!#……」
残疾乞丐的唾沫星子乱飞,宛如漫天花雨。
我轻轻避开,笑吟吟瞥了眼「残疾」乞丐两条空荡荡的裤管里忽然多出了的两条泥腿,并不说话。
罢才这两条腿跑得飞快。
围观人群哄笑。
假乞丐抱头鼠窜。
我悠然而笑。
小兔崽子。
***
饼了两天,我在散步时被人抱住了大腿,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哀嚎一浪高过一浪:
「行行好!傍点钱!家里三个孩子快饿死了!行行好!」
我眼楮一瞥,早发现这就是上次那个「断腿」假乞丐。几天不见,他倒生了三个孩子。
骗钱?想得倒美。
不管他抱著我的大腿,我缓慢但坚定不移地向前走去,却发现这个无耻的兔崽子居然偷偷拿我的衣衫下摆擦鼻涕!!
再也遏制不住怒火,我大叫:
「放手!」
乞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放不放手?」
「不放!」
「真的不放?」
「真的不放!」
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我一把拽起他的头发,便欲行凶,忽然望见那乞丐的眼楮,一呆。
居然像那个人。
这双眼楮居然像那个人。
我歪著头想了一想,笑了:
「既然你舍不得放手,我就成全你……带他回府!」
我的侍从站了出来,不管他哭爹叫娘把他抢回府中。
好爽。
我闭上眼楮叹了口气。
***
赏心乐事那么多,我在醇酒美人中消磨。
夜阑,酒醒,却睡不著。
我去了我常去的荷花塘散步,发现竟有人在我的荷塘中洗澡。
而这个人,竟然就是那个「断腿」假乞丐。
我静静地看著,看著满天星光落在他身上。褪去了肮脏的衣服,光果的肌肤竟然每一寸都很美。
然后我看到了他的脸。
一瞬间,我几乎以为那个人回来了。
湿淋淋的美人从水中爬起,去拿岸边的衣衫。
我轻轻踏上了他的衣衫,随即一脚把它踢进了池塘。
我看见美人愤怒地抬起头,漂亮的眼楮像一头不逊的小兽。
偷心大计开始。
二
偷心三十六计第十八计:欲攻占其心者,先攻占其身。
美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得到美人的身子并不一定能得到他的心,但是,想要迅速得到他的心,就一定要尽快得到他的身子。
这条偷心兵法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有用的,除了这次。
我把他光溜溜抱上床,做足了前戏,却发现这个不识相的小兔崽子居然宁可自杀也不肯从了我!
第一次啃到这样的硬骨头。
他自杀未遂,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月才恢复。
怒极反笑,我留他做了个衣著光鲜的随身侍从。
既然骨头硬,我就慢慢啃,老子有的是耐心。
小兔崽子,看你如何逃出我的手心。
***
我将陷阱安排得妥妥当当,却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小兔崽子居然在王都诗词会上夏王面前夺得诗词魁首。
他俏生生站在万人中央,神采飞扬,桀骜不驯的眼神向我刺来:「方才王爷是否言道,座中任何一人,只要夺得今日赛词的魁首,便可以任选南华王府上一件东西带走?」
这小兔崽子,看中了我府上什么东西?我冷笑,点头。
无论他要什么,我只管赏赐给他,我只需扣下他的人——他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他盯著我笑了,有一点点得意:「好,我要带走我自己!」
这小兔崽子竟能料敌如神得占先机!
他站在万人中央,似乎生来就是众人的焦点。我心中一怔。
他是谁?
暗中咬牙,我歪著脑袋想了一想,笑吟吟转向了昊:「陛下看此人如何?可当得起宫中御前侍读一职?」
昊脸色如常,淡淡说道:「当得。就凭他刚才那只《一剪梅》,朕便封他为宫中御前侍读。」
要得就是这个效果。我笑吟吟说道:「陛下恩典!方才陛下言道,若小王夺得今日赛词的魁首,便可以任选爆中一件东西带走——小王不才,便请陛下将该宫中御前侍读赐给南华王府使用!」
昊理解地点头:「如卿所奏。」
我得意得笑了,眼角瞥过一脸不甘的他。
想走?没那么容易!
***
宴已毕,人已散。我将他死死压在床上,瞪起漂亮的桃花眼恶狠狠瞪他。
「你就这么想走吗……我有哪儿不好?……你不喜欢我?一点都不喜欢?」
我用上了哀怨的语调,柔媚的声音,似乎在对著情人,撒娇。
我看到他的眼神开始迷惘。
我得意地偷笑。南华王的偷心功夫,岂是盖的?
「第一次见面,你抢光了我得钱,第二次见面,你抓我去当奴才,第三次见面,你居然公然要我……你叫我……唔……怎么喜欢……你……」
我用嘴唇亲口堵住了他。小兔崽子,嘴硬什么?不知道打是亲骂是爱不是冤家不聚头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乞丐会有如此文采?不可能。
「一个不幸的人……」
废话。
「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王爷没问过……」
他抵赖,眼神不但倔强,而且狡诈。
我冷笑:「现在问了!」
「……张三。」
「嗯?」
「……其实我叫李四……」
煮死的鸭子嘴硬。我举起了手,威胁地对著他比划,他连忙乖觉地改口:「我叫云泥,白云的云,泥巴的泥。我发誓我肯定叫云泥……」
云泥,一听就是假名。
无所谓了。天下之大,各种各样的故事太多,我又何苦在意?
我只在意保持我偷心攻无不克的完美记录。
我一定要偷到云泥的心。
偷心三十六计第七计:欲擒,必顾纵之。
所以,我应承云泥一个月之内不上他。
我只夜夜拿它当床垫。
一个会打呼噜的床垫。
三
云泥被召入宫不久,宫中传来小心,昊封了一个一品大员新中书令,推行新政。
新中书令竟是云泥。
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
新任中书令指点江山,发号施令,好不意气风发。气愤愤,我半夜闯进了中书府,坐在云泥房里,却不知该怎么做。
打他?骂他?谴责他?他?
我早知他不是池中物。
「王爷,您半夜驾到,所为何事?难道是,特地来此想心事?」云中书凉凉说道。
我点了点头:「我是有心事?」
云泥笑了:「王爷少年有为,高宅广地、金银财宝、美妾秀童样样齐全,还有什么心事?」
我又点了点头:「我本也是这么以为。」
我本来快快活活没什么心事,可是最近我偷心偷到一块硬骨头,不但没到手,而且被利用得好惨。
云泥的脸色发青,小声嘟囔了一句:「有屁快放!」
夜色深沉,烛光摇曳。
屁?堂堂南华王怎么放那么臭的东西?小兔崽子!
我缓缓问到:「你到底是谁?」
「一个不幸的人……陛下都不追究了,王爷,您凭什么总揪住下官不放?」他振振有词。
「凭什么?」我嘿嘿冷笑:「云大人,就凭我是你的苦主!」
「不用装模做样了!早先我便有些疑心,天底下乞丐那么多,为何我会一再踫到你?春夜水冷,你怎么就偏巧好死不死地在我常去的荷塘边脱光洗澡?你那《一剪梅》,其志不小啊,放肆妄言,怕是明知陛下志在天下,故意要引陛下注意,好一鸣惊人吧?你是钓鱼的姜太公,胸有成竹,只等陛下去咬你的鱼钩,却利用我是天子宠臣蓄意接近我勾引我,好通过我接近陛下,你真对得起我!」
我越说越激动,挥舞著爪子:「更有甚者,你不但勾引我居然还吊我胃口,骗我订下一月之约,辛辛苦苦等你……三个月,三个月就从乞丐混到中书令,云大人啊云大人,你好本事!」
云泥脸上开始冒汗,转身刚要逃,已被我恶狠狠扑到在床上。
「云大人,你利用完了我,是不是该给点补偿?你吃完人,好歹得吐点骨头?」
利用不利用,我倒不在乎。这世界谁不是在利用谁。
我只在乎我偷心的完美记录,不能有一个漏网之鱼。
现在,我要利用他的一点愧疚之心,达成我的目的。
我悄悄伸出爪子,向云泥的官服下滑去。
这时候,云泥说了一句令人吐血的话:「好,我和你圆房!」
「噗~~~」我的一口气立刻岔了,怒吼声响彻云霄:「亏我还以为你是什么贞节烈男!」
害我费了这么多功夫。
「话不是这么说的……」云泥尴尬地大笑:「我确实贞烈啊……我承认骗你是我不对。不过,我没料到你会对我有这么大兴趣,你害得我差点自杀,这就是你不对了。那天宴会,我本来打算填完词就走,虚晃一枪,只等陛下月下追韩信把我追去,没想到你居然还能留下我,我不得不哄你订一月之约,以保清白……话虽然这么说,能把我逼到这份儿上的人还真不多。被你欺负了这么久,我也发现,其实你还是不错的。你没有摆出王爷的身份我,没有仗著武功逼奸我,还没有用药诱奸我,你真是个不落俗套的好人……」
云泥滔滔不绝地嗦,我却越来越迷糊,软软地伏到了云泥怀里。
云泥停止了嗦,嘿嘿奸笑:「王爷,是不是全身很软,提不起力气来?」
「你卑鄙……茶里放了什么东西?」我立刻反应过来。云泥一翻身把我压倒在身下,鼻尖压鼻尖,得意地笑:「一丁点儿麻药。放心,只会令你手脚酸软无力。下官专门命人为你配好特制麻药,储在香片茶罐里,专等王爷大驾光临。如此特殊待遇,王爷可还满意?」
「你……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我做贼心虚……下官怎敢低估王爷的才智,以为这套小把戏瞒得了您一世?」
「所以你故意和我东拉西扯,拖延时间,等药效发作?」我咬牙切齿。
云泥点头,开始一件一件地剥我衣衫。
我看见他「咕嘟」咽下一口口水,得意洋洋地哼起了小曲儿。
「你在干什么?!」我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当然是和你圆房……刚才我不是告诉你了?」云泥露出一个无辜的笑脸,食指轻轻划上我的菊花蕾:「忘了告诉你,我就喜欢吃人不吐骨头……」
「你敢!」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踫上这种场面,气急败坏,智慧严重低下中。
如果我还有一丁点力气,我一定会扑上去和这个小兔崽子同归于尽。
天下这么大,第一次听说居然有人敢南华王!
可是,我连一根小指头都动不了。
「为什么不敢?难道王爷会因为这种事去告御状,昭告天下,堂堂南华王遭人?」云泥凉凉地说。
确实不会,除非我疯了。
「你……你今天敢上我一次,明天我就上你一百次!」我终于恢复了一点智慧,咬牙威胁。
云泥坏坏地抚上我赤果的,露出色咪咪的笑:「一百次?吹牛。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今天要多上你几次,免得你明天还有力气上我。」
他低下头去,轻轻吮吸我嘴唇,辗转深吻。
吻过这么多人,这还是第一次被强吻。
旻温柔的眼楮掠过脑海。我曾经以为他像他。
「我……我怎么会以为你像他?你根本是个恶棍……」我喘息,喃喃说道。
云泥停止了动作。
「我像谁?」他慢慢地说。
我冷笑:「你谁也不像。开始我以为你像他……你根本不配!」
「他是谁?」
版诉他旻是谁?不可能。旻是我心底最深的秘密。
我闭上了眼楮。「……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谁……不过我知道你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云泥苦笑:「我正奇怪,为什么王爷会对我特别感兴趣?原来……我也不过是个影子。」
我恶狠狠瞪著他:「我瞎了眼,才会以为你像他!」
云泥一笑,转身向门外走去。
「喂,你……你……?」
云泥转过头,微微一笑:「王爷可是想问:‘你不上我了?’启禀王爷:是的,下官改主意了,不上你了。」
云泥推门而出。
月色流华,夜凉如水。
我赤果果躺在美人床上,第一次发现春宵太长。
四
许久不见他。我开始想他。
想那个长得和旻很像的云泥。
竟然不是在想旻。我怔了一怔。
帘卷,微风过处,窗外飘进一人。
那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白衣男子。美艳极了的眉眼,俊俏得寒冷,斯文得玩世不恭。
「莫颜,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冷笑。
莫颜拥有夏国最大的地下势力云起盟,为了扩大势力范围无所不用其极。
我喜欢美人,但不喜欢蛇蝎美人。
「有人谋反,我来告密。」莫颜以手点腮,笑得灿烂无邪。
莫颜走后,我立刻进宫面圣。虽知必将是一场血雨腥风,但若昊王位不保,只怕有更多的人流血。
只是万万没有料到,被搜出的谋反名单上竟有他的名字。
昊下令杀无赦,我徘徊不知所措。
救,还是不救?
当我下决心不惜代价救他回府,我才知道如果太专注于偷心,会将自己陷入。
我绑架了他,直接问他:「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如果他说愿意,我愿意冒杀头之险养他一世。
「王爷,您似乎忘了,云泥不过是长得像某个不知是谁的人。下官虽然不成器,却也没兴趣做别人的替身!」
我呆了一呆。
此刻,偷心三十六计之第二十三计:口蜜腹剑。
我说:「这个问题,我这些天也一直在想。不过现在,我已经想通。他是一个影子,你确实活生生的人,我自然要你。」
「谁是影子?如果有一天他出现了呢?王爷,您准备将我置于何地?」
我咬牙:「你就是你,谁也无法替代你……你……就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很重要。
他却甩出硬梆梆的一句话:「当然不喜欢!我从来也没有喜欢过你,你少自作多情!」
我捏了捏拳头,怒道:「你要是一点都不喜欢我,那天……那天你怎么会想上我?!」
他淡淡微笑:「王爷,我还要很多方法可以接近陛下,自从看到你,我便决定从你这里入手。因为,你长得像一个人。当时,我只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看著你,也可略解相思煎熬。但是,如今我和他已经重逢,我们之间,再也插不下第三个人,对不起。」
原来我也是影子。心里忽然一下变得苦涩:「他是谁?」
「一个我已经爱了十几年,而且准备爱一辈子的人。」
我愣愣看著他。
为什么是这样。
我点了他的穴,将他藏在王府中,他却不知怎么逃了出去,逃到他情人那里。
于是我看到了那个长得像我的男人。
那个男人青衫翩翩,双眸黑亮晶莹璨如星子,姿容俊美无双,温润清淡如玉。
宋国第一权臣,大宋汝南王赵允让。
云泥看他的眼神中有著全心全意的信任。
***
我奉昊的命令带著夏国最精锐的沙蒺藜去沙漠中截杀他们,眼看就要成功。
我没有露面,云泥却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苦笑,我不能徇私,不能露面。
可是云泥拔出了匕首,切了自己的脖子。
他凄厉的声音在风中传来:「秦枫!若允让今日丧命,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一瞬间,仿佛要失去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一般,我魂飞魄散,不假思索地跃出去接住了他。
电光火石之间,云泥手中的匕首忽然准确无误地架上了我的喉咙。
形势瞬间逆转。
我愣愣地看著他。
他利用我,他竟然利用我对他的真心。
难得有这么一点点真心,竟然被利用。
可是我能怎么样?
血从云泥的脖子中流下,他为了那个男人竟然不惜自残。
谁先爱了,谁就输了。
心在疼痛。我望著云泥开了口,说得却是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
「下次骗我的时候,不要伤到你自己……」
云泥动容,声音却仍然是恶狠狠的:「秦枫,叫他们住手!」
我微微地笑:「否则你就杀了我,对不对?」
「我万万不想伤你,可是,若他有所损伤,我便和你同归于尽!」
这个小兔崽子,心里还是有一点我啊。
我瞪了他一眼,苦涩的心中竟然有了一点欢喜。
可是我不能如他意。我的背后是昊,喜怒无常猜测狠毒的夏王。
眼看不能得逞,云泥竟然向身边万丈沙流中扑了下去。
流沙天险,岂能活人?
不假思索,我跟著他扑了下去。
落进沙流的一刹那,我知道我自己已陷得太深。
五
沙蒺藜救了我们,我放走了云泥和赵允让。
我知道云泥不会爱我,他心中只有赵允让。
我知道我会被惩罚。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也许我确实错了。我爱错了人,爱错了,便注定要备受折磨。
我在折磨我自己。
昊剥光我的衣衫,当众打了我二百军棍。在屈辱和疼痛中几乎死去的时候,我的脑中晃过他的影子。
云泥。
不是死去的旻,是活著的云泥。
***
伤势缠绵了一个冬季。春天来的时候,我扶病出使宋国。
汴梁琴会上,我又见到了云泥。
云泥弹著《南歌子》的调子,对赵允让反复吟唱:「佛前求得今世逢,痴醉此心与君同……」
赵允让在笑:「怎么都是这一句?」
云泥停手一笑:「有这一句便够了。」
痴醉此心与君同,痴醉此心与君同……不错,若能有这一句,便足够了。
我爱著他,他又爱著谁。
赵允让被拉去看名琴,云泥却忽然转过身,看到了我。
只能默默无语。
他瞪著我,粗声粗气地问:「你还好吗?」
我说:「还好。」
「你……元昊有没有罚你?」
他也知道我会被罚吗?他还有一点在意我吗?我心中百味交织,却淡淡地说了一句:「罚过了,没事。」
看出了他脸上的愧疚,我却忍不住安慰他:「我自小在他身边伴读,为他出生入死几回,他不会因这点小事太为难我。」
我不愿让他为我愧疚。
赵允让挤了过来,若无其事地将云泥拉走。
我苦笑。
那边有人调筝。我接过筝来,长声而歌:「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筝音凄凉,正合我意。
众人轰天价叫好。我唱的是宋国御史中丞晏殊的词,晏殊欢喜,携了我的手,谈笑风生。
云泥却不见了踪影。
***
再见云泥时,他躲在妓院里喝酒。
我只有陪他。
「有人说,他不让我喝酒时为了我好,你信不信?」他醉眼朦胧,一巴掌拍在桌上。
我知道他说的是赵允让。
我不知道他们闹了什么别扭,可是我不能趁人之危。
我说:「你这种烂身体,还不珍惜,经常玩命,搞得活不活死不死的……不让你喝酒当然是为你好。」
云泥大笑:「你还为他说好话?他要真为我好,就不该背著我娶老婆生孩子!」
他说著,忽然狠狠把酒碗往地上一撂,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原来他不知道赵允让早已娶妻生子。
「汝南王娶王妃,已经是五六年前的旧事了,你不知道吗?」
他竟然不知道,赵允让还有多少事情瞒著他?
「那也不能生孩子!他……他竟然都有两个小屁孩了!」他恶狠狠一脚把凳子踢飞,一脸野蛮粗鲁。
而我阅人无数的堂堂南华王秦枫,竟然喜欢这个野蛮粗鲁狡诈奸猾的小兔崽子。
还义务帮他小两口调停。
我凝望著他,隔了好久才笑了起来:「娶亲之后,生不生孩子能由得他?难道你指望他娶个老婆回来当观音供著,踫都不踫?再说了,堂堂王爷,有个把孩子承继香火是正常事……」
他咬牙切齿地瞪著我,忽然一把叉住我的脖子:「说!你有没有香火?你有没有儿子?」
荒谬。我耸耸肩:「据我所知,还没有。」
「那他为什么有儿子?难道他会比你还?我不信我不信!」他狠狠叉我脖子。
不错,我是色狼,可是好歹我没骗过你。
我涨红了脸,抓住他的手想掰开,却不知为什么没掰开。
他蓦然低下头去,狠狠咬住了我的唇。
我呆住。
六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被他吃光抹净光溜溜扔在妓院的床上一身狼藉。
这个小兔崽子,居然在妓院里一声不吭上了我,又把我像破布一样甩了。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
因为我发现被偷了心的那个是我。
我想偷他的心,却被他偷了我的心。
世界上最荒谬的事情莫过于此。
可是这个小兔崽子的脸皮真厚,居然还敢半夜三更黑咕隆咚来敲我房门。
我板著脸问:「你来干嘛?」
他呆呆地看著我,却不说话。
我抱起胳膊,凉凉地看著他:「您半夜驾到,所为何事?难道是,特地来此想心事?」
「你怎么这么瘦?」他嗫嚅了半天,却冒出这么一句。
我的心一下子软得像蜡油。
我轻轻圈住了他的手指,慢慢一节节地吸吮。
他竟没有拒绝。
一下子来了精神。
偷心三十六计之十四计,若有机可趁,务必趁胜追击。
「上次你欠我的……风光旖旎的床被你弄得血流成河,真煞风景……这次我要让你看看,什么是大将风度……」我在他耳边低笑,咬著他的耳垂轻舌忝。
他闭上眼楮,靠在我的肩头微微喘息:「大将?人杀多了,就成了大将。你这大将,还不知道是多少人的血练出来的呢……」
怎么听起来酸溜溜的。
我停止了动作,笑吟吟地打趣:「好像有人在吃醋?」
他竟然脸红了,低低问道:「还疼吗?」
我认真地看著他:「我可不可以认为你在关心我?」
他望著我,郑重地缓缓点头。
「秦枫……我总是骗你,你会不会……很伤心?」
「我才不会为谁伤心……我都习惯被你骗了……你要是不骗我,不理我了,我才伤心……」我含含糊糊,光挑好听的说。
「你为什么这么好?好得我想不喜欢你都难……」他叹气。
我没听错吧?我又惊又喜,用热吻和拥抱淹没了他。
热情地奉献了体力后,我舒服地趴在云泥胸脯上休息,云泥却慢慢提出一个杀元昊的谋反计划。
我盯著他:「这是你的意思?」
「当然。元昊残忍狠毒,不配为人君,留著也是荼毒百姓。你心善仁慈,是百姓之福,我盼你能取代他。」他的语气有些不自然。
我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这话怎么不像你说的……」我模著下巴沉思:「你是忧国忧民的人吗?」
怎么看都不像。
「好吧,是我想要西夏的举国之力,去办一件事情。」
「夏国能办到的事,宋国一样能办到。」我冷冷地说。
他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赵允让完全可以达成他的心愿。
他缓缓摇头。「我和允让,已经不像从前了,这件事,我不能指望他。」
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诉说他和赵允让的过去,像是一个死了儿子的老妈子。
「为什么想和我说这些?」我问。
难道是因为在我面前,他觉得比在赵允让面前还放松?
他正色望著我:「我刚才说的事,你答不答应?」
「这么说,只要我成功了,你就会来夏国和我一起?」我若有所思。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头,望著我的眼楮里竟然有以前从未察觉的情愫。
我笑了。
他的神情骗不了人。
原来,他真的有一点喜欢我。
***
云泥离去后,我发动所有的力量查找真相。
我没有那么笨真的去谋反。
云泥刚才诉说的故事中,有太多的疑点和线索。
我预感到那是一个大秘密。
可是当秘密揭晓时,我还是震惊了。
云泥竟然是传说中已死的辽国太子耶律宗云。
我歪著脑袋想了一想,笑了。一个计划在我脑中悄悄形成。
偷心三十六计之第二计:欲取之,必故舍之,方能令被偷者刻骨铭心念念不忘也。
七
我找到莫颜,和他做了笔交易。我把西夏汉族的势力交给莫颜,请莫颜去找云泥,告诉他真相。
我放出了我自己的死讯,西夏南华王秦枫因谋反事泄被腰斩弃市。
好可怕的死法。
可是我要逼云泥明白自己的心,为此死得再惨我也愿意。
万幸的是,经过莫颜的挑明,云泥终于明白赵允让在利用他,利用他在夏国谋反,利用他煽动我谋反。
我却发现了一个我以为已经死去的人。
旻。李元昊的哥哥,另一个西夏王位的继承人,李元旻,居然被赵允让收为男宠藏在府中。
远远凝视那张曾经熟悉的妖媚面容,我静静离去。
有的人,历经沧桑仍有赤忱一片。
有的人,却已被岁月无情改变。
十余年前,那个用温柔一笑令我后悔了十五年的少年,早已随著那场大火永远消失。
除了疯子,有谁会把和另一个男人厮守终生作为梦想?大权在握才是正经。汝南王赵允让果然野心勃勃,他不但要控制宋国,还要通过对他死心塌地的傀儡控制西夏、辽国。
云泥,旻,都是汝南王手中的棋子。
可是云泥不是一个甘心做傀儡的人。
我料到了他们的决裂,却没有料到云泥为了我刺了赵允让一刀,跳楼以身相殉。
我带著西夏一品堂的高手,提心吊胆地用网捉住了这个冲动的小兔崽子。
这个小兔崽子见了我竟然以为见了鬼,抱著我的腰号啕大哭真情流露涕泪横飞。
终于到收获果实的时候了。我皱著眉头严肃地安慰云泥,心里却乐开了花。
此情此景,非一日之寒。
我已经在这小兔崽子的心脏上骨头里狠狠砍了一刀,保他刻骨铭心,再也忘不了我。
我不但布局让他看到了赵允让的真面目,而且使他在失去我的痛楚中明白了自己的心。
南华王偷心大王之名,岂是浪得虚名?
偷心三十六计之最后一计:
以真心换真心,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