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已毕,人已散。我的处境却仍然尴尬。
因为我被某条漂亮的色狼死死压在床上,动弹不得。
「想走?没那么容易!」秦枫挺翘的鼻子压著我鼻尖,漂亮的桃花眼恶狠狠瞪我。
我叹气,点头。
他说得很对。
大概是看我有点可怜,秦枫的神色缓和下来,轻啄著我的唇,呢喃道:「你就这么想走吗……我有哪儿不好?……你不喜欢我?一点都不喜欢?」
语调哀怨,声音柔媚,似乎在对著情人,撒娇……
我心中一荡,骨头开始发软。
南华王的功夫,名不虚传!
偷偷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我连忙申明:「第一次见面,你抢光了我的钱,第二次见面,你抓我去当奴才,第三次见你,你居然公然要我……你叫我……唔……怎么喜欢……你……」
最后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这个卑鄙的色狼居然亲口来堵我。
好不容易吻完,下一个问题又令我头皮发麻:「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只能喘息:「一个不幸的人……」
秦枫气结。「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王爷没问过……」我抵赖。
「现在问了!」
「……张三。」
「嗯?」
「……其实我叫李四……」
一看那只狼举起了他漂亮的爪子对著我的后脑勺比划,我乖觉地改口:「我叫云泥,白云的云,泥巴的泥。我发誓我肯定叫云泥……」
「好吧,云泥,你最好把你出生之前之后所有的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不然,我今晚绝、不、放、过、你……」
声音越来越低,好像粘上了蜜糖,狼爪子又开始在我身上暧昧地滑动。
我怀疑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逼问身世不过是某种情趣。
不可一世的南华王会在乎谁的来头?
我认真地看著这条漂亮的色狼:「当真?你是说只要我交代,你就不会踫我?」
秦枫一呆,道:「只是今晚!」
我嘿嘿奸笑。他已堕入我彀中,剩下的只是讨价还价。
「……我一定交代清楚,不过一年之内你不许踫我。」
「做梦!最多三天!」
「……半年。」
「五天!」
「一个月。不然,我宁可现在就死。」我看著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认真地说,告诉他我不是在说笑。
秦枫咬牙,怒极反笑,道:「成交!我倒要看看你玩得出什么花来!」
我略略放心。南华王虽不是什么好人,却很守信用。
而且还很不会讨价还价。去市集上买东西多半会被小商小贩坑死。
「好,你听仔细了!」我开始滔滔不绝:「小可不才,幼失父母,四处流浪,乞讨为生,乃是乞丐中不世出的天才。偶而遇上一位四海云游的世外隐士,收为弟子,为我起名,授业三年。恩师病逝后,小人重操旧业,不幸被卑鄙奸人掳走……」
秦枫的脸色越来越阴,不知是不是因为意识到了「卑鄙奸人」影射的是他,忽然伸出爪子捏住我的下巴,吐出比冰疙瘩还硬的两个字:「骗、人!」
我努力从被捏得变形的嘴里挤字:「何……以……见得?」
秦枫瞪著我,一字一顿地复述我今天夺魁的词:「如果你是个乞丐,怎么会‘纵马天涯仗剑游’?‘英雄当世自风流,霸业江山,千古悠悠’,好气概!怕是陛下都比不上你。‘十年离恨竟白头’又做何解?你和谁‘功成同泛舟’?」
一字一句,咄咄逼人。这家伙记性真好,居然把我随口念的词记得丝毫不差。
我眼珠子一转,狡猾地笑:「王爷,您太瞧得起我了。其实……其实这词不是我填的……这词是我师父当年的旧作。」
「什么?!」不愧是南华王,立刻发觉了其中的破绽:「不可能!词牌是你临时模的,你怎知道会是《一剪梅》?别告诉我你师父把所有的词牌都填过一遍!」
眼珠乱转,我嘿嘿奸笑:「其实……其实府中师爷们在花上题字的时候,我便偷看到白蔷薇上题的是《一剪梅》了。所以我蒙眼的时候只挑上面有刺的拿。要不是仗著我师父的旧词,我也不敢站出来。七步成诗的才,您有,我没有……」
「你倒坦白!」
秦枫瞪著我,我知道他这次再挑不出毛病。
「那你师父是谁?」
我心头一跳,这个问题虽然不意外,却有些棘手。
所以,我反问:
「王爷,如果您是我师父,填得出‘霸业江山、千古悠悠’那种词,您会让别人知道您是谁?反正他没告诉他没用的徒弟我!」
漂亮的桃花眼若有所思:「不错,如果我写得出那种词,我肯定不会让别人知道我是谁……」
我嘿嘿干笑。
没笑完嘴唇又被秦枫吞了。
「小兔崽子,以后再慢慢折腾你……爷爷我今儿困了……」秦枫放开我的嘴唇,打了个哈欠,声音慵懒。
难关已过,我精神一振,恭恭敬敬禀道:「既然爷爷困了,那么小兔崽子告退!」
「退哪儿去?爷爷我只说一个月之内不上你,可没说不拿你当床垫……唔,你这身子,躺起来可比床垫子舒服……」
秦枫用力往我身上蹭了两下,舌忝了舌忝我的锁骨,满意地把头埋进我胸膛。
轮到我气结。
大灰狼变哈巴狗。
还是头重得要命的死狗。
我本想咆哮,转念一想,决定不对这头漂亮的禽兽浪费力气,乖乖闭上了眼楮。
谁说我不可以用鼾声吵死他?
梦中,我咬牙,努力打鼾。
鼾声震天中,又是一天。
一……二……大清早,我躺在床上,皱著眉头掰手指。
太阳当空照,宝贵的时间又过去了一天。秦枫答应一个月不踫我,可是如今一个月只剩下两天。
岁月如流啊。
我愁白了头。虽然我很沉得住气,但我实在不想被一头男色狼XX。如果是头狼,说不定我早就半推半就了。
「数什么呢?迫不及待要和我圆房了?」秦枫懒懒的声音传来,一双狼爪子不安分地搭上了我的腰。
圆房?……
我闭上眼装睡,不理他。这些天他夜夜把我当床垫,还不知羞耻地对著床垫苦练婬功,害得我有好几次欲令智昏,差点想求他上我。
想得倒美。要上也是我上他。
我一甩头,冷笑。
见我不理他,大灰狼不满地把大腿压上了我的胸脯:「睡什么睡?你个小兔崽子,打呼噜那么响,害得爷爷我又失眠!」
我「噗嗤」一笑,仍然闭著眼,不理他。
虽然我的呼噜神功并非浪得虚名,不过……失眠不是因为这个吧……
我婬笑。
还没笑完,两片温软的嘴唇已经不依不饶贴了上来,一只狼爪子捏上了我胸前的敏感点,有技巧地弹捏,另一只狼爪子悄悄向下滑去。
我身子一紧。清晨本来便是高的时候,何况身上这条狼,还分外有挑动人的本钱。
所以,我的挣扎也分外辛苦。
「王爷,陛下……陛下他宣云侍读立刻进宫晋见……」小厮怯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元昊?他怎么想起我来了?我心中暗忖,却发现秦枫懊恼地瘫在我身上,伸出舌头恋恋不舍地舌忝著我的脸蛋,发出欲求不满的哼哼声。
圣旨一到,立马把色狼打成哈巴狗。
我闷笑。
***
御书房。
我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目不斜视。元昊把我召来,却将我忘在一边,自顾自批阅奏折。
良久,元昊终于想起了我,从奏折里抬起头来问了一句:「你真的叫云泥?」
头一句话便来者不善。
「怎解?云泥有何不对?」我怯怯地试探,把球踢了回去。
「姓就不对,朕想来想去,竟没有什么有名人物是姓云的。」元昊埋下头去翻奏折,随口应了一句。
我头皮一炸。
话说得随意,却暗藏机锋,没抓准便一手血。
丙然不如秦枫好对付。
我决定兵行险招。
「姓算什么?天底下,不顾自己姓的人多了。」我小声说,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恭敬。
元昊立刻明白了我在说什么,眉毛沉了下去,慢慢合上奏折,冷声道:「什么意思?」
和聪明人说话太省力,省力到会把自己吓著。
我尴尬地笑,赶快拍马:「陛下圣明!就是您想到的那个意思……」
西夏自李唐以来,一直臣服于汉族之下。西夏王族本姓「嵬名」,在唐朝时被赐姓为「李」,宋朝时被赐姓为「赵」,元昊虽是西夏王,却不得不用别人的姓,将来写在史册上,他也是李元昊或赵元昊,而不是嵬名元昊。
堂堂一国之主,却不能用自己祖宗的姓,好大的痛脚。
我一脚踩中元昊的痛脚,我只盼他不会痛得一脚踢死我。
不意外地,我听到了一声怒吼:「你好大的胆子!」
我干笑,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小的只是想引起陛下的注意……」
元昊盯著我,向我勾了勾手指头。
蒙主荣召,我迟疑,考虑是不是该摇著尾巴屁颠屁颠爬过去。
见我迟疑,元昊不耐烦地一把将我抓进怀里。
身子一下子僵住。
这是什么情况?
「朕早就注意你了……你站在大厅中,虽然穿著下人的衣服,却高傲得仿佛天底下没有人可以做你的主子……」
我挤出一丝微笑:「谢陛下夸奖……」有那么明显?
蓝幽幽的眸子迸出一丝火光:「夸奖?哼,你虽然看起来高傲,眼神却媚得很,身子骨也软,怕是早被男人玩遍了吧?」
脑中「轰」地一声,我咬紧了嘴唇不说话,只怕冲动之下,一张口便是抄家灭族之罪。
虽然我没有家给他抄,也没有族给他灭。
元昊的手指轻轻抚上我紧咬的唇,声音似乎有些迷茫:「这么美的人儿,难怪秦枫也心动……」
暧昧的气氛在空中流动。
心脏扑通乱跳,我暗叫不妙。
破釜沉舟。一狠心,我张口咬上了元昊的手指。
牙尖嘴利,一口见血。
元昊痛叫一声,一脚把我踢到地上。
我苦笑,当年我抱狗却不小心被狗咬了之后,也是这样的反应。
领教到元昊快要杀人的凌厉眼神,我赶忙高声大叫:「敢问陛下:此痛可比得上背祖弃姓之痛?」
元昊阴阴地盯著我,我只能硬著头皮往下讲:「我夏国党项人先祖,乃鲜卑拓拔氏,拓跋数代英主,纵横中原,何等英雄了得!史书百代称颂,天下莫不臣服,孰料后代子孙潦倒,反认他人之姓为姓,他人之祖为祖?弃姓背祖之痛,陛下忍得?」
元昊的眼神中多了种玩味:「这话,也是你说得的?」
我尴尬地笑:「天下人提到陛下,无不推为重才薄色之绝代明主。小人犯颜直谏,无非欲将一身才学卖与帝王家罢了。」顺便给他顶高帽子,挤兑他放过我。
元昊冷冷一笑:「难道你有什么才学,能令朕无需弃姓背祖?」
不去管他语气中的讽刺,我直视著他:「小人不敢,要不要弃姓背祖,只在陛下一念之间。」
元昊嗤笑:「说得轻松……」轻轻一叹,似乎在自言自语:「英雄靠时势啊……」
我心中一喜,知道已经搔到了他的痒处:「陛下英明,若论时势,当今便是出英雄的时势。」
元昊斜了我一眼:「哦?」
清清嗓子,我开始长篇大论:「方今之世,宋辽并立。宋国固雄盛一时,太祖匡胤、太宗匡义、楚王元佐皆一时豪杰也。然楚王挂冠之后,真宗柔弱,任用文官,猜忌武将,虽有良将而无精兵可统,国力已弱。且朝廷上下厌倦刀兵,马放南山,唯思太平,雄心已没。辽虽强盛,然新帝方立,根基不稳。辽有传言,帝乃杀兄弑父自立,大臣亲贵多有不满其残暴者,辽帝忙于安内,无暇外顾……」
元昊模著下巴,若有所思:「你在劝朕自立?」
我点头,和他说话果然省力,倒少花了好多心思去掉文:「陛下圣明!迸曰,天下黄河富宁夏,陛下当年设‘农田司’以促农业,又修青铜峡至平罗县二百里水利,保国库充盈,人丁兴旺。我党项族以畜牧为本,甘、凉之地号为‘畜牧甲天下’,如今也尽遍我夏国所有。我国力强盛,实则已可与宋、辽一较高下,无需仰人鼻息。」
吸了口气,我直直望入元昊的眼楮,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故此,如今之势,不是南北朝,而是三国!」
元昊目光炯炯,忽然立起,笑道:「立国之事体大,还请先生教我?」
我也笑。一见我出三国隆中对,他便用刘备的台词,好个元昊,变脸比翻书还快。
沉吟片刻,我缓缓道出三条:「夏国乃党项人与汉人杂居,欲立新朝,必先昭示万民以新气象。一须弘扬我拓跋先祖之威,激发党项族人同仇敌忾之心,二须借鉴汉制,设立文武朝班,结汉人才士之心,三须整顿军制,令良将精兵,各得其所,立为国效命之心。此三者皆备之刻,便是我王登基称帝、角逐天下之时!」
元昊眼中异彩连连,笑道:「夏国落后,而汉制详实完备,先生之意,可是汉化?」
那双蓝幽幽的眼楮捉模不定。
我眼珠一转:「不然。国之兴盛,必有一整套持之以恒的建国方略。昔商鞅变法,依本国之情而变,秦始称霸;武灵王胡服骑射,重视兵备,赵始强大。我夏国民性强悍,与兵马为伍,视战死沙场为荣,老死家中为耻,无礼乐诗书之气。马上方能得天下,陛下唯有顺民性,据党项之习奖罚,难道区区汉人礼仪能并吞天下?」
汉化当然好,不过,元昊可是个深以党项族武勇为荣的家伙,看他每次出行时杀气腾腾的架势便知道了。
元昊击掌,连声叫好,抚掌笑道:「先生所言,正合朕心,有此宏图,朕岂可辜负?云泥接旨!」
看样子果然押对了宝。我连忙合作地趴到地上。
「云泥,朕封你为中书令,总领新政。明日朝堂上,朕将昭告百官,天赐我西夏以重臣,朕幸何如哉!」
中书令?像我这样没根没底来历不明的人?
他还真敢封。
我抹了把冷汗,三呼万岁。打量著元昊一脸毫无芥蒂的笑容,我脑子里闪过两个字:
枭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