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你走慢点……我跟不上哎唷!」这次,佟念禧是真的跌了个狗吃屎了,些微不同的是,她是吃了满嘴的雪。
她的吃痛声很细,但在他听起来却烦人的大声。
懊死!
朔扬天深深吸了一口气,放开紧握的拳头,走到她面前,大手捞起趴在地上的她。「你到底会不会走路!」顺便吼人。
「会呀可是我的脚不像夫君那么长、又赶不上夫君,只好用跳的——」
心情极度恶劣、不耐烦,他打断她。「为什么还跟著我?」
「我担心夫君。」看他脸色突然变得很差很差,她什么都来不及想,随即跟了出来。
听佟念禧夫君夫君地唤,担忧的眼底写满信任,他居然情难自禁地想抚平她眉间的折痕……可他没有。
朔扬天确确实实发觉自己,对佟念禧的感觉似乎变调了,变得不只将她视为一颗反将姚桦一军的棋子,是多了些什么……他说不上来!
他甚至开始厌恶,她对于他的存在,只认得「夫君」这两个字!
难道她对他没有别的感情——就像他一样困惑的……什么?
「夫君?」夫君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直瞪著她?
可恶!
「你——」不要叫我!
未竟的话语,在他眼角余光瞥见远处,姚桦领著婢女朝他们的方向走近时,随即被他打住。
毫无预警,身躯突地颓然向佟念禧身上倾,一条手臂搭上她纤细的肩,一副支撑不住的虚弱样。
「夫君?!」佟念禧措手不及,慌张地用尽力气搀扶高大的他,自己的重心也岌岌可危。
「头有点疼……」他在佟念禧耳畔嘶哑申吟,半隐的深眸却锁住姚桦。
「很难受吗?要不要找大夫?」毫无心机的佟念禧根本不疑有他,直以为他的风寒未愈又犯了,急了起来。
姚桦大老远听见佟念禧的呼声,这才注意到他们的存在,眼底对朔扬天的虚弱升起疑惑。
怎么是这样?
佟念禧脸上的忧心,代表了她所见不假,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安,笼罩了姚桦心头。
神色不定的姚桦没有上前探视,走出了朔扬天暗自窥探的视线。
直到确定姚桦走远,朔扬天才从佟念禧身上退开,又恢复先前神清气爽、无病无痛的模样,转变快得让佟念禧眼花。
「夫……」
「不要问,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再一次扔下她,这次,朔扬天真的连头也不回。
佟念禧也再一次黯然了。
他不准她瞒任何事,因为她是他的女人。
那她呢?这辈子只有他了,可却一直不懂他,他也不给她懂的机会。
只是,她还有机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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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夜,书房外,一抹映在窗纸上的纤纤翦影徘徊不定,还不时地往房内探头探脑。
「进来。」醇厚的嗓音低低传出。
得到准许,佟念禧推门而人,怀里抱著一件大棉祆,很显然又是给他的。
「夫君,夜里天冷……」佟念禧的声音,在他平静无波的注视下愈来愈小,头也愈来愈低。
看惯了他的冷眼横眉,佟念禧一时半刻,对这样的朔扬天感到不习惯。
他……为什么这样看她?
「夫君不高兴么?」可是又不像,不高兴的话应该会吼人的。
朔扬天盯著她,深眸里一点莫名的星火一闪而逝。
明知「复仇计划」已经步入高潮,硬冷的心却又每每被她的良善单纯,给搅得一团乱。
按仇,是他未娶佟念禧以前惟一的信念。如今,却难以定位。
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东西搁下,可以走了。」朔扬天烦躁得不再看她,逼自己忽视她那双无邪的清眸。
佟念禧依言将棉祆放在「醒目」的地方,他的眼光不在她身上了,她的胆子也就大了些,一开始是在一旁偷偷瞄他,后来干脆光明正大凝望他的侧脸,忘了他的后半句话。
虽然他的半边脸有残缺,但还是丰神挺拔得不像话,人虽然冷峻了些,但还是无损于他天生自然流露的霸气,能嫁给他,真的是上天赐予不幸的她最大的福分,就算福分浅薄,她依然充满感激……
「过来。」第一声,佟念禧没有反应。
「过来。」第二声,她还是在神游。
「佟念禧过来!」
他的咆哮终于唤回她的神智。
「呃!好——唔……」
她急忙来到他身边,却是被他一把揽人胳膊中,微凉的薄唇印上她的,霸道的热舌直接擅问她的蜜口,狂恣的吻吞噬了她所有知觉,只剩下后间的麻烫。
这吻来得急促、来得炽人,宛如要吞噬她的全部,激烈煽情。
所接近的温润触感太美好,朔扬天的大手,也开始不安分地上下探索,扣在胸前的娇躯。
她太瘦,抱著她都会担心是否会弄断她,但这副纤细的身躯却能吸引他全副注意,这代表了什么?
「将……」承受不住比平常更为狂猛的热情,佟念禧微微抗拒的嘤咛,从两人相贴的唇缝中溢出。
宛如娇幄的细嗓反而给了朔扬天鼓舞,他狂霸的吻转移到她颈项细致的脂肤,强硬地在上头烙下点点红痕。
「夫君……会疼……」他咬得她好难受!
她的吃痛声敲醒了他。惊觉自己过于外放的情绪和劲道,朔扬天猛地推离她,复杂地看著她。
她的唇被吻得红润发肿,颈间的吻痕更说明了他的肆虐,是如何的清晰!
「回房去,不要打扰我。」他讶异地发现,自己的嗓音居然低值得吓人,像是床第间魁惑她释放热情时的低哑。
这表示,他对她,没有随时间减少对她的兴趣,只有不断增添的感觉?!
朔扬天被自己的结论震住,脸色更沉了。
佟念禧知道,每当他出现这样的表情时,她说什么、问什么都不会得到回应,只能默默离开他的视线。
带点苦涩,她走出了书房。
屋内恢复原先的静谧,却也卷走了一抹温和纤细的暖香。
饼了两刻,窗上又浮现方才的恳影,依然在窗外探头探脑。
「叩叩。」敲门声。
好不容易静下心来的朔扬天,又被扰得心烦气躁。
「进来!」
佟念禧推门而人,手上端了个冒烟的碗,清秀的五官上漾著柔和的笑涟。
「怎么,还想要?」朔扬天若有所指地盯著她。
她的脸蛋被他暧昧的暗示蒸得嫩红,连忙摇头。
「不、不是的……是、是这姜汤,请、诸夫君趁、趁热喝……」她一紧张,又开始结巴。
能在寒意刺骨的大冷天里,喝碗热腾腾的汤,是应该感激的,朔扬天却不悦看到她,像个陀螺一样忙著四处打转,鼻尖都已经冻得发红。
「你自己喝,别再进来打扰我。」他语带薄怒,想让她知难而退。
佟念禧望向桌案上两本厚厚的卷宗。看样子她好像来的不是时候,夫君正在忙呢!
她轻手轻脚把碗搁在桌上「显眼」的位置,旋身走了出去,连脚步都放得很轻很轻。
很好,书房内是安静下来了,空气间却有股甜香味,开始骚扰他的鼻端,像她的人,幽幽扰著他的心。
瞪著姜汤,朔扬天的眉心的招痕愈拢愈深,愈深意放不开,终至闹起眼靠在椅背上,满心的矛盾就如同眉尖的折痕,难解……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屋外又有刻意收束的细碎脚步声传来。
又是她!
朔扬天原本打算让她就这么晃下去,但随著桌上烛火,因自窗缝吹进的冷风而摇曳闪烁,他握著毫笔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整颗心被窗外的人影扰得无法专注。
棉祆有了,姜汤也有了,这女人到底还在忙什么!
不理她。
饼了一刻。
懊死!
她不敲门,但还是能左右他的注意力!
突然,纸窗上的翦影沉了下去——
「念禧!」朔扬天心一紧,开门冲到外头,脱口惊唤。
蹲在地上的佟念禧站直身子,甜甜一笑。「夫君,我在这儿。」
「身子不舒服就别逞强!」他想吼人。
「不舒服?」佟念禧摇摇头。
没有呀,只是在书房与厨房间来来去去,腿酸了,才刚要歇一下,他就出来喊她,她只好再站起来。
朔扬天仔细审视著眼前眼眸晶亮有神的妻子,看来并无不适之处,他清了清喉咙,对于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尴尬。
「没事的话,不要待在这里。」
不,她有事。「我端了烘芋饼来给夫君当宵夜,很好吃的!」
不知道什么原因,自从夫君回府后,奴仆不敢再把伺候她的工作推掉、也没人再要她「自力更生」。
这盘烘芋饼是丫环刚刚端给她吃的,她觉得好吃,就整盘端了过来,想与夫君分享,却想起他在忙,迟迟不敢敲门吵他,可又希望他填点肚子,于是在门外等。
「你自己吃。」
「我已经吃过——」
「爷,凉州牧场派了人快马回府。」一名仆隶紧急来报,表情哀戚,身后也跟了名相同表情、风尘仆仆的少年。
「刘勤,什么事?」朔扬天认得少年,他是凉州牧场总管的儿子。
佟念禧看著他们的样子,跟著担忧起来。又换另一个牧场怎么了?
「爷,司徒哥……」少年哽咽。
「他应该在凉州配种,怎么,他跑了?」
「不,司徒哥他……死了。」
司徒易死了?!
这个消息,晴天霹雳,不,雪天霹雳!震撼了朔氏两夫妻,佟念禧手中的盘子落在地上,应声而裂,饼散了一地。
匡——
声响首先敲醒朔扬天的理智,他沉声问:「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发生的?」
「十日前,司徒哥不慎被未驯服的汗血马踢伤,当场死在乱蹄下。我爹要找来京城问爷,关于司徒哥的后事要如何办……」少年用衣袖擦拭眼角的泪水。
佟念禧颤抖地,望向神色凝重的朔扬天。
成婚前那三日,她虽然与和善的司徒易只有几面之缘,却无法对司徒易的死置身事外。
因为她是个……
「司徒不爱冰天雪地,把他的遗体运回京。」朔扬天的眼瞳暗了下来,淡淡开口,侧脸肌肉因紧咬牙关而抽动。
「是……司徒哥人这么好,又还没娶妻生子……哇——」少年和仆隶忍不住悲从中来,抱在一起哭。
此刻,一陈仓促的跑步声由远而近,顿在他们面前。
「表哥,司徒大哥他……真的吗?」是盂兰。她一听闻司徒易的死讯,便立即跑来跟朔扬天确认,泪水蓄积在眼眶周围的她,看起来格外惹人怜惜。
朔扬天闭眼,点头。
不……「只是谣传,对不对?」孟兰不相信。
「凉州牧场的人来报,无误。」
「姑娘,我们亲眼看到司徒哥惨死马蹄下,却无法救他……哇……」少年又把脸埋入手臂中大哭。
事实残忍,但终究是事实。
「怎么会……」盂兰失魂了。
「兰儿,你没事吧?」佟念禧以手轻环盂兰的肩膀,想安慰孟兰,可是,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脸色死白的,让人能感到她内心无助的脆弱,似乎只要轻轻一踫,就会整个崩溃垮下。
朔扬天也注意到了,却选择不去护卫她的脆弱。
「你们跟我进来,商量司徒的后事。」
朔扬天走进书房,少年和仆隶也跟了进去,房门在两个女子面前关上。
盂兰难忍的啜泣声,也从佟念禧的颈窝传出来,悬在眼角的泪也决堤了。
「怎么会这样……不……」
会有如此至情至性的哭声,怕是有了感情。
「兰儿,你喜欢司徒易?」佟念禧不愿去猜,却已有了解答。
「喜欢……可是有什么用?根本来不及说了、来不及了……」盂兰抵泣。
大雪渐停,似乎在为有情人默哀。
这样的打击,不只朔扬天和盂兰要承受。只要身边一有人遭逢不测,佟念禧心底所受的折磨任谁也无法比拟,深沉的恐惧和痛苦,彻底凌迟著她——
久久不散。
是她害的吗?